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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公园(卡比丘)


许渭尘泡澡时,唐既明手机响了,他去浴室门口接电话。
电话似乎是他下属打来的,和他讲些工作上的事。唐既明在门外打了很久,好像是休息了两天,公司有一大堆事要等他决定。
许渭尘等得很无聊,觉得水都快泡凉了,自己从浴缸里出来,刚要拿浴袍,唐既明好像听见动静,挂了电话走进来:“怎么不叫我?”
他看许渭尘的眼睛,没有看许渭尘身体,眼神很正直。
许渭尘拉了两下浴袍,没拉下来,唐既明便走过来,替他取下衣架,将白色的浴袍抖散了披在他肩膀上:“冷吗?”
许渭尘觉得自己的贱劲又上来了,他明明知道唐既明虽然能和他做爱,大体上仍然是直男,不会对同性的身体有太多反应,依旧很讨厌唐既明像看小动物一样看他。
“冷,”他故意说,伸手抱住唐既明,把没擦干的水蹭到唐既明的衬衫上,抬脸看唐既明,“唐既明,你打电话打好久。”
唐既明微微愣了愣,罕见得有些僵硬地后退一步,伸手把许渭尘的浴袍拢起来,系好带子,拿了条毛巾帮他擦擦脸,解释:“我以为你泡完了会叫我。”又说:“我去把气温再调高点。”
许渭尘看着他白衬衫上斑驳的湿痕,即便清楚自己是自取其辱,还是恼怒得耳朵都热了,他不服地亦步亦趋跟着唐既明,等唐既明调高了一度,便去抓他的衬衫,从西裤里扯出来:“你衣服都湿了,我帮你脱啊。”
外面太阳落山了,家里暗暗的,只有窗外残留的灰蓝色天光充当光源。
唐既明回过身,许渭尘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些委屈地努了努嘴,他按住了许渭尘的手腕,把许渭尘的手拉开了:“许渭尘。”
说得好像许渭尘欲求不满让他为难似的。
许渭尘心虚又挫败,恼羞成怒,气冲冲地咬牙:“你就这么不想被我碰,前天晚上怎么那么凶,叫你停都不停,吃了药来的是吧?”
他想把唐既明推开,自己回房间待着,一把按在唐既明肩膀,刚要向前冲,便被唐既明抓回去,这次唐既明把他抱在怀中,抱得很紧。
许渭尘挣不开,只好靠在唐既明胸口。
不管是什么场景下发生,这都是很纯粹的拥抱。许渭尘渐渐冷静下来,把脸贴在唐既明有些湿掉的肩膀上。
“你还病着,”唐既明对他说,“生气不利于康复。再说我吃没吃药,你不知道吗?”
许渭尘很喜欢唐既明这样哄他,心变得软软的,抱紧了唐既明,看见茶几上反射的一点点光,听着唐既明比自己慢一些的心跳,觉得自己和唐既明贴得这么近,简直像合为一体,如果唐既明可以真心真意地爱他,他一定很乖,再也不发脾气。
他想了一会儿,忍不住自怨自艾,对唐既明说:“唐既明,我脾气这么差,是不是永远找不到男朋友了。”
“……不会。”唐既明低声地安慰他。
“但是连你都觉得我很烦。”许渭尘觉得很悲哀。他从来没听唐既明说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烦。
“我小时候不懂事,”唐既明说,“早就不觉得了。”
“好吧。”哪怕唐既明是骗他的,他也就当真地接受这安慰。
又抱了一会儿,许渭尘抬起脸,去找唐既明的嘴唇,说“那我要亲亲”。
因为他是被唐既明传染的病人,他有权利要求唐既明对他百依百顺。
唐既明的下巴被他的嘴唇贴住,扣着他腰的手收得更紧,低头找到他的唇,比许渭尘想象中更用力和猛烈地吻了他。身体的反应迅速清晰,像在反驳许渭尘口不择言说他吃药的气话。
至于许渭尘先前要和唐既明彻底结束肉体关系的决心,以及唐既明是怎么想的,到底是特别烦他,还是这么多年有了一些亲友朋友或炮友的感情,许渭尘今晚不愿思考,也不想关心。

如果往后许渭尘成为了名扬四海的大律师,在他的追悼会上,必须有人完整地向人们讲述他的生平,许渭尘觉得有一点必须强调,即是继唐既明搬来L市之后,他对唐既明的情感,并不是一开始就像后来那样难以自拔。
因为虽然唐既明外表是他喜欢的类型,但许渭尘毕竟亲口听唐既明说过厌烦自己,而且两人还在装家具时吵过一架,就算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他也不会只因为唐既明很帅,就盲目地坠入爱河。
许渭尘要为自己正名,他不是那么没骨气的人。
起初的一年间,许渭尘只是暗暗对唐既明保持了一种病态的关注。
唐既明在学校很受欢迎,他外表英俊,运动神经发达,性格又宽和,没多久就交到许多好友。休息时间聚成的男生女生的小团体,都在给唐既明留出中间的空位。
许渭尘和唐既明不一样,他目标明确,学习非常刻苦,从不浪费时间在没必要的社交上,只有四五个和他一样的朋友,成日钻营如何得到名校青睐。
每当路过唐既明所在的小团体,许渭尘总会暗中窥伺他的周边构成,把自己和靠近唐既明的每一个人相比较,揣测他们在唐既明心中真正的分数,并嘲笑他们不懂真正的唐既明有多冷漠,是怎样的一个利己主义者。
这病态关注的出发点,更像愤怒与不甘的结合,远没有到爱的程度。
许渭尘不可告人的感情,发生在唐既明毕业前的那一场学校高年级的舞会。
当时许渭尘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性向,但母亲一无所知。
母亲觉得第一次有资格邀请女孩参加的舞会,比许渭尘的学习还重要。
许渭尘迟迟没有舞伴,她很着急,成天为他出谋划策,急切地为的许渭尘张罗着,还悄悄向学校里的其他母亲打听,有没有落单的女孩儿看得上她不开窍的儿子,她订一台豪华加长轿车接送,给女生完美的舞会体验。
弄得许渭尘尴尬得恨不得去个偏远小镇离群索居,等舞会过去再回来上学。
舞会前一周,母亲照例在晚饭时检查两个男孩的舞伴情况,唐既明宣布他有舞伴了,是同级的林赛。
林赛有一头红发,身材高挑,和唐既明一样受人欢迎。
林雅君惊喜不已,母亲则是倒吸一口冷气,立刻看向许渭尘,许渭尘愣住,压力剧增。
方才回来的路上,唐既明完全没提起舞伴的事,许渭尘在学校也没听说唐既明和林赛互相邀请的消息,很怀疑是两人私下联系时约定。
原本每晚都是两人一起承受母亲们的过度关心,现在只剩下许渭尘一人,许渭尘简直有种被没舞伴的队友背叛的感觉。
他瞪着唐既明,简直想拍下筷子,逃离餐厅。
“渭尘,妈妈打听过了,”母亲开始和许渭尘分享她四处打探来的落单女孩姓名,“你真的得抓紧时间了。”
许渭尘实在烦不胜烦,说:“知道了,明天我会去邀请。可是人家要不要我,不是我能决定的。”
“怎么会不要你呢?”林雅君适时插话安慰,“渭尘,不要妄自菲薄。”
终于吃完这顿味同嚼蜡的晚餐,母亲们去散步,许渭尘和唐既明一起收拾餐具。
严格地说是唐既明收拾,而许渭尘站在一边,握着手机打字,与好友诉说自己晚餐时的悲惨经历。
暮色中,唐既明穿着白灰的卫衣,袖子捋到手肘,利落地处理碗碟。
许渭尘发完消息,盯着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发呆。等唐既明把餐盘都放进洗碗机,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找到舞伴的?”
“下午,”唐既明说,“怎么了?”
“没什么,”许渭尘烦躁地说,“你怎么邀请的?”
“不是我提的。”唐既明合起洗碗机的盖子,告诉他。
许渭尘难免有些吃惊:“林赛邀请你?”
唐既明“嗯”了一声,许渭尘不说话了。
不是唐既明提的,但是唐既明同意了,是不是说明林赛是唐既明喜欢的类型?毕竟唐既明拒绝了那么多人。
许渭尘心里更加难受,忍不住想。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唐既明的审美真是直得不能再直。
洗碗机工作的声音有些嘈杂,但是许渭尘烦得没动,倚在一旁,翻着通讯录,绞尽脑汁想他可以邀请谁,忽然听见唐既明问他:“你在不高兴什么?”
许渭尘抬头瞪他一眼:“你有舞伴,我妈就只攻击我一个人了。”
唐既明笑了笑:“那我没办法。”
“你是害羞吗,不好意思开口?”唐既明忽然问他,像想替他排忧解难似的,“需不需要帮忙?”
“不是,没有,不用。”许渭尘冷硬地说,心里骂唐既明虚伪成性,从性向到人生,都比偶像剧男主角还顺利,居然还想来装模作样地装关心,充当善解人意的救世主。
“好吧,不管怎么样,祝你成功,”唐既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加油。”而后便擦了擦手,离开了餐厅。
有时候许渭尘觉得唐既明对自己的态度,经常比对别人不客气,仿佛许渭尘的性格已经差到让唐既明忍无可忍,懒得演全套,甚至有点阴阳怪气。
每当唐既明这样对许渭尘,许渭尘都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有时候还会被唐既明激怒,说出更不理智的话。
天色暗了,很快,没有舞伴的日子又会再过一天。
由于太烦恼,许渭尘没有选择冲出去,再次攻击唐既明,想了又想,破罐子破摔,给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于梦月发去消息:【梦月,你有舞伴了吗?】
于梦月和他的关系不错,、很快回复他:【还没有。】
许渭尘犹豫了几秒钟,给她打了电话。
她很快就接起来,这时候,唐既明恰巧拿着要清洗的花瓶又走进来。
许渭尘看他一眼,继续说:“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吗?我可以坐豪华加长轿车来接你,然后送你回家,我会很绅士,保证不会对你毛手毛脚。”
于梦月笑了:“好的。”
“谢谢,”许渭尘诚挚地说,“我妈已经烦了我一个月了。”
“没关系啊,本来就没人邀请我。我邀请的男生也拒绝我了。”
“那是他的损失,”许渭尘道,“到时候我们让司机把车开到体育馆门口。”
于梦月大笑。
挂下电话,唐既明评价:“许渭尘,你想有舞伴,不是比喝水还简单吗?为什么生气。”
他又不明白许渭尘的秘密,自然想得简单,也说得简单。
许渭尘脸冷下来,理也不理他,离开了厨房。
到了舞会的当晚,体育馆门口停满了车,站满参加舞会的学生。室内篮球馆传出的音乐摇动校园里的树木。
于梦月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许渭尘觉得她很漂亮,牵着她的手走进室内篮球场改造的舞会,许多人都看他们。
许渭尘希望于梦月喜欢的男孩也注意到她,醒悟自己错失了什么,为自己这无意义的夜晚填充少许复仇的价值。
当然,舞会的主角可能还是唐既明和林赛。
林雅君找来的造型师,将唐既明打造成电影明星的模样,黑色的西服,白衬衫,精致的发型。在幽暗得让许渭尘撞到了好几次人的舞池中,唐既明和林赛的头顶好像有追光灯打下,般配得像影片中的主角。
许渭尘和于梦月跳了几支舞,总是碰见唐既明,许渭尘觉得他很张扬,也很烦,刻意不去看他,跳了一会儿,借故称累,和于梦月去了休息区。
休息片刻,一个男孩来邀请于梦月。于梦月看上去有些动心,许渭尘鼓动她答应了他,回舞池跳舞。
许渭尘独自在角落待了一会儿,忽然看见邀请过唐既明的话题男孩诺顿,搭着另一个男生的肩膀跳舞。
诺顿穿着鲜艳的的红色丝绸西装,闭着眼睛摇摆肢体享受音乐,他是这样的自由而快乐。
许渭尘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变得坐立不安,四周亲昵的同学更衬托出他的压抑,便离开室内篮球馆,来到走廊透气。
走廊开了几盏灯,空空荡荡,与热闹的舞会像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往前走,在走廊一扇窗边,看外面路灯下照着的灌木走神。舞会的音乐从远处传来,一切青春懵懂的爱情,好像都跟许渭尘没关系。
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会接受他的不同吗,许渭尘忧郁地假设,会怎样替他说服母亲?
这时候许渭尘听见有人叫自己,回过头看,是唐既明。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唐既明可能是热了,脱下西服外套,挽在肘间,客气地和许渭尘搭话。他背光站着,肩膀和头发散发淡淡的光晕。
许渭尘不想回答,反问:“那你出来干嘛?”
“林赛的裙子被可乐弄脏了,来洗手间处理,”唐既明解释,“我陪她出来。”
“那你真体贴。”许渭尘讥讽。
唐既明并未生气,顿了顿,又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许渭尘看着他,既不想吵架,又反感唐既明明明并不在乎答案,却还要追问,不算动气地对他说:“你真的关心吗?要是随便问问,就回去等你漂亮的舞伴吧。”
唐既明又向他走近了一步,似乎是想了想,平静地陈述:“我说我关心,但是你不会相信,不是吗?”
“因为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关心我。”许渭尘说着,有些委屈,偏过了脸,看远处舞会的方向。
“你看,是你先预设我的立场,”唐既明停了停,坦言,“至少我不想和你有什么不愉快。”承认他确实没那么关心。
很奇怪的,许渭尘没有因此生气,可能他在心底早已接受这件事,他又望向唐既明,想去找唐既明的眼睛,但是他看不清,只能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
过了一小会儿,许渭尘听见自己说:“其实我不喜欢异性,不知道怎么和我妈说。她应该很难接受吧。”
唐既明的身影像是顿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许渭尘会在这种场合出柜,难得惊讶了几秒。
“我想像诺顿一样和同性跳舞,但我不敢。”既然都已经倾诉,许渭尘便不再遮掩,告诉唐既明。
唐既明想了片刻,看起来不算太真诚地安慰:“会好的。”
好在许渭尘也不追求唐既明对他有多真诚,自嘲地笑了笑,说:“别装了,你快滚吧,敢告诉我妈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我不会说。”唐既明低声对他说。
“谢谢,好了,你真的可以走了——”
“——许渭尘。”唐既明忽然打断他,对他伸出手。
唐既明是个礼貌的人,打断许渭尘的时刻少之又少,许渭尘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他的手搭在自己手臂上。
“林赛还没出来,”唐既明问他,“你要跳舞吗?”
舞会的音乐,遥远地传来,是一首缓慢的老歌。
许渭尘一言不发,唐既明轻拽着他,他们躲在储物间的暗室后面,僵硬地跳了半支舞。
在黑暗的地方,许渭尘就像一个盲人,他咬着嘴唇,眼睛泛红,由唐既明摆弄他,摇摇晃晃地挨在唐既明身上,安静得像如果发出声音,属于他的魔法夜晚的十二点会立刻到来。
没有跳完整支,他们就听到林赛叫唐既明名字的声音,好像还在往储物间的方向走来。
许渭尘先停下来,把手抽回来,对唐既明说了谢谢。
唐既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他开心,离开了黑暗的储物间,许渭尘背靠在冷冰冰的铁柜子上,意识到这是自己爱上唐既明的时刻。
他不爱唐既明亦真亦假的关怀,也不爱唐既明的左右逢源和滴水不漏,他爱上的只是真的同情了他两分钟的唐既明,不想被唐既明看出来,为此遮遮掩掩,虚张声势多年。

舞会过后,唐既明毕业了。暑假,他去市区的一间公司实习,在公司旁短租了公寓,周末才回家,结束实习后,便直接在L大入学,一个月才回家一次。
许渭尘上学早,只比唐既明低一级。
从L市最好的夏季,又到短暂的秋季与漫长的冬季,他只能成日匆忙地准备着大学申请,时间像开了快进,不容许他停下,给自己的个人生活一点特别关照。
开学后,唐既明回家的时间更少了,许渭尘日子过得糊涂,后来回忆时,总觉得在他的高中最后一年,只和唐既明见过三五面。虽然唐既明否认了他的说法,说是因为每次见面,许渭尘都捧着电脑头都不抬。
那时候,唐既明偶尔会给许渭尘打电话,问问许渭尘的近况。
起初许渭尘觉得诧异,逼问唐既明缘由,唐既明坦言是两位母亲的任务,因为许渭尘努力得太魔怔,母亲拜托唐既明来劝他别太辛苦。
许渭尘骂骂咧咧几句,其实不舍得挂电话,转而生硬地问起唐既明有关申请大学的技巧,唐既明耐心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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