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细心……
邓老师心想。
连她都没想到这种程度。
放好卤煮,邓老师清清嗓子,这才回归正题:“考试成绩出来了,你看到你的成绩没有?”
“我没看。”江栩实话实说,“同学帮我看了。”
邓老师说:“你是班上第八名。”
江栩嗯了一声。
邓老师又说:“你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是班上第三十九名。”
江栩还是嗯了一声。
“都说到这里了,老师就不跟你绕弯子了。”邓老师斟酌了下,说道,“你的成绩进步很大,可像你这样只用两个月就突飞猛进的学生,老师几乎没有见过。”
“邓老师,不是两个月。”江栩纠正她,“是四个月。”
邓老师一愣。
江栩补充:“加上暑假的两个月,一共四个月,四个月进步三十一名,我觉得很正常。”
“……”对方的语气和表情都太过坦然,竟让邓老师噎了一下,半晌才说,“江栩,老师只问你一句,这个成绩是你自己考出来的吧?”
第二个人这么问了。
“是。”这次江栩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自己考的。”
邓老师慢慢笑了:“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江栩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邓老师突然将笑容一收,严肃地说,“你的总分是提高了,可生物的分数怎么还往下掉了?你们生物老师都要被你气吐血了。”
江栩:“……”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下午五点半放学,江栩赶在最后一节自习课把这天的作业全部写完。
今天的自习课没有老师监督,只有班长在讲台上坐着,班长将脑袋一埋,就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因此后面几排的叽叽喳喳声就没停过。
一群人中的江栩像个异类,浑然忘我的程度比讲台上的班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慢慢地,投向江栩的目光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下课铃声一响,早已收拾好的江栩将背包往后一甩,起身就离开了教室。
剩下前桌和前桌的同桌愣愣望着江栩的背影。
“我草……”前桌的同桌用胳膊肘撞了下前桌,“他这么急着走干什么?不会是赶着去食堂吃了饭回宿舍看书写作业吧?”
“……”前桌表情凝重地点头,“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完了完了,我有危机感了!”
自己的堕落固然令人焦虑,可同学的努力更让人揪心!
与此同时,徐子晖那一团人也在盯着江栩走远的身影。
“徐子晖。”有个人问,“你是江栩舍友,你应该知道他抄没抄吧?”
“抄抄抄,你都说一天了,这么确定,你在他身上装监控了啊?”徐子晖无语地说,瞄了一眼前排的詹怀轩,也开始装模作样地收拾东西。
“不是我确定,是大家都这么说。”那个人被怼一通又不敢生气,窝着火说,“他那名次跟坐火箭似的往上窜,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徐子晖起身说道:“怎么抄?一张张试卷上都是大题,你们抄一个给我看看。”
“……”几人顿时哑然,仔细一想,才想起来试卷上可不都是大题吗?
这没法抄吧?!
江栩下了地铁,走上三百多米才找到一辆共享单车。
他打开地图上的语音导航,把手机揣进兜里,戴上耳机,骑了半个小时不到,周围的绿化面积逐渐增多,高树林立,郁郁葱葱。
再骑上一段路,一块块巨大的树冠几乎把浅灰色的天空完全遮蔽。
起初路上还能看到几个行人的身影,这会儿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他一个人。
江栩心里有些发毛,还好天色没黑,他还能硬着头皮骑下去。
等他骑到目的地时,已经快到晚上七点。
天刚开始黑,但由于今天天气不好,一整天都是雾霾笼罩,这会儿已经有了种时间很晚的感觉。
江栩找了半天没找到停车位,只能多付了挪车钱,他扯下耳机,正要给金家月发消息时,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请问……”中年男人问,“你找金先生吗?”
江栩很快反应过来,忙道:“我找金家月金先生。”
“我是金家的管家,我姓廖。”中年男人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江栩。
江栩接过一看。
某公司的行政总监。
江栩:“……”
这名头够大的。
江栩拿出手机给金家月发了一条消息。
【江栩:你让人来接我了吗?】
金家月又是秒回。
【金家月:嗯】
【金家月:我家的管家】
【金家月:你跟着他坐车上来】
于是江栩坐上了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黑色加长豪车,廖管家开车,他坐在后面,车窗外的路灯全部打开,照亮了盘旋而上的公路。
别墅区后面是一座小山,山上被开发的地方全被别墅区的开发商承包了,只有别墅区的住户能随便上下山,就跟逛自家后花园一样。
山不是很高,车子绕了半个多小时就停下了。
江栩这才拎着背包下车。
好久没被人这般对待过,也好久没坐过公交车和地铁之外的交通工具,江栩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连忙向廖管家道了谢。
“你沿着这条路往里走,走到前台说找金先生,服务员会带你过去。”廖管家说,“我就不和你进去了,等你要下山的时候,我再上来接你。”
江栩听得一头雾水:“前台?服务员?这里不是金先生的家吗?”
“不是。”廖管家说,“这里是建在山上的一个温泉屋,只对这里的业主开放,金先生特殊时期,不方便在家里见你。”
家里既有金家月的两个父亲,还有金家月的外奶奶,要是被他们知道金家月在发情期喊一个alpha来和自己见面,恐怕金家的房顶都要被闹翻。
当然,管家也不赞同金家月把alpha叫到山上的温泉屋里见面,只是转念想到金家月已经是个奔三的成年人,做事自有考量,而且以金家月的情况,和alpha相处不是什么坏事,他才听了金家月的话帮忙瞒着家里的另外三个人。
只是这些话哪儿能说出来?
江栩也不方便细问,点了点头,又向廖管家道了声谢,转身走进了小道里。
这会儿天已黑了,山上比山下冷得多,夜风吹得道路两旁的树枝哗啦作响,不过道路两旁的路灯一字排开,明黄的灯光照亮了江栩脚下的每一寸路。
江栩捋了下被吹得凌乱的头发,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走了两分钟左右,视线豁然开朗,一栋有着日式风格的低矮建筑映入眼帘,脚下的青石板路连上了建筑的木地板外廊,往前是两块垂下的门帘。
门帘不能将里面的场景完全遮挡,隐约可见中间的前台和坐在前台后面的服务员。
江栩站在外廊下面:“你好。”
服务员听见声音,小步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第一时间拿了一双拖鞋放在江栩面前的长廊上:“您好客人,请先进来,鞋子放在那儿就行。”
江栩有些无措地脱了鞋子,穿上拖鞋,他说:“我找金先生。”
“好的。”服务员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光看入口的话,还不觉得这个温泉屋有多大,但跟着服务员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走廊,看到走廊外面的假山流水和庭院风景,江栩才知道这个建在山上的温泉屋面积相当之广。
走了很久,服务生在一个独栋小屋的门外停下。
她轻轻敲门:“金先生,您的朋友来了。”
说完,往旁让出几步,她又对江栩说:“金先生打过招呼了,门没有关,您直接进去就行。”
江栩连连点头:“好的,谢谢你。”
服务生走后,江栩抬手试探性地推了下门,很轻易地就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随着缝隙的加大,里面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不知怎的,江栩突然开始紧张,推着门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金家月了,想到金家月就在屋里,想到他推开这扇门后就能看到金家月的脸,他居然感觉喉头干涩,不得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一路走来明明不觉得有多冷,可这会儿凛冽的风吹得他后颈发寒。
金家月肯定在生气。
不知道等会儿金家月会发多大的火……
江栩迟疑了有半分钟的时间,闭了闭眼,终于豁出去似的用力将门一推。
屋里没有金家月的身影。
江栩微愣,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金先生?”
话音落下,屋子的另一头传来金家月的声音:“我在这里。”
江栩把门关上,寻着声音走过去。
独栋小屋的里面不是很大,除掉卫生间和洗衣房外,只有一室一厅,还不是用墙隔断,中间只有一块起不了太大作用的布做遮挡。
金家月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背对江栩。
江栩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金家月穿了一身灰色的睡衣,只是上衣领口的纽扣解了两颗,露出通红的脖颈和锁骨。
他没敢走得太近,就在躺椅的斜后方停下脚步,背包放在脚边,没什么声量地喊:“金先生。”
金家月扭头看他,白皙的脸和他的脖颈、锁骨一样通红,仿佛在一张白色底图上染了一层薄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也沾着一些若有似无的水汽。
然而金家月的表情冷冷淡淡,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上面点着。
“今天是周一,明天你还要上课,怎么突然想见我了?”金家月的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但仔细听的话,能听出他在刻意压抑粗重的呼吸。
江栩昨晚在电话里就觉得金家月的呼吸声不太对劲了,现在一看金家月的模样,当即猜到什么。
“金、金先生……”尽管嗅不到对方的信息素气味,江栩的脸也在瞬间变得滚烫起来,连说话都是烫嘴的,“你、你是不是……”
“我在特殊时期。”金家月云淡风轻地接过了他的话。
江栩:“……”
这一刻,他的脸烫得活像要烧起来。
难怪刚才廖管家特意加重了“特殊时期”四个字,原来廖管家说的“特殊时期”是这个意思。
江栩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信息素分泌正常的话,也许就能嗅到这满屋子飘散的omega信息素气味。
之前他不觉得这有什么,总是下意识地把男omega当成和自己一样的男人看待,后来读了很多关于ao的书,他对某些事的认知才被摧垮又重建。
孤alpha寡omega在深更半夜共处一室显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何况这个omega还处于发情期。
可他人都来了,不把事情说清楚,难道掉头就走吗?
江栩还在纠结。
金家月开口:“那边有椅子,拿过来坐吧。”
江栩蓦地回神,顺着金家月的目光扭头,看到了放在角落的一张凳子,像是小朋友坐的凳子。
他犹豫片刻,走过去拿上凳子,坐在了一个和金家月有些距离的位置上,凳子太矮,他一双腿无处安放,只能微盘起来。
金家月歪头看他:“说吧,找我什么事?”
江栩想到自己要说的事,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再次升腾起来,他把背包拉到两腿中间,手指搅着背包的带子,结结巴巴地说:“金、金先生,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金家月没什么表情:“知道什么?”
江栩闻言,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或者做贼心虚,但深入地想,他又不觉得年长了自己和徐子晖整整十岁的金家月是个好糊弄的人。
反正来都来了,不管金家月是否知道,索性直接坦白好了。
江栩的手在抖,呼吸也在抖,下意识地想要垂下眼皮,避开和金家月对视的目光,却也只有一秒,他又硬着头皮和金家月对视上了。
“我、我不是徐子晖的事。”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江栩莫名有种轻松感,似乎压在心头的巨石卸下了一点。
当然,只有一点。
后面迎来的不管是狂风还是暴雨,他都得受着。
可出乎意料的是,金家月居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在接下来的沉默中,他只是用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江栩。
过了许久,金家月冷不丁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栩终于受不住了,垂下眼皮,手指加速搅着背包的带子,他挣扎着吐出两个字:“江栩。”
但声音模糊不清。
金家月也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江栩抿了抿唇,一字一顿地说,“江、栩。”
“哪个jiang?哪个xu?”金家月又在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江南的江,栩栩如生的栩。”江栩暗叹口气,他这层摇摇欲坠的皮算是彻底被金家月扒下来了。
“原来是这个栩。”金家月说,“难怪有人喊你小栩。”
江栩埋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你和徐子晖是什么关系?”金家月问,“同学?”
江栩丧气地点了点头:“我们是室友。”
“徐子晖让你代替他来见我的?”
江栩还是点头。
“前面那几个和你见面的omega,也是徐子晖让你故意跑他们气跑的?”
江栩只有点头,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金家月像是笑了一下,笑声意味不明,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嘲讽。
江栩感觉这屋里的空气都是凝固的,有几条无形的绳子绑住了他的手脚,叫他动弹不得。
“金先生。”他低声地说,“我很抱歉。”
金家月沉默片刻,似乎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你这么远地跑来这里,就是为了向我道歉?”
江栩点头,语气真诚地说:“对不起。”
“你代替徐子晖和我相亲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也可以暂时不把这件事捅到徐家那里,免得你跟着遭了殃。”金家月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江栩面前。
江栩坐在低矮的凳子上,没有抬头,但能在余光中瞥见金家月那高挑的身形,站着的金家月比他高出太多,遮挡了大半的光线。
“我现在只想确认一件事。”金家月慢条斯理地说着,同时弯下腰来。
江栩的双手还搭在背包上,身体已经僵硬到了极致。
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表情格外紧绷。
这一刻,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再次响起金家月压抑的呼吸声,呼吸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呼吸近在咫尺。
一只手伸来,手指弯曲,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下巴抬起。
然后,江栩对上了一张和自己的脸只有五厘米左右距离的脸。
金家月眼皮半垂,有些涣散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么近地看,江栩发现金家月的脸其实非常红,已经红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在这么冷的天里,金家月的额头上还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金家月的嘴巴微张,呼吸声非常重,根本压不住,像一座随时都要喷发的火山。
冒出的火星子落到江栩脸上。
江栩脸颊滚烫,甚至烫出了某个临界点,他心里有一团火,真的烧起来了。
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他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气味。
从未闻过的气味。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只觉那像一根藏在空气中的半透明的线,模模糊糊、隐隐约约、时有时无,线的这头勾着他,而那一头——
勾在了金家月的身上。
“我之前两次跟你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我不是说给‘徐子晖’这个身份,我是说给顶着‘徐子晖’这副皮囊下的人。”金家月的目光往下沉了沉,落到江栩的唇上,片刻之后,才又往上看进江栩眼里。
两人离得太近,金家月每一次吐出的气息,都扑到江栩脸上。
江栩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宛若木头。
“后面我说给你时间考虑。”金家月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带着浓重鼻腔的声音,“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江栩?”
江栩的大脑是空白的。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回忆起金家月前面两次说过的话,第一次是在手机上,金家月说他们可以相处试试,第二次是在中餐厅里,金家月想要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可金家月刚才的话甚至现在的行为都带给他太大的震撼,他宕机的大脑已经思考不出金家月要的答复。
金家月让他答复什么来着?
江栩仰视着金家月那张隐没在光影间的面孔,不知为何,突然心跳加速,那条勾在他和金家月之间的透明丝线似乎猛地绷紧,一股陌生情绪爬上心头,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