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勉没说话，心里平衡了不少。
“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啊？”季姜寰态度很好，重复了一遍。
屏幕上还开着欢迎仪式的参与名单，路勉想了想，说：“她飞机什么时候到？”
季姜寰问了一堆问题，半个答案都没得到，有点烦了：“八点多的，你要是没回来我就自己去了。”
“回来的。”路勉耐心地哄他，“我先回来接你。”
季姜寰哦了声，不说话了。
路勉手机举在耳边，等了半天没见他挂电话，说：“怎么了？”
季姜寰声音很轻，问他：“是不是很麻烦啊？”
“没有。”路勉立刻否认。
“那好吧。”季姜寰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解释，“那我等你回来吧。”
路勉挂了电话，发了会呆，回味了一会季姜寰的语气，关了活动名单，又解了颗扣子，戴了眼镜准备干活。
邮箱和工作系统里的信息像是雨里的水生植物，像草一样缠着人不放，他把消息拉到最底端，逐一看起来。
六点半刚过，路勉就摘了眼镜，随手放在了桌面上，连外套都没拿，径直从陈何园身边走过，语气很平：“我先回家一趟，十点钟直接过去。”
陈何园正埋头看电脑，被他的声音吓了跳，有点迷茫地抬起头，只看见从双开的办公室大门缝隙里扬长而去。
周五的高架是意料中的拥堵，路勉驶下四环，又感觉红灯格外的多。
季姜寰早早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别进停车场，路勉刚瞥见公寓的影子，就看到季姜寰穿了件短袖衫，站在路边朝他招手。
车子一停即离，季姜寰手忙脚乱地关好门，又记上安全带。
他扭过头，瞥见路勉有点乱的头发。
“你怎么没穿衣服？”季姜寰有了个大发现，“你衣服呢？”
路勉打着方向盘，侧过头看了看他，说：“我穿了。”
他只是没穿外套，并不是在luo奔。
“感觉西装已经是你的皮肤了。”季姜寰视他的白衬衫为无物，“游戏皮肤，你懂吗？”
路勉很没诚意地笑了笑，说：“不懂。”说完，抬手把导航切换成去机场。
“有百分之十的加成。”季姜寰比着手势，很开心的样子，“攻击力或者是防御能力，数值增加到百分之一百一。”
“嗯。”路勉拐了个弯，开上一个还不算太拥挤的高架桥。
“你穿西装也有。”季姜寰笑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看上去会比平时帅一点。”
路勉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半张脸，问：“是么？”
“百分之十。”季姜寰说了个精准的数字。
路勉表情不变，季姜寰偷偷看了他几次，看不出受不受用，抿了抿嘴，去开车载的电台音乐。
一首节奏舒缓的民谣结束，路勉才问：“李楠楠到哪个航站楼？”
“第三。”
路勉没再开口，手指划了几下，把目的地又明确了一些。
季姜寰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问：“路勉。”
“嗯？”
“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是去接小孩啊？”季姜寰没头没脑地说。
路勉不太明白地皱了下眉：“我们是去接小孩。”
“不是，就是带小孩。”季姜寰又解释，“有点像小菜篮。”
路勉眉头锁得很紧，随他的意思：“像。”
季姜寰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理解，差点要翻白眼，转过头嘟囔。
他一脸假笑着，从空乘手中接过李楠楠和儿童照顾牌，要不是联系人的电话对得上，空乘都要怀疑季姜寰是人贩子。
李楠楠背着个像龟壳一样的双肩包，上面印着饱和度过高的卡通人物，朝左右各自抬了抬头，默默地拉起了季姜寰的手指。
小朋友的手软乎乎的，像是没骨头似的，看上去有点怕路勉，往季姜寰的身边藏了藏，蹭着他新换的牛仔裤。
路勉俯视别人一贯很冷漠，看上去很凌厉，见到她的反应，有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违心地夸赞她的丑书包，然后说：“一会送你去夏令营。”
季姜寰很感兴趣地看完他们的对峙，然后连人带书包把李楠楠给抱了起来。
他抱人的动作很熟练，手臂卡着小孩的膝盖窝，语气平常地问路勉：“车停在哪里啊？”
路勉回过神，有点僵硬地转身引路。
李楠楠趴在季姜寰的肩膀上，短短的胳膊伸出去，捂在季姜寰的耳朵边，说：“你们是不是谈恋爱啊？”
季姜寰差点把她摔在地上，瞳孔震了几下，压低声音问她：“小屁孩，乱说什么。”
李楠楠切了一声，在他的手臂上扭来扭去，吐槽：“电视都这么演你们。”语序有点小问题，不过季姜寰还是听懂了。
他心惊胆战地看了看路勉的背影，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概没有听到。
“不许说了！”季姜寰空着的手比了个拳头，要揍人的样子。
李楠楠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说了。
路勉像个恪守尽责的司机，一路缄默着，把后排的两个人送回了公寓的停车场，停在电梯间旁的车道，扭过头问：“让人给你们点外卖？”
“你要出去啊？”季姜寰茫然。
荣升INF总负责的路总很心虚，解释：“十点钟还有点事。”
“哦。”季姜寰点点头，没什么反应，“我们自己点就可以。”
路勉看了下表，一只手撑着副驾驶的座位，没有下车。
“那拜拜。”季姜寰拎着李楠楠，眼睛睁得很圆，语气很好地跟他道别，还拍了拍拎着的小孩。
李楠楠不情不愿地摆摆手：“拜拜。”
路勉有点来不及，没再多说什么，升起车窗，踩下油门开了出去。
李楠楠有点幽怨地仰起头：“诶，你都不说哦。”
“说什么啊？”季姜寰按了电梯，摸出手机开始点麦当劳，“你想吃麦当当吗？”
“都行。”李楠楠老气横秋地应，“你都不问他十点钟为什么上班。”
“他很忙的。”电梯慢吞吞地从高层往下，季姜寰瞥了眼，低下头，戳了个小食桶。
“电视上这么演，都是出轨了。”李楠楠慷慨地给到经验，“十点钟，我都睡觉了。”
“那你睡。”路勉不在，季姜寰丝毫不在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妈怎么老给你看电视啊。”
关键还老演点家长里短，十分不利于未成年人健康成长。
“鸡腿堡哦？”季姜寰把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是要鳕鱼堡。”
“鳕鱼堡。”李楠楠纠正他，又为季姜寰叹气。
季姜寰觉得有点搞笑，蹲下来又把人抱起来：“你脑瓜子在想什么啦？”
“没什么。”李楠楠闷闷地开口，“我妈说的，如果路总也来接我，让我跟他问好。”
“那你怎么不问？”季姜寰进了电梯，很艰难地去够按钮。
李楠楠很呆滞地想了一会，说：“他太凶了。”
季姜寰笑出声，把人放在地上，差点要咳嗽。
“而且他十点钟上班。”李楠楠没被他感染，脸色很严肃地对路勉发出指控。
季姜寰从背后拎着小书包，减轻点她的重量，语气很温柔地解释：“他不凶的。”
他对待未成年似乎有更多耐心，一一举证反驳：“你妈妈让你问好，肯定是因为你妈妈也觉得他很好。”
李楠楠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
“而且他对你妈妈很好，对小叶叔叔也很好，对我也很好，知道了吗？”季姜寰摸了把她的脑袋，电梯叮了声，抵达了目的楼层。
“哦哦。”李楠楠垂头丧气地出电梯，被季姜寰念得有些烦躁。
“而且十点钟上班也很正常啊。”季姜寰像提着一只小鸡，把她扯到了门口，“你妈妈以前十点钟要上班，都是把你带去新天地的，你忘记了吗？”
李楠楠很绝望地仰着脖子看他，说：“知道了，知道了，我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麦当劳。”
季姜寰本来还有路勉七八九个优点要跟她介绍，思考了一会觉得李楠楠也听不懂，遂作罢。
路勉到酒吧时迟到了十几分钟，他只穿了衬衫，头发也没用发胶，看上去随意而潦草。
整层酒吧被行政包了场，陈何园像个服务生，举着瓶香槟等他。
路勉说了句抱歉，把袖口扯好，环顾四周，没见到什么标语和条幅，暗暗给陈何园一个赞许的表情。
法务部和财务部的负责人像对连体婴，两杯酒的高度都一模一样，笑盈盈地走过来恭喜他。
路勉接过陈何园手里郁金香形状的酒杯，诚意很满地喝干净，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打过交道，还有刚毕业时候的部门组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很凝重：“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在这群人里还算年轻的路勉只是笑，没说话，看上去很客套，又好像很放松。
“米娅没来啊？”前不知道多少个组长低声问，“你俩现在是什么情况？”
路勉说：“没什么情况。”
“我听说有人看见你们喝咖啡，不过没人传，董事会的最烦这些，小道还说你们结仇。”
路勉哑然，脸色有点无奈。
“保重，保重啊。”他又拍了拍路勉的肩膀，发出点沉闷的叹息。
他点了下头，收下这份还算诚恳的祝福，又发消息问陈何园，为什么米娅不在名单上。
“问了。”陈何园明明还举着酒瓶，却能做到秒回，“她说不想非工作时间应酬，而且觉得自己口碑不行，挺影响你的，不想来。”
路勉把消息看了两遍，觉得米娅大概率是懒得动。
他开车开得小腿有点酸，轮了一圈就躲到露台吹风，握着个手机给季姜寰发消息。
季姜寰没回复，环客厅拍了个视频，自己没露脸，李楠楠抱着桶炸鸡，坐在课沙发前的地上，盯着电视机里的动漫。
两杯超大号的可乐已经没有泡沫，看上去都喝了大半。
路勉摁着手机发语音：“冰的少喝点。”
季姜寰敷衍地答应，路勉迟疑了一会，问他：“那个默默论坛，怎么认证身份啊？”
季姜寰立刻发语音嘲笑他：“啊？路总！这你都不会！你不是搞互联网的吗！”
路勉很大度地忍受他的嘲笑，说：“那你教我吧。”
“用工牌，就是拍个照，特别弱智，人工审核的啦。”季姜寰很积极地解答，“不过你问这个干嘛？你要认证吗？”
路勉很快给他回复：“没事。”
季姜寰满手炸鸡留下的油渍，很不熟练地用左手做语音识别，连发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路勉的新消息先跳了出来：“吃完了早点睡，但别一吃完就睡。”
季姜寰用手背蹭了蹭脸，把手机丢开，专注地加入剧情。
过了十几分钟，最新一集的片尾曲伴随着季姜寰的监控小程序响起，寂静了许久的后台忽然连响了三四下。
季姜寰呆了半秒，扯了张纸巾擦干净，才去拿手机，监控小程序给了三条提示，通通和路勉有关。
第一条消息显示路勉本人认证了账号，头像是INF宣传手册里的那张证件照，账号后添了个深蓝色的图标，是目量集团的标志。
季姜寰脸色白了点，顺着提示继续往下看。
第二条消息是有关路勉的新帖子，他刚认证完，就有在论坛里闲逛的人发帖，惊呼默默出息了，终于来了个真大佬认证。
《卧槽目量的路勉真人认证了！！！》
季姜寰点开那条帖子，INF最新的宣传手册被贴在最前面，路勉那张很好看的证件照被涂鸦笔圈了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感觉目量的管理还是太闲了点，居然有时间看论坛！”
“不是啊！看就算了！还认证！他最近好威风哦，在干嘛咧？”
“我懂了！他是不是在推广那个问答模块啊！就是花钱邀请他回答？怎么回事？难道目量也给默默投资了？”
“真的假的？路勉回答多少钱啊！五百我愿意问一次！”
他心底不安，控制不住地刷着源源不断的回复，下意识就要提取发帖人的地址，手指已经放在触控板上，又收了回来。
季姜寰想起来路勉的态度，不太在意，又有点问心无愧的样子。
他忍了一会，松开了即将粘贴的动作。
第三条提示是他本人发送的回复，小小一段，滚进了路勉二进宫热帖芸芸三四千的回复里，宛如颗砸进死湖中的陨石。
“各位同行。
第一，米娅是位很不错的上司，我和她共事的几年来长进不少，前段时间事出有因，经过和平商议我才决定离职，不存在作者所杜撰的各种情况，也希望大家不要妄加揣测，我们和大家工作中的同事一样，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第二，我现在负责INF的工作，并非高层，顶替米娅做副总裁均为谣传。
此类消息已经影响我个人的工作生活，如若有心再传播，我会考虑动用法律武器。”
季姜寰神色空白地看完回复，喉咙像是被扼住，半天才回过神。
那条回复后头黏住了更多评论，不断地把路勉的新消息送到论坛的顶端，大概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路勉本人出现之后，舆论反而朝着好的方向去了。
一堆互联网民工周末晚上不娱乐，在帖子里疯狂膜拜大佬，还有些津津有味的吃瓜人，对着路勉的澄清指指点点，一部分觉得他亲自下场有点难看，另一部分觉得他说得清楚也算回应了。
季姜寰惴惴地刷了半天，很诧异地发现居然没什么骂声，臭着的脸缓和了一些。
“你在看什么呀。”李楠楠扯着他的手臂，“都要大结局了。”
季姜寰没纠正她把每集结尾说成大结局的错误，表情有点凶地瞪着手机。
“你怎么啦？”李楠楠问他，“路总十二点还要上班啊？”
季姜寰转过头：“不许看了。”
“干嘛呀！”李楠楠怀抱着遥控器，很警觉地守护着电视播放权。
季姜寰无情地和一个学龄前儿童抢遥控器，指了指旁边的客卧：“去刷牙洗脸，然后睡觉。”
李楠楠撇着嘴，胳膊还保持着抢东西的动作，过了半分钟才泄气，垂头丧气地去浴室。
浴室里传来磨磨蹭蹭的动静，季姜寰还握着遥控器，坐在地毯上发呆。
他那点很明显的愤怒消散了，跟着关掉的电视机一起熄灭了。
设置好了监控程序的手机还在嘟嘟嘟地响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季姜寰坐直了，双手搭在茶几上，看着屏幕上偶尔往前推了一位数的时间。
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路勉的做法，但静下来之后又能窥见一点路勉内心的想法，季姜寰松开紧皱着的脸，很冷酷地剖析自己，他的愤怒大多是来源于路勉的毫不在意，或者可以归类于某种类似心疼和懊悔的情绪，但路勉如果真的不在意，又难以解释这条回复的出现。
季姜寰挠了挠头发，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划拉了几下屏幕，把监控小程序的提示音关掉，有些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脸颊还气鼓鼓的。
室内的光柔软而温和，他有点犯困。
入户门轻响了一阵，门口一阵叮叮咚咚，季姜寰从地上爬起来，站了半天，只看见门将开未开，等不见半个影子。
他心里忽然有点慌，觉得门外的动作粘滞得不像是路勉。
季姜寰动作很轻地往玄关走，走到一半，路勉低着头推开了门，露出半个身子，脸和眼睛有点红，微微眯着眼，好像想看清楚地板。
“你喝醉了？”季姜寰压低声音，走过去要扶他。
路勉听见他的声音，好像放松了点，扯了个笑，垂着眼很困的样子，轻声问：“小屁孩呢？”
季姜寰反应几秒，说：“睡觉了。”
路勉站在玄关，不像要进门的样子，一只手热切地在季姜寰的身上摸了半天，把人带到怀里，低着头看他有点迷茫的眼睛。
“我教你开车。”路勉嗓音很低，气息带着点酒精的味道。
季姜寰呆了呆，忍着没笑，声音很轻：“你喝醉了都！”
“没有。”路勉站着不动，身上的衣服还很整齐我，不知道怎么一点儿都没揉皱。
季姜寰拽了他一下，没扯动。
“要睡觉了。”季姜寰心脏猛跳，又觉得有点稀奇，细细地打量路勉。
路勉动作不太快，捞着他的腰把人推到玄关的柜子边，很蛮横地把季姜寰的手给拉到了自己腰上。
季姜寰感觉到路勉的手，很随意地抵在他的背和柜子之间，表情很不遮掩的样子。
路勉看着他，又不动，也不肯进门，手和身体都发热，头顶的灯落在他脸上，照清他雾蒙蒙的眼。
“好，去学车。”季姜寰被他身上的热烘得有些无措，小小声地哄他：“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