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哲?”苏淮的声音很快传来,叫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周憬琛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上午他在新闻里见过许多遍。付哲,付家的小公子,苏淮既将要订婚的人。
周憬琛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难以平稳,深呼吸了几下,他对着电话那边开口。
“是我。”周憬琛的声音有些抖,他难以自抑地想,苏淮听见是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很失望。
他好像更期待这个电话是付哲打出来的。
“哦。”苏淮淡淡应了一声,沉默一会儿,叫出了周憬琛的名字,“周憬琛。”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苏淮的声音听起来有了几分不耐烦,周憬琛直觉苏淮很想挂掉这通电话。
“上午那条新闻。”
“嗯,是真的,不是谣言。”苏淮的声音很平静,很快,像是阐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实,“我和付哲在一起了,快要订婚了。”
“那我,我算什么,我们...”周憬琛的声音有些哑,几乎是咬着牙问出口,却很快被苏淮打断。
苏淮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几分嘲弄,“是啊,你算什么,让我想一想。”
“大概,算我的一时兴起吧。”苏淮得出结论,笑了一声,“都这么明显了,你没看出来吗,我对你根本不上心,总是敷衍你、欺骗你,偏偏你还总是一副对我死心塌地的样子,轻易哄一下,甚至有时候都不用哄,就好了,看起来掉价的很。”
“我不喜欢这样的,无聊得要死。”
“我更喜欢付哲那样的,有脾气有背景也有钱,敢和我顶嘴,有些任性但性格有趣,不仅长得好看,还能帮我在家里站稳脚跟。”
“而你,除了偶尔能让我开心,一无所有,也一无是处……”
周憬琛觉得大脑近乎一片麻木,咬着嘴唇,他想让苏淮停下来,想让他别说了,却只轻轻吐露出一个字,“你...”
他甚至叫不出苏淮的名字。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电话那边不是苏淮,只是一个和苏淮有着同样声音的陌生人。
“确实,周憬琛。我一直玩弄你,把你当个可以消遣的宠物,开心时就乐意逗你开心,假装也喜欢你,不开心就把你扔一边。”
“你要是打电话过来,想让我跟你道歉的话,我可以立马跟你道歉。”
“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好我混蛋,我喜新厌旧。对了,你也不是一点儿没察觉吧,在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和付哲勾搭上了,好多次不回你信息的夜晚,我都和他待在一起。他把他的信息素味道做成了香水送给我,很好闻比起柠檬的酸涩气味,我更喜欢百合的芳香。”
周憬琛握着手机的手在抖,一滴眼泪有些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落下,他闭上眼睛,忍住了眼睛里的涨涩感。他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苏淮口里说出来的,他也不相信,苏淮是这样的人。
苏淮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的声音远比平时要温柔许多,在这样浓稠暧昧的夜色里,更像是和情人之间的缠绵耳语。只是他所说的每句话,对于此刻的周憬琛来说,无异于一场钝刀执行的凌迟,而苏淮,是情意绵绵的侩子手。
最终是周憬琛先挂了电话,他试图张开嘴,却连一句“我先挂了”都说不出来。苏淮口中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把又一把尖锐的刀扎进心脏里,无法言明的痛感从心脏蔓延。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他浑身失了力,手机从手中滑落而下,伴随着声落在板上。周憬琛像是在床上呆呆坐立着,他疑心自己撞坏了脑袋,刚刚那痛电话是自己神经混乱下产生的错觉。
他释怀地笑了一下,起身准备捡起手机,试图通过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来证明自己的所想。他艰难地站起来,脚刚刚沾到地板上时,只觉得头痛欲裂,随即眼前一阵眩晕。
病房里发出巨大砰得一声,门口守候的保镖即刻冲了进来,看见周憬琛红着眼睛坐在地上。
他低着头,不让人靠近。
只能看见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水滴砸在地上,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掩住自己的眼睛。
最后站起来的时候也只是握着手机,背对着门口的保镖,“抱歉,我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保镖们面面相觑,觉得这位小少爷摔得不轻。当初车祸那么严重头上流着血都没哭一点,现在摔一跤却哭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忧心。
齐彦接到手下的汇报,赶到医院时周憬琛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房间的灯是关的,但齐彦清楚周憬琛没睡。
他朝床边走去,还能看见周憬琛紧闭的眼睫上有濡湿的痕迹。
从前每次见到周憬琛时,他都像个少年老成的大人一样,看不出在想什么,也试探不出他想要什么,是让齐彦这种从小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老狐狸都觉得棘手的那类人。
唯独在这个时候,周憬琛才像个十几岁的小孩一样,会哭会难过,有些幼稚的傻气,也有少年人的脆弱。
齐彦盯着周憬琛那张专挑着父母优点长、有一半像自己的脸,语重心长劝慰到,“初恋都是这样,无疾而终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人生那么长,你又还这么小,往后才会遇到真正喜欢且更适合自己的。”齐彦话自肺腑,他也不求周憬琛现在就能明白,却相信等过不了几年,甚至只是几个月,周憬琛应该就会懂得自己所说的话。
黑暗里闷不做声的周憬琛忽然翻了个身,一双眼睛盯着齐彦,“所以说,你失去了我妈妈,遇见更喜欢更合适的了?”
齐彦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会有更合适的出现。”
至于是不是更喜欢的,齐彦惊觉自己这四十来岁的年纪居然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但是那不重要,到最后,人都要选择最合适的。
齐彦缺席周憬琛的人生太长时间,对周憬琛的了解甚至比不上自己在公司里的那群员工。周憬琛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黯淡的眸光在窗外夜色下映出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他偏要有始有终。
他要亲自见苏淮一面,他苏淮面对面同自己说,他要看着苏淮的眼睛。否则,他总怀疑,总忍不住为苏淮开脱,想他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了什么不得已的原因狠心欺骗自己。
去找苏淮那天是个阴天,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
只是周憬琛等在苏淮家楼下没多久,灰色的天空就开始下起了雨,起初只是毛毛细雨,没过一会儿却夹着电扇雷鸣下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像是天空都快要倾塌,整个世界的水顺势而下,下得又急又猛。
不知道在楼下站了多久,周憬琛等到了从楼上下来的苏淮。同自己的疲惫阴郁相比,苏淮穿着昂贵合身的西装,看起来如同一个光鲜亮丽、让人挪不开眼的王子。
“你来干什么?我以为我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苏淮看见他,皱了下眉,看了下不远处正等待着的黑色商务车,举着伞走进了雨里。
身体几乎是先大脑一步,跟着苏淮的脚步走进了大雨里,雨浇了满身,他瞬间变得更加狼狈,比刚刚在楼下被苏淮用嫌恶的目光看着时更加狼狈,“你说的那些话,我不信。”
他满身固执地跟在苏淮身后,像一条被主人不断驱赶抛下又重新追上去咬着主人裤架的小狗。每个被抛弃的小狗都以为主人是不小心把自己弄丢的,所以总是一次一次追回去,锲而不舍像从前一样跟在主人身后,主人终于回头时,小狗欣喜地摇尾巴,以为主人回头是因为心软,想要带它回家,却不知道从想要抛弃的那一刻,主人的心就变成了一块儿石头,所以主人只是回头重重给了小狗一脚,让它彻底明白,它被抛弃了,不许再跟上来。
“为什么不信?”苏淮停下来,回头看着浑身上下湿了个彻底的周憬琛,“无所谓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已经要和付哲订婚了。”
提到付哲和订婚,周憬琛脸上明显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抓住苏淮的手臂,下意识近乎乞求,“别...”
别去见付哲?别和别人订婚?别走?周憬琛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因为苏淮只是毫不掩饰嫌恶地甩开了自己的手,像是一刻也不能忍受自己的触碰。
苏淮没有丝毫情意的眼睛冷冰冰的盯着周憬琛,声音也如同冰锥,刺进周憬琛的皮肤血肉,“放开,我们已经什么关系都不是了。”
周憬琛在痛苦中红着眼睛问那个冷漠的背影,他几乎是心如死灰,但仍想要一个答案,“你究竟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他想,那些真真切切美好过的时光总不至于是虚妄吧,倘若结局真的残酷成这样,也没关系,只要过程里哪怕有过一份真心,他周憬琛也认,也愿意放手。
“这重要吗?周憬琛,不要在这样死缠烂打了,也别傻乎乎总想着把整个心都掏出来给自己喜欢的人,没人会当回事儿。”可苏淮偏是要把一切都撕碎,什么也不给周憬琛留。
“起码我不会当回事儿。”
说完这些,苏淮举着伞快步离开,自始至终,冷漠决绝,没再回头看周憬琛一眼。
本以为是多年暗恋终如所愿,没想到收尾却狼狈到这种地步,周憬琛在这场暴雨里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自己是世界上最愚蠢可笑的人。
关于订婚的相关事宜,两边家长在饭局上聊得火热,苏淮和付哲根本插不上嘴。
饭局开始不到二十分钟,苏淮借口上厕所离开,苏其筠的保镖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在厕所焦灼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付哲像是透过他的面色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想溜?”付哲笑得没心没肺,凑在苏淮耳边问。
苏淮懒得遮掩,朝他点头。
付哲从厕所出来,领着苏淮朝酒店的后花园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回头看向身后的保镖。“我和他有点事情?你能先回避一下吗?”
“抱歉,我不能回避。”保镖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懂事儿,我想和他亲热一会儿,就在这里盯着,耽误我们谈恋爱?”付哲说着,已经整个人靠在苏淮身上。
“这..”保镖看着付哲和苏淮,犹豫再三,没有离开的打算,但是站在原地,转过了身。
苏淮被付哲往里走,付哲指着一面被层层树木遮掩住的矮墙,“从那里翻出去吧。”
这种事付哲做过许多回,完全有经验。
苏淮也没犹豫,朝着付哲说了声谢谢,就翻过了墙。
“不用谢,下次我想溜的话你也帮我打掩护就行了。”
“下次吗?”苏淮笑了笑,没说话。付哲并不知道苏淮这是做了彻底离开这一切的打算,而苏淮只希望再没有下次。
苏淮翻过墙,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和周憬琛约定好的地方,他跑得满头大汗,怕周憬琛久等,没想到,找遍四周,根本没有周憬琛的人影。
应该是有事情耽搁了。苏淮安慰自己。
航班起飞时间越发临近,苏淮越焦急和担心,看着手机里完全没有回复的消息和打不通的电话拨出记录,他生出一点不好的猜想——周憬琛,是不是后悔了?
他紧张不安地绞着手,一次又一次机械地拨打着周憬琛的电话。却总是没有回应。而另外一边,苏其筠的电话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像刺耳的警铃。
最后一次拨打电话时,他听见电话被接通,却没人接听,他急切的叫着周憬琛的名字,像是抓住悬崖上最后一颗树那样用力,却没有得到回应。
电话被挂断,苏淮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也瞬间绷断。
他攥紧手机,整个人都陷入茫然,思绪如同被疯狂撕扯的线团,混乱不堪。周憬琛,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后悔不想来了也应该和自己说一声吧,一声不吭算什么?是在纠结和犹豫吗?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他不是说过喜欢我的吗?为什么不来?为什么刚刚不说话?为什么挂电话?
苏其筠的电话又一次打过来,苏淮觉得自己像是被苏其筠捏在手里的风筝,电话每响一次,苏其筠就仿佛在告诉自己,他要把风筝线收紧一些。
苏淮在苏其筠紧密的电话催促下,心理防线几近溃断,他觉得自己又要被苏其筠捏在手心里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淮站起身,准备独自一人前往机场。
他想,抵达自己想要的目的地最重要,身旁有没有人一点也不重要。就算周憬琛后悔了,他也要离开。他厌倦了苏其筠的虚伪和自以为是,厌倦了自己如同傀儡一样被牵扯操控的生活,厌倦承受所谓上层阶级的各种轻视鄙夷和那些表面家人的敌意。
周憬琛哪有他期待的、自由畅快的未来重要?放弃周憬琛也没什么大不了。
被苏淮抓回宁山别墅关起来的时候,苏洺靠在二楼的楼梯边,抱着手看热闹。
被保镖扔进房间时,苏其筠脸上仍旧带着一脸怒气,居高临下地批评他,“胡闹,想逃婚,简直是异想天开!”
房间门被重重关上,所有能和外界通讯的工具也统统被收走,苏淮听见门外落锁的声音,他的处境,几乎和犯罪的囚徒没有差异。
被关在房间的时间里,苏淮还是控制不住想到周憬琛,想着那天的最后,周憬琛有没有去机场,想着周憬琛的动摇和后悔,会不会归根到底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根本不会爱人。
因为他没有给足周憬琛安全感,那周憬琛退缩,也是情有可原。苏淮想着,却还是忍不住鼻尖一酸,那周憬琛为什么不亲口跟自己说哪怕只解释一句,他也会学着释然接受。
每到饭点,会有人送饭进来。苏淮躺在床上,靠发呆、睡觉来消磨时间,根本没有食欲,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凌晨十二点,苏淮坐在床边地板发呆时,房门被转动,他转过身,看见苏洺拿着食物进来。
“你来做什么?”苏淮坐着没动,声音融进窗外月色,透着淡淡的冷,“来看我笑话吗?”
“起码这次不是,我最近也被强迫着和林司源的妹妹见面约会。”苏洺把手中的餐盘放在苏淮附近的桌子上,隔着苏淮一段距离坐下,“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苏洺不会是单纯来看望自己,他们之间,不存在这种善意。
“想干什么,直说吧。”苏淮整个人都如同一滩死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在他这里激起波澜。
苏洺轻轻笑出来,苏淮觉得他的笑声很刺耳,转头看他,见他正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手上结痂的伤痕。
苏洺凑近苏淮,声音压低,带着点激动,“我来告诉你一些,你肯定很感兴趣的秘密。”
“你知道为什么苏其筠这次这么强硬得强迫你和付哲订婚吗?”
苏淮没回答,还能为什么呢?为了苏其筠自己的利益罢了。
苏洺并不在乎苏淮的沉默,“他和苏海签了商业对赌协议,赌上了全部身家,赌注是在这三年内把苏氏的营业额翻倍。正经经营他没足够的把握,所以想剑靠这种联姻式的合作。我和你,都不得不成为他达成目的的棋子。”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你前不久刚知道,原来他这不是第一次签对赌协议了,上一次,苏氏陷入经营危机的时候,他也冒险和投资商签了对赌,不过赌的是你妈妈的全部资产。”
说到这里,苏淮才稍微有了些反应,转过头盯着苏洺。
“他赌输了呢。他不敢告诉你妈妈,转身和断绝关系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爷爷寻求帮助。你和你妈妈就是爷爷心中的一道梗,爷爷答应帮他,条件就是他必须和你妈妈离婚,接回我妈妈和我。”
“他全都同意了。这些是你妈妈出事前两个月发生的事情。”
苏淮忽然站起来,眼睛里是汹涌而起的情绪,“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苏洺也跟着站起来,看着苏淮的眼睛,问他,“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苏淮控制不住的双手发抖,身体不受控制得站起来,朝苏洺走过去,“你什么意思?”
说话时,他牙齿发着抖,几乎是有那么片刻,他觉得苏洺话中含义不言而喻,可他不敢相信。
“还能有什么意思?”苏洺一脸假模假样的天真,笑着问苏淮,“你不会天真以为,你妈妈的死只是单纯的一场意外吧?”
“我曾经怀疑过,是辛月做的。”苏淮赤红着眼,看着苏洺。林未玥的死是扎在他心底的一根刺,时间过得越久,那跟刺埋得越深,也扎得更痛。
“你到也没怀疑错。”苏洺看着苏淮,知道到自己扔出的石子在死水里激起了汹涌浪涛,有些得意,“直接凶手确实是我妈妈,但幕后真正的策划者,是苏其筠,包庇和默许这一切的,是苏海。可怕吧,杀死你妈妈的凶手都在你身边,还是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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