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卓皱着眉，说：“调整一下，再来一条。”
听到林启卓喊卡尹凡棠就知道这条过不了了，刚刚在拍的时候，越到后面，尹凡棠越有一种脱离控制的感觉。
尹凡棠转头看明秋：“没事吧。”
明秋已经坐起来了，他的嘴唇被亲得有点红，他摇摇头：“没事。”
尹凡棠惊讶于他的调整速度，如果不是眼角的泪痕留下了证据，刚刚那些感情就像是一场幻觉。
明秋起身，去拿了水，他很渴，喝了很多口。
林启卓看了眼明秋又看了眼尹凡棠，忍不住说：“明秋没经验会被你带着跑，可你怎么会情绪这么不对？”
“这场是试探的戏，慌乱的，青涩的，一时冲动。”林启卓叹了口气，“你演得倒像生离死别。”
尹凡棠有点尴尬，他一脸老实地说：“下一条不会出错了。”
林启卓点头：“你准备好了再跟我说，刚刚前面还行，后面都不太像江辞了。”
明秋正往这边走，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住，下意识看尹凡棠。
尹凡棠苦笑一下，没说什么。
等林启卓走了，明秋才走过来，他问：“是不是我影响到你了？”
“我改了戏，抱歉。”明秋抿唇。
尹凡棠摇摇头：“你演得没有错，宋宇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他正视了自己的心，当然会毫无保留地吻上来。是我后面情绪不对了。”
尹凡棠笑了笑：“不能太上帝视角啊，刚刚一想到电影是个讨厌的be，我就难受。”
“你共情人物了？”明秋看着他。
“演了那么久，当然会有感情。”尹凡棠说。
明秋“哦”了一声，脸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得跟我再拍一次了。”尹凡棠呼出一口气。
“这没什么。”明秋说。
尹凡棠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来气，故意刺他一句：“不怕我一直不对劲让你NG啊。”
“难道你还对亲男人有偏好吗？”明秋抱起胳膊，淡淡地说。
尹凡棠故意道：“我对好看的事物都有偏好，性别不是问题。”
明秋明显愣了愣，噎在了当场。
尹凡棠愉快扳下一城，特不要脸地说：“刚刚我挺享受的，你感觉怎么样？”
明秋深吸一口气，稳住表情，顶他一句：“一般。”
尹凡棠感觉自己脑袋上出现了一个问号，他有点不爽地挤挤他的胳膊。
“这算你的初吻吧，这还一般吗？我怕你以后瞧不上别的。”尹凡棠有点欠欠地讲。
明秋黑了脸：“这才不是我的初吻，还有，你能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吗？”
尹凡棠不以为然地说：“那和男人总是第一次吧。”
明秋受不了他了，转脸就跟林启卓告状：“林导，尹老师在骚扰我。”
林启卓递给尹凡棠一个想刀人的眼神：“尹凡棠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做，下一条再NG我就用场记板拍死你。”
尹凡棠抱起胳膊，漫不经心地讲：“林老师你放心，我就算想要占便宜，也不会故意NG。”
林启卓差点被他这句话吓死，他有点防备地问道：“占谁便宜？”
尹凡棠没心没肺地一笑：“我只是打个比方，没别的意思。”
下一条很快就要开始，明秋走到一旁去喝水，还嚼了一粒薄荷糖。
尹凡棠远远地看着他，心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想，他当然不会借演戏之便去占明秋的便宜。
毕竟尹凡棠想要的是明秋，并不是宋宇。
江辞站在路边抽烟，眉头皱得很紧。他昨天喝了酒，回家之后不清醒。
宋宇吻上来的时候他真的大脑空白，回吻没经过思考，但确实是他心里想要的。
宋宇被亲的时候很乖，眼睛尤其亮，那么炽热的目光，简直要灼伤人。
江辞这会儿很后悔，和自己弟弟亲嘴，到底是什么人渣。
真的疯了吧。
江辞捂着头喊了一声，想不到办法。
最后抽完半包烟，给江婉去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得回广州一趟，具体几天不好说。
没办法只能先躲开，江辞倒也没离开重庆，暂时跑到朋友那里去住了。
朋友给他介绍了个开车的活，是个开娱乐会所的小老板，姓赵，一身香水味，打扮时髦过头，有些流里流气。
赵老板和江辞挺聊得来的，因为江辞长得好看，也很爱带他出去逛。
赵老板手里有两家卡拉ok和三家舞厅，背地里都沾点皮肉生意，男女都有。
江辞无非是打工赚钱，他识相，有些话就当听不到。
这天他陪赵老板视察生意，这边有一条街都是发廊和按摩店，粉红色的招牌，坐在门口织毛衣的女人，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的纤细男孩，像是复制粘贴。
赵老板神情暧昧地问江辞要不要一起过去喝杯茶，江辞笑了笑还是拒绝了，说自己就在外面等。
江辞不是欲望很重的人，也没办法对不认识的人发情。
已经是傍晚，路上人都行色匆匆，大部分都是要赶回家去的。
江辞靠着墙，点了根烟，眯着眼睛看远处的天，今天的晚霞很美，是橙黄色。
没来由的，江辞想到了宋宇，其实这些天他都控制自己不去想，一想就会觉得很难受。
算了算日子，暑假马上就要结束，宋宇很快就要离开家去上大学，他会到一个全新的地方，交新的朋友，摆脱以前的不快乐和阴影。
自然而然的，宋宇也会忘记他这个讨厌的哥哥。
江辞想得太过出神，最后被烟灰烫了一下手。他有点不耐烦地把烟蒂扔到地上，踩了一脚。
再抬头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从巷口拐出来。
江辞眯起眼睛，表情有点诧异，他盯着那个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大步上前，很用力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女孩下意识转头，她张嘴想叫，但却愣在原地。
“小宇？”江辞整个人都震惊了，他刚刚还在想着的弟弟，这会儿居然穿着裙子带着假发，出现在这种地方。
宋宇立马转头，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因为心虚，还多加了一句：“你认错人了。”
江辞抓他抓得很紧，他有些生气地问：“宋宇！你穿成这样跑来这里干什么？”
宋宇挣扎无果，他没好气地说：“我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江辞被他这句话气到，他有点口不择言：“你他妈的跑来这里是找鸭子还是准备做鸭子！”
宋宇睁大了眼睛，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江辞不得不从后面抱住了他。
江辞没想到宋宇看着纤细，实际力气很大，混乱间，他的手松开了。
宋宇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给了江辞一巴掌。
江辞被他打懵了，一切动作都因为这一巴掌停止，他看着宋宇，喉咙滚了滚，说不出半个字。
宋宇逆着光站在那里，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滚开。”
林启卓喊完cut之后，助理马上跑过来给尹凡棠递冰袋，尹凡棠摆摆手：“用不着了，他打得轻飘飘，这条肯定过不了。”
明秋看起来还懵着，他仰起头，想把那些激烈的情绪赶出去。
林启卓发话了：“别的都没问题，但是明秋，你打得太假了。”
明秋点点头，说：“抱歉。”
助理坚持要给尹凡棠先冰敷一下，十分敬业地踮起脚给他递冰袋，尹凡棠只好接过来，轻轻按在脸上。
尹凡棠转向明秋，语气很和缓：“刚刚不是说好了吗，要真打的。”
明秋深吸一口气，有点无措地说：“我没打过人。”
尹凡棠笑死了：“这话说的，我也没被人扇过巴掌啊。”
“宋宇的情绪都爆发了，下手肯定没个轻重的，你狠狠打，别有负担。”尹凡棠拍拍他的肩膀，“江辞都这么渣了，你怎么能忍？”
“抱歉，尹老师。”明秋也有点后悔，这一条没过，又要连累尹凡棠再挨一巴掌。
“知道你舍不得打我，但是现在是在演戏，利落点。”尹凡棠轻松地冲他眨眨眼。
明秋佩服他的理解能力，他嘀咕一句：“谁心疼你。”
“那就是讨厌我了啊，故意的，想多打我几下。”尹凡棠故作伤心态。
好话坏话全给他说去了，明秋一阵无语，这下是真的有点想揍他了。
但要感谢尹凡棠在这里打岔，明秋从宋宇的情绪里脱了出来，他刚刚感受太强烈，让他有点害怕。
明秋本人是个情绪波动很小的人，这些天的戏，宋宇的感情太多太满，有时候几乎要把他吞没。
尹凡棠之前就提醒过他，对于演员来说，现实和故事只有一线之隔，过度沉浸于角色，这种心理暗示是很可怕的。
宋宇爱上了江辞，他打了江辞的这一巴掌，是由爱生恨。恨他总是不告而别，恨他突然冒出来扰乱他的心脏。
其实明秋不太能理解这样的感情，正如他从小到大都对爱情这个命题不感兴趣。
他也跟林启卓聊过这件事，林启卓说宋宇的爱情很纯粹，是本能。
明秋说他不能明白，林启卓倒是笑了，他说：“没关系，宋宇也是懵懂的。”
补完妆，他们重新拍了这一场。
明秋被尹凡棠抓着，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并不让人感到反感。
明秋用力地抽出手，有些崩溃地喊：“我不用你管！”
尹凡棠一把揽住他的腰，沉着声音说：“小宇，别闹了。”
一阵委屈涌上来，明秋挣扎着，用手推他，但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尹凡棠的声音里满含着痛心。
明秋被他这话刺激到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举起手的那一刻他在心里崩溃地想，你既然选择躲开，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扎扎实实地落在了尹凡棠脸上，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了。
明秋手很疼，他看着尹凡棠，觉得心更加疼痛。
“江辞，你什么都不懂。”明秋颤声道。
这一天很巧，晚霞好得可遇不可求，明秋站在血红的云彩之下，眼里滚出一滴泪来。
尹凡棠也顾不上脸疼了，他一把把明秋拽了过来，抱进怀里。
尹凡棠抱得那么用力，明秋被他箍得几乎要呼吸不过来，心里的疼好像转移到了身上。
明秋拉住了尹凡棠的衣袖，像是自我放弃那样，痛哭流涕。
情绪太满，林启卓喊了卡之后明秋依旧收不住，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流。
尹凡棠用手势阻止了过来送冰袋的助理，他抱着明秋，慢慢在路边坐下来。
明秋的脸埋在尹凡棠的胸口，他没有哭出声音来，但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像无助的小动物。
尹凡棠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哥哥错了。”
明秋没好气地给了他一拳。
“哭吧，没事。”尹凡棠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伸手揉他的头发。
明秋还戴着假发，黑发如漆，千丝万缕滑过尹凡棠的指缝。
林启卓远远地看着他们，表情有些复杂，隔了一会儿，他对副导演说：“行了，收工吧。”
尹凡棠安静地看着一旁忙碌的工作人员，手按在明秋脊背上，依旧按着节奏在轻轻拍打，他偏过脸，凑近明秋的耳朵，跟他说悄悄话。
“这条过了，你好棒啊，小鬼。”
他们挨得太近，看起来就像尹凡棠吻了明秋的侧脸。
站在一旁待命的助理突然觉得自己很碍事，她下意识背过身，冰袋表面的水珠积累在一起，随着今天最后的太阳一起落了下去。
尹凡棠的脸肿了，他生无可恋地躺在躺椅上，冰袋按在脸上。
“我要死了。”尹凡棠有气无力地说。
林启卓路过，踢了他一脚。
“林老师，我这是工伤。”尹凡棠被冰袋冻得牙疼，说的话都有点大舌头。
林启卓充耳不闻，甚至喊来了摄影师拍花絮照。
明秋换好了衣服走出来，走到尹凡棠旁边，他有点愧疚地问：“尹老师，好点了吗？”
尹凡棠马上哼哼唧唧：“一点也不好。”
明秋没说话，他默默从旁边拿了个小板凳，放到尹凡棠旁边，拿过他手里的冰袋，说：“我帮你敷。”
尹凡棠舒坦多了：“还是小明秋好，心疼我冻着手了。”
林启卓一脸无语，转头对摄影师说：“多拍几张，挑好看的去卖给娱记。”
助理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尹老师，用这个试试吧。”
明秋起身，跟助理说：“我来吧。”
助理下意识看尹凡棠，尹凡棠美着呢，说：“给他吧，他打的，他要负责。”
林启卓没眼看了，扭头走了。
明秋坐下，给鸡蛋扒了壳，轻轻按在尹凡棠的脸上。
这一巴掌确实打得狠，冰敷了半天尹凡棠脸上的红肿还没退下去。
明秋有些过意不去，手法就格外耐心温柔。
尹凡棠躺在那里被人伺候有些无所事事，就看明秋的脸，脑袋里跟过字幕似的。
「刚刚怎么会哭得这么惨，眼睛还有点红，可怜死了。」
「睫毛好长，都翘起来了，不会是假的吧。」
「骨相真好，天生的大银幕脸，以后长大了，得是多少人的白月光啊。」
「就是天天冷着脸，白瞎这张好看的脸，看面相就知道心肠很硬。」
「但嘴唇很软，也很好亲。」
想到这里，尹凡棠胡乱眨了眨眼睛。
明秋正被他盯得不自在呢，没好气地说：“你别乱动，把眼睛闭上。”
尹凡棠正心虚，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但一闭眼更没事情干，他就开始乱说：“我要是破相了你就得负责了。”
明秋没说话。
尹凡棠感受到鸡蛋慢慢滚过他的脸，触感很柔软，像是温柔具象化了。
隔了好久，尹凡棠听到明秋轻轻“嗯”了一声。
简单的一个音节，却让他心脏发紧。
尹凡棠吸了口气，他睁开眼睛，下意识握住了明秋的手腕。
明秋动作停了，他有点奇怪地问：“怎么了？”
尹凡棠看着明秋的脸，抿了下唇：“不用敷了，应该好了。”
明秋还有点担心，他看着尹凡棠的脸：“真的可以了吗？”
“你还哭了半天呢，别累着。”尹凡棠笑了笑。
又在逗自己了。明秋不喜欢尹凡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于是他收回手，“哦”了一声。
尹凡棠朝他伸手，可能想摸他的头。
明秋没躲，但尹凡棠伸到一半改了主意，又收了回去。
“我没事了。”尹凡棠笑起来，跟会读心术似的，“别担心了，不用你赔钱。”
林启卓隔了一段距离喊他：“尹凡棠，矫情够了过来一下。”
尹凡棠摆了张苦瓜脸，对明秋说：“独裁者喊我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尹凡棠站起来，心情很愉快地朝林启卓走过去。
林启卓看了眼尹凡棠的脸颊，说：“好不了也没事，明天可以先拍紧接着的那场，都不用化妆了。”
尹凡棠捂着心口：“林老师，你还是人吗？”
林启卓环顾一圈，确认今天的工作全部完成，他又说：“走吧，一起去吃个饭，咱俩也挺久没聊了。”
“那我跟助理说下，让他帮明秋拿个饭。”尹凡棠朝助理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林启卓很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明秋又不是小孩子，饿了难道还不知道要吃饭吗？”
尹凡棠和助理交代了两句，转过脸回答林启卓：“明秋内向，话少，又不愿意麻烦别人，我怕他有事也不说。”
林启卓一脸欲言又止。
尹凡棠心情特好，问林启卓：“晚上吃大餐吗？林老师你请客？”
林启卓无奈道：“你脸都这样了，吃点清淡的吧。”
在重庆吃饭总是在爬坡上坎，尹凡棠也不知道林启卓去哪里找来的店，又是上坡又是下坡，累得他都心率过速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包子铺，每天傍晚开门，卖到第二天早上。
林启卓要了两笼包子，两碗稀饭，咸菜是自己拿的，挂了块牌牌写着“浪费可耻”。
包子个头小，是发面的，有点像大包子的缩小版。
鲜肉包子里放了很多葱，葱姜味很足，肉汁丰盈。另一笼是酱肉的，肥瘦相间，油润润的，浸透包子皮，入口甜香。
林启卓夹了个包子，配上粥，相当安逸。
“重庆话是不是要说巴适？”林启卓吃了大半笼放下筷子，望着旁边热气腾腾的蒸笼，这么说到。
尹凡棠点点头，切入正题：“突然拉我吃饭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林启卓扯了张纸巾擦手，问他：“你觉得明秋怎么样？”
“很好啊，一个没有演戏经验的人能做到这样，真的很棒。”尹凡棠由衷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