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令人怀念,倒不是怀念在这里的日子,哥谭的居住环境只能说一般。亚度尼斯怀念的是布鲁斯还是孩子的时候。年幼的布鲁斯,天真,快乐,而且相信亚度尼斯远超越过相信自己。
看起来所有孩子最终都会长大。为什么不能像康斯坦丁一样保留下来那些最可爱的部分呢?
长大的布鲁斯老是生气。如果他不对亚度尼斯发火,接受亚度尼斯的安排,对真相装聋作哑,毫无疑问他能过得更幸福。
……布鲁斯就是不乐意自己过得幸福,不是吗。
“亚度尼斯老爷,您回来了。”阿尔弗雷德恭敬地朝他点头示意。
他是韦恩家庭里第一个明白亚度尼斯绝非常类的人,甚至比布鲁斯更早。事实上,早在阿尔弗雷德还在军中服役时,亚度尼斯就曾和他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候的阿尔弗雷德还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可惜太坚韧和健康了。健康毫无魅力。
“你真的不考虑让我帮你改变形象吗?”亚度尼斯盯着阿尔弗雷德的头顶。年老的阿尔弗雷德偏偏在所有的不健康里选了最不性感的那种。
“衰老也正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最大的魅力啊,亚度尼斯老爷。”
“真遗憾。”亚度尼斯叹了口气。
他把外套交给阿尔弗雷德,走上楼梯,一边询问道:“布鲁斯还病着吗?”
“布鲁斯少爷烧得相当严重,到现在才刚刚有点要退烧的迹象。”说到这个话题,阿尔弗雷德就皱起了眉,但表情还算是镇定自若,“我斗胆猜测一下,布鲁斯少爷的病情和您有关,对吗,亚度尼斯老爷?”
“有一点点关系吧……”亚度尼斯用手指摩挲着下唇,“我预计他只会病个一两天而已的。看来是这次回档有点过火,他又恢复成纯粹的人类体质了……糟糕,两周没有蝙蝠侠出没,哥谭还好吗?”
训练有素的阿尔弗雷德无视了亚度尼斯的前半截话,只回答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托您的福,哥谭很安稳,戈登局长也没有点亮过蝙蝠灯。”
“那就好。”亚度尼斯说。
他把手放到布鲁斯的额头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布鲁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亚度?”
“我在这里。”亚度尼斯向他微笑,“感觉好点了吗?”
布鲁斯的眼神有点涣散,但其中的锋利丝毫未减。他盯着亚度尼斯:“我不记得生病前发生的事。”
“这样啊?”亚度尼斯将垂落在布鲁斯额头上的碎发轻轻顺到脑后,手指缓慢地打着圈,“一定是这场病来得太急了,布鲁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要多休息休息。人类的体质毕竟是有极限的。”
“你又干了什么。”这是肯定句。
“虽然我确实经常洗掉你的记忆,但这次你可误会我了。你自己也能感觉到吧?我洗掉你的记忆后,你只会有一段强烈的恍惚感和时差感,还有一点小小的失衡,就像躺了很久之后突然起床。发烧生病是另一回事。”
这倒是没错。
虽然是生病了,布鲁斯却感觉自己的情况前所未有的好。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仿佛是人体某种释缓压力的机制,他躺得越久越能体会到身体正在逐渐康复,甚至连在过去的打斗中留下的旧伤也在康复。
这不像是亚度尼斯的手笔。亚度尼斯或许是很强——好吧他肯定是很强,但他的手段总是极其粗暴。
懒得掩饰应该是最主要的因素,第二个原因是亚度尼斯根本就不擅长精密地运用自己的力量。
事情到了亚度尼斯手里总会出一点小差错。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吧,他生病肯定是亚度尼斯在背后做了点什么,亚度尼斯的打算应该是帮助他恢复健康,诸如此类,结果弄得太过火,导致他在病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没错,绝对是亚度尼斯干得出来的事,就连在事后用这种若无其事的口吻推卸责任的调调都熟悉得要命。布鲁斯有九成确定亚度尼斯是幕后黑手,说不准还在这个过程里拿他当小白鼠做了实验。
阿尔弗雷德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布鲁斯努力地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亚度尼斯甩着手站在床边,眼看着布鲁斯努力半晌,才慢悠悠地提醒他:“你现在就像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起不来的。”
布鲁斯还在奋力和不听使唤的肌肉搏斗。
“天啊,你太固执了。”
布鲁斯把床单滚得皱巴巴的,最终成功把自己变成裹在被子里的一条蛹。
“这个样子倒是挺好看。”亚度尼斯看着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头发在枕头上蹭得乱糟糟的布鲁斯,做出了中肯的评价。
“像是刚被奇怪的变态蹂躏过的小白脸。”亚度尼斯又补充了一句。
“……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布鲁斯终于放弃了。他艰难地摆正身体躺好,斜着眼睛往亚度尼斯脸上瞅,“你这次过来心情好像特别好。康斯坦丁来看你了?”
“又不是每次我心情好都和他有关。”
“但总是和他有关。”布鲁斯说,“你还真是喜欢他。”
“恰好相反。是他太喜欢我了。”
亚度尼斯终于还是弯下腰,草草地为布鲁斯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床铺,又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拂开。他这么做的时候显得相当专注,黑发垂落在肩膀上,发尾细微地弯折着。布鲁斯看他几秒,没话找话道:“你的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是啊,它一直在长呢。我有考虑换一个发型,你觉得马尾怎么样?是扎得高一点适合我,还是只在发尾束起来好呢?留一个刘海是不是更合适,是那种长过下巴的刘海,还是只到脸颊好?也许我应该让它更卷一点,那会比较衬我的脸型。”
布鲁斯无语地发现亚度尼斯是真的在考虑这个,也是很真诚地在询问他的意见。
“你可以问阿尔弗雷德……或者让他给你联系一个造型师。”
“问过伊薇的造型师,他建议我什么都别做。”亚度尼斯说,“我问他能不能为我把发尾烫卷,他看上去恨不得马上从窗口跳出去自杀。”
这不是布鲁斯习惯的话题,不过,要是把亚度尼斯换成女人的话,他陪着女伴们逛街的时候倒是经常面对类似的场面。问题就是他总不能把对着女伴说的话拿出来对亚度尼斯说吧?
虽然他赞美女伴的时候说“你不管怎样都很完美”是在奉承,要是对着亚度尼斯说倒是纯粹在讲实话……
“我觉得低马尾不错,也用不着刘海,直接把头发全都梳到脑后,把脸全都露出来效果更好。”布鲁斯不太熟练地给出自己的意见,“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换发型?”
“这种事也需要一个理由吗?刚好长长了,刚好不想再直接剪掉了。”
他摸了摸布鲁斯的头,说:“好好休息,等恢复健康,你又能在哥谭的高楼大厦上飞檐走壁了。真可惜,蝙蝠侠这项事业又不是随便就能找到助手或者继承人,你一生病,连帮忙的都没有。”
“阿福他会……”
“说起来这个。”亚度尼斯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说服他帮忙向你的父母隐瞒真相的?还是说你的秘密身份在家里不是个秘密?”
“这一点我自己也很奇怪。我没有说服他什么,阿福就是在发现之后直接开始帮助我了。”布鲁斯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还以为是你帮我说服的他。”
亚度尼斯回忆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可能确实是我。在你父母住院期间,我跟阿福相处的时间很多,我告诉过他,这件事很可能会影响到你对未来的计划,改变你的人生目标……看起来,他在看着你长大的这十几年里,已经充分认识到你的固执了。既然没法说服你就干脆加入你,这是他的想法吧。”
布鲁斯哼了一声。
“你为什么老说我很固执……”他抱怨道,“我没有很固执!至少没有到每次都值得拿出来说一次的这种程度!”
他喝了点水,很快又睡了过去。
亚度尼斯的房间还是保留着原本的模样。阿尔弗雷德听从了亚度尼斯的意见,将房间的门锁上了,十多年没有被打扫过的房间,却连一点积灰都没有。
屋子相当朴素。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所有东西都鲜亮如新,连他离开前半开的衣柜也维持原样。
亚度尼斯在自己的卧室里转了转,退出来,问阿尔弗雷德:“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十分抱歉,亚度尼斯老爷。”阿尔弗雷德欠身道,“四位主人都离家在外时,我会聘请专业人士进行清理和修整。尽管我已经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但总会有人无视劝告和门锁,或许是抱着能在韦恩庄园里发现什么韦恩家族黑暗秘密的想法吧。”
“那是他们自己的错。人总是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亚度尼斯没有问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这是不言自明的事。进过房间的人只可能早已疯掉了,如果没有疯,那事情反而会变得有趣很多,“托马斯和玛莎什么时候回来?”
“按行程计划,再过一个月。”
“那么我暂住一个月好了。”
“您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亚度尼斯老爷?”
“也不能算是麻烦。”亚度尼斯沉吟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你知道我有个正经工作,心理医生,对吧?”
阿尔弗雷德一点也不评价“正经”这个词。亚度尼斯就是喜欢老管家这种天塌下来也不眨一下眼睛的淡定。
“略有耳闻,亚度尼斯老爷。”
“我工作得兢兢业业,全年无休。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
“您应得的,亚度尼斯老爷。”
“除此之外还有个小小的麻烦,有个医生认定我是他经历车祸、双手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的罪魁祸首,恐怕正在找来的路上。”
“那么,您是吗?”
“嗯……”亚度尼斯烦恼地说,“我觉得我不算是。怎么能是我呢?肯定不是我导致的。”
“假如您这么说的话,亚度尼斯老爷。”
亚度尼斯责怪地看着阿尔弗雷德:“你听起来不相信我的话。”
“您一定是感觉错了。”
“好吧,我可能确实是有一点等不及事情按部就班地发展,所以稍微地推动了一下。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该全都怪在我身上啊!确实是我开车撞的他,但他凭什么说我是故意盯准了他撞的?我赔了他一大笔钱!我还额外付清了他的所有欠款!这难道不比原本会发生的事好多了?他本来会因为意外变成绝望的流浪汉的,这下可好,他不仅没有去找恢复双手的办法,还把精力全都用在找我麻烦上了!”
“……”
“总之,我要在这里躲一阵。”亚度尼斯吐出一口气,“他不可能查到我的详细资料。”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淡然地回答:“您说的是。”
斯蒂芬·斯特兰奇从来不知道人能够倒霉到这种程度。
作为一位世界知名的、手术水平精湛的外科医生,他的行程一般都排得很紧。不过和外行人想象的不同,他的生活并不是夜夜笙歌。
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手术上。
毕竟做手术这事儿本质是个手艺活——当然是重度用脑的那种,但依然是个手艺活,技术的提升靠的是大量的实践,也就是说,大量地做手术。
他对手术的内容也相当挑剔。普通的病例已经无法满足他追求更进一步的需求了,他要的是特殊的病人,比如天生畸形的、同时罹患多种疾病的、重度肥胖的……手术难度越高越好,病人的情况越糟越好。
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病人,经历了一系列辗转求医,在他们原本的主治医生无法解决问题之后,最终,才会被转送到他的手上。
有些病人的情况甚至危急到无法转院,而他们本身或者家人又颇有些手段,能想尽办法拜托到斯特兰奇这里来。碰到这种情况,就得是斯特兰奇带着自己的团队,亲自动身到病人的所在地给人动手术了。
这次的手术算得上相当成功,尽管不是他最熟悉的范畴,肿瘤依然切除得很干净。一切都结束后斯特兰奇参加了病人家属张罗的派对,就是在这场派对上,他小酌了几杯。
这是他做错的第一件事。
大概就是因为他喝了几杯酒,才会在微醺的亢奋中拒绝了对方承担回城费用的提议;也正是因为这次手术后的不菲收益,他才临时起意在本地多留了几天,豪爽地刷卡买下一辆崭新的超跑。
他做错的第二件事就是决定自己开车回家。
反正都是自己开车回去了,他也不着急,特地选了一条风景优美的路程,还途经了大都会。对这座城市他早有耳闻,别的不说,光是四处出没的超人就是一大盛景。他也有幸(或者不幸)遇到了超人,对方利索地解救了一辆差点在交通事故中侧翻的校车。
斯特兰奇对超人相当感兴趣,哦不要误会他不是对超人有什么奇怪的幻想,他就是有点轻微的职业病,身为医生,当然会对外星人感兴趣。
有机会的话他真希望自己能为超人做一次手术,不过要用什么东西切割超人是个问题,氪石这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弄到的,考虑到这东西能伤害超人,要怎么把氪石加工成手术刀也是个难题。
在驶离大都会之后,斯特兰奇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开车经过哥谭。
哥谭,以恐怖的犯罪率和恐怖的犯罪数量闻名世界。在全球范围内,唯有米花町能够在犯罪率上与哥谭一较高下甚至略有超过,倒是拥有超能力和精神病双重加成的反派这种特产依然是哥谭独有。
斯特兰奇没考虑几分钟就决定不绕路。
这是他做错的第三件事。
此后他还做错了许多许多的小事,比如明明可以停下来住店,但他就是头铁地选择了连夜开车;比如明明都遇到了不知名人士对狙,他依然选择了继续行程;再比如他都看见某条小巷口停了诡异的黑车,有人鬼鬼祟祟地在里面交流似乎是在进行某种非法交易,可他硬是依然往后开车……
都怪那场手术做得太成功了。
做了一场畅快手术的外科医生,心情大约比一夜之间舔到最后应有尽有,女神不仅温柔善良还自带亿万家财的舔狗还要爽;比被隔壁痛打了数百年后突然来了一波科技爆发,于是转过头来能够欺压邻居的国家还要狂。
那种自信心爆棚,相信自己的势头正是最盛的时候,哪怕前面就是战场也敢横穿过去的狂傲心境,一般人是绝对不会懂的。
问题是,他也确实是安安全全地通过了哥谭啊!哪怕在哥谭碰到了这么多事,他就真的还是顺畅地过去了啊!一路上连个红灯都没有碰上!
问题出在他离开哥谭之后。
事情发生得相当突然,然而斯特兰奇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
尽管他毫无疑问是在通宵驾驶穿越哥谭后,只停下略微休息了一两个小时就继续上路,可外科医生早习惯这种日子了。他的精力绝对饱满,头脑绝对清醒。
完全就是对面那辆车——司机简直是发疯一样,本来还好好地开着车呢,突然就猛地一打方向盘,疯狂加速,直挺挺地朝着他就过来了。
电光火石间斯特兰奇只看到对面那辆车的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男人,漫不经心地低着头,一只手圈在前方,看上去像是在点烟。
紧接着两辆车就头对着头撞在一起,斯特兰奇发誓他清楚地听到了钢铁被碾压变形时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那声音拉的很长。仿佛慢镜头。气囊弹射出来,保护住他的头脑和躯干,然而他的双手却被摁进方向盘,在巨大的压力下被碾得血肉模糊。
剧痛中,血水从额头上淌下来,淹没了他的视线。
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染上了猩红。道路两旁绿茵茵的草地,亮堂堂的天空,钢铁粉碎之后的味道……他喘着气茫然地转着眼珠,努力朝着前方那辆车的驾驶座看。一点素白的寒光被裹在红色之中,那个开车撞了他的人……是在微笑吗?
斯特兰奇最后的记忆,是副驾驶上的男人放下了手,面前飘散出淡红的烟雾。他咬着烟,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对驾驶座上的人说了点什么。
醒来之后,斯特兰奇不得不面对了他甚至从未设想过的最为恐怖的噩梦。
他的手不能再做手术了。别说手术这种精密操作,他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起来,哪怕预后良好,也只能穿衣、吃饭,承担自己的日常生活,最多扔点垃圾什么的。
斯特兰奇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的人生全都毁了;他的房子、他的车,他的职位工作,他欠下的各种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