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夏难以想象那时的牧冰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独自生活下去的。
“我只是觉得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终身大事应该让他们知道。不过现在看来,必要性也没那么大。”牧冰放下筷子,看向时夏,“吃完以后,陪我出去走走吧。”
时夏能感觉到牧冰的情绪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心如止水。
吃完饭后,牧冰就找了块抹布开始擦车,把车身、车玻璃都擦得一尘不染,还准备去擦轮胎,被时夏拦了下来。
“你要想彻底清洁就找洗车店去,拿块小抹布在这擦什么劲。”时夏把他手里的抹布没收,“何况大晚上的谁看你车脏不脏。”
牧冰直起腰,算是放弃,“只是觉得弄干净一点再去会更好。”
“你要去哪儿?”时夏好奇地问。
牧冰没说话,只是拉开车门,“走吧,上来就知道了。”
从小区里出来以后,牧冰径直拐进了一条小路,这条路又破又窄,路面高低不平还没有路灯,时夏不得不坐直身体抓着车顶的把手才不至于颠簸得太厉害。
牧冰一路上都没说话,远光灯映射在满是灰土的路面上,间或惊飞几只野鸟,在引擎声里发出几声不满的鸣叫。
快到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丝,给秋夜增添了一丝寒意。目的地附近终于有了路灯,在入口处将“陵园”两个大字照得很亮。
时夏这才明白牧冰出发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牧冰打了把黑伞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替时夏把车门打开,“脚下有泥,你小心点。”
时夏绕开那一小片泥泞走下车,感觉细雨穿过伞面,直直地往脸颊上飘。
牧冰把伞递给时夏,打开车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捧白色的百合。
“你原来都准备好了。”时夏意外道。
“从那边过来比较近,也确实好久没来看过了。”牧冰合上后备箱。
“我看你一开始想带我见的家长就不是房子里那俩,而是这边这位吧。”时夏说。
牧冰笑了,“太聪明的小孩容易被狼叼走哦。”
“什么歪理邪说。”
“我奶奶说的。”牧冰锁上车,用没拿花的那只手扣住时夏的手掌,“我带你见见她。”
今天不是什么扫墓的日子,时间又晚了点,墓园里安安静静,只有门口的看守室还亮着灯。
时夏的胆子不算大,如果让他一个人大晚上进陵园是绝对不敢的。可是现在牧冰走在他身边,尽管一路上沉默不语,他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恐惧。
雨丝无声地落下,打湿一座又一座墓碑。树叶在风中摆动的轻响,差不多是全然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牧冰牵着时夏的手,一直带他来到最边缘的一座碑前。时夏定了定神,看到碑上写的名字是“梁琼芳”。
照片上的老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眼睛笑眯眯的,皱纹都跟着向上扬。他能想象出这一定是个善良又好相处的老太太。
牧冰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把墓碑上的雨水和灰尘仔仔细细地擦去,然后把花束放在碑前。
时夏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牧冰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直直地站着,沉默地注视着墓碑。
“你介意我抽根烟吗?”过了一会儿,牧冰忽然问道。
时夏摇头。
牧冰从上衣口袋摸出盒子,轻轻一弹底部,叼着过滤嘴把烟抽了出来。
看牧冰抽烟依旧是很新奇的体验。
高中时他尽管整天跟不良少年们混在一起,但从不像他们那样课间躲在厕所里,把自己搞得一身烟臭。工作以后每次见到牧冰,他也都干干净净,身上只有柑橘和草叶的淡香。
唯一一次见到他抽烟,就只有在摩托车场的那次。
牧冰到底是什么时候背着他学会了抽烟的?
淡淡的烟雾在细密的雨丝中飘散,时夏看着白雾从牧冰的唇缝中吐出,忽然升起了一股好奇。
“我能试试吗?”时夏问。
牧冰露出意外的表情,把烟从嘴边拿下来,“这个?”
“嗯。”
牧冰挑起眉,指间夹着香烟,把过滤嘴的一端朝时夏递过去。时夏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住过滤嘴吸了一口。
一股浓郁且呛人的干燥烟雾直直地灌进肺里,时夏猝不及防,下一秒就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我靠,这什么——咳咳咳!”
而他的好男朋友在一旁毫不掩饰地发出了笑声。
时夏咳得整张脸都红了,牧冰把香烟拿远,边笑边替他拍背,“哪有你这样第一次抽烟就往肺里灌的,不呛死才怪。”
“那你也——咳咳!你也没告诉我啊!”时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眼睛通红地瞪他,同时嫌弃地挥了挥手,把四周的烟雾搅散,“这种呛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的,怎么有这么多人抽?”
“我小时候也不理解。”牧冰笑道,“你知道我第一次抽烟是跟谁学的吗?”
“谁?”时夏问。
“我奶奶。”牧冰朝墓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时夏震惊地眨眨眼,“……这么酷的吗?”
“是吧?”牧冰笑道,“她喜欢用那种老式的旱烟斗,抽起来满屋子都是那股味道。小时候我好奇,在她去厕所的时候偷偷拿过来吸了一口,差点没把我呛死。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碰过烟,有时候回家看到奶奶抽,还会偷偷把斗里的烟草弄湿,让她点不着。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她察觉了我的意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抽过烟,一直持续到她去世。当初我那么讨厌那杆大旱烟的味道,后来却再也闻不到了。”
牧冰在墓碑前蹲下,把那支尚未燃尽的香烟插进碑前的香炉里,权当是上了一炷香。
时夏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
牧冰很少有情绪外溢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浓重的悲伤包围着他。
“我奶奶是我放暑假的头一天晚上突然去世的,我很幸运,那时候就在她身边。”牧冰说,“她把我叫到床边,忽然对我说,不要怕,以后会有人爱你。我奶奶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我一直很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但是那个时候,我觉得她就是为了安慰我而撒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谎言。因为我知道除了她以外,不会再有人爱我了,我的父母把我当成意外带来的累赘,同学、老师、朋友,都只是萍水相逢、利益交换的陌生人。”
“我知道我很聪明、有才华和天赋,别人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的题,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解。但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我也不觉得将来考上名牌大学、像我父母那样投身科研然后丧失全部生活有什么意义,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每天的学习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牧冰抬起头,看向时夏,“直到我遇见了你,时夏,我才知道奶奶确实没有骗我。从那个时候起,我的时钟才开始转动,生活、学习、工作,所有的一切才重新开始拥有意义。”
时夏怔在原地,愣愣地望向牧冰。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月色下依旧平静,语气也十分平缓,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实。
没有煽情的演讲,没有炙热的告白,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像情侣该有的感天动地、海誓山盟的宣言。
可是时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泪水跟雨水混在一起,在地上聚起小小的水洼。
“我们要是在这里接吻。”时夏控制不住声音里的哭腔,“老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孝啊?”
“不会。”牧冰俯下身,“她是个特别酷的老太太。”
时夏环住牧冰的脖颈,抬起头吻上他的唇。
雨伞歪斜到一旁,墓前没了遮挡,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洁白的花束上,续成水珠,顺着花瓣的纹路流下。
秋风穿过一座座伫立的墓碑,穿过他和牧冰紧贴的身体。应该有些冷的,但此时时夏什么也感觉不到,世界的一切就这样消失在眼前,只剩下滚烫的触感和擂鼓的心跳。
浓郁的思念在这一刹那忽然决了堤。
他好像变成了某种离开牧冰就活不下去的生物,每天上班时公事公办的见面已经没法满足他日益膨胀的思念。
想拥抱,想接吻,想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在他的枕边醒来,想用一切正常的不正常的手段竭尽全力地让他感受到爱。
呼吸越发急促、温度攀升的时候,牧冰捏着他的肩膀和他分开,那双漆黑的眼里也有些凌乱,但他极力拽着理智的尾巴,轻轻喘息,“好了,太晚了,该送你回去了。”
“我不回了。”说完,时夏又凑了上去。
“但是……”牧冰皱起眉。
“今晚没有人比你更重要。”时夏斩钉截铁地说道,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语,“带我回家吧,牧冰。”
牧冰的眸光一动,托着时夏的大腿一个用力,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受不了可别喊停。”牧冰压低声音。
作者有话说:
都写完啦~后面几章存稿一次性放出,记得刷新一下~
第二天清晨,时夏是被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叫醒的。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朋友结实的腹肌和起伏的胸膛。时夏打了个哈欠,双臂搂过去,牧冰的体温紧贴着皮肤传递过来,温暖得让他想再度睡过去。
“干什么,一晚上还没折腾够?”牧冰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时夏感到被子底下有一只手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下。
时夏的脸颊发烫,但还是执着地啃了一口牧冰的脖颈,“没有,想跟你再折腾七天七夜,折腾到你一滴不剩为止。”
然后他听见上方轻吸了一口气,用隐忍的语气警告道:“时夏!”
时夏没忍住笑起来,心里有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满足,直到牧冰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开,“别闹了,赶快洗澡去。”
时夏这才笑着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身子朝浴室走去。
昨晚上睡得很晚,却是他这几天来睡眠质量最好的一回。洗完澡换好衣服,他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连腰背都跟着挺直了。
刷牙的时候,牧冰一直靠在门边看他。时夏嘴里含着泡沫莫名其妙,含糊不清地说,“马桶在里面,你要用就用。”
“不用。”牧冰的目光一直黏在时夏身上,“就是想看看你。”
时夏有点想笑,“都看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看够吗?”
“总觉得你今天变得不太一样了。”牧冰说。
“嗯?”时夏把嘴里的泡沫吐掉,笑道,“我是多了一只眼睛还是少了一个耳朵?”
“都不是。”牧冰打量着时夏,“就是觉得好像忽然回到了十年前刚见到你的时候。”
时夏一脸震惊地看向他,“我现在信你是真的恋爱脑了。”
牧冰轻笑了一下直起身,“我先下楼热车。”
时夏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又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抓起手机看了一眼。
他昨晚设了静音,到刚才为止,胡云婷一共打过六通电话,一长串未接提示挤满了屏幕。
时夏盯着那些提示信息,拇指轻轻一划,所有的提示都随着这个动作而消失,界面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他把手机装进兜里,快速换好鞋,抓起钥匙下了楼。
不过他忘了昨晚的运动多少还是激烈了点,下到最后一层楼时他已经开始呲牙咧嘴,不得不扶着楼梯扶手才能蹦完最后几个台阶。
看来挑衅确实是会付出代价的……
时夏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的时候只敢斜着把重量放在一边的大腿上。
牧冰按下手刹,用余光看了时夏一眼,“后面有坐垫,你自己拿。”
时夏往后探头,惊奇地发现后座上确实放了一个崭新的坐垫,他上次坐牧冰车的时候好像还没看见。
“你什么时候买的?”时夏捞过坐垫垫在屁股底下,感到饱受折磨的位置确实舒服了很多。
“昨天下午,去接你之前。”牧冰说。
时夏的眼睛慢慢瞪大,“好啊你,早就准备好了是吧?”
牧冰闷笑,“有备无患而已。”
时夏不禁有种到头来还是被他算计了的不爽感,刚想在他胳膊上捏一把以示不满,牧冰放在旁边的手机就响了。
时夏看了一眼来显,写着“李宏图”三个字。
“李总电话,要接吗?”时夏问。
“你帮我接一下。”
时夏接了电话,打开免提在中间放着,李总的声音响起,劈头盖脸地就砸下一个反问句。
“喂,你人呢?怎么还没到公司?”
“我没记错的话现在离规定的上班时间还有整整二十分钟。”牧冰转动方向盘拐上大路,语速不疾不徐,“就算我经常负责晨间服务器维护,也不代表我每天都有义务给你无偿加班。”
李总被怼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时夏都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憋红了脸满头大汗的样子。
“你——”他估计是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又不敢冲牧冰发火,最后怒气冲冲地扔了句“抓紧时间过来”就挂断了电话。
牧冰怼领导这出戏时夏就算看再多遍也看不腻,不过即使是李总,这个点就打电话来催人还是不太对劲。
没等他想明白,牧冰已经开口了。
“你看一眼微博,搜一下星与星愿。”牧冰说,“老李刚才那个语气,很可能是项目出事了。”
“出事了?”时夏诧异,“前几天舆论不是一直都很好吗?公司还加大了宣传力度,怎么突然就……”
时夏点进微博,还没等打字输入内容,就看见了挂在热搜列表上的“星与星愿”四个大字。
这次上热搜的标题居然是“星与星愿虚假宣传”。
点进去一看,里面的讨论言词几乎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一看游戏火了就拼命造谣发宣,pv里的镜头游戏里压根没有,剧情文案游戏性稀烂得一塌糊涂,就这狗屎剧情打着打着还要花钱解锁!?
——官方想钱想疯了是不是?内测刚开放的时候明明都是免费的,现在你告诉我辛辛苦苦攒的石头抽完卡还要花钱刷突破材料?材料不够还不能解锁隐藏剧情?我花了钱开了隐藏剧情结果是女主去男主家给男主妈做饭,最后被“未来婆婆”夸奖“贤妻良母”,真tm给爷整笑了。
——我真服了,陪伴游戏陪伴游戏,策划不懂什么叫陪伴吗?免费的东西改付费,剧情像屎一样,还把抽卡机制改了,处处都逼氪,我有这钱买只荷兰猪都比你家男主有陪伴感。
——这游戏的运营策划文案可以一起打包埋了,真的搞笑。我现在就心疼主美,这么精致的美术一看就是花了很大功夫的,结果摊上这种脑残策划把好端端的项目全毁干净了。
——rnm,星梦,退钱!
“看到了吗?”牧冰在一个红路灯前停下车,看了时夏一眼,“发生什么了?”
“跟你说的一样。”时夏忖度着用词说道,“我们的项目好像……塌房了。”
来到公司以后,几乎所有部门的人都在忙碌,时夏刚一走出电梯就看到两个宣发部的妹子打着电话从他面前跑过去,嘴里一直在不断道歉。
星与星愿的办公室里就更夸张了,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整间屋里都是敲键盘和点鼠标的声音。李总站在办公室正中间,俨然一个发号施令的总指挥,一会儿安排这个,一会儿安排那个。
一看见他们俩进门,李总大手一挥全都安排上。
“时夏!你看一下群里发的反馈文件,今天之内盯着你们组员把有问题的立绘都改了,然后想办法再把这游戏的美术感整体优化一下。”李总做了个不明所以的向上手势,“牧冰,你赶紧带人把那个什么,那个卡池的五星概率和素材掉落概率改回来,改完以后通知一下宣发部发个辟谣声明!”
“嗯。”牧冰看了李总一眼,什么都没问就在桌前坐下了。
时夏叹了口气,也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李总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期间好几次抽桌上的餐巾纸擦拭额角的汗,最后念叨着“这次一定能行”“改改就没问题了”之类的话走出了项目组的办公室。
时夏明白李总的意思:既然这个游戏是靠美术出圈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美术设计,那就在公测之前使劲加强长处,规避短板,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挽回游戏的声誉。
但这么做就等于给好不容易能歇口气的美术组又扔了比平时两倍还多的工作量,他有预感,今天晚上九点之前是下不了班了。
果然,快到午休的时候,已经有几个组员开始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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