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许县令处理完一桩官司。
肖喻几人和余辉夫妇一起进公堂。
许县令看到余辉很是惊讶:“余县尉,你这是?”
肖喻直接道:“县令大人,草民要告余县尉及其夫人汤氏虐待孩童。”大靖很重视人口,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能虐待孩童。
“你胡扯——”汤氏才刚刚拔高声音,忽然想到这儿是公堂,她是县尉夫人,讲究体面,旋即恢复正常声音:“县令大人,这四人自称家公好友,来到诸阳县后,私闯我家,对我与小女指手画脚一番,导致小女半夜带着银子离家出走,今日我和夫君着急忙慌寻找,没想到这几人带着小女回来,不让小女归家,对我和夫妇辱骂并动手。”
“你才是胡扯。”明河和裴易扬道。
“明河。”肖喻示意明河二人不要在公堂大声喧哗。
裴燕礼接话道:“看县令大人如何处置。”
明河和裴易扬才消停下来。
许县令让师爷记录汤氏所言,然后转向肖喻几人道:“你们几人怎么说?”
肖喻便站出来,道:“县令大人,事实并非如此。”
“说来听听。”许县令道。
肖喻便将余桐桐带孩子、被揪耳朵、被辱骂、离家出走、被忽视、被抢钱一事说出来。
汤氏立马否认:“县令大人,不是——”
“让余桐桐来说。”许县令打断汤氏。
余桐桐向前一步。
许县令道:“余桐桐,谁说的是真的?”
余桐桐道:“回大人,小舅舅肖喻说的是真的。”
“死丫头你胳膊肘望外拐!”汤氏气的大骂。
明河忍不住指着汤氏,生气道:“县令大人,你看,你看她在公堂之上都敢骂桐桐,私下肯定是虐待。”
余辉这时出声:“县令大人,贱内为人直率,说话难免有些粗鲁,但她待小女是真心实意。”
“直率不是辱骂人!”明河道。
裴易扬道:“是真心实意的坏吧!”
肖喻和裴燕礼震惊无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余辉拎不清楚,还是本心歹毒。
许县令不受干扰:“其他人肃静,让余桐桐本人说话,余桐桐,你来说说事情经过。”
余辉不止一次如此袒护汤氏,余桐桐都已经习惯,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道:“爹爹和夫人把我从青石镇接过来后,夫人就让我每日早起扫树叶、捡柴禾、烧热水、买早饭、洗碗、洗衣裳、带弟弟……”
许县令闻言,抬眼看汤氏一眼。
汤氏张嘴道:“玉不琢不成——”
“让她继续说。”许县令再次打断汤氏。
余桐桐便道:“每日事情太多了,我做不完,她就打我。”
“那她在做什么?”许县令问。
“磕瓜子、打叶子牌、睡觉、看着我干活。”
在汤氏张嘴狡辩前,许县令一个眼刀递过去,她不敢再打断余桐桐,而是转身委屈地向余辉道:“我就闲那么一会儿,她就记住了。”
余辉安抚道:“小孩子的话不能全信。”
余桐桐接着道:“我和我爹说,夫人打我,我爹还凶我。”
余辉一听急了:“为父几时凶你了?!”
余桐桐扭头道:“你说‘姑娘家就应该在家里干活,不然白吃吗’,你说‘你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她是你娘,打你是为你好’你还说‘再哭把你扔出去’,这不是凶吗?”
余辉一下语塞。
肖喻几人没想到余辉夫妻过分到这个地步。
许县令也皱起眉头。
余桐桐道:“我想回青石镇,我想和爷爷奶奶在一块,所以我就拿着爷爷奶奶给我的银子夜里走了,是小舅舅找到我,说带我找爷爷奶奶的,可是爹爹和夫人说我拿他们的银子,那是爷爷奶奶给我的!”
汤氏道:“你都是你爹生的,你——”
明河接话:“男人生不出来孩子!”
裴易扬跟着道:“她是她娘生的。”
“你们——”汤氏就没有见过这么惹人厌的孩子,她忍着咆哮公堂的冲动,看向许县令道:“县令大人,你也有孩子,你也知道当父母的不容易,尤其是继母,稍不小心,就会落人口舌。”
余辉附和:“没错,夫人性子直,容易得罪人。”
汤氏接着道:“我确实让桐桐做一些活计,放眼大靖,哪家姑娘不干些活儿,不然到了婆家如何生活?”
余辉点头。
“而且桐桐那么小,哪能干那么多活呀。”在很短的时间里,汤氏判断出来形势不利,她瞬间改变策略,她是余桐桐的母亲,凭着这一身份,把余桐桐搂回身边来,何愁银子不落入自己口袋中,于是她把矛头对准肖喻几人,道:“多半是有人看我家桐桐年纪小,想要骗取银子,故意怂恿,污蔑我。”
“余夫人,你可真是猪八戒爬墙头——倒打一耙。”肖喻望着汤氏道:“请问余夫人,桐桐年纪那么小,我们直接抢银子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地骗呢?”
汤氏忽然回答不上来。
余辉道:“你怕桐桐她爷爷怪罪。”
“和钱财相比,‘怪罪’值几个铜板?”肖喻又问。
余辉张口结舌。
汤氏扭头睨一眼许县令,丝毫不见许县令偏袒自己,她便提醒道:“我家夫君可是诸阳县县尉,岂会冤枉你?”
许县令没有丝毫反应。
汤氏小声道:“夫君,这个县令大人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不帮咱们?”
“他是兵部裴尚书亲点的县令,最是铁面无私。”余辉道。
汤氏又问:“那他不会偏袒咱们?”
看眼前这个形势……余辉道:“应该不会。”
汤氏暗恼:“你怎么不早说?”
余辉一开始是没有把握的……不过现下纠结这个也没用了,他道:“反正咱们有理。”
汤氏重新看向许县令,转变态度,道:“县令大人,天下父母心,我是桐桐的母亲,余县尉是她的亲爹,怎么会苛待她呢?是他们——”
“不是苛待,是虐待。”肖喻插话进来。
汤氏道:“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虐待?”
“余夫人,你真是死鸭子嘴硬。”肖喻觉得时候到了,他走到余桐桐跟前,撸起这孩子两个袖子:“县令大人请看。”
许县令一垂眼,就看到细细白白的小胳膊上,遍布青紫。
裴燕礼不由得皱眉。
裴易扬惊的张大嘴巴。
明河气的握紧拳头,愤怒地盯着余辉和汤氏二人。
余辉和汤氏一脸震惊。
肖喻继续掀开余桐桐的后背,他也是今日抱着小姑娘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她胳膊上青紫,然后他征求她同意后,又看了腿和后背,才知道她这一两个月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眼神如刀子一样看向余辉夫妇,道:“你们对她不管不问,所以打了她,骂了她,也不知道她身上的伤吧。”
余辉确实不知道。
汤氏主张把余桐桐接过来,一是想要余大厨夫妇二人给银子;二是想要余桐桐帮自己做事儿,结果这两件事情都进行的不顺利,她越发烦余桐桐,平时掐、打、踢、抽余桐桐也不惜力,她以为小孩子的伤好得快,没想到留下来这么多。
她还想为自己辩解,道:“小、小孩子皮,磕磕碰碰受伤是很正常的。”
“你把别人当傻子吗?”裴燕礼问。
许县令叹息一声:“余县尉,本官没想到你——”
听出许县令的失望,余辉一下急了,可他不知道说什么。
汤氏直接指着肖喻几人道:“说不定是他们打的!”
“对,是他们!”为了不影响仕途,余辉迅速诬陷别人。
“是你!是你们打的!”余桐桐转身指着余辉二人。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父权都压人,可余桐桐一个小小的孩子,居然敢与抵抗,肖喻望着小姑娘,心里忽然生出佩服来。
余辉愤怒道:“你个死丫头,不知道谁是你老子吗?”
“那你知道谁是你老子吗?”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肖喻几人转头。
余大厨和余老太太走了进来。
“爷爷!奶奶!”余桐桐瞬间扑向余大厨,一把搂住余大厨的腰,感受到熟悉的温度,闻到熟悉的味道,心里的委屈蓬勃而出,她再也不管不顾,嚎啕大哭起来。
两个老瞬间眼眶通红,然后看到她胳膊上伤痕。
余大厨托着她的细胳膊问:“怎么伤的?”
余桐桐哭着道:“那个女人和爹打的,还有好多。”
不等余大厨做反应,余老太太看向余辉二人。
余辉二人一愣。
余老太太慢慢走过来,伸手“啪”的一声,给汤氏狠狠一巴掌,接着转身劈头盖脸地打余辉,一边哭一边打:“你个混账东西,当时来接桐桐时,说的什么,说的什么啊,她是你亲闺女,你怎么能这么虐待她!”
“娘!娘!娘!别打别打!”余辉抱头躲着喊着。
余老太太不停地打。
余辉躲着躲着就躲到汤氏跟前。
余老太太干脆两个人一起打。
“不要打了。”汤氏挨打挨急了,狠狠地推余老太太一把。
余老太太的身体旋即向后倒去。
“夫人!”
“奶奶!”
“老太太!”
许县令关切地问:“大夫,老太太身子如何?”
大夫如实道:“身上无大碍,但是气急攻心,需要缓一缓。”
许县令道:“来人,把余老太太扶到偏堂,好生休息。”
“是。”捕快把余老太太扶走。
余老太太拉着余大厨的手,咬牙道:“你留下!讨公道!”
余大厨担心:“可是你——”
“我没事儿,儿子我们不要了,桐桐一定要带回去!”以前余老太太是疼爱余辉的,事事都为余辉着想,也为余辉成为童生、秀才、举人而感到骄傲。
可余辉除了向家中索要银钱外,对她、老伴儿和桐桐不管不问,好不容易可以去诸阳县当个县尉了,他欢天喜地地回来却是要银子,然后还要接桐桐走。
她和老伴儿纠结许久,都答应了,偏偏余辉夫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她当时没有在意,后来越想越觉得余辉夫妇照顾不好桐桐,总是吃不好睡不安,索性和老伴儿一起来诸阳县。
一路询问,到了衙门。
报出身份,才从捕快口中得知肖喻代余桐桐状告余辉夫妇虐待孩童,他们急匆匆地来到公堂口。
正正好好地看到余辉在呵斥桐桐,他们一口饭一口饭地将桐桐喂养大,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结果余辉不但说了,还和汤氏一起打的桐桐遍体鳞伤,现下又推搡她这个老母亲。
她真的对余辉彻底死心了。
余大厨也是,道:“好,我一定把桐桐带回去。”
余老太太这才跟着捕快走。
余大厨直接向许县令行大礼道:“大人,草民余松要状告逆子余辉不慈不孝。”
不慈是指不爱其子,不孝是指不孝顺父母。
不慈还有商榷的余地,可不孝在大靖是犯法行为。
余辉和汤氏二人面色瞬间惨白。
许县令亲眼看着余老太太扰乱公堂,怒打余辉夫妇,但他可以理解余老太太疼爱孙女的心情,只是他还没有来得阻止,余辉夫妇就将余老太太推倒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这都是证据确凿的不孝,他转身回到公堂桌前,一拍惊堂木:“余辉,汤氏,先有亲生女儿状告你们不慈,后有亲生父亲状告你们不孝,你们可有话说?”
“县令大人,我、我没有不慈不孝。”汤氏底气不足道。
“拿出证据来!”
汤氏和余辉都没有证据。
“你没有,本官有!”许县令严厉地道:“一、余桐桐亲口指证你们二人不慈;二、余桐桐浑身上下,掐伤、抓伤、鞭伤,都非一日两日所成,她也未同其他人来往,肖喻几人昨日刚到诸阳县,更不可能伤害到她?所以是你们所为;三、你们不慈在先,余老太太出手打骂在后,你们不知悔改,痛下狠手,推倒令堂,大家有目共睹。”
汤氏说不出来话。
余辉是县尉大人,他知道不慈不孝的威力,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做官,现下只是开始,不能就此结束,心下一定,当即就指着汤氏道:“是她,是她打骂桐桐,是她推倒家母,我什么都不知道。”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汤氏一直不相信,现下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无比震惊地望着余辉,张口结舌。
“你个贱妇!居然背着我虐待桐桐,推倒我母亲。”余辉眼神坚定道:“你忒歹毒了。”
“你、你、你——”汤氏“你”了半晌,终于“你”出心里的震惊,紧跟着愤怒、失望、难过一涌而出,她开始疯狂反扑:“姓余的!是你觊觎你爹的银子,说你爹只会帮着你妹妹,不给你银钱,纵容我拿余桐桐当钱引子,你现下装好人了。”
“自古都说娶妻当娶贤,果然不假,你这个恶妇,不但虐待桐桐,推倒我母亲,如今还要泼我脏水,我要休了你,和你断绝关系。”余辉立马向许县令行礼道:“县令大人,是我管教无方,让这恶妇——”
“姓余的!你不是人!我嫁给你这么多年,跟着你吃了多少苦,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出了事儿了,你就这般待我!”汤氏性子也不是软弱的,到了这个时候,她什么也不管了,一边哭一边扑上去就余辉:“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黑了心的!”
“我短了你吃喝,还是缺了你穿的。”余辉一把推开汤氏,怒道:“你好意思怪我?!”
汤氏又扑打上去。
许县令赶紧命人将他们拉开。
肖喻几人看的瞠目结舌。
裴燕礼忍不住道:“余大厨和余老太太这么好,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
“一个人的性格成因很复杂,除了自身外,还有父母、师长、好友、伴侣等等。”其实就是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肖喻记得上辈子有个发小,从小聪明有礼好学,青春期的时候去外地读书几年,回来以后好吃懒作还偷钱,最后进了派出所。
当然也有小时候顽劣不堪的人,在社会上摸打滚爬几年,整个人变得知礼又温和的。
裴燕礼认同地点头:“确实,成长氛围很重要,不然也不会有‘孟母三迁’。”
“是这个理儿。”
“啪”的一声,许县令又拍惊堂木,道:“汤氏,你是承认自己虐待余桐桐,推倒余老太太了?”
“承认。”证据确凿,汤氏又在辱骂余辉中说了出来,她已经无法辩解了,她只是不甘心余辉什么事儿都没有,于是竭力将余辉拉下水。
余辉继续狡辩。
“余县尉,你能证明自己没推余老太太吗?”许县令打断二人的争吵。
“可以问我娘,她肯定知道!”余辉道。
“你娘肯定偏袒你!”汤氏道。
“大人,他推了。”余老太太缓过劲儿了,又走过来道。
汤氏没想到余老太太这般大公无私。
余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直望着余老太太,唤道:“娘……”
“余辉,娘在偏堂都听到了,你这般不慈不孝不敢承担责任,如何成为一方好官,如何为老百姓谋福,不如趁早歇了这个心思吧。”余老太太道。
“娘,你这是断我前程啊!你是断我前程啊!”余辉双目通红地吼起来:“你怎么这样狠心?”
余老太太闭上眼睛克制着情绪,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坚定道:“断你前程的是你自己!当年是你说,你要做个正直的好官,护天下弱小,可你看看你现下做的什么事儿?不慈儿女,不孝父母,出了事儿推到女人身上,你还对得起曾经的自己吗?”
余辉闻言一愣,是,他曾经是这么想的,后来……后来他认识了诸多读书人,有的人好,有的坏,好的难学,坏的容易……他慢慢地失了本心,做什么事情都追求利益……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不得不承认一切。
这下总算可以结案了,只是余辉有县尉头衔,需要请示府衙大人才能定罪,现下只能将他和汤氏一起收押,三日内定罪。
许县令道:“退堂!”他和捕快离开。
公堂里只余下肖喻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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