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自幻境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荀玄徽,他只是听人说他后来醒了,然后孟惜娆便自缚前去找他,他为孟惜娆准备了枷锁,此后孟惜娆要见他,他也见到了传话的人,师钰离开阴山荀氏也没能再见到他一面。
战后事务繁杂,一件件具是荀玄徽安排的,他大概确实忙碌吧。
至于谢良,他被师钰送去长虹门疗伤,并不在此地。
也不知谢良如今如何了……
师钰这么想着心中竟隐隐浮现了一抹忧色。
谢良的伤并不严重,他只是收到了太多信息的冲击,一时无法适应,这才昏迷了数日。
在师钰问过医师,医师只道他莫约太累有些力竭,其他地方并无大碍,师钰要去前方处理事务,他只得将谢良先暂且留在了后方。
让他修养。
实际上在师钰刚一离开不到半日,谢良就醒了。
他实际上本身也无什么严重的伤,他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人就是师父,于是他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急忙想要寻找师钰。
“师长老先行离去到长虹门处理战后事务了,好多门派都派了人过去,我们长虹门自然也不能落后!”这位照顾谢良的小医修是近些年刚刚被招入门中的,还是一脸孩子气。
谢良却没太多心思去听这位小医修如何说他们长虹门这次带了多少人去,各师兄师姐为受难的悬门子弟做了什么样的细心安抚,为以后修真界的平稳做了怎样的贡献。
又说这次悬门大赛不能举行真是太可惜了如何如何……
但谢良这位平日里温和的大师兄却没有如往日一般耐心听他的话,而后微笑着勉励他,只要他想,他也是可以的。
“大师兄……你还好么?”
小医修看到低垂着头的谢良似乎轻轻颤了一下。
继而谢良抬起头,对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只是他苍白的脸上这个笑容实在有些勉强,他双眼不再温和,反而黑黝黝的叫人竟有些不敢直视。
小医修以为他刚刚醒,莫约人还不太清醒,于是便没有多想。
“大师兄你好好休息吧……”
小医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良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大师兄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师长老也让你好好休息再……”
谢良听到师钰微微一顿,大多数时候,谢良从来都是众人眼中最听话懂事的那一类徒弟,他从不会不听师钰的话,但是这一次,他只是微微一顿,最终还是从床上起身。
没人知道他如今内心是多么紧张、忐忑。
他开始忍不住想,将他送来医馆的途中,师父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么?
在他昏迷的过程中,这些医修有发现他不对劲么?
他不敢去想,如果师父真的发现他的问题,他该怎么办……
他现如今脑子乱做一团,几乎无法思考。
他只想快点从这里逃离。
可是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离开了这里的谢良,难道只能做一个逃避的懦夫吗?
他就算避开所有人,他也不舍得离开他的师父……
“大师兄,你真是的,就算想要出任务去杀魔兽,也不用这么着急吧!你的伤还没好呢!师长老回来也会不高兴的。”小医修见他起身,颇有些紧张地跟在他的身后。
谢良沉默着。
师父会不高兴么……
可是他现在几乎不敢想他的师父。
他这样的人,如果继续做师父的徒弟,大概会是对师父的羞辱吧。
师父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一个魔种做徒弟……
如果他识相,他应该现在就离开师父,或许他应该请师父将他赶出师门。
谢良握紧了拳头。
他一想到这里就心痛如割。
本能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谢良申请去了最危险的边境平叛兽乱。
这里历来就是魔兽袭击人界的第一道防线。
王朝每年都会分派不少军队到这里驻守。
黄昏时站在烽烟楼上远远看去,四面都是黄沙漫天,唯有天边那一轮低垂着的红日是这画面中最美的点缀。
那一抹鲜红和战场上被无数残肢断臂浸红了的土地一个颜色。
凄美又悲凉。
大漠的夜比中原地带更冷,这里荒芜又寂寥,入目所见都是冰冷的东西,这里只有无止尽的杀戮、对抗,那些繁华富贵、儿女情长在这里都会被压成小小的一块藏在心底。
谢良是这里最英勇的战士。
他似乎不知疲倦,也不会畏惧,他永远冲在最前面,不知疼痛、不畏辛苦。
他手中砍向魔兽的刀永远最快、最利落,永远看不出他这样温和的人在战场上竟全然好似变了一个人。
不过几个月,他的刀已经浸满了魔兽的鲜血,被兽类的鲜血染的绯红。
杀死太多魔兽后,他身上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煞气。
他将自己全身心放在了战场上,心无旁骛。
这边本就是边关,来这里支援的修士后来都陆陆续续走了,只有谢良还一直驻守在这里。
那些边关的将士后来也都差不多认识谢良了,他们都纳罕,为什么谢良还不回去呢?
“仙长,你在你们门派内得罪了什么人吗?”到最后有的军士都忍不住上前这样问他。
仙长……
谢良听到这个称呼后有些恍惚。
“叫我谢良就好了。”
他顿了顿说:“我不过学了些粗劣的术法,算不得仙长……”
这有些熟悉的对话,让他不由自主再一次想起了师钰。
他看着面前的这些将士,边关很苦,他们大都皮肤粗糙而龟裂,身上穿着一件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鞋子在长期的作战中总是很容易开边的,这里若是起风了,一张嘴都是一嘴沙子,衣服洗的再干净,也总是很快就变得灰扑扑的。
除非将领,这里的底层将士总是每日十分辛苦的,而他们这样的人若和魔兽对上,常常不过以命抵命罢了。
王朝没有那么多修士会愿意长期驻扎在这里,毕竟这里的灵气是如此稀薄,不适合修炼,站在抵御魔兽第一线的,通常不是他们这些修士,而是这些普通人自己。
在谢良很小的时候,他没有见过修士,在他小小的世界里,他在乎的只有家里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村头开盛的野花,他不知道修士的世界有多么广阔,他也不在意。
如果没有遇到师钰,谢良在想,他或许也会和面前这些人一样,像漂浮无依的浮萍,不知何时被吹向何处,也不知何时便会命丧在某个无人的角落。
在他成为一名修士过后,他这些年活在无数人的赞誉里,他为了不辜负师父的信任,他也从不敢有丝毫松懈。但他越是修炼,他对从前所谓的仙人的光环也渐渐褪去。
修士也不过是修炼了些法术的凡人。
不论多么厉害,终归还是凡人。
若能真正渡劫成仙,或许才能彻底摒弃凡人身上的这些弱点。
修士其实也是普通人。并不是这些将士眼中的无所不能,他们终归还保留着生而为人的弱点。
谢良看到他们,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从前。
他想到在年幼时,他见到师钰使用法术,他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师钰便告诉他,他不是神仙,他还未能渡劫飞升,不过会些法术罢了。
这些年幼时期的事情总是在一些细微末节的地方涌入他的脑海。
对师父的想念便会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悄悄跑进他的心间。
他竭力想要放空自己,报复性地让自己投身于平乱之中,只是他对师父的想念却一日也没有停歇过。
谢良记得有一次他独自一人冲上前去杀死了一只高阶魔兽。
以他的修为,他杀死那只高阶魔兽的时候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那只高阶魔兽是一只会喷洒毒液的蛇,常人难以近身,十分难缠,眼见那只毒蛇就要击垮他们坚守了半月的防线,将领是名金丹期的修士,他见此也不得不让众人退后,只能等之后他们安排好了法阵再来收服这条毒蛇,虽然那样他们半月的辛苦就全然白费了。
就在这时,谢良不发一言冲到了阵前,他独身一人,杀死了那只魔兽。
事后他重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没能下来床,但是他第四日就出了病房,拿着刀又回到了战场上,仍是第一战线,他仍冲在最前面。
他脸色苍白、神色憔悴,但是不肯因其他原因让自己休息片刻,他仿佛急切地在证明什么。
但没人能理解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甚至他越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杀死那只高阶魔兽后,当时将领爱惜他是个人才,还狠狠训斥了他。
斥责他,不惜自身,鲁莽冲动。
谢良是个冲动的人么?他鲁莽么?
若是有长虹门的弟子在定会为他们的大师兄辩驳几句,毕竟谢良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冷静沉稳的。
没道理到了战场上就变成了一个毛头小子了。
谢良只是……
他只是在那一刻觉得,若是自己因此战死,或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回到这个夜晚,那些年轻的军士见谢良一直就在这里驻守,便问他是不是在门派被排挤了。
谢良摇了摇头,他喝了一口边关的烈酒,说:“没有。”
来到这里这几个月,谢良学会了喝酒,这里的酒烈到每一次滑过喉咙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近似被刀片划伤的痛感。
就是边关也鲜少有人会喝这种烈酒。
大家也不知为何谢良对这种酒似乎情有独钟。
边关的人其实很喜欢喝酒,这里冷,夜里清晨都爱拿着酒囊喝几口,身子便立马暖和起来了。
只是谢良倒也不像是为了暖身子,他常日里都是那件单薄的袍子,他们本以为修士不怕冷,但看到他们那位同为修士的将领也在夜里裹上了厚厚的皮毛后他们又改变了这个想法。
篝火映着谢良年轻瘦削的脸,分明看上去还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但是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不符合少年人的深邃。
众人敬佩谢良不怕死,敢杀魔兽,但是却又好似总是跟他无法亲近。
就好像此时,谢良都否认了自己是因为被排挤才一直驻守在这里,但是说要这句话后,竟一时没有人敢去问谢良究竟是为何要留在这里。
只有篝火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为众人提供几分暖意。
击退这一轮的魔兽,不知下一轮究竟何时出现,或许明日他们就会死在战场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今日饮酒作乐。
有人在篝火旁跳舞,或是相识的男女,又或是年轻的将士想要对心爱的姑娘表达自己的爱意。
也有大胆的姑娘过来想要邀请谢良前去跳舞,一双眼睛明亮的看着谢良,毫不羞赧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但是谢良拒绝了。
他想,边关果然和别处不同。
这里的人都这么坦率。
不少人围着篝火说笑,谢良看了一会儿就起身回去了。
他的帐篷在高地上,这里下雨也不容易被水淹,附近撒了驱虫的药粉,虫蛇也少,而且灵气较其他地方更为充裕,因为此地靠近一处灵泉,若是累了还能去洗个澡,也利于修炼,这算是将领对他奋勇杀魔的小奖励。
不过谢良向来觉得,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和无数个之前的夜晚一样,他掀开了自己的帐篷。
将自己的腰间的酒囊往旁边一挂。
今日他稍微多喝了一些,就算他是修士,如今却也有了几分醉意。
他感觉意识有些昏沉,于是便摸索着准备躺下。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道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喝酒了?”
那熟悉的声音让谢良立马睁开了眼。
他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师钰,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看到了幻觉。不知为何,他感觉今日格外疲惫。
他身上那些未痊愈的伤口在酒精的作用下发出隐隐的钝痛。
但是下一刻,他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谢良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师父……”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师钰此刻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正用手抚着他的额头,双眉轻蹙。
那个这些时日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面容此刻恍若一瞬间从梦境中走了出来。
“你发热了。”师钰蹙眉看着他。
谢良大概此刻不太清醒,烈酒麻木了他的神经,他看着师钰眉心那道浅浅的褶皱,他心中下意识是伸出手,将它抚平。
“师父……别皱眉…”
谢良本以为自己会碰到一道影子,待他真正触碰到师钰眉心时,那微凉的柔软的触感,让他骤然清醒了,他才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立即收回了手。
“师父,我……”谢良头脑依旧有些昏沉,但却彻底清醒了。
他连忙从榻上起来。
正欲起身对师钰行礼,师钰却一把按住了他。
师钰在他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是伤口裂开了。
再联想到他额上的热度。
“给我看看你的伤。”师钰说。
谢良被师钰一把按住了,他脑子里还有些乱糟糟的,酒后有些发疼的大脑有些艰难地思索着师父为何会在这里。
他下意识看了眼师钰,此刻他眉心依旧有浅浅的褶皱,他看着他,似乎并未被方才他的举动影响,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谢良说不出他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他见师钰有些严肃地看着他。
一时忘了师钰方才说要看他的伤。
他大脑有些昏沉地想着,师父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师父发现了么……
他一时心乱如麻,竟只能愣愣地看着师钰,一个字也说不来,师钰见他半晌没说一句话,忍不住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见他额头滚烫,脸上都带了几分病态的红晕,师钰心中隐隐生出了些恼意。
他素来平和的心境,此刻看到谢良这副将自己折腾地病怏怏的模样,几乎尝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恼怒。
“你可知错。”师钰眉心愈蹙,问他。
谢良浑身打了个颤。
这一刻,他不敢看向师钰的双眼。
他面色发白,立即起身,朝着师钰直直跪了下来。
师钰问他是否知错。
但谢良脑海一片空白,他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师父消气,他曾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遍如若师父知道了他的身份,他该怎么办?
如果师父生气了,他该怎么做?
他分明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的心只是被无尽的惶恐攥紧,他感到一阵痛苦的窒息,苦涩、惶然将他紧紧包裹,他跪在地上,脊背依旧挺拔,但神情却摇摇欲坠,惨白地吓人。
他这些日子拼命地杀那些魔兽,哪怕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他也并没有感到多少害怕,他只想着,这样或许能够减轻一些他身上的罪孽。
他在边关,他看到了那些魔兽是如何残害生灵,他无时无刻不在认识到,魔是一种冷酷残忍的生物。
魔是邪恶的。
而他,是预言里那个将会将所有的魔带到人界的最邪恶的存在。
谢良无法不惶恐。
他时常会想,他这样的人或许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或许,死亡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的神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他想师父如果要惩罚他,如果师父要他死,如果他的死能够让师父不再生气,他是愿意的。
只是他一想到死后,他便永远无法服侍师钰,再也无法见到他,他便心痛如割。
师钰也发现谢良神色有些不对。
他敏锐地发现谢良背后的那道伤口已经染红了衣裳。
他心中又痛又气。
最后只得冷着脸上前。
他伸手变换出了一条戒尺。
“伸手。”师钰语气隐藏着怒气。
谢良几乎从未见过师钰这般生气。
他感觉羞愧难言,又十分内疚。
此刻师钰让他伸手,他便立即伸出了手,没有一丝迟疑举到了师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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