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抽了抽嘴角低下头,只见照片上是一位端庄美丽的女性,留着亚麻色的漂亮短发,正冲着照片外的人露出温柔可亲的笑容。
“这是……”
“我的太太格蕾西亚~~~”修斯说着一把攥圌住爱德的手,眉飞色舞的模样吓得爱德脸都歪了。恐怕对方即使是突然被告知自己可以直接去做米国总统,也不会比现在更高兴了:“是位了不起的大美人儿吧?不仅容貌是天仙级别的,温柔和可爱更是天仙中的天仙啊!能娶到这样的女人做太太,真是全世界男人的梦想都给我一个人实现了!”
“额……啊。”爱德抽了抽嘴角,脸上充满了被眼前发光发热的笑容刺痛的灼烧感,顿时嘴里的薯条大虾嚼着都像狗粮了。
“下次请务必到寒舍来,”修斯不依不饶地拉着爱德华,两眼冒光,“格蕾西亚的厨艺好到爆炸,即使是三星大厨也不能与她相比!总之,就是又美丽又能干又聪明又温柔的天使!我能跟她两个人组成家庭,真是……”说到这,修斯兀地听了下来,然后一下子露出了故作神秘又兴高采烈的笑容,“不对,两个月后就是三个人组成的家庭啦。”
“诶!”爱德惊讶地说,“你要当爸爸啦?恭喜。”怪不得在家不抽烟。
听到这话,修斯一下子坐回座位,满脸陶醉地攥紧了自己爱妻的照片,像是恨不能将之揉进自己的心口,“‘爸爸’!一想到两个月后我的女儿、我的小天使就要叫我爸爸,我就……”
“刚出生的婴儿能开口说话咩?”爱德困惑地看了看修斯。
这时,沉默了半晌的马斯坦古突然又开口了。
“而且不一定是女儿嘛。”马斯坦古干巴巴地笑了笑。
修斯立刻露出了戒备的神情。“不可能,一定是女儿。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艾丽西亚。”修斯斩钉截铁地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格蕾西亚下半辈子爱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个而已!”
“那艾丽西亚呢?”爱德忍不住说。
“这……”修斯一时语塞,然后又立刻说,“对、对艾丽西亚来说,前20圌年爱的男人也就只会有我一个!”
“20岁前不准恋爱?要不要这样啊。”
“20岁之前还是小孩子。”
“你这是赤圌裸裸的歧视。”爱德愤愤不平地端起饮料。
“就是。”马斯坦古故作讽刺地笑道,“明明你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在格蕾西亚之前也有过女朋友。”
“她们都是好女人,能跟她们交往过是我的荣幸。”修斯正色道,“但格蕾西亚是天仙。”
“也许艾丽西亚会喜欢上我也说不定。”
爱德饮料差点喷了。
“你敢!”修斯手上的勺子再次指向了马斯坦古,声音里虽还饱含笑意,咬牙切齿的口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你对女儿控的可怕根本一无所知!”修斯说着,突然露出了恶意满满的笑容来,“保险起见,等艾丽西亚出生后,你就赶紧过来登记下给她做教父吧!鬼父这种事你总做不出来了。我机票都已给你买好,艾丽西亚出生后就带着小火苗儿一起来吧!”
所以说“小火苗”到底是谁?!
爱德华气得磨牙,抬起头刚想瞪马斯坦古一眼,却在看到他的脸后突然说不出话了。爱德惊讶地看着他,缓缓瞪大了眼睛。
马斯坦古说,“我又不信教。”他低头给自己满上酒。
“别那么说,”修斯一把拉住他的肩膀,像是在竭力安抚他,又好像只是性情所致而已。只见他拍了拍马斯坦古的背脊,说话的口吻像是一个人能指望遇上的最好的朋友,又模模糊糊得有点像他爹。
“这个位置,除了你之外没人可以做呀。”修斯笑着说。
马斯.修斯接到电话后,没过多久就提起衣服走了。虽然嘴上说着要马斯坦古请客,但他还是在走前买了单,只留下爱德和罗伊两人坐在餐厅里默不作声地继续吃。
雨声在窗外悉悉索索,大片晦暗的潮气染的玻璃窗一片混沌,唯有街外飞驰的车辆的灯火在其上拉划出刺眼的色泽。爱德无言地抬起眼看了看马斯坦古,只见他正一手心不在焉地把圌玩着刚才没收来的烟壳、一手捏着叉子却什么都没往嘴里送。他的视线胶着在餐桌的两张机票上,爱德觉得心里有什么被拧了起来,打成了一个小结,刺痛地磕在胸口。
是怎么回事?是这么回事吗?爱德想着,重重地咬住了嘴里的叉子。
金属在唇圌瓣掐出鲜红的纹路,线条丝丝分明,一时间爱德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纯粹的喜怒被一层密不透风的苦涩网笼其中,他不知道自己的恼怒与无奈从何而来,亦不明了自己的猜测究竟正确了几分。他许久以来都不曾如此强烈地渴求着可以从眼下的境地中逃离,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内心呼之欲出的问号,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眼下陷入的僵局。
“马斯坦……”
“爱德。”对面的人突然站了起来。他一手拿起爱德放在餐桌上的耳机,一手将烟握进了手心里。爱德抬起头,只见他露出了一个无精打采的微笑,让他一阵心酸:“你慢慢吃,我去抽烟就回来。”
还没等爱德回话,马斯坦古就径直往餐厅后门方向大步走开了。
雨声连绵不息,过了半天爱德才回过神来想说你把我的耳机也带走了喂。但这时,他却怎么也动不了,腹中塞满的食物变得沉重而乏味,室内的暖气似乎也完全无法温暖此刻自己冰冷的指尖。少年看着马斯坦古的背影无言地消失在了阴暗的角落,像是顷刻溶解的薄冰——简直是消失的前兆,简直是在故意留给爱德一个离开的契机和一个蒙骗的理由。
可这不明不白的,是要离开谁,或是蒙骗谁呢?
就在这时,爱德神差鬼使地想起了马斯坦古曾在博物馆里对自己说的话。他说他抽烟的时候,大多是想寻找某个可以排遣的出口,好让自己不要被铺天盖地的压抑摧垮。
一想到这,爱德突然怎么也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胸口的洪水压垮了重重闸门,翻滚着汹涌而至。他控制不住般地起身,飞快地往马斯坦古刚才消失的方向跑去。
客人纷纷惊愕地回头看他,狂奔的脚步声响且突兀,在爱德华的脑海里震耳欲聋。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就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跑到他的身边去。怎么也不能让他消失。
而他就站在那里。
爱德一边平复着气息一边靠在门框上,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什么声音,努力让自己看清。
只见马斯坦古正站在拐角的窗前,叼着烟注视着窗外的磅礴大雨。柠檬黄色的卡通耳机挂在他的头上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可他望着窗外的眼睛却又没有一丝笑意。袅袅的白烟在他睫毛前腾升,而窗外的雨水似乎穿过栅栏打了进来,突然唐突地顺着他的睫毛滚落,然后掉在了他白色的领口上。
爱德华一瞬间心如刀绞。
别人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爱德想,那些情场老手们遇到这样的事一般会怎么做?时上前责怪吗?他自知没有那个理由。是上前质问吗?他自问没有那个立场。是乘人之危吗?他自诩没有那个能力。
他不知道。这四个字如此得苍白无力,软弱得让他有一瞬间无比痛恨自己一度引以为豪的过去,痛恨自己让理性与数字填满的思考方式,痛恨自己没有文献综述和参考数据就展露出的束手无策,痛恨自己现在那么难过,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对方和当下的自己。而他所知道的,只是当下贯穿在自己身体里的冰冷绞痛感,如同坚硬的冰刺深植在他血肉里辗转。颤抖的双手不是自己的,冰冷的脚似乎也不是自己,他想哪有全世界的好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美事,哪有自己喜欢的人正好也就喜欢自己这种美事,他哪里值得遇上这样的好事啊。
那马斯坦古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爱德一个激灵。
片刻前的哀怨与悲伤顿时烟消云散,取代而之的是一阵酸楚和自责:自己只顾着为自己难过,居然全然忘记了对方。
可是对方的处境显而易见。罗伊可倾诉的地方也许比自己的更少,罗伊所经历的苦楚与疲惫肯定比自己的更漫长,罗伊所体悟的难过绝对比自己的多得多。而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
罗伊对自己也许不曾有过超乎普通朋友的想法,但他曾一次次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意,他曾一次次按在自己的肩膀确认自己的存在,他曾在黑夜里将自己从无助的境地里救起。那个时候,世界之大却只有自己和马斯坦古两个人,他明明可以什么也不做,却因为某些冥冥的原因最终是伸手将爱德从深海里捞了起来。而那时的爱德,也是这样紧紧地握住罗伊伸向自己的手——像是抓紧了救命的稻草。
自己是真的喜欢他,但这种喜欢又能如何呢?
只是一个劲地自怜自艾,却什么都没有为罗伊做过。
彼时彼刻,爱德华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无法释怀的刺痛。可那不是来自于对对方的愤恨,而是一股强烈的、对自己无能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