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着张嘴咬了一口肉,很快她就两眼放光的吞咽起来。
什么吃一半,剩下的给狗蛋,或者省一点,留着明天吃的念头,都被李春忘在了脑后。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在舔自己还沾着香味的手指。
含着指尖,后怕重又涌上来,李春小声问:“小六,肉是哪来的?”
“有人给的。”肚子还是饱的,山路又走的累,李小六钻进柴房里,眼皮开始打架。
“吃了那么多肉你也不腻。”裴乔把藏着的果子拿了一个来,“清清口,半夜你肯定得肚子疼。”
小六蜷缩着身体,把果子半抱在怀里,大口的吃着,甘甜的果汁果然缓解了油腻,小六却有点舍不得逐渐退去的肉味,不由得舔舔嘴角。
就这会儿,车到了北升县,沉睡中的身体被摇晃,身体与灵魂间的牵引力拉扯着传来,裴乔只能嘱咐一句:“不许吃果核!”
之后就顺势被摇醒,醒来那会他还想着,等再过去,果核很可能也被李小六一块吃了。
小孩脑袋聪明,对待食物却过分苛刻,吃个果子他必须在旁边看着,不然他一准会把果核也吃下去。
按照李小六的原话:“能吃的!”
能吃不吃,不是浪费是什么?不过裴乔也很理解,小孩被饿怕了,只能以后慢慢纠正。
只是真到了北升县,之前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和小六生活在不同的时间里,小孩经历的一切在几十年前早就发生,甚至于他在梦中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在改变过去,并间接改变了未来。
可如果真是这样,小六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
按照A米查到的资料里,那棵石榴树的树龄大略推断,小六生活的时代距今大概五十年左右。
短点四十多年,长点也超不过六十年,这个岁数,小孩完全是可以来找他的。
难道是小孩中间出了什么意外,竟然等不到他二十四岁知道真相的时候。
裴乔才想到这,胸口就有点闷。小六有那样糟糕的童年,如果不能用和和美美的未来去弥补,那实在是让人心疼的,这样比较,裴乔倒宁愿对方是个白眼狼,早就将他忘在身后。
后一种可能,裴乔却没有太多感触。他们本就分属不同的时间,因为缘分聚在一起,缘分尽了的那一天也不必强求感情始终如一。
对待感情上,裴乔理智到了悲观的程度。
与其说他不在意小六长大后可能因为遗忘而不来寻找,不如说他其实从未对小六的感情回报有所期待。
开始的原因是见不得小孩子受苦。
现在的上心也只是见不得熟识的小孩子受苦。
一行人并没有在北升县待多久,连夜就返回了。
回去的路上是薛涛开车,裴乔白天睡得太足,现在即使车身微晃,也晃不出睡意。
林青手指在自个的大腿上不停的跳舞,他对于小老板不合常理的行为好奇极了,总觉得这背后该藏着一个大秘密,他要不是给人当保镖的,哪怕直面小老板的冷脸也得死缠烂打追根究底。
可惜,他现在是保镖,工资还是人家给发。
早知道这样,出来前就应该把他姐塞过来的那张银行卡带上,现在再去要,多没面子啊!
三个人里裴乔是精神最好的那个,中间他也接手开过两小时的车,林青开始旁观了会,还夸赞小老板开得稳,之后就去补觉了,薛涛觉得让老板给自己开车不好,但也瞧出来小老板不是在作态,没扭过只能妥协,却也不时留心着路况。
等回到临时住所时,天还没亮,裴乔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则坐到了花园里的秋千椅上。
小区里照明设施很好,夜晚灯光彻夜不息,光线柔和并不刺眼,裴乔仰头看着夜空,心中复杂的情绪渐渐消退,最终回归平静。
那些激烈的情绪他也能体会到,但感情这种东西在他心中消退的速度比常人快得多,就像现在,裴乔心中已经只剩下仰望夜空时带来的平静。
有巡逻保安打着手电从这里经过,猛地瞧见花园里坐着个人,便警惕的走过来询问,而后也认出这个自买下别墅后就一直深居简出的业主。
既然是业主自愿的行为,也没有干扰到其他住户,保安简单询问过后也就离开了。
只是心中不免嘀咕这位业主竟然爱好深夜独坐,果然是有钱人,就喜欢特立独行。
天蒙蒙亮时裴乔困意上涌,他也没有回房,而是睡在了秋千椅上,花园里常备着薄毯,也不用担心着凉。
再到芦花村的时候,李家的红冠大公鸡正扯着嗓子叫唤。
吴桂花早早起来,抱着李守柱昨天染血的衣裳搁在木盆里,指使李春赶紧拿去河边洗了。
她见着李小六也早早起来,这会儿正背了竹篓准备走,搁在以前正好撞上,她少说也得剜两眼,不咸不淡的骂两句,可昨晚李守柱把事情都跟她说了,一家子生计忽然落到李小六身上,他们得仰着李小六活,猛然间的落差让吴桂花受不了。
她憋了憋气,最后眼不见为净,冷哼着进屋了。
冯元化昨天给李守柱包扎过伤口,还叮嘱他们明天一早过来换药。现在天气冷伤口不容易发炎,却也得防着恶化。
吴桂花就心急的喊了李守柱起来,两人大清早就去了冯家。
裴乔左右瞧瞧,最后跟上了李守柱,他对山猫的攻击力有些好奇,不知道李守柱伤的重不重。
人上了年纪,觉就少,冯元化早早起来,在院子里做点木工活。
不放心他的腿,妻子秀兰也跟着起来了。
裴乔飘得快,先到了,李守柱他们落在后面,还得一会。
裴乔就在墙头上等着,他看冯医生做木工活觉得新奇,就多看了两眼,那边秀兰忽然指着墙角笑道:
“今儿怎么不去看你的大仙了?”
什么大仙?裴乔正想着,就见冯医生憨憨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下手里的活:“我,我也没说一准就有。”
“真有大仙,能看上你的窝头?”秀兰笑话他。
冯元化就侧过脸,摸摸头,情状可怜兮兮的。
“你又不让我供鸡汤...”
“鸡汤就那么点,是给你补身子的,你倒好,竟然分了半碗给什么大仙!”说到这个,秀兰就生气,“你不想腿快点好了?”
“想啊,可那马钱子要是大仙送的,咱不表示表示,显得咱多不懂事。”
“那大仙收你的贡品了?”秀兰无奈的看了冯元化一眼。
马钱子。听到关键词,裴乔从墙头飘下来,他去到墙角,见那里摆着三根土捻成的香,香前摆了两个小碗,一个里面放着馊掉的窝头,另一个则装着半碗浑浊的汤,离的近了气味冲人。
虽然简陋,确实是祭拜的那套。
“没收。”冯元化怏怏的接口,但很快他就重振旗鼓,“你说,咱这大仙有没有可能是吃草的?”
裴乔听明白了:...所以他就是那个不收贡品,且吃草的大仙?
裴乔没想到冯医生胡子老长了, 还童趣不减,竟然痴迷寻找大仙。
但迷信好啊, 这将会是一条稳定的食物来源, 还能把所有非自然现象都推给莫须有的大仙,将自己完美隐藏在幕后。
可惜之前有段时间没来,供奉上来的窝头、鸡汤都坏掉了。
看来以后可以时不时来转转。
也不知道冯医生还需要什么草药, 裴乔寻思着等小六没吃的了,就去挖草药来冯家换。
自己这些日子过的真是越来越接地气了, 裴乔感慨着,那边李守柱和吴桂花终于到了。
“老冯,柱子他一直喊疼, 你给瞧瞧是怎么了?”吴桂花眼神回避着冯元化,药钱那事她心里高兴归高兴,还是有点虚的。
“伤口那么深, 疼是肯定的。”
冯元化把李守柱头上包的布条解开, 布下裹着一些草药残渣,冯元化把药渣清理掉,皮肤上深深的爪痕印立刻露了出来。
“这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吴桂花吓了一跳,指着李守柱红肿透亮的左眼惊呼。
“这里挠到眼睛了,昨晚我就和你们说不大好。”
冯元化拿了些消肿祛瘀的草药交给吴桂花:“回去把药熬了, 其他伤都没事,虽然疼,以后顶多留些疤,就左眼皮上这道不大好,以后有可能看不清东西。”
“瞎了?我们家可全靠柱子撑着呢, 他要是瞎了我们全家可怎么活啊!”
“老冯你可不能这样啊,不行我们把钱给你...”
吴桂花怕冯元化藏私, 想着把药钱还回去也行啊,只要眼睛能保住,比那几块钱可强多了。
李守柱立刻一拉她,肿成一条缝的左眼勉力睁开,钻心的疼传来:“哎呦,你个婆娘说啥呢?”
“你眼睛不想要了,消肿前别睁眼!”冯元化呵斥一声,他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到最后反显得他医术不行似的,其实全是他们不听话。
“你们先回去吧,药喝完前不用来了,我这草药也不全,你们要是有时间,自己去挖点黄花苗回来熬汤,那个喝着也好。”
李守柱嘴上硬,心里也担心眼睛看不到,现在他的左眼每疼一下他心里都是一揪。
回去就多挖点黄花苗去,他忐忑的想。
“我这药不齐了,大仙你看能不能送点来,有人等着用呢。”
冯元化等李守柱走了,日常和小祭台唠嗑,他拿起吴桂花带来的鸡蛋:“我把鸡蛋给您供上,要不您还是给我托个梦吧,想吃啥我去弄。”
裴乔谢绝了,挖药给李守柱用,天方夜谭一般的事。
找到李小六的时候,小孩军体拳打了好几遍,深秋的天气里热乎乎的冒着蒸汽,他昨天晚上果然肚子疼,跑了几趟旱厕,这会晕乎乎的蹲在那,整个人都有点软。
这是饿了,可能还加上低血糖,裴乔让他不要动,原地休息一会。
自己就飘去昨天藏布包的地方,拿了两个烧饼,芦花村没有早饭,生火的就少,转了一圈裴乔总算找到一家有火的,趁人不注意,他烤热了烧饼,护在怀里给小六拿了去。
吃过烧饼,小六咂咂嘴,立时又是活蹦乱跳。
他期待今天的学习,惯性就要边挖野菜边复习数数。
裴乔拦下他,王帅那边的虎皮已经扯了,就得用上:“今天不挖野菜了,过来,我教你识字。”
就从试探李守柱和吴桂花的态度开始,裴乔相信,只要小六的态度硬起来,他们为了钱肯定是会让步的,至于让多少就得看他们能退多少步。
七零年代已经有汉语拼音,裴乔就从拼音教起。
拼音符号比数数难多了,小六对数字都是停留在嘴上而不会写,忽然转到拼音频道,裴乔却不怎么担心。
聪明的人一通百通,他相信即使开始有些为难,小六也能很快掌握。
事实的确如此,李小六用树枝当笔,把地面清理平整,就照着裴乔写出的字母,开始练习。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在经历过开始的发音生涩后,小六连不爱出声的习惯都在强迫自己去纠正,他每写一个字母都要配上发音,只要裴乔不叫停,他自个把字母重复写上一百遍都不会腻。
在给小六布置了练习任务后,裴乔四下飘了飘,随手捡回几棵野菜扔进竹篓里。
今天上午就带这么一点回去,他看吴桂花能翻出什么浪来。
到了回去的时候,小六不舍得把树枝放下,他听裴乔的话用脚把写过的字母都擦掉,心里奇怪从前半天那么长,现在的上午却眨眼就过去了。
回到李家,吴桂花往篓子里探头一看,大怒。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伸手抓住李小六衣领把他提溜到跟前,就要动手。
“你不想要钱了?”小六按照裴乔教的,吐字很清晰。
钱这个敏感的字立刻触动了吴桂花的神经,她手一顿。
“你打我,我就告诉王哥哥,让他再也不给你们钱。”小六不喜欢王哥哥这个叫法,吐出口时,小脸都有点僵硬,但吴桂花肯定看不出来就是了。
“你,你,你敢!”吴桂花回过神后,暴跳如雷,当一个人习惯了压榨另一个人后,是没那么容易改过来的。
但下面一句话让吴桂花不得不停手,因为李小六加价了。
“只要让我吃饱饭,我就和王哥哥说你们对我好,而且我能让他多给你们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不少了,那边虽说是给一百,但被秃顶男人抽成后就剩七十了,七十在芦花村依然是巨款,但不会有人嫌弃钱多,吴桂花更不会。
她手伸了伸,还是没敢落下。
“你说加二十就加二十?”她在衣服上擦擦手,嘟囔道,“人家凭什么听你的?”
“王哥哥是我爸爸的人,他当然会听我的!”小六眼神迷茫,话说的却不含糊。
吴桂花懵了:“你说什么?”
她一直敌视李小六,最大的原因就是认为李小六是李守柱的私生子,以后是会抢狗蛋家产的。
“我爸来找我了,不信你就进去问他!”
吴桂花脸色变了几变,快速冲进了屋里。
李守柱哪知道加价的真假,但吴桂花不依不饶的非要他说,李守柱伤口疼又被闹得不得安宁,只想尽快结束这事,于是承认李小六确实不是他的种。
“那要是我的种,我能任你又打又骂,就算我和别的女人生娃,只要是我儿子,你就得好好伺候着!”
这话属实不客气,吴桂花却只是轻飘飘回了句:“我才不给你养呢。”
就美滋滋的出屋了。
出来后再瞧见李小六,她就觉得比往日顺眼不少,虽然多个吃闲饭的,但算算一年能有九十块收入呢。
“真能多给二十块?”她问李小六。
“得吃饱。”
“到时候要是没有,你就等着挨揍吧!”吴桂花往厨房走,“把篓子放下,过来吃饭。”
后一句简直是几年来,她对小六说过的最温柔,最有生活气息的话。
李春站在一旁,有点懵,
怎么小六突然就不是她爹的儿子了,那小六还算是她的弟弟吗?
至于多出二十块。小姑娘从没花过钱,一块钱能买什么,二十块多不多,她都不知道。
但是,小六刚刚给她的感觉好厉害啊!
中午这顿饭,李守柱是歪在屋里床头吃的,吴桂花别别扭扭的给李小六盛了一碗稀饭,塞了两个窝头,她心里一边心疼,一边又因为多了二十块而高兴,真是复杂极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让李小六上桌吃饭,如果李小六提出来,那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也许可以借机多要点钱呢?那些话可不像是个小屁孩子能说出来的,八成是那个给钱的人教他的。
李小六没理会美美盘算的吴桂花,端了饭就麻溜的钻进了柴房。
吴桂花噎了下,感情李小六根本没想上桌啊,她忽然就有些憋气,李小六凭什么不想上桌!
小六蹲坐在稻草窝里,他才不要跟吴桂花一桌吃饭呢。
“乔哥哥...你刚刚说我爸爸?”
李小六早上有馅饼垫肚,这会吃的还算和气,他一直以为李守柱就是自己的父亲,但裴乔又说不是,小六有点混乱。
“小六长得这么可爱,怎么会是他们的孩子。”
“哦。”不是啊,李小六挺高兴。
他也没问自己究竟是谁的孩子,就继续干饭了。
一点都不好奇的吗?虽然裴乔对于小六的亲生父母也没有头绪,但小孩一点都不追问,还是挺出乎意料的。
不问就不问吧,当个大心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
按裴乔所想,芦花村是不能久待的,毕竟他是亲耳听到李俊鼓动那个侧脸有疤的男人处理李小六的。
怎么处理,虽然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但裴乔不至于听不懂处理的意思。
有生命危险在迫近,裴乔不能让李小六留下,至少绝不能让他留到下一年见面的时候。
他观察那个侧脸有疤的男人意志并不坚定,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顺水推舟了
芦花村冬天大雪封山,外面的人不好进来,这段时间应该还算安全,所以裴乔打算趁这个冬天把李小六养胖一点,等明年开春就带他离开这里。
冯医生的大仙路子很快就走通了。
毕竟没看到多出来的钱, 李家这两口子始终将信将疑,李小六不挨打了, 吃的上每天也不缺顿了, 可是吃的东西尽是红薯窝头野菜老玉米,连糙米都很难吃上,更别说鸡蛋。
要不是裴乔暗自和那些鸡斗智斗勇, 每天拿个蛋,小孩是没可能吃上的。
对于这种转变, 李春眼里是惊奇的,震撼的,因为那块肉, 她对小六亲近了点,而与之相反的是李有福。
狗蛋对于忽然不能随便欺负李小六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