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桃(连翘)

小驰懵懂爸爸的离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晃着陈郁青的胳膊，想要陈郁青带他去找爸爸。
“爸爸，我们去找爸爸好不好？我要找爸爸......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陈郁青蹲下来，红着眼睛擦拭孩子脸颊的泪水。
他问小驰韩烬走之前是不是说了什么，是不是交代过什么。
小驰才点了点头，带着鼻音哝哝的哭腔回答：“爸爸说他爱我，爸爸也说他爱你......可是爸爸说，会有其他人一模一样的人来替代他，我不要有人来替代他！”
小驰只有五岁，不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也不懂大人之间复杂的感情。
他只是很难过，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什么买好蛋糕却不陪他一起过生日。
他告诉陈郁青韩烬和他说的那些话，和陈郁青复述了整个过程。
小驰根本就听不懂。
但是他足够聪明，可以把故事的经过复述出来。
爸爸忘记他的生日，都不出来见他，他真的好生气。
他不要再喜欢爸爸了，他讨厌爸爸。
可是，爸爸对他那么好，爸爸还是他的最爱呀。
他会原谅爸爸的。
只要爸爸再给他买一次零食买玩具，再给他买一次蛋糕，这样他就会非常非常喜欢爸爸了。
小驰嗷嗷大哭。
眼泪止不住往下落，说话也断断续续。
陈郁青听的胆战心惊，最后哭着捏了捏孩子的屁股，酸涩又苦楚的呢喃：“小兔崽子，你好好想想找到爸爸以后要怎么道歉。”
陈郁青明白了韩烬的情感，也明白韩烬为什么离开。
原来beta还是喜欢他了，还是原谅他了，原来还是对他动心了。
可是，最后还是那些自卑和敏感困住了beta。
自己真的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好，自己爱的人一直都是韩烬，从见到他第一面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陈郁青几乎是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和本能，才能够压抑住想要抱韩烬的手。几乎是咬碎了牙齿，把所有的情绪往肚子里咽，才能平静的叫出那声“程迁”。
他发疯一样寻找韩烬。
明明所有的感情都理清楚了，明白了两个人的互相喜欢。
但是这一次的消失却比以往更加突然。
陈郁青到了韩烬和小驰原来租的房子，到了韩烬生父那里，到了海边之前的海景房，甚至还有杜劭的墓碑前。
他都没有找到韩烬。
一向不怎么露面的陈家前掌权人，终究还是在媒体和公众面前露面了。
不是商业方面的社会公示，也不是上市公司的当众发布，而是诚挚又恳切的请求。
陈郁青站在公众面前，站在聚光灯之下，在刺目惹眼的镜头中，虔诚地哀求。【我的爱人和我是竹马竹马，但是因为某些误会，他选择了又一次从我身边离开。】
【他以为我不爱他，以为我只是想伤害他，但其实，我从头到尾都爱他。】
【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家帮我寻找他。或者如果有见到他，请把我下面要说的话转达给他。】
陈郁青注视镜头。
赤红的眼中浸满了泪水，眼里全是认真和深情。
他看似说给媒体，却是面对镜头说给韩烬。
【你以为我不爱你，以为我现在才爱。但是不是的，不是现在才爱，而是从多年前。或许从儿时的第一次相见开始，我就已经很爱很爱你了......】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呢？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谁呢？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我一直都爱你。】
【小驰也爱你，哭着闹着要找你，他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他只是太幼稚犯了错误......求你，为了我，或者为了孩子，让我见见你吧......】
陈郁青面色难掩疲惫。
他甚至不说“回来吧”，不再要求回来。
而是在说“让我见见你”，让我跟你走。
不管天涯海角，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陈家一直是本城有名的商界世家。
陈家出来的所有孩子都受过良好教育，为人处世很是低调，尽量不在公众面前露面。
露面便是掌权人更换，要么就是顶尖的几个人才锋芒毕露。
陈郁青这事一出当即爆火，铺天盖地都是陈家前掌权人寻找爱人的消息。
新闻和杂志上都登刊了这条消息。
有些只是当饭后茶资闲谈，有的真的在为陈郁青开出的报酬，寻找传说中的爱人。
那条消息在网路上爆火。
许久没有联系过的乔世哲当即联系了他。
乔世哲从陈郁青那里得知了整个经过，得知了韩烬还活着的消息，震撼到无以言表。
他问陈郁青有没有收到韩烬的消息。
陈郁青颓然摇头。【还没有，周围我都找了，也找了他生父那里，找了他和小驰原来居住到地方......但是都没有，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alpha的语气难掩疲态。
乔世哲听得出他的紧绷，于是沉声安慰。【我会也安排人帮你找，我过几天就回国，到时候见。】
钟既遇也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了陈郁青。
他用一个很久不用的账号，给陈郁青发了一条讯息：【我会动用手上的人脉，竭尽所能帮你。】
一时之间，过往离开的那些人，好像都为了韩烬回来了。
连早就离开去过两人私生活，不再关心外界发生什么事的莫闻远和顾野也来了。
他们两个一样参与到寻找韩烬的队伍当中。
陈郁青担心韩烬出事，迫切的想要把自己媒体上的消息散播出去。
只要韩烬看到就好。
只要韩烬看到，他就会知道，自己真的很爱他，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认错人。
alpha在用自己的身份和脸面，赌一个beta看到的可能性。
但是韩烬是看不到的。
处在偏僻破烂的街巷里，没有娱乐没有电视，他怎么会看到呢？
韩烬搜寻了杜劭生活的痕迹。
最终从以前杜劭常吃的一家面馆，打听到了与他有关的消息。
面馆的前老板娘客气地和他讲述曾经的故事。
说杜劭曾经是这里的常客，还跟着她打工，每年寒暑假都过来，所以对杜劭的印象很深。
“小杜这孩子，我现在都记得他那油嘴滑舌的模样。看着不正经，其实人并不坏。我对他印象很深，他每天放学都来我这吃碗牛肉面再回去，不止是经常照顾我生意，还在我这里打过工，每年寒暑假都来。”
面前是年过半百的慈祥老人。
老人眼角的皱纹弯了弯，像是想到了杜劭的身影，脸上的笑容绽开，连眉眼都带着和蔼。
韩烬红着眼睛微笑。
岁月真的不败美人。
他依然可以从现在老板娘的样貌，窥探到对方年轻时的漂亮明媚，以及半老徐娘时的风韵犹存。
韩烬点了一碗和杜劭一样的牛肉面。
这里的环境不算干净，连装修也过时破旧，但是店依然开在那里。
他告诉老人，自己是杜劭的朋友。
忍着心头的酸涩和愧疚，问老人：“大娘，你觉得，杜劭他......他会不会后悔和一个人相遇？为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丢掉自己的性命，会不会后悔？”
老人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像是思考着什么，最后摇了摇头，笑盈盈回答：“不会，小杜这孩子才不会后悔的。他就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就是脸皮厚。”
“在我这里打工还砸碎碗呢，也没见他后悔过。他还跟我说过喜欢班上哪个女生，喜欢哪个长得好看的男生。说什么要是喜欢的人多看他一眼，哪怕是死都值了。”
“这小子跟个小混混一样，才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他要是真为喜欢的人死了，真让喜欢的人忘不了他，他可要高兴坏了。”
韩烬偏过头去，在老人看不到的角落，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
时至今日，自己终于释怀了对杜劭的感情。
终于明白，杜劭不会恨他，也不会后悔与他的相遇。
韩烬问老人这里招不招人。
在得到老人的同意后，韩烬就以员工的身份留在了这里。
日子过得乏味又孤独。
只有早上和中午会忙一些，晚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
劳累的强度完全可以接受，一日三餐也经常都在这里解决。
至少这里有人，有生活的气息，待在这里并不孤独，还能时不时听老人讲乱七八糟的故事，讲这些年这个地方的变迁。
韩烬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老了，不想再动脑思考，不敢去想陈郁青，也不敢听与陈郁青有关的消息。
只要不去思考，不去想念，就不会感到心痛和遗憾。
店里新来了一批常客。
在外上学的高`中生放寒假回来了。
韩烬为他们端牛肉面，忽然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衣服，是已经快要忘记的那个市第一中学的校服。
——陈郁青高中时的学校。
他的动作顿了顿，牛肉面的热汤浇在了手上却浑然不知。
熏疼的热气将眼睛模糊。
韩烬看着对方青涩的面孔，想起记忆深处的少年。
他有高挺的鼻梁，挺拔硕长的身躯，白色的衬衫，无袖的球衣，偏黑的皮肤，还有一双总是寡淡冷清的眼睛。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的崇拜他的郁青哥哥啊。
永远都在仰望他，永远都在热烈的注视他。
“你好，请问您认识陈郁青吗？”
韩烬悄悄注视着少年。
对方看着他，忽然放下了筷子。
韩烬连诧异都来不及，就看到对方拿着手机递给他。
“你看这个视频，这个人就是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陈家前掌权人。但是他爱人不见了，他要找他爱人，我觉得你和他爱人很像。”
陈郁青的形象出现在眼前，熟悉的声音灌进耳朵。
韩烬听陈郁青说：“我从来没有认错过人，我一直爱的都是你，孩子也爱你，求你，让我见见你......”
他的心跳骤然失去秩序，跳得人胸腔发疼。
韩烬几乎是仓皇逃窜般离开，边哭边跌跌撞撞往外走。
陈郁青真的需要他吗？
他真的认出来了吗？
他们所有人，真的都爱他吗？
冬日的天气很冷，韩烬踉踉跄跄拖动步伐，挪着冻僵的双腿，漫无目的地一瘸一拐往前。
路过街巷，穿梭楼房，扑面而来的阳光照在身上。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叫：“烬烬——”
韩烬抬起头。
熟悉的面孔就在前方。

阳光从头顶的苍穹照过来，精准无误洒在他身上。
记忆中的少年就在前方，只不过，这一次是成熟稳重的模样。
他有笔挺得体的西装，棱角分明的面庞，深邃多情的眼睛，以及，温暖宽厚的胸膛。
alpha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忍着鼻腔的酸涩，告诉他：“烬烬，不管去哪，不要丢下我，请带我一起走。”
不是要求回来，而是请求，带他一起走。
孩子稚气的哭声一样从前方传来。
小驰迈着小碎步，冲到韩烬面前，哭着扑进他怀里。
“爸爸爸爸！我错了，小驰一直都最爱最爱你！小驰只是想要零食，只是想要玩具，想要爸爸再给我买一次，所以上次才说不喜欢爸爸！呜呜呜，爸爸不能不要我，爸爸不能不要我！”
韩烬被陈郁青和小驰围着。
alpha身上浓郁的桃子味熏灼得他睁不开眼睛。
过往与陈郁青有关的一幕幕，无论是是好是坏，无论是悲是喜，皆在脑海粉墨登场。
最后浮华唱罢，幻化成谨慎的颤抖：“你真的......认出我的身份了吗？是不是我那句郁青哥，才认了出来......如果谁都可以，如果没有那么在意，就不要......”
就不要再给予他希望。
其实他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嘘，求你烬烬。”
陈郁青望着beta，灼热的眼睛几乎要把人烫伤：“不要再怀疑，不要再想象，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是你，从头到尾你都在我心尖上。”
“你的所有小习惯我都知道，每一个小表情，每一个小动作，都在彰显着是你。”
“我只是怕吓到你，也想弥补我们的遗憾。我们本该从谈恋爱开始，本该从一束鲜花开始，所以我宁可不去揭晓，宁可你用任何身份和我在一起。”
陈郁青宁可不去揭晓。
哪怕是程迁的身份他也认了。
他可以假装不知道beta的身份，可以假装一辈子都发现不了真相。
他们刚好从谈恋爱开始。
少时亏欠韩烬的重新补上，陈郁青会尝试送beta鲜花，尝试从谈恋爱开始。
之后水到渠成送beta戒指，再安排一场风风光光、世人皆知晓的求婚。
“烬烬，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条手链，我本来是想刻上你的名字的。可是我犹豫了，究竟是刻韩烬还是刻程迁。”
“我怕任何错误的选择都会伤害到你，所以最后在手链上刻了数字21。”
“听说，那是灵魂的重量。”
“有很多年，我觉得是自己是腐烂的桃子，和你种下的那两棵桃树一起腐烂。早就被泥土填埋，任由蛆虫啃咬，血肉腐败发臭。”
“在与你重逢之前，我一直都想着，我活着的每一天，只是为了等孩子回家，等着把孩子抚养长大，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去陪你。”
“直到与你再次相见，所有的一切开始运作，我像是重新焕发生机的树苗，拼尽全力去汲取你给予的甘霖。”
“有一天我终究死去，但是我对你的爱，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消亡。我会永远永远爱你，用我的全部生命，我的灵魂。”
“烬烬，求你坚定不移地信任我，欢呼雀跃地爱我吧。”
“......”
alpha目光灼灼，眼神中带着炽热汹涌的恳切心意。
韩烬抬头望着他。
听着听着便眼眶湿润，心头有溪流涌动。
陈郁青陪他回到了面馆，在那里听到杜劭曾经的故事，最后谢过老板娘，并留下一大笔资金用于店铺的装修改造。
他们走过大街小巷。
陈郁青亲眼见证beta生活的痕迹，看着阴暗陈旧的楼房，经过空荡破败的学校。
他从一点一滴中，描摹beta生活的场景，最后不停地哭，握紧了韩烬的手指。“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如果我当时离你再近一点，就好了。”
爱是常觉得亏欠，爱是常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韩烬笑着摇了摇头。
他已经比alpha更加坚强。
尽管眼前是苍夷的景象，但是他已经比alpha更加能接受挫折。“都过去了，我已经.......释然了......”
今夜，就拥抱一下最后的黑暗吧。
明天，去迎接新升的朝阳。
小驰趴在他的身旁，伸出小手拉着他的手指。
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下蹭着他的手背，像是一只黏人的小狗。
陈郁青陪着韩烬到了国外的父亲那里。
卓阳看到韩烬，便急切的迈着步伐上前，紧紧把韩烬搂进怀里。“乖宝，我的乖宝，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没事就好，我真的要担心死了。”
韩烬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道歉。“爸爸，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只是不想再拖累你们了。”
卓阳拍了拍他的后背，宠溺似的责怪。“拖累什么？你是我们的乖宝，我们可就你一个孩子。你徐叔叔也牵挂着你，老跟我说怕你出事。”
徐长空站在一旁。
少见主动以父亲的身份自称。
如今却也伸手，揉了揉韩烬的脑袋。“别说拖累不拖累的，以后一定要和爸爸保持联系好吗？一定要让爸爸知道你的情况。”
韩烬点头，朝着徐长空微笑，也喊出了那声爸爸。
陈郁青的电话铃声响起。
他到了一旁接电话。
韩烬能从细碎的电话声中，分辨出来陈叔叔的声音。
最后陈郁青挂断电话，扭过头来问他：“烬烬，你想不想所有人都聚一聚？我指的是，四位父亲相见，我们吃一次团圆饭。”
韩烬回过头看父亲。
卓阳和徐长空都点了点头，给他勇气和慰藉。
所以他也点了点头，答应了陈郁青的请求。
这是双方父母的第二次见面。
却是韩烬第一次吃团圆饭，第一次和陈郁青在父母都在的情况下坐在一起。
起初大家还都有些不自在。
但是后来小驰闹腾起来，顽皮活泼的满地撒欢，大家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很多，闹着闹着便都敞开了心扉聊天。
卓阳说起自己曾经的往事，说起他和韩烬的生父有关，以及后来是怎么遇到徐长空的。
陈岸芷和李汀兰讲述他们的往事，是怎么遇见，怎么慢慢的互相喜欢，最后有了陈郁青。
韩烬坐在父亲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