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平时用膳,碗、碟、盘至少占半张桌子,可是现下桌上只有一只碗,太后吃惊,贵嬷嬷直接问:“只有这些?”
“是。”肖喻回答。
太后和贵嬷嬷看向碗中,有黄、有绿、有白、有褐的肉粥,也就看起来比御厨做的浓稠一些,根本没什么特别,完全激不起太后的食欲。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贵嬷嬷看着大殿下和明河亲热地走到了肖喻身边,她重新望向太后道:“太后,你尝一尝吧。”
太后目光扫过舅甥三人,看到他们眼中的期待,到底拿起勺子,轻轻放到碗中,戳破一层薄薄的粥皮,藏着里面的热气和浓郁的香味一下子释放出来。
连贵嬷嬷都闻到了。
太后稍稍有了食欲,轻轻舀了一勺,入口即是细腻顺滑的液体,湿润着口腔,带着微微的肉味和青菜的清新,紧跟着软而不散的米粒、脆而不硬的胡萝卜丁、鲜的流汁的蘑菇丁、入味又保留新鲜的青菜、脆爽的木耳随着咀嚼,发挥各自的作用又相互融合,口感瞬间丰富起来。
明明和御厨们用的是同样的食材,偏偏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她又舀了一勺,这次吃了肉丝,滑滑嫩嫩的,几乎可以溢出肉汁,她眉头微挑。
“如何?”贵嬷嬷问。
太后抬眼看向肖喻:“怎么做的?”
太后对厨艺有兴趣?
肖喻如实回答:“先用砂锅将白米煮上,选择新鲜的瘦肉,切成细丝,用姜丝、葱、酒、腌制须臾后,挑去佐料,加入淀粉抓匀,锁住水份,也锁住味道。”
太后问:“然后呢?”
“然后胡萝卜、蘑菇切丁,青菜、木耳切丝,胡萝卜和蘑菇丁在盐开水中烫一烫,柔和一下口感,待粥沸时,和木耳丝一起倒入砂锅,煮到微微粘稠,再将青菜和肉丝加入,轻轻搅拌,淋入水淀粉。”
太后很感兴趣地问:“还要淋入水淀粉?”
“嗯,使粥粘稠,最重要的是太后爱吃米,也爱吃面,所以卑职就在粥里加了水淀粉,然后盐、麻油、几滴醋和胡椒粉,青菜肉粥便做好了。”
太后虽然不会做饭,但是她会吃,常常与御厨、贵嬷嬷琢磨着吃喝,着实没料到眼前这个肖喻做菜这样细腻有想法,她不知不觉间就将一碗青菜肉粥都喝光了。
贵嬷嬷震惊地望着太后:“太后。”
太后这才道:“做得不错,把哀家房里梨花木八宝格送给肖子卿,留着给他装点心用。”
“是。”贵嬷嬷转身去拿。
肖喻松了一口气,道:“谢太后赏赐。”
“嗯,哀家累了,你们去见见皇后吧。”太后道。
肖喻还没有应声,明河出声道:“太后,你不能累呀,你得走一走,消消食,你喝了好大一碗粥呢!”
“明河。”肖喻小声唤了一声。
明河小嘴立马闭上。
太后严肃的面容微微松动,唤一声:“肖子卿啊。”
“是。”肖喻应。
“哀家又不是毒蛇猛兽,你不必这般拘着明河。”
肖喻微微吃惊,这是护着明河了?
太后起身道:“走,去消消食。”
肖喻三人跟着走出大殿,然后出了慈和宫,和太后告别。
“去吧。”太后道。
肖喻三人转身便走了。
走着走着明河忽然回头。
太后正好看着他们。
他嘻嘻笑着,挥着小肉手。
太后忍不住露出笑容。
“太后。”贵嬷嬷发现了。
太后立马敛住笑意。
肖喻三人一起来到顺宁宫,其他宫妃恰好也在,包括二皇子的母妃郑妃娘娘。
肖喻三人行礼。
皇后想说什么,一眼看到肖喻手里的梨花木八宝格,微微吃惊,问:“肖子卿手中梨花木八宝格,可是太后赏赐给大殿下的?”
“回皇后娘娘,这是太后赏赐给卑职的。”肖喻回道。
皇后疑惑地问:“不知太后因何赏赐?”
肖喻道:“回皇后娘娘,卑职有幸在慈和宫做一份青菜瘦肉粥,得到太后的夸奖,才得了这梨花木八宝格。”
“原来如此。”皇后道。
“是。”
“坐吧。”皇后招呼着。
肖喻和两个孩子便坐下来。
皇后很客气地询问一些日常事情。
肖喻一一回答。
其他妃嫔目光在蛋子身上搜寻什么。
蛋子和明河一样,似乎感觉到顺宁宫和慈和宫的不一样,所以格外的乖顺和拘谨。
好在肖喻到底是外男,不便在后宫久留,皇后也就没有跑题太久,道:“肖子卿,你是大殿下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皇家的救命恩人,放心陪伴大殿下,有什么需要和陛下、太后、本宫都可以说。”
“是。”肖喻应。
皇后笑了笑,道:“你们也辛苦了一早上,回去歇息吧。”
肖喻带着两个孩子起身,和皇后等人告别,在她们各怀心思的目光中出了顺宁宫。
“小舅舅。”蛋子忽然扯扯肖喻的衣摆。
肖喻低头:“怎么了?”
“都是灰气。”蛋子小声道。
“弟弟,你在说什么?”明河好奇地问。
肖喻不想让明河知道蛋子的外挂,也担心周围有耳目,忙道:“弟弟说,这个梨花木八宝格真好看。”
“给我看看。”明河立马要看。
“回到九号院子再看。”
明河急急地问:“现下不能看吗?”
肖喻笃定道:“不能的。”
“为什么呀?”
“现下在走路,不小心摔着了——”
明河抢白:“我走路可稳了。”
“我是说,摔着这个梨花木八宝格,摔着它了,太后可是要罚小舅舅的。”肖喻看向明河,问:“你想要太后罚小舅舅吗?”
“不想,那我们回家再看。”明河拉起小舅舅的手。
舅甥三人回到九号院子。
肖喻便将梨花木八宝格放到桌上,让明河看去。
这梨花木八宝格,说白了就是点心盒子,但匠人为讨太后欢心,做的极其精致,每一个格子都藏着不同的纹路。
明河一下子来了兴致,抱着仔细看。
肖喻趁机同蛋子道:“蛋子,你说顺宁宫里面都是灰气?”
蛋子点头:“皇后娘娘、贤妃娘娘、郑妃娘娘和好多娘娘,她们头上都是灰气,一个屋里都是的。”所以他一进屋子就懵了,整个人都老实下来,连带着明河也很老实。
“那太后呢?”肖喻问。
蛋子道:“太后也是灰气。”但是慈和宫也就太后一个人头上是灰气,所以没什么冲击力,他便不在意的。
肖喻早知道蛋子会面对太后的嫌弃、皇后的冷脸和永熙帝的羸弱等等,真的进宫了,他和明河得到所有人礼数有加的招待,蛋子面对的还是太后的嫌弃、皇后的冷脸和永熙帝的羸弱。
他忽然间无比庆幸自己陪着小家伙进宫了,不然这么小的孩子该多无助和伤心呀。
他忍不住摸摸蛋子小脸:“你不是说,灰气会变白光吗?”
蛋子点头:“嗯。”
肖喻道:“那我们努力让灰气变白光!”
“那要是灰气变黑气了呢?”
“那……我们就消灭它!”
“好。”蛋子点头。
“蛋子啊。”肖喻又摸摸蛋子柔软的发。
“嗯。”蛋子应。
“小舅舅和明河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的呀,和小舅舅和哥哥在一起,我好开心的呢。”蛋子脸上没有丝毫的伤感。
肖喻也就放心了。
“小舅舅,这个格格会动呀。”明河突然出声。
“我看看!哥哥,我看看!”蛋子立马好奇地跑过去。
肖喻跟着看。
明河肉肉的小手指拨弄着格子,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呀,真是会动呀。”蛋子惊喜道。
明河指给蛋子看:“弟弟,这上面还有好多花儿。”
“还有蝴蝶!”
“小舅舅你看。”
“看什么呢?”一个声音传进来。
肖喻三人侧首。
裴燕礼和陆鸣从外面走进来,二人都换下昨日的粗布衣裳,穿着华服,一个磊然风雅,一个俊朗阳光。
“裴叔叔!陆叔叔!”两个孩子一起喊。
裴燕礼和陆鸣向蛋子行礼:“参见大殿下。”
蛋子现下还没适应大皇子的身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肖喻小声道:“你也行一下礼啊。”蛋子和裴燕礼品级是相当的,理应还礼。
蛋子笨拙地还礼。
裴燕礼和陆鸣站直身子。
“看来,还是得学习学习。”陆鸣道。
裴燕礼点点头,目光转向肖喻,他看习惯肖喻穿着简单的民间衣裳,忽然看见一身华服的肖喻,整个人更俊美了,不由看呆了须臾。
陆鸣夸奖道:“肖子卿,你这样走出去,可要成为大靖第二美男了。”
肖喻问:“谁是第一?”
陆鸣拍拍自己的胸口:“正是在下。”
肖喻笑了笑,转而望向裴燕礼道:“大将军,多谢你为我争取的官职。”
“你喜欢就好了。”裴燕礼道。
“梨花木八宝格?”陆鸣看向明河手中:“太后赏赐的?”
肖喻将今日之事,说给二人听。
陆鸣惊喜道:“这可是匠人专门给太后打造的,太后可舍不得送人,赐给你,便是认可你了,以后你在这儿日子会好过一些。”
肖喻也是到了顺宁宫,看到皇后因为梨花木八宝格而态度转变,才知晓太后赏赐的意义,他点了点头。
裴燕礼没料到过去一夜,肖喻就能获得太后的好感,不愧是肖喻啊,他道:“以后可以多和太后接触。”
“我会的。”肖喻道。
“不过,现下得想想大殿下和明河的事儿。”陆鸣道。
“他们二人什么事儿?”肖喻问。
“得学规矩,读书了。”裴燕礼道。
两个孩子都满四岁了。
尽管肖喻平时教他们很有趣的东西,但蛋子以后是要当太子当皇帝的,他必须得进入学习之中,积累丰富的知识用以治理国家,明河也得陪伴学习。
这方面肖喻就不擅长了,他道:“去哪儿学?”
“礼部左侍郎已经在一号院子等着了。”陆鸣道。
裴燕礼接话:“这几日每日学习礼数,通过礼部左侍郎的考验后,即可全面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六岁正式进入太学。”
“每日都要学?”肖喻问。
“每日都要学。”裴燕礼笃定道。
陆鸣道:“对了,你也要跟着礼部左侍郎学习礼数。”
肖喻问:“你们都学过?”
裴燕礼道:“没有。”
“我学过一些,燕礼从小就在皇宫和长公主府来回居住,就是在礼数中长大的。”陆鸣道。
突然不知道该羡慕还是同情裴燕礼,但身在皇宫之中,必然要学习礼数,所以肖喻也没有抗拒,他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一号院子学习。
他一直觉得裴燕礼身上有一种端方的松弛感,没想到是经过走、坐、卧、躺等等各种训练的,他在心里叫苦不迭,可是他不能影响了孩子,所以他一直安抚着两个孩子的情绪,慢慢地他们进入正轨。
半个月后,将基础礼仪都学会了,轻松通过了礼部左侍郎的考验。
再到慈和宫见太后时,太后和贵嬷嬷夸奖了三人。
“明日起,该读书了。”太后道。
“是。”肖喻应。
“明河,准备好了吗?”太后问。
明河点头:“准备好啦。”
太后没有关心蛋子……肖喻悄悄瞥蛋子一眼,还好蛋子对这个皇祖母没什么感情,所以面对皇祖母显而易见的偏心,也没有什么感觉。
太后还想说什么,忽然又咳嗽起来。
贵嬷嬷赶紧给太后顺气,然后道:“肖子卿,太后身子不适,你们先回去吧。”
舅甥三人回到皇子所九号院子。
恰好永熙帝赏赐些雪梨等水果过来。
现下已经入秋了,天气干燥,肖喻又想到太后咳嗽,嗯,他或许可以拉进太后和蛋子的关系,于是他走进隔壁的小厨房,取出从青石镇带来的陈皮,混着雪梨,煮了一壶陈皮雪梨茶,派人送到慈和宫。
“肖子卿送的?”贵嬷嬷问。
“是,肖子卿说,这茶清甜滋润,化痰止咳,很适合太后饮用。”宫人道。
贵嬷嬷接过来,倒了一些到茶碗中,茶色清澈,茶气清甜,看上去很不错,道:“太后,你尝一尝。”
太后吃过肖喻做的青菜瘦肉粥后,就知道肖喻的手艺不错,只是近来肖喻忙着学礼数,她又犯咳嗽,就没有再招肖喻来做菜,没想到这孩子今日来慈和宫一趟,就记挂上她的咳嗽了。
她道:“尝尝吧。”
贵嬷嬷将茶碗送到太后面前。
太后伸手接过来,轻轻抿一口,入口就是润感,润润地进入喉咙后,便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温柔的饱满的大手,轻轻捋顺了喉间的浊气,沉积在肺部的郁气也得到了一丝丝消解一般。
“太后,口感如何?”贵嬷嬷问。
“清甜,绵柔,不错。”太后又喝了几口,虽然还是会咳,但是肺、喉都舒服很多。
看着太后眉头舒展,贵嬷嬷也放心了。
肖喻那边听说太后喝了,还说不错,他每日都给太后煮一壶陈雪皮梨茶。
太后连喝了数日。
贵嬷嬷道:“太后,你如今咳嗽次数越来越少了。”
太后也是猛然意识到了。
贵嬷嬷道:“太医说得没错,你这咳嗽就是得靠养着。”
“太医做的那些陈皮茶太难喝了。”太后忍不住吐槽。
贵嬷嬷笑道:“所以太后总是坚持不了,总是咳。还是肖子卿做的好喝。”
“没错。”太后道。
“今日陈皮雪梨茶怎么还没有送来?”贵嬷嬷困惑地问。
“是不是他们在皇子所出什么事情了?”太后问。
“奴婢派人去看看。”贵嬷嬷道。
太后直接起身:“哀家去看看吧。”
“太后,已经入秋,吹了风,又要咳嗽了。”
“哀家哪有那么娇弱,走吧。”
贵嬷嬷便扶着太后出了后宫,来到皇子所,二人带着一群宫人到九号院子,结果院子里空空的。
“人呢?”太后问。
“奴婢听到隔壁院子好像有声音。”贵嬷嬷道。
“去看看。”
二人走到拱形门前,一眼看到干净的小院子里挂着各种干菜、腊肉,蛋子坐在院中央的小炉子前,小肉手里握着一把蒲扇,轻轻地扇着炉火,熬煮着什么东西。
“弟弟,陈皮雪梨茶好了没有?”明河的声音响起来。
“没有。”蛋子回答。
“你扇快点呀。”
“不可以扇快点,扇快点,煮的茶不好喝,治不好皇祖母的呀。”蛋子一边扇火,一边道:“我得慢慢扇,慢慢扇,把皇祖母的咳嗽都扇走。”
贵嬷嬷听言,忍不住看向太后。
第77章
太后忽然想起淑妃刚进宫时,容貌昳丽,懂事得体,与永熙帝感情甚笃,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淑妃待字闺中时和工部右侍郎有过一段过往。
本就身体差的永熙帝直接气病,淑妃非但不关心,反而对她的儿子、对她的女儿们皆是出言不逊。
她自是不喜。
后来元衡生下来,长得是俊的,像极了淑妃,她也跟着不喜,恰好那时她最疼爱的大女儿难产,母女都去了。
她伤心过度,搬到别院静养。
没想到淑妃病故,元衡被花嬷嬷、杨公公带出宫。
一年多后,元衡又回来了。
她这个当皇祖母的自然是喜悦的,但元衡那张脸太像淑妃,她还是无法亲近,她更喜欢二皇子元平。
可是元衡这孩子一点儿也没有埋怨过,现下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一下一下地晃着蒲扇,为她这个皇祖母熬药。
她突然间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是不是错了。
“参见太后。”一个小奶音响起。
太后目光聚焦在了突然出现的明河身上。
蛋子闻声忙放下蒲扇,走到明河跟前,规规矩矩行礼:“孙儿见过皇祖母。”
肖喻闻声也出来行礼。
太后道:“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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