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低着头,他其实看不清师钰在做什么。
听到师钰让他伸手,他还以为是师钰要将他绑起来。
他心中对他之后可能会经历的情况要有了准备,他虽然心中灰败难言,但从未想过反抗。
而后谢良感到自己的掌心被戒尺打了两下。
力度不算轻,但是比起谢良这些日子所受的伤便实在不算什么。
谢良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之后其他的动作。
“去床上趴着。”
谢良一愣:“师父……”
师钰一抿唇:“你的伤口裂了你都没发现么?”
“脱掉衣服,我给你看看。”
谢良怔了许久,被酒精麻木了的脑子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听从了师钰的话趴在了床上。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师钰见他背后有好长一道伤口,莫约是某种兽类的利爪,在背后留下了三道伤痕,肩胛骨靠近心脏的那一处最深,仅仅是从这个伤势就能看出当时的形势有多么危急。
或许只需要再深一寸,那魔兽的利爪就会刺穿他的心脏。
屋内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后,便是谢良也渐渐反应过来。
因为这时,师钰已经拿出了药膏抹在了谢良的背后。
冰凉的药膏一涂上去谢良便顿时感到伤口好受了许多。
那药膏里蕴含的灵气,让他意识到这显然并非凡品。
涂完药膏后,师钰又往谢良嘴里塞了一粒丹药,而后便出去了。
谢良趴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怎么也理不清楚。
他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但他却觉得这短暂的一会儿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让他难以忍受。
在他正要下床去找师钰的时候,师钰拿着纱布进来了。
“歇着,不要乱动。”
师钰将谢良扶起来,他上身在涂完药膏后依旧没有穿衣服,师钰又替他将身前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而后才用纱布缠上了他的伤口。
谢良看着师钰替自己包扎伤口的动作,他这时总算有些反应过来了。
“谢良……你素来沉稳,怎么这些日子却如此浮躁散漫!”
师钰来这里之前已经提前和带领谢良他们的将领沟通过了,他知道了谢良这些时日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不听将领指挥,一味鲁莽自己前去挑战高阶魔兽。
丝毫不爱惜身体,单有勇气却不知谋划。
师钰这些年几乎很少为谢良操什么心,谢良从来都是听话的、乖巧的,但是这次平叛魔兽,师钰不知该骂他一味少年意气,只知急功近利,不顾其他,还是该气他鲁莽冲动不爱惜自身。
谢良一去数月,他虽然从来不反对弟子出门历练,也觉得修士修行之中难免吃苦,但是却也不该是谢良这般形事。
他就好像一根不知疲倦只知燃烧的蜡烛,火焰虽然明亮耀眼,到最后只会将自己燃烧殆尽。
这绝不是师钰想要看到的。
师钰一面替他处理着伤口,一面对谢良忍不住说教了几句。
处理伤口的时候要将那些腐肉和残渣从伤口中清理出去,这过程有些痛,但是谢良却从没喊过一声。
他甚至似是没有感觉到师钰的动作一般,只是有些呆呆地看着师钰。
师钰见他脸色苍白,数月不见憔悴不少,也瘦得厉害。
便是师钰这样迟钝的人也感觉到谢良确实有些太憔悴了。
他心中泛起些淡淡的怜惜。
谢良问:“师父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生气的么?”
师钰看他一眼,说:“你这般作践自身,为师如何能不气?”
师钰这句话虽然严厉,但谢良却从中罕见听出来几分未尽的色厉内荏之感。?
谢良满腔忐忑、惶恐都在师钰这一句话里顿时消解了。
他看着师钰紧抿的唇,还有他微微蹙起他的眉。
师钰还在对他说着什么。
这一刻,谢良只觉得,便是师父骂他,他竟也能如此开心。
他们师徒这些年从来都是谢良在小心翼翼地靠近,偏又忧心自己靠的太近让师钰不快。
他比谁都知道师钰的性子,他素来心性淡漠,世间万物都难以在他眼中留下什么痕迹。
谢良以为,师钰虽然收留了他,虽然将他收做了徒弟,他也从不敢确定自己在师钰心中究竟有无留下什么一点位置。
他本也不奢求更多的东西,毕竟师钰给他的已经足够让他感念一生。
直到这次,谢良看到师钰的怒火,这为自己而生的怒火、忧虑,他的师父在这一刻,谢良觉得他离他很近。
他突然发现这些年的师徒情谊并非只被他一人深深铭记,原来在意这段情谊的不止他一个,师钰也是在意的。
他的师父,也是在意他的。
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
师钰说了半天却见谢良只是听着一句话也没说,他疑心自己是否说的有些太过了,正想再安抚几句,忽而谢良一把抱住了他。
师钰并不习惯和人这样亲近,但是这是谢良,他在稍稍一顿过后便也没有拒绝。
他感到谢良搂着他的手很轻,似乎生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东西一般,极其珍重又克制的感觉。
谢良从来都是个温柔的人。
他这个拥抱小心翼翼,师钰感到他的小心,他不知寻常师徒究竟是如何相处,但是他自觉待谢良不同,他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若是抱一抱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也伸手,想了想,模仿着记忆里不知何时看过的场面,他也安抚地抚了抚他的脊背,见他背后有伤,又最后只是虚虚笼着他。
这大概是他们这些年来最亲近的时刻了。
或许人类的拥抱确实有某种神奇的力量。
师钰察觉到了谢良身上这难得脆弱,自从谢良长大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流露过什么脆弱的情绪了。
明明小时候还经常抱着他哭。
但是长大后的谢良遇到再难的事也都没哭过了。
沉稳冷静,谢良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活成了大家理想中的样子。
但是他却没想过谢良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是否有些失职了。
师钰没做过别人师父,第一次收徒弟,他也不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或许,他以后应该多和谢良谈谈心……
师钰还在这里想着,谢良便轻轻松开了这个怀抱。
“师父……谢谢你。”
师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说:“谢良,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了么?”
师钰能感觉到在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谢良的身体就紧绷了起来。
他面上露出了一丝压抑的痛苦。
师钰瞧着疑惑。
“师父……让我想想……”谢良抚上了疼痛的头,他的思绪恍若被酒精绞成了一团。
“我……我不知该怎么……”谢良看上去十分痛苦,近乎神色有些崩溃了。
师钰按住了他的手,他平静的态度让谢良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事,等你想告诉我了,你再说。”
谢良看着师钰,这一刻,他想他确实感到了师父对他的爱护。
他眼中微微有些酸涩。
谢良忍住眼底的酸涩。
师钰已经为他处理好了伤口,他让谢良躺了下去,为他轻轻盖上被子。
谢良感到自己刚刚吃下的药莫约是带有某种助眠的作用的,他确实感到自己困意上涌。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这一句让谢良彻底安心。
他终于没能抵住困意,陷入了沉沉的睡意中。
他闻到了师钰身上淡淡的香气,感受到师钰确实在他身边陪着他,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坚硬外壳下的谢良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松懈了,他难得地露出了自己脆弱的内里,悄悄舒展在这个让他感到安心的人身边。
在夜里,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他梦到他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师钰教他画符咒,师钰在背后握着他的手,师钰的手修长白皙,因为功法的缘故常年都带着一股冷意,但是当这样一双手握着谢良小小的手时,谢良却从没觉得冷。
他觉得这双手强大美丽,他被师钰亲自教着画符咒,但是因为他实在资质平凡,于是一张符咒,他竟画错了好几次。
他又羞愧又害怕,他这么笨,师父教了几次,他也还是不会。
但师钰却从没有因为这个轻视责骂过他。
他只是握着他小手,然后教他在符纸上画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谢良手指酸胀,但是他终于学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开心。
师钰在这个时候就会伸手摸摸他的头。
给予他一个温和的微笑。
“做的不错。”
谢良便会用亮晶晶的双眼看着他,立即变得十分开心起来。
“我还会更加努力的!”
师钰点点头。
师钰从来极为内敛的人,他对谢良的爱护并不会挂在嘴边,而是在点点滴滴的日常中,不知不觉就沁入了他们的相处之中。
谢良做着这个梦,第二天骤然醒来还有些恍惚。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昨天见到师钰是否也是一个梦。
师父给他上药,还抱了他……
下一刻,谢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干净的纱布,他顿时察觉,这不是梦。
他起身,又担心师父是否已经离开。
他急忙披上一件衣服就出了门。
营外依旧是一个普通的清晨,披甲的将士们从帐篷里一个个起来了,有的在打水,有的在练武,做好的炊饼还有粥,在晨风里一吹便半个营都是食物的香气。
谢良有些急切的在喧闹的人群里寻找师钰的身影。
半途上他碰到昨日一起喝酒的一个军士,那人见他起来了跟他打了声招呼。
“谢仙长,我看到你师父往那边去了!”
谢良心里一松,对这人到了声谢,得知师父没有走,他的脚步渐渐轻松了起来。
朝着那个军士指着的方向走去,谢良发现这是炊事兵做饭的地方。
之后又有几个人为谢良指了路。
“谢仙长,你说的这个是你什么人?”有个正在做饭的炊事兵问。
“是我师父。”
“哦,是师父,谢仙长你师父看着真年轻!真像那画上的神仙!”
见人这般夸赞自己的师父,谢良心情忍不住又好了一些。
“谢仙长,你师父怎么突然来了?”
“可是又有战事要来了?”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上前问道。
谢良想了想,显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他们昨天已经击退了最强的一支魔兽队伍,要不了多久,魔兽就会被他们清理干净了。
就算真的还有其他兽潮会出现在边关,那也轮不到师钰过来才是。
“我知道谢仙长的师父为什么会来!”一个炊事队里的小兵说。
“你……”
“就你还能知道人家神仙心里怎么想的?”
不少人都不信,纷纷调侃那人。
那个小兵被说的面色通红。
“才不是我吹牛!谢仙长的师父今早一早就跟我借了炊具,现在肯定在给谢仙长开小灶,做好吃的呢!”那个小兵说。
谢良一愣。
师钰做饭的画面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想象。
“我还看他借炊具前是从医师那里出来的,医师送他出来的时候嘴里还说着谢仙长的名字。”
“谢仙长此前英勇作战伤势未愈,他的师父定然是记挂着徒弟,这才赶来看看谢仙长,想亲手照料一二。”
这人说的有理有据,不少人听了都不由的纷纷点头。
“也是,前些时日,将军都说兽潮快结束了,那能又有了!定然是挂念谢仙长那位仙长才来的!”
不少人纷纷附和。
“谢仙长,你师父对你可真好!”
“还亲自给你下厨做饭!”
谢良不知为何被他们说的面红耳赤。
他心中也不由的想着,师父为何前来这里……
真的是因为他么?
因为记挂他……
师父还为他下厨了?
这场面让谢良顿时期待起来。
谢良匆匆告别了热情为他指路的军士,最后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师钰。
“谢良,你来了。”师钰确实手里拿着什么正往一口小陶罐里撒。
师父竟真的为他下厨了么?!
“来,将这些都喝了。”
“我熬了许久。”
谢良正心中感动,又有些喜悦地接过师钰端来的陶罐。
忽而他闻到一股极浓的药味,
谢良朝陶罐里一看。
原来不是什么汤羹,是一罐苦涩的药。
“师父……你借炊具就是为了做这个?”
师钰点点头。
“这几味药材借需土陶罐并桃木熬制,如此药效最佳。”
谢良见师钰衣上也在方才的熬制中沾上了烟灰。
他想到自己方才还真信了那些人的话,他觉得有些好笑。
见到师钰为他也确实忙碌了一上午,心中又不免动容。
谢良自然还是将这碗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喝完药后,谢良自己又借了个铁锅,搭起了灶台。
他想,还是让他来为师父做早饭罢。
最后谢良用现有的食材,为师钰做了粥和小菜。
看着喝着他做的粥的师钰,谢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第72章
清风吹拂着两人的衣摆, 谢良在两人用过早餐之后便收拾了一下碗筷,将之前的炊具还了回去。
两人一同巡视了一下边关,最后在瞭望台上, 二人停下脚步,驻足而立。
瞭望台对面便是残留下的战场, 边疆的黄沙怎么也吹不尽,不过在瞭望台上站了一会儿, 衣摆上便尽是灰尘。
谢良将一方巾帕从自己的身上拿出来, 递给师钰:“此处风沙大, 师父可以用此遮掩口鼻。”
师钰接过, 却并未立即使用。
“若是单有风沙倒还好说,但此处的风沙中却夹有魔兽的未曾散尽的怨气,那些常久驻扎在这里的人都会备着一个面罩,若是在这里呆久了吸入过多灰尘,恐怕会影响人的神智。”
师钰伸手在瞭望台上附着的一层薄薄的灰尘上轻捻了一下,果见到了里面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 虽量少几乎对人没有什么影响。
但若人一天都站在这里, 或是长久生活在这里的,一天吸入的量就足以对人体产生某种不可以逆转的影响了。
师钰沉吟了一下,说:“这里的土地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了。”
“师父,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将这些魔兽赶出去。”
谢良看了看远方未能清理干净的猩红血迹。
那是混合着人类和魔兽的鲜血。
他见过人类是如何在这里被魔兽破开柔软的肚皮,也见过一支精英小队是如何被一只体型庞大的突然出现的魔兽碾成肉饼。
他在这里见到了太多伤亡、眼泪、悲痛、别离。
因为这里是被魔兽侵扰的不良土地。
而他, 他从前以为自己是个人类。
他一直以人类的身份弱小又辛苦地求活,但不久前那只兽王的话却推翻了他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建立的小小世界。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是魔。
但这些天, 那只兽王的出现却似乎开启了他身上某个被封尘已久的按钮, 他的身体不可遏制地发生了变化。
到了后来,每杀一只魔兽, 他便能听到一声哀鸣。
那些被自己杀死的魔兽死前的模样会一次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他们用湿润的眼眸看着他。
似乎在问,你不是我们的王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那些人类?!
它们恨,它们怨,数万年被封印在漆黑的、灵气干涸的那片土地上,它们都快被逼疯了!
它们自出生起就只能呼吸着稀薄地可怜的灵气,这让它们刚出生还稚嫩的内脏就遭到了挤压、扭曲。
为了获得更多的灵气,它们走上了杀戮同族的道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它们越来越凶残扭曲,直到它们死去,这罪恶的一生才能终结。
人要杀魔兽,因为它们的出现破坏了他们的土地房屋、危害了他们的生命。
但魔兽要杀人类,也是为了活。
为了活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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