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桃(连翘)

“陈先生如果真的爱，不该分辨不出来，不该这样随性自然。或许陈先生没有分辨出来，但是他确确实实想要你留下。”
杨律走到了饮水机旁，接了一杯热水递给韩烬。
beta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头发在来的路上被冷风吹散，乱糟糟贴在头皮上，衬得beta愈发可怜。
韩烬坐立不安，握住了热烫的水杯。
可是那些热度却传不到手心里，解不开肢体的寒冷与麻木，就像他冻枯干涸的心脏一样。
“那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明明不是韩烬，我明明没有暴露自己，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我的身份。他却依然不让我离开，依然要和我睡觉。”
“或许，是因为即便是程迁的身份，你还是和韩烬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就算模样一样，身份也不一样。我假死以后，一直用的都是程迁的身份。他怎么，怎么能这样？”
“程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这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相似的替身，所以不愿意放过，宁可让替身来弥补心里的那点遗憾。”
beta以手掩面，眼底泛着红色，眼睛里出现了血丝。
律师叹了口气，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悲哀，满眼怜悯看着韩烬。
“程先生，你为他带大了孩子，孩子也黏你。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留下你再好不过。”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beta眼睫处扫上一层光影。
beta眼睛红肿，脖子后方的腺体还有青紫色的咬痕，身上还有浓郁不散的桃子味信息素味道。
beta无助又可怜的坐在椅子上。
杨律看着他，不免有些为难。
他无法想象beta的生活，从beta点点滴滴的描述中，分辨不出来陈郁青的真实想法。
alpha真的爱程迁吗？
不，或者说，他真的爱韩烬吗？
如果爱，怎么会分辨不出来？怎么会想把程迁留在身边？
毕竟，不管怎么样，beta都是虚假的身份。
他现在以程迁的身份活着，而不是韩烬。把一个不是韩烬的人留在身边，究竟是爱还是不爱呢？
陈郁青做出这样的行为，实在让人揣摩不定。
律师不好说太详细，也怕分析太多影响beta的决断。
最后只是耐下心来，尊重韩烬的意见。
“程先生，你现在是什么想法？陈郁青先生已经和你发生了关系，你也答应了和他谈恋爱。你决定和他在一起吗？还是有别的打算？”
韩烬摇摇头。“我，我不能，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beta痛不欲生，捂着脑袋思考，身体蜷缩在一起。
不想去做任何期待，也不敢去做任何期待。
唯一所抱有期望的，就是他的孩子小驰。
韩烬满眼哀求，问杨律师：“我，我可不可以带走我的宝宝？我可不可以离开，有没有一点点胜算？”
律师于心不忍。
还是告诉他：“等做了亲子鉴定，证明孩子是你的以后，我可以帮你争取，尽量让你拿到孩子的抚养权。”
韩烬的心瞬间凉了，颓然的僵坐在那里，之后又慢慢撑着胳膊站起来。
兜兜转转，还是要被迫承认自己的身份。
只要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承认了自己就是韩烬，自己还活着。
就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总是担心陈郁青发现端倪。
好像所有人，都在试图把他拉回原来的道路上，试图揭晓他的真实身份，将他还活着这条消息公之于众。
但是韩烬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去承受身份曝光后的后果了。
自己到底已经遍体鳞伤，已经体无完肤，不再年轻了。
孱弱削薄的身体，以及随时可能崩坍的精神，经不起磨砺和煎熬，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折腾。
他不想再在感情的迷途中摇摆不定，惴惴不安地等待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结果，等待或有或无的再一次伤害。
韩烬只想硬着头皮熬一熬，再和小驰相伴几年，之后随便的度过余生，生死都无所谓。
他贪恋宝宝纯真无暇的爱，也贪恋宝宝仰望崇拜的目光。
或许自己自私了一些，可是和小驰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温馨很温暖。
韩烬一个生活在阴冷雪天里的人，怎么能不喜欢呢？
韩烬拖着沉重的步伐，颤颤巍巍往家里走。
有种疯狂又偏执的冲动，想要直接把小驰偷偷带走。
哪怕陈郁青要找他，要告他都罢了。
自己还有什么可期待的？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只要答应和陈郁青谈恋爱，那么alpha早晚会发现端倪，早晚会知道真相。
与其坐等被吃干抹净，失去小驰，再被全盘拿捏。
倒不如直接闯一闯，不管不顾的试一试。实在不行就摊牌，和陈郁青正面对峙，告诉他自己想要小驰，想要离开。
他回到家收拾东西。
来的时候就没有带太多，所以收拾的时候也是简简单单，行李箱里也全是小驰的换洗衣物。
韩烬坐在客厅的长桌旁，等着陈郁青和小驰回家。
眼神空洞失焦，牙关紧紧咬紧。
忍着身上和四肢的酸胀感，强迫自己清醒的坐在这里，到时候也不要怯场，一定要找准机会。
钟表没有一刻停歇，周围的一切安静的像是一滩死水。
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韩烬坐在椅子上，手指握成了拳头，指甲几乎嵌到肉里。
他看到眼前的房门被打开，alpha的身影在门口晃过，身旁跟着身材矮矮的宝宝。
陈郁青拉着孩子的手，先把小驰塞了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把小驰送进来以后，就又关上了门离开。
韩烬面色惊怖，趁着这个机会来到小驰身边，舌齿微微滑动，“小驰，跟爸爸走好不好？趁着现在跟着爸爸离开。”
他伸手去抱小驰。
小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天真可爱，有些疑惑不解，“爸爸，去哪里呀？为什么要走呀？”
韩烬哽了哽，“去一个新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跟着爸爸离开吧。”
韩烬伸出手，还想给小驰主动的机会，想要小驰拉上他的手指。
可是面前的小家伙嘟哝一声，胳膊交叉放在胸前，奶声奶气哼哼：“不哦爸爸，我们不要走，在这里等另一个爸爸，他一会就回来啦！”
韩烬摇了摇头，“小驰，来不及了，我们走吧，我现在就带你走。”
“那另一个爸爸会跟上我们吗？我们先出去，爸爸会不会找不到呀？”
“不会，今后只有你和我。”
韩烬想要来抱他。
偏偏小驰一扭身闪过了他的怀抱。
面前的小家伙立马拒绝，果断得令韩烬都猝不及防，“爸爸，我不要走！我们不要去新的地方，就要在这里！”
韩烬有一瞬间的懵神。
惶惶间意识到，孩子不愿意再跟他走了。他更喜欢这里的环境，更喜欢陈郁青了。
可是怎么可以这样呢？
怎么可以抛弃他？
明明以前，小驰都是最黏他的。
“小驰，你，你怎么会——”
韩烬眼眶湿润，伸手去抱小驰。
有些癫狂般拉扯，固执的要求：“跟爸爸走吧小驰，爸爸真的爱你，爸爸带你去更好的地方，一个没有陈郁青的地方。”
韩烬拽住了孩子的手腕，直接扯住小驰往外走。
小驰不懂爸爸为什么拉着他往外走，一个劲儿询问，“爸爸爸爸，我们为什么要走，我们为什么要走呀？另一个爸爸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韩烬的心态濒临崩坍。
一直提心吊胆，没有精力解释，只能硬拽着小驰。
小驰有些害怕，用脚磨着地面，身体整个后倾，死活都不肯跟韩烬走。“爸爸，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小驰，不许哭，安静下来！”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大坏蛋大坏蛋！”
小驰在挣扎中猛得甩开韩烬，尖叫着哭闹出声。
韩烬头脑发热，第一次听孩子这样评价自己。
担心被陈郁青撞见的恐慌也让他失去理智。
失措间打了小驰一巴掌，红着眼睛厉喝，“不许哭，不许哭！我怎么就变成大坏蛋了？你跟不跟我走？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小驰瞬间哭闹的更加激烈，“呜呜呜，我不走我不走，你不是我爸爸，你是大坏蛋！爸爸说不要我跟坏蛋走！”
孩子的哭声还是把韩烬唤了回来。
韩烬猛然恢复理智，行李箱的拉杆从手心滑落，不敢相信自己都做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冲动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小驰，你，你还好不好？疼不疼......”
他战战兢兢伸手，想要擦拭干净孩子脸上的泪珠。
可就在下一秒，庭院的大门就被打开。
陈郁青怀里抱着鲜花进来，眼眸中本来洋溢的笑意瞬间黯淡。

身体还蹲在地上，手指握着孩子的胳膊，红着眼睛急切道歉。
这是第一次，小驰不愿意跟他走，不愿意他来抱他，也不愿意他来拉他的手指。
也是第一次，小驰说他是大坏蛋，说他不好，不是他的爸爸。
韩烬一时头脑发热，过于伤心和急躁，怕走的不及时被陈郁青捉到，也不甘心孩子就这样抛弃他。
所以才冲动之下打了小驰。
那一巴掌打在小驰身上。
韩烬后知后觉，听到小驰尖锐的哭声，看到一直心爱的宝宝咧着嘴巴流泪，脸颊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这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慌里慌张扔下行李箱，手忙脚乱蹲在小驰面前，想要检查孩子的状况，也想要孩子止住哭泣。
心头被浓烈的不安和恐惧所萦绕。
韩烬怕小驰再也不喜欢他，再也不要他了。“小驰，爸爸，爸爸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
脸上的血色全部退却。
韩烬面色灰白，连嘴唇的颜色都像墙皮一样黯淡。
他满眼无措蹲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小驰哭，又看着陈郁青抱着一大捧玫瑰花进来。
过于剧烈的情感变化让他麻木不仁。
陈郁青脸上本来洋溢着温和的笑容。
手里抱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进来。
花瓣上还有未落的水珠。
夜晚的灯光照在玫瑰花上，那些水珠闪闪发亮，给柔嫩的花骨朵增添了几分瑰丽姿色。
陈郁青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喧嚣狼藉的景象。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放下玫瑰花上前，把还在哭闹不止的孩子抱进怀里。
韩烬瞪大了眼睛，木讷地见证这一切的发生。
喉头滚了滚，嗓子慢慢蠕动，提心吊胆看着陈郁青，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或许alpha会责怪他。
或许alpha会问起来他在做什么。
或许alpha看到了他的行李箱，会暴跳如雷，知道他想要带走孩子，于是不准他再见到孩子。
但是什么都没有。
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陈郁青只是把小驰抱起来，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
夜色阴沉蔽人，alpha抱着小驰轻声安慰。
韩烬被这样的目光所?住，彻底失去争执的勇气。
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信心全部消散，最后又变得胆怯敏感。
他跌跌撞撞跟着陈郁青进门。
小驰被陈郁青抱在怀里。韩烬一个人回了房间，不敢去见小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样面对。
他蜷缩着身体躺在床边，流着眼泪陷入昏睡。
手心握成了拳头，半个脸颊埋在床褥里。明明是昏昏沉沉睡着了，却还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姿态。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陈郁青安慰好了小驰才从外面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看到beta陷入昏睡，还是为他盖好了被子，将那一大捧玫瑰放在韩烬的床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礼盒放在枕边。
陈郁青叹了口气，在beta身旁稍坐了一会，最后起身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一晚上荒寂无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关从外面照进来，在床脚铺上一层华丽金边，韩烬终于从睡梦中惊醒。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鼻尖嗅到玫瑰花馨香的味道。
扭过头去，灿烂绽放的玫瑰花映入眼睑。
韩烬想要翻身下床，手掌又不小心按到床头的硬物。
低头望去，才发现丝绸质感的黑色礼盒。
韩烬战战兢兢打开礼盒。
里面是一条做工细致的手链，嵌着孔雀石和白色银坠的雕刻，漂亮又耀眼，优雅又精致。
他拿起了那条手链，发现银坠后面刻着一个不明所以的数字“21”。
后背像是被压上了一尊千斤鼎，身体里被灌满铅水。
此刻的beta是支离破碎的提线木偶。
支撑着他的线条崩断，于是浑身上下失去控制，四肢手脚都不再属于自己。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卧室。
陈郁青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抬起眼眸，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韩烬以为alpha会责问他，会提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等着alpha和他算账。
可是最终，陈郁青还是什么都没有提，而是转而问他：“你喜欢玫瑰和礼物吗？那条手链，是我特意定制的。”
“昨晚又出去拿手链，路过了花店，所以进去买了玫瑰花。我怕全是红色太俗气，特意挑了不同的各种色彩。”
“谈恋爱就是要从一束鲜花开始的吧？我亲自挑了那些鲜花，跟着老板学了一会包花的技巧，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好在它们没有不好看，很配你，就像你一样明艳。”
韩烬眼眶发酸站在原地。
他往前几步，跌坐在沙发上。
伸出手，想要把手上的盒子还给陈郁青，想要把手链还给alpha。
但不知道alpha是不是误解了他的意图。
陈郁青顺手打开盒子，握着他的手，亲自将手链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很好，尺寸合适，大小合适，链条也不算太粗，刚好搭配你的手腕。”
韩烬摇摇头，嗓子喑哑难言，想要张口拒绝陈郁青。
但是下一秒陈郁青就站了起来。
他走到小驰的房间，把已经睡醒的宝宝抱了出来。
“爸爸——”
小驰揉了揉惺忪睡眼，伸出胳膊朝向韩烬。
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噩梦，小驰趴进了韩烬的怀里，温热的身体暖得韩烬发颤，心脏在被一阵阵灼烧。
陈郁青没有多说什么。
小驰怪异的没有在意昨晚的事情。
小家伙像是恢复了原样，又变得贪念爸爸的怀抱，没有说爸爸是大坏蛋，而是一股脑扎在韩烬胸膛前。
所有的一切都太虚假。
韩烬分明知道，那件事是真实发生的。
可是所有人都不提，他便不能够再提，不敢再冒失地拖拽小驰，跟小驰说要带他走。
韩烬恍然若失，每天按部就班地关爱小驰，不算清醒待在陈郁青身边。
他巴巴地围着小驰打转。
头顶上悬着一把刀，一直在为冲动之下打了小驰而自责。
也怕小驰不再需要他，更喜欢陈郁青而不喜欢他，所以拼命地对小驰好。
他迫切想要证明小驰需要自己。
可是小家伙到底慢慢长大了。
小驰进入四到五岁的年龄阶段。
年纪上去越来越活泼，也越来越贪玩，愈发不要韩烬的陪伴和管教。
甚至有时候韩烬跟着他，早一点来接他回家，他就会闹小脾气，气鼓鼓地甩开韩烬：“爸爸，你不要跟着我！”
韩烬哑然，心口猛得一绞，湿润的眼眶慢慢变红。
他有些局促的捏紧手指，不安的回答：“小驰，我只是想要陪着你，再陪伴你几年就好。”
可是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玩闹的兴致上头了便不管不顾。“我不要爸爸陪着！我不要爸爸管我！我想和小朋友玩！”
小驰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伤害到了爸爸。
韩烬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流失。
速度快到他掌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的默许小驰做一切行为，说一切话语。
他和陈郁青，终究因为孩子的问题陷入矛盾。
陈郁青说他要把小驰宠坏了。
陈郁青将他拥在怀里，温存之后把玩着他的手指，告诉他：“不用对小驰太好，他会被宠坏，这样纵容他，他只会越来越顽皮。”
韩烬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在不算争执的论证中，用手背捂住眼睛，难过的流泪。
“可以不用这个样子......我只是，只是没有安全感，我会教育好他，你让我带着他离开好不好？”
韩烬觉得自己像是疯了，小驰本来很乖的，自己也不是这个样子。
只是因为遇到了陈郁青，孩子不再黏他了，自己也没有了安全感。
他不是要刻意纵容，只是不懂要怎么收手，只是害怕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