陆野眉心轻轻拧着，也不想在这种寒冷的地方停留，把他领进马路对面的商场里，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商场里暖气充足，很快就将身上的寒意驱散。
晏钦已经缓了过来，尴尬地接过男人买来的热奶茶小口喝着。
陆野把冷掉的铝罐饮料装在袋子里，看着晏钦红红的眼眶问：“你的眼睛不会是哭成这样的吧？”
自重逢以来，那里就一直红红的，薄得几乎透明，仿佛只要风一吹就会皲裂。
之前他就有些怀疑，现在才终于能确定。
晏钦咬着吸管，不愿承认，却也不敢撒谎。
陆野看着那脆弱的皮肤上的小小颗粒，眉心皱得更紧，“疼不疼？”
“还好…”晏钦勉强笑了笑，“其实已经很久没哭了，就是好得慢…”
陆野眼神却很专注，“为什么哭？”
“就突然想到钰哥他——”
“我不是说他。”陆野打断，“你之前，为什么哭？”
晏钦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哭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他将吸管咬扁，再弄圆，如此反复几次后又接着说：“这是我唯一可以放纵自己做的事，不会伤害别人，也能让我没那么难受，除了有些丢脸罢了．．．”
他的生活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刚和陆野分开那段时间最难熬。以至于在告别苦涩的白天后，他常常会在深夜里肆意地哭泣，以此来舒缓无处发泄的情绪。
没有说具体原因，陆野却似乎能猜到。
他嗓音压低，再次问出之前没有得到正确答案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来找我？”
晏钦很轻地点了点头，“有的．．．决赛那天我还去了现场。”
陆野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我是不是在走廊上碰见过你？”
晏钦闷闷地嗯了声，“你当时好像喝多了。”
他还记得当时陆野满身的酒味，在他鼻腔里停留了很久都没有散去。
陆野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强压下那股涌上别喉间的酸涩感，哑声道：“那天庆功宴上来了很多人，我酒量很差，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高高瘦瘦的个子，一样的黑色头发，连走路的动作也很像，我跟了他一路，直到他回头才发现不是你。”
晏钦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义，只好默默听着。
“我当时想着，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找我，等我抓住你，我就．．．”
“你就怎么样？”
晏钦抬眸，看见他眼底有些难堪的笑意。
陆野拉开他捧着奶茶的手，隔着口罩在他唇上很快的亲了下，“我就不让你跑了。”
晏钦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还好这处比较偏僻，没什么人注意到。
他把手轻轻抽回，提醒道：“小心被认出来。”
陆野摸了摸他的头发,“在这等我一会儿，不要到处跑不见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晏钦小声吐槽,想问他去哪里,陆野却已经起身走远了,只好坐在原地等。
商场里面暖气很足，晏钦抱着奶茶一口一口喝了大半，觉得有点热。
陆野还没有回来,他有些无聊，便站起来在附近走走。
这层都是卖男装的店铺，最近正逢过年,很多店家都在做活动。晏钦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外套，决定去逛逛。
随便进了一家,里面客人不算多。
店员热情地上前询问：“同学是给自己买衣服吗？”
晏钦点点头：“随便看看。”
“我推荐您试试这边的新款怎么样？”店员打量了下他的身材,帮他拿了件修身的夹克外套，“这个是款式很好看的哦,很适合同学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
晏钦有些小小的不满,他看起来很小吗？
但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有些狐疑地看着店员手里的外套,这种款式他从来没试过,印象中都是电视上那些说唱歌手才会穿的。
店员看他有些腼腆，又接着道：“我给您拿一件试试怎么样？”
“不用了…”晏钦不太想尝试这种风格。
目光移到旁边的一件长款大衣上面。灰白的小细格纹、大领口，很简单的裁剪。
他有种莫名的感觉,陆野应该很适合这件衣服。
店员也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委婉地笑着说：“这件外套也很好看,不过我们目前只剩了两件大号的，同学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帮您看看其他店能不能调到货。”
晏钦径直走到那件衣服前，摸了摸面料，是很厚实柔软的触感。他不禁开始想象起陆野穿这件外套的样子…
店员看他爱不释手的样子，提醒道：“同学要先试一下吗，如果喜欢的话我帮您问问看其他店——”
“不用。”晏钦看了看尺码，“我就要这一件，麻烦帮我装起来吧。”
店员有些错愕，却很快笑起来，“好的，您这边请。”
等待包装的途中，晏钦又看上了一条围巾，百搭的颜色，似乎也很配刚刚那件衣服，他不由得叫来正在熨烫大衣的店员，“这个能拿下来给我看看吗。”
店员听到后立即上前给他把围巾取下来，介绍道：“同学眼光真好，这条围巾是纯羊毛制作的，很适合现在这种天气哦，而且搭配刚刚这件外套也很好看。”
晏钦手指摩挲着围巾，忍不住放到颊边感受一下，还好不扎。
他正要说包起来，目光却看到从门口进来的陆野。
“我说怎么没看见你。”陆野正朝他款款走过来，“看上什么了？”
店员回头，看见身材高大的男人，似乎一下就懂了刚刚的衣服是给谁买的。她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笑对着陆野说：“您的朋友正在给——”
“直接包起来吧。”晏钦急忙打断她，“我们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吗？”陆野垂眸看见他手上的围巾，拿手碰了碰，“是不是有点扎？你皮肤不会难受吗？”
虽然对于羊绒的面料来说已经够软，但这人脸上的肌肤娇贵得很，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晏钦觉得脸有点热，把围巾还给店员，“那不要了…”
店员笑着收回围巾，取出另一条黑色的。明明是晏钦先要看的，却仍对着更高大的男人介绍：“要不试试这条呢，这个面料材质更软，绝对亲肤不扎脸。”
陆野抬手摸了摸，“可以，麻烦帮我包起来吧。”又瞥了眼已经背过身去请另一位店员装衣服的人，指着旁边暗红色的同款补充道，“换成这个吧，看起来亮一些。”
“先生要不要多买一条？”店员满脸堆笑，“正好我们店里一直将黑色和红色的当做情侣款做成套装，卖得也很好呢。”
陆野觉得他这个提议很不错，“也行，一起包起来吧。”
“好的。”
晏钦正站在收银台前，看着店员烫着他刚买的外套，耳朵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听到两人过来后，急忙对店员说：“不用烫了，直接装起来吧！”
店员只好照做，取过衣套帮他把大衣装起来。
陆野已经到了身边，对着店员掏出手机扫码，“一起付了吧。”
店员将先前的小票递过来，“这位先生的外套已经付过钱了。”
晏钦想去接小票，却被陆野抢先。
陆野看着上面不便宜的数字挑了挑眉，“你买了什么？”
晏钦接过袋子，“就随便买了件外套。”
“外套？哪件啊。”陆野看向后面的货架，“指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晏钦将袋子抱紧，“我、我在外面等你。”
陆野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好奇地问店员：“他买什么了？”
晏钦抱着衣服袋子逃似地出了店。
他有些恼自己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明明是给男人买的衣服，刚刚却不敢明说。现在再告诉他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陆野没多久就出来了，“怎么不等我？”
晏钦看了眼他手上提着的和自己同型号个品牌的纸袋，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看着楼下热闹的中庭。“对了，你之前干嘛去了？”
“给你买这个。”陆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管喷雾，“眼睛还难受吗？”
“谢谢。”
晏钦接过来，和他先前用的差不多，准备拆开先喷一点。
他手上还提着衣服袋子，不太方便，陆野顺手就去接，“我帮你拿着。”
晏钦侧身避开，动作迅速，反应非常快。他想了想，觉得有点怪，尴尬道：“我自己可以。”
“行。”陆野也不勉强，站在旁边看他自己弄。
晏钦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干脆背过身去，旋开盖子在眼周喷了薄薄的一层，眼睛顿时舒服了很多。
喷雾在他脸上生成一层朦胧的薄膜，被商场明亮的灯光照得发亮，眼睛里像盛满了星辰。
陆野的眼神在里面停留了会儿，又问他：“饿了没？”
“还好。”
晏钦想起之前喝的奶茶，满满一大杯，现在肚子里面都是水。
“那再逛逛？”
“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明天不是要去钰神家里？你就空手去吗？”陆野将他手里的药瓶收回来揣在自己口袋里，“正好过年，买点年货吧。”
听他这么说，晏钦又有些高兴，“好。”
两人去了楼下的超市。
晏钦去年都是心安理得地在沈从钰家过年，再以前也没有买年货的经验，完全不知道要买什么，看见什么都想往购物车里放。
可转了一大圈，回头看购物车却没几件东西。
他有些奇怪，“怎么才这么点？”
陆野在旁边推着车，把他刚放进去的花瓶拿出来，“你觉得钰神需要这种东西吗？”
晏钦看着那个重重的陶瓷花瓶，认真道：“可是钰哥家里那个花瓶真的很旧了，不是说新年新气象吗？”
陆野无奈地笑了下，“你要想买，网上给他买了快递到家里多方便，我们这边过去很远，路上碰坏了怎么办？”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晏钦只好放弃，“好吧。那我们要买什么？”
陆野揉了揉他有些发硬的头发，“买你喜欢吃的。”
晏钦狐疑地盯着他，“不是给钰哥买年货吗？”
“他顺便也能吃。”陆野看了看前面，“去那边看看吧，好像有个年货专区。”
晏钦回头，果然看见一大片红红火火的商品架。
他眼睛亮起来，脸颊也红红地，有些兴奋地快步小跑过去。
“不要在…”陆野想提醒他小心，但看着他个欢快的背影又止住，推着车很快跟上去。
年货区有很多春联窗花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总算有了些年味。
晏钦兴致勃勃地挑了几张门贴，视线一转，看见陆野红酒区前停驻，手里拿着手机忙碌地回消息。
他撇了撇嘴，走过去问：“很忙吗？”
陆野迅速发完消息，“还好，教练在说可以考虑去借一个中单。”
“借？跟谁借。”
春季赛都开始了，各家战队人员也都确定下来，应该不好借吧。
“还在看。”陆野取了一瓶红酒，“要不买瓶这个？还送一顶帽子呢。”
他说着把旁边的红色帽子摘下来放到晏钦头上，“还不错。”
“你自己戴吧！”
晏钦摘下来，就要把帽子给他套上。
然而男人只是稍稍抬头，他就够不着，又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不远处却传来营业员制止的声音：“你好！请不要碰装饰物！”
“啊…”晏钦愣住，“这不是送的吗？”
“不是哦。”营业员有些好笑，“谁买红酒送帽子啊，都是送开酒器的。”
“哦…不好意思…”晏钦僵硬地把帽子放回原位，有些恼地瞪了陆野一眼。“你不是说送的…”
陆野被他这样子逗笑，“你自己要信的。”
晏钦红着脸把酒抱着走了。
两人很快结完账出了商场。
太阳已经下山，外面风很大，用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了。
晏钦缩着脖子忍不住望天，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感觉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一条围巾忽然系在了脖子上。
陆野停在他面前，认真地给他系着围巾。
晏钦站在原地，脖子微微仰起方便他操作，目光落到他脖子上系着同款的另一条黑色的。
“真的不吃完饭再回去吗？”
陆野的手指时不时蹭到脸上，暖暖的。
“不想吃。”晏钦想起之前喝的一大杯奶茶，指着肚子说：“这里面全是奶茶。”
男人笑了下，将他滑下来的口罩拉上去，“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停车场挺远的吧。”晏钦想到两人走过来的路程，“我们走过去吧。”
“也行。”
陆野拎着超市买的东西，有挺大一包。晏钦想帮他拎一些，却被拒绝，甚至连之前买的衣服袋子也一并被男人抢走。
“你分我一点嘛…”他有些急地想去帮忙。
“不用。”陆野一手提着东西，另只手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口袋里，“挺冷的，你就乖乖跟着我，别丢了。”
“……”晏钦很想反驳自己不是幼儿园放学的小朋友，但一被他牵着就什么都忘了。
陆野的衣服口袋很大，刚好能装下两个成年男人的手。傍晚的天气真的很冷，即便是陆野，手心的温度也没平时高，晏钦犹豫了下，没抽回，反而握紧了些，试图将自己的温暖分一些给他。
反正他们现在都戴着围巾和口罩，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吧。
大概是因为眼睛不舒服的原因，晏钦的精神不是很好，上车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等回到基地才想起来重要的事，匆忙找到前台小姐姐放在桌上的镜子。
镜子里面的人眼眶肿得不行，连带着半张脸都红红的。
他之前就是用这么一副肿泡眼和陆野约会的？
而且刚刚在商场应该买点护肤品的，结果买完衣服就全忘了。
以后不能再随便哭了，真丑。
“怎么了？”
他懊恼的样子被陆野收入眼底。
晏钦心如死灰地回他：“没什么。”
陆野把袋子放到旁边的茶几上，又看到他买的那件衣服。
虽然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陆野还是故意问道：“你买的什么衣服，能给我看看吗？”
晏钦急忙把镜子放回去，冲到男人身边一把抢过包装袋。
陆野失笑：“什么啊？这么神秘。”
晏钦嘴角绷得紧紧的，半晌才松动下来，把袋子递给他，“送你…”
“送我的？”陆野反倒不急着接过来，“拆开看看。”
晏钦只好把包装拆开，取出那件他一眼就相中的外套。
耳边传来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
陆野脱掉身上的外套，张开双手说：“帮我穿上？”
晏钦照做。
陆野全程站着没动，任面前的人将外套穿在自己身上，再把袖子整理好，然后是衣领…
他戴了一下午的口罩，脖子下面已经有了一条红红的印子，背着灯光有些看不清。
晏钦用指腹在上面轻轻揉着，“疼不疼呀？”
话音刚落，就被握住手指。
“好疼。”
陆野说。
晏钦眉毛拧起，踮起脚凑得更近了些，仔细观察着。“好像没破皮…要不我给你擦点药膏？”
男人摩挲着他的指尖，沉沉道：“擦药没有用。”
“怎么会？”晏钦把手抽出来，将他里面的毛衣轻轻拨开一点，“我那个药膏效果还挺好的。”
“不好。”陆野俯下身，将他揽在怀里，“你亲一亲就没事了。”
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扑入鼻腔，让晏钦瞬间就觉得腿软了一半。
“你变化真的很大！”
晏钦双手抵在他肩上勉强隔出一点距离。
“是吗？”陆野勾起他的下巴，“哪里变了？”
晏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平静，“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你那时候那么小，怎么说？”陆野垂下头，贴在他耳边轻声道，“现在长大了，当然不一样。”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体像带着电，若有似无地蹭在晏钦耳尖，带起浑身一阵酥麻。
晏钦眼神瞬间溃散。
男人轻轻咬了下他柔软的耳垂，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明显的震颤，“等你长大可真慢啊…”
晏钦难以置信听到了什么，别过脸避开他作恶的唇，“你——”
他没说完的话淹没在陆野覆上来的唇里。
陆野抬手托在他脑后，指尖微微用力揪住他的头发迫他仰头，重重地撬开他紧闭的唇，长驱直入，一路攻城掠地。
晏钦忽然想起以前无聊的时候看过一个营销号对现役的各个选手风格作评价。
提到陆野时，都说他这个人看起来如何冷静自持，可一上了赛场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打法凌厉，气势猛烈，甚至趋向于野蛮，往往能打出让对手措手不及的操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