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桃(连翘)

唐姨无法理解，也不敢去想象。
她抱着宝宝回家。
软软糯糯的小家伙就躺在婴儿床上。
唐姨难以入睡，整宿整宿的彻夜难眠，一直放心不下守在婴儿床旁。
陈郁青五内俱崩，为了缓解心脏的疼痛，为了从幻觉中见到韩烬，灌下一瓶又一瓶烈酒，点燃一根又一根香`烟。
唐姨看着他自我作践，看着他半死不活，无论怎么劝导都无法清醒，终于再难以忍受，蹒跚着脚步离开宝宝。
她将多年来，在陈家得到的衣着物品全部收拾整齐，提着行李到了陈郁青面前。
“唐姨，你，你要走？为什么？”
面前的妇人眼眶通红。
唐姨只差两年就可以退休养老。
只差两年，她就可以告老还乡。
陈家会给她大批费用，后半生都可以衣食无忧，完全可以颐养天年。
可是如今，她要放弃即将得到的这一切。
“先生，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我舍不得啊......小烬也说了，要我照顾宝宝。我努力了，我一直在努力，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宝宝在这样的环境张大。”
“有时候，我看着他，我就会想起小烬。小烬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是后来，我眼睁睁看着他痛苦，我总在劝他，会好的，会好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好起来。”
“现在看着宝宝，我总会想起小烬，心里会有阴暗扭曲的想法......总在想，倒是不如死了，省得步了小烬的后尘，省得将来像小烬一样痛苦......”
“所以我做不了了，我不忍心，我不能担负起责任，我舍不得小烬啊......”
【作者有话说】：陈郁青:没有老婆活不了一点

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
有些是觉得，陈郁青变成了陈家的边缘人物，没有了钱财和物质基础，不能提供原有的工作条件，所以干脆另谋高就。
有些则是因为韩烬去世，不忍心看陈郁青变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舍不得韩烬，也不愿意再伺候新的家主，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一时之间人人都奔走辞别。
陈郁青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人离开，给出了条件，允许他们走时拿一大笔钱财，作为在陈家工作多年的抚慰金。
到后来，家政阿姨和厨师也放弃了继续留下，而是分别提交了辞别信。
陈郁青日夜把自己灌得醉醉醺醺。
唯有酗酒的时候，才能最真切拥抱韩烬的幻觉。
婴儿床上的宝宝总是在哭。
厨师临行那一天，像是想到什么，又提着行李从出租车上折返回来，亲自走到陈郁青跟前。
“先生，我这就要走了。我也跟了您很多年了，我知道您舍不得韩先生，不愿意接受韩先生去世的事实。但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您不能总是把自己困住啊。”
陈郁青点燃一根香烟。
尼古丁气息在周围环绕，白茫茫的烟圈飘荡在眼前，造就出模糊难明的晦涩图案。
陈郁青抖了抖烟灰，灌下一口苦涩辣嗓的烈酒，不愿意在这样的话题上争论。“你可以去领钱了。”
“先生，我不是为了钱，我只是想要劝劝你。”
“我没什么可劝的，我没有问题。”
“先生，这一定不是韩先生想看到的......”
“你也不舍的烬烬，既然不舍，为什么离开？”
“那是因为，我做的饭，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迎合韩先生的口味。现在韩先生不在了，我突然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厨师深捱一口气，说起韩烬，眼神中便带着长辈对晚辈的亲昵。
不知不觉中，韩烬已经和他们每个人都打好了关系。
beta用温顺和善的性格，获得了每个人的尊重和喜爱。
只是曾经从未有人注意到，包括bata自己。
直到他去世了，所有人才发现他的好。
“先生，以前韩先生问我借厨房用，还向我请教蛋糕怎么做。我指导他做完，他第一个感谢的人就是我。”
“后来我生日，包括我女儿生日，他还亲自给我们做了蛋糕。”
“他和你闹别扭的时候吃不下东西，还要特意告诉我，不是我做的不好吃，是他自己吃不下。”
“他让我们叫他小烬，不要叫他先生，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啊。我不忍心看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先生振作起来，把小少爷抚养长大吧。”
厨师鞠了个躬，转身上了出租车，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
陈郁青愣在原地，猛得灌上一口酒，压抑的弓着脊背，捂着眼睛哽咽呢喃：“他们都可以说走就走，都可以说离开离开......”
“烬烬，怎么唯独对我这么温柔，又唯独对我这么残忍？你不愿意我去陪你是不是？”
“你要看我孤苦无依是不是......你希望我孤苦伶仃，希望我感受你当初的感受吗？”
陈郁青颓废又落寞，邋里邋遢活着。
想要陪韩烬一起走，却又因为孩子稚嫩的哭声而不得不留下。
他断了以往所有圈子。
乔世哲一直打听他的近况，以为陈郁青会振作起来，会为了孩子继续努力。
可是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又听到陈家佣人大批辞职的消息。
乔世哲终于忍无可忍，来到了陈郁青家里找他。
紧闭的大门被轻松撬开，满地的烟头和酒瓶映入眼睑。
乔世哲看到周围遍地狼藉的景象，看到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的alpha，不由遽然一惊，加快几步冲到了婴儿床旁。
里面的小家伙还在酣睡。
乔世哲伸手探了探宝宝的呼吸，又捏了捏宝宝的小手，发现宝宝安然无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从婴儿床旁边起身。
陈郁青倚着沙发坐在地上。
现在睁开了眼睛，似乎意识到了来人是谁，但是却没有打招呼的气力。
他无精打采坐在那里，晦涩的眼眸就兀自看着乔世哲。
乔世哲走到陈郁青面前，抓起alpha的衣领，恼火又气愤的狠摇两下：“陈郁青，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韩烬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要怎么过，你要怎么活，你有没有想过孩子，这是韩烬愿意看到的吗？！”
“你他妈好歹是个顶天立地的alpha，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大男人，现在在这里干什么？！妈的你能不能清醒？！”
面前的alpha狼狈又颓唐，头发凌乱，眼睑下方散着乌青。
一看就是长久没有休息，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乔世哲抓着陈郁青的衣领晃荡。
陈郁青半天才终于回神。
目光从乔世哲移到婴儿床上，干裂的嗓子慢慢吐出一句：“乔世哲，别说脏话，宝宝还在这里。”
“你他妈也知道宝宝在这里？！也知道当着孩子的面不能骂人？！”
乔世哲终于暴躁起来，抓着陈郁青抽了他一巴掌。“那你怎么照顾宝宝的？酗酒抽烟，你就不害怕伤害到孩子吗？我骂你骂的是轻了。”
“我不在宝宝面前吸烟，也不在他面前喝酒。”
“那你看看周围都变成了什么样子，这样的环境，你要怎么照顾宝宝？你自己不如意，难道你还不让宝宝好过吗？”
“乔世哲，你看，宝宝所在的地方，他的婴儿房，永远都是最干净的......我没有忘记照顾宝宝，我怎么可能会忘？”
陈郁青活得稀里糊涂。
但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尽管他自己邋里邋遢，但是宝宝永远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被收拾得很干净。
小家伙周围不会有任何的烟头或者酒瓶，他的婴儿房也永远向着阳光。
陈郁青真的舍不得宝宝受委屈，真的有在认真照顾宝宝。
乔世哲鼻头一酸，突然就失了力气。
但是他还是抓着陈郁青的领口，一点不饶人斥责道：“你现在的模样，也离死不远了，你究竟要怎么活？！现在是什么意思？！”
alpha坐在地上，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骄傲自大，优秀矜贵的alpha。
他一边矛盾一边煎熬。
一边自我毁灭，一边渴望救赎。
当初感情角逐中的主导地位，以及他对韩烬爱他的自信，都加剧了现在的反差，加剧了他的痛苦。
陈郁青看了一眼乔世哲，拽着乔世哲的胳膊起身，颤颤巍巍走到了婴儿床旁边。
“乔世哲，我怎么活？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活。我想要去陪烬烬，想陪他离开。可是我还有孩子，我还有宝宝。这是烬烬和我的孩子。”
alpha的目光之中无限温柔。
陈郁青慢慢晃动婴儿床，让宝宝睡得更加安稳，鼻音发出几声甜蜜的鼾声。
“你问我为什么酗酒，为什么抽烟，为什么把自己过成这个样子，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救了。他们说，我能看到烬烬的幻觉，要么是心理出了问题，要么是精神出了问题。”
“所有人都劝我去治疗......可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有问题，不是不愿意听劝。”
“我只是不愿意接受，没有烬烬的生活罢了。如果我治疗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喝多了酒的时候，是我看到他最清晰的时候......你知道吗？当我喝多以后，我就会做梦，他冲我微笑，像以前一样。如果没有酒，我或许已经死了。”
“可是我活着，我为了宝宝活着。活着有酒，酒里有梦，梦里有他，他有我......”
梦里拥有爱人，爱人拥有自己。
要多努力多勉强才能活着？
要多煎熬多痛苦，通过做梦，才能见到爱人？
乔世哲再难自控，身上的火气散去，颓然地倒在了陈郁青原来的位置上。
一声闷雷从天际辗转而来。
没有征兆的滚滚乌云挤兑走了刚白花花的云层，搪塞了刚刚还晴朗万里的天空。
初夏的暴雨来的猝不及防，在这个时候降临，带着洗刷涤垢的力道，汹涌的拍打在玻璃上。
剧烈的声响从外面澎湃而来。
成年人尚且会吓到，更何况婴儿床上的小宝宝。
小家伙被从睡梦中惊醒，咧着嘴嗷嗷大哭。
可是没有奶香味的爸爸和唐阿姨来抱他，只有令人不舒服的烟酒气息。
所以小家伙哭得愈发凄惨，哭得愈发可怜，听的乔世哲心都要碎了。
急促的雨声慢慢掩盖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乔世哲帮忙哄着宝宝。
终于在急促的暴雨停歇后，宝宝也重新昏睡过去。
乔世哲摸了摸宝宝的脸颊。
小家伙好歹是他接生的。
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起码也亲眼见证着，宝宝由一个皱巴巴血糊糊的小肉团，变成现在软白软白的小屁孩。
生命力的变化让人震撼。
他叹了口气，不舍的再一次开口：“郁青，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也要走了，不能陪你了......”
“为韩烬接生以后，我就总在自责自己，学艺为什么如此不精湛，为什么没能一下子就帮帮韩烬减轻痛苦。所以我打算去国外进修了。”
“还有钟既遇也要走了，他一直在愧疚，始终觉得，自己没有救韩烬，没能够救他。并且他原谅不了年少时的自己，一直在说，如果十几岁没有和你一起，韩烬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所以我们都要走了，今后你自己坚持下来吧。我已经把你的近况告诉令尊了，陈叔叔他，大概是要来带宝宝了。”

第八十九章
乔世哲虽然竭力忍耐，面前的状况终究还是超出了他的忍耐范围，还是让他不忍心再看。
他只能故作轻松姿态，忍着心头的难过，咒骂似的劝慰陈郁青：“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振作起来吧。不仅仅是为了韩烬，也是为了宝宝。”
“这一定不是韩烬想看到的，韩烬要是知道你这幅模样，知道你没有给宝宝好的环境，一定会很伤心......”
“可以的话，就清醒一下吧。人死不能复生，活着，把孩子抚养长大，这才是最重要的......”
有些坎谁劝都不行，还是得要陈郁青自己迈过。
乔世哲顿了顿，似乎也觉得多说无益，叹了口气便甩手离开。
房门被重新关上，周围恢复原有的寂静与死气。
自从唐姨离开，从佣人一个个离开，家里就只剩下陈郁青和宝宝两个人。
现在乔世哲来看陈郁青的状况，提前通知了陈岸芷，提前向陈家的人打过招呼。
乔世哲走后陈家就来人了。
陈父亲自带着人过来，推开了面前紧闭的房门，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近。
陈郁青抱着孩子的景象映入眼睑。
陈父弯下腰，从陈郁青怀里抱过孩子，将沙发上凌乱的东西随手推到一边。
他腾出了一个位置坐下，耐心的逗了逗怀里的小家伙，接着才沉着脸看向陈郁青。
目光之中情愫复杂，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对事到如今变成这样的悲哀。“你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有没有想过宝宝怎么办？小家伙还小，你要他一直这样长大吗？”
陈郁青眼神凌乱，衣衫不整地坐在原地。
他没有回答陈岸芷的问题，依然神情呆滞。
似乎没有想过未来，没有想过活着。
对陈郁青而言，孩子是他唯一的期望，只要孩子好好长大，那么自己就死而无憾。
陈父懂自己的儿子，也猜得出陈郁青心里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抱起宝宝，将孩子晃醒，慈爱的贴了贴孩子的额头。
“郁青，其实，小烬在死之前，特意找到过我，和我说过与你有关的事情。但是那个时候，我只以为是无稽之谈。”
地上坐着的alpha终于有了动静。
陈郁青抬起头，眼眸中恢复一点聚焦。
他看着陈岸芷，干裂的嘴巴翕了翕，嗓音喑哑询问。“烬烬说了什么？他有话，要告诉我吗？”
自己身上只有那封被污染的信，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以前不知道，韩烬原来活得这样小心谨慎，周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陈郁青渴求得知一切，渴望听到韩烬有关的消息。
陈岸芷摇摇头，像是下定决心，慢慢开口：“小烬跟我说，给你再娶一个，将来找一个漂亮温柔的omega，但是一定要对孩子好。如果不好，就不要让你养孩子了。”
“我以为这小孩是没安全感，挨了你的欺负，所以才找我说胡话的。”
“他一脸很认真的模样，眼睛巴巴看着我，很可怜。但是我没有当回事，我让他回去了......”
再后来，就得知了韩烬去世的消息。
陈岸芷红了眼睛，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小家伙抱得更稳。
那天韩烬主动找他，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没有当回事，以为韩烬又挨了陈郁青欺负，哪根筋又想不明白。
于是笑着敷衍了两声，说过几天好好骂陈郁青，好好说说小兔崽子。
韩烬没有说话，垂着眼眸回去了。
陈岸芷一直没有多留意。
直到韩烬去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陈岸芷还在家里读杂志。
管家告诉他这件事，陈岸芷难以置信跌坐在软椅上。
他没想到事发这样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陈岸芷头痛欲裂，摘掉了鼻梁上的老花镜，伸出手狠狠揉了揉眉心。
他一直都在后悔，一直都在想，如果自己仔细听一听韩烬的诉求，这孩子会不会就不会死？
或者之前答应帮陈郁青救韩烬，小时候就收养韩烬，两个孩子是不是会很幸福？
再不济，如果当初没有逼着陈郁青和韩烬结婚，让他们两个人各自自由，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陈岸芷无限自责。
对蒋冶的愧疚，以及对韩烬的愧疚，都让他不敢触碰这件事，不敢亲自参与，只能沉默的躲避。
他们每个人，都不是凶手。可是又都促成了韩烬的死亡，共同导致了今天这个地步。
如今陈郁青跨不过这道坎，乔世哲特意告知他，也只能他这个做父亲的帮忙了。
陈岸芷抱着孩子，看着小家伙刚刚睁开的眼睛，心疼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
小家伙软乎乎的脸颊枕在陈岸芷肩膀上。
他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咿呀声，惹得两位alpha又是眼眶通红。
陈郁青听着父亲的话语，半天才终于回神，摇摇头。“不，我不会另娶的爸爸，我这辈子，只要烬烬了。”
“我知道你不会另娶，但是孩子要怎么办呢？你要他步了烬烬的后尘，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从小孤单一人长大吗？”
“不，不是......”
“你现在就是。你要是不想养孩子，不想好好对孩子，倒不如给小家伙一个痛快，干脆让别人养吧，小烬的生父也等着养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