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情路坎坷啊。”陆行舟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声,“跟我家小魔物弯弯绕绕上千年,不过总算修成正果。”
“那就不怕了。”崔绝俯身,趴在阴天子的耳边,嘴唇碰了碰他的耳垂,调侃道,“看来玉脉也敌不过有情人啊,我的陛下。”
阴天子紧绷的脸有了一丝缓和,沉默半晌,极轻地笑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去。
陆行舟停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
黑黢黢的山洞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崔绝自带三分缠绵的温柔声音:“走得这样坚决,不怕我忘却我们的感情?”
“如果你忘了,”阴天子淡淡地说,“那我正好有机会追求你,弥补当年被你抢先告白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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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脱壳飞升,逍遥间散于……”出自范阳洵《重修袁家山碑记》
崔绝惬意地放松了身体, 伏在阴天子背上, 出声道:“拥有这样一条玉脉, 昆仑虚真是当之无愧的神界。”
“幸好神界人丁寥落又不好战,否则其他四界加起来, 恐怕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阴天子想了想:“或许这就是天意。”
最好战的魔界滋生于最贫瘠的极恶之地,最灿烂的妖界深陷于最肮脏的权欲泥淖。
昆仑玉脉生魂养魄,有这样神力的加持, 无论与谁为敌, 都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却千万年来一直隐世不出。
阴天子想到自己唯一认识的神界代表——陆行舟, 感觉一言难尽,不由得感慨:“造化玄奇。”
“玉脉可能伤脑子。”
“……”崔绝反应了一下,大笑起来。
□□中有的地方狭窄难行, 有的地方又豁然开朗,两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 仿佛即将面临的绝情之苦和下界混乱的局势都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大事。
阴天子脚步突然缓了下来。
崔绝疑问:“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逼仄的玉脉深处竟赫然出现一座楼宇,依周遭的玉壁雕凿而成, 精巧绝伦、美轮美奂,无声无息地立在地底, 立在这漫长的死寂之中。
“玉楼……”崔绝喃喃道。
阴天子:“似乎有人在这里居住。”
崔绝摇头, 玉楼美则美矣, 却毫无生气, 是一股从内散发出来的死一般的沉寂。
“或许曾经有, 但现在已经不在了。”
两人进入玉楼,没走几步,忽然一股浓烈的妖魔之气如核爆一般翻滚而来。
阴天子抬掌,将魔气击回,却见漆黑浓郁的魔气撞在周遭的玉璧上,竟然无言地消弭了。
“他在二楼,上去。”崔绝断然道。
这股魔气强悍无匹,内中更有霸道尊贵的妖气,正是之前他们遍寻不到的“云阳寒”。
两人跃到楼上,前方魔气化开,露出惊人的景象——玉璧雕凿而成的空间里,玉桌、玉凳,处处是家居生活的痕迹。
房间深处,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他们,在他身前,是一张玉床……或许称为玉棺更为合适。
床上躺着的人殊美恬淡,看上去像在小憩,然而却冰冷无息,光洁的肌肤隐隐呈现玉质,下方的身体与玉床化为一体。
——很难分清,这究竟是一个玉质化的人,还是一块雕琢成人形的玉。
男人伸出手,想要触摸玉人的脸,手指悬在脸前,几经停顿,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
玉石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男人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春……”
“他已经死了。”崔绝突然出声。
男人缓缓回过身来。
崔绝又道:“死亡时间是一千年前。”
“你知道什么?”男人平静地问。
崔绝从阴天子背上下来,扶着他的手臂勉强站稳,仰起脸直视对面浑身散发着可怖魔息的男人:“我知道你不是云阳寒,而是初代妖王帝昭。”
男人眼眸动了一下,落在他的脸上:“我也知道你,冥界的判官。”
崔绝微笑颔首:“幸会。”
双方在圣塔被毁当日曾有一面,后来此人魂魄附身在云阳寒身上,想必也已经从云阳寒记忆中知道了自己,考虑到云阳寒对自己的态度,崔绝十分悲观地想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形象了。
“判官,”帝昭语气漠然而又不善,“你的目的。”
“放轻松,”崔绝笑着解释,“我们是来用玉脉疗伤的,并非追着你而来,眼下这情景只是偶遇。”
帝昭:“据我所知,你鬼话连篇。”
“诶呀!”崔绝一拍脑门,就知道云阳寒没少在心里诋毁自己,他叹一声气,诚恳道:“我一向纯良,但世人却颇多误解,不过我不在意,妖王殿下,关于我们的来意,我已经给出回答,信与不信是你的判断,请自便。”
说罢,他抬头看向阴天子:“我们走吧。”
一道浓郁的魔气凝聚成墙,挡在他们前方。
帝昭:“我并未允许你离开。”
“你没有资格阻拦我们。”阴天子冷冷地出声,魔气墙应声被震碎。
帝昭目光转到他的脸上,打量片刻,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冥界的……傀儡天子?”
崔绝脸色沉下来:“放肆!”
“无妨。”阴天子不以为意,对面之人的话语虽然充满恶意,语气却平淡,他只是在阐述从云阳寒记忆中得到的信息而已。
外界看来,冥府权柄掌握在判官手里,自己这个天子确实只是个傀儡。
“你修为不低,却被他钳制……”帝昭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突然问崔绝:“你选择辅佐他,是为了掌控大权?”
世人大多是这么想的,崔绝早已习惯,也没有辩解的意愿,此刻却不想连累阴天子的声誉,正色道:“我的权力来自我家陛下,士为知己者死,我坐稳冥府,是为了守护好他的江山。”
帝昭皱了皱眉头,似是被这冠冕堂皇的回答小小恶心了一下,又问:“为什么选择他,而不是别人?”
“因为他不是别人。”
“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崔绝想了想:“我自认不算嘴拙,却一时也说不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就是喜欢他,喜欢看他,喜欢跟他说话,喜欢他看着我。你问我为什么选择他,我也不知道,但除了他,别人谁都不行。”
阴天子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变得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崔绝继续道:“世人谓我贪恋权力,其实,如果他不是阴天子,我根本不会成为判官,我贪恋的不是权力,而是跟他两相心悦的情。”
“情……”帝昭低语,手指无意间碰到玉床,被指尖的温凉触动,垂眸看向床上的玉人。
半晌,他唇角微动,勾出一抹阴晴不明的弧度,盯着玉人恬静的遗容,幽幽出声:“一派胡言,世上岂有两相心悦的情?”
崔绝笑起来:“你没有得到,不代表别人也得不到。”
帝昭蓦地转头盯向他:“你说什么?”
阴天子眼眸沉了沉,迟钝如他也能听出异样。
“世上当然有两相心悦的情,还有举案齐眉的情,还有比翼双飞的情……但没有巧取豪夺的情。”此刻崔绝的语气平静而恶毒,像淬了毒的尖刀,寒光毕现,“情是守护和尊重,是指间沙,攥得越紧,越得不到;是水中月,试图强取,只会破碎。”
“你是谁?”帝昭站在原地没动,胸中擂起雷鸣。
——他的话句句含沙射影,是知道往事的故人!
而这不可能,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往事早已埋葬在岁月黄沙之中,他曾利用云阳寒的身份调查过,世间已经没有关于他们当年之事的记载,迄今所有关于初代妖王和古神的故事都是后世寡淡乏味的穿凿和演绎。
那眼前这个所谓的冥府判官是如何触摸到真相的?
帝昭面无表情看着崔绝,浓烈的魔气却从他的脚下翻涌而起。
阴天子将崔绝挡到身后。
崔绝探出头来,指指自己的眼睛:“妖王殿下可曾听说过九生眼。”
云阳寒的记忆中确实有关于此眼的信息——判官的九生眼,可一眼看尽亡魂的九生九世。
帝昭直视着那只眼睛,只见那里黑如幽潭深不见底,幽深冰冷的潭水渐渐浮起一层讥诮,充满恶意。
“不对!”他道,“就凭你不可能看穿我,你究竟是谁?!”
话未说完,他已经一掌挥出,浩荡的掌力带着翻滚的魔气,击向崔绝。
阴天子一把将崔绝抱入怀中,抬掌与帝昭相对。
两人俱是一界之主,掌力相撞,迸出强大的威能,双方都退后几步,帝昭稳住身形,唇角溢出血迹。
崔绝看得清楚,交手的瞬间,帝昭看似不经意地护了一下床上的玉人。
他这副身躯是云阳寒的,此子天赋平庸,虽然靠天材地宝堆出一身修为,但还是盛载不住初代妖王的力量,更别说再分神保护玉人。
“你在做多余的事情,”崔绝道,“他早已经死去一千多年,保护他的遗体毫无意义……”
帝昭打断他:“与你何干?”
崔绝:“我只是提醒你,与我家陛下战斗,如果不全力以赴,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葬身之地?”帝昭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起来,“哈。”
崔绝反应过来:“我竟忘了,妖界圣塔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可惜,被云阳寒炸掉了。”
帝昭:“你废话着实太多。”
“我有幸进入圣塔废墟,见到一具双人棺……”
空旷的玉楼中骤然响起一声高亢凌厉的鹤鸣,一柄冰寒如水的长剑出现在帝昭手中,正是云阳寒的佩剑“天霄寒”。
几乎是同一瞬间,阴天子一手护住崔绝,另一只手抬起,凄厉鬼唱从四面八方响起,翻滚的死丧之气在脚下的玉脉中涌动,割昏晓剑破地而出。
一柄是妖界不世之名剑,一柄是冥王传承之神兵,锋芒在玉楼中对峙,散逸的魔气和死丧之气如同浓郁的黑水一般,从周遭的玉桌玉凳上缓缓漫延流动。
帝昭提起天霄寒,剑身妖力流转、魔气缠绕,散发着惊人的邪异之色,他提剑指向崔绝,懒洋洋道:“说下去。”
“圣塔中的双人棺是空的,”崔绝真的继续说了下去,“一位想必就是阁下,那另一位呢,是旁边这具遗体吗?”
不知是被什么字眼陡然刺痛,帝昭的眼眸骤缩。
崔绝唇角带着刺眼的轻笑:“古神……妖界的后世是这样称呼他的。帝昭,你跟他合葬,将你们的故事刻在壁画里,却并没有留下琴瑟和鸣的美谈呢,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不是两情相悦,”他继续道,“我说过,世上不存在巧取豪夺的情,你以为建起一座圣塔,用把他封印在身边就可以留住他吗?他是神,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没有人能够拥有他。你用生命为代价设置的封印很快就被他破除,他毫不犹豫地逃出圣塔,头也不回地离开妖界,从此再未踏入那个地域一步。”
帝昭张了张口:“你……”
“你知道你可怜在什么地方吗?”崔绝甜蜜倚靠在阴天子的怀里,笑得温柔而嘲讽,“我的陛下从没为我做过什么破格的事情,可全天下都流传着他对我矢志不渝的爱情;你建起一座举世无匹的恢弘圣塔与他合葬,然而后世却只认为他带你飞升,从未有一人怀疑过你们的关系,从未有一人相信过你爱他……”
“住口!!!”
一声震裂鼓膜的高亢尖鸣在耳边响起,玉石纷纷发出碎裂的声音,暴涨的魔气充满整个玉楼。
浓郁黑气中,骤然炸开一片夺目耀眼的光芒。
阴天子抬手挡在崔绝眼前。
崔绝按下他的手,直视前方,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的风采……怪不得师尊……”
只见帝昭力量失控,远远超出云阳寒身体的承载之力,化回原形,破体而出,一只华彩万丈的上古凤凰从弥漫的黑气中飞出。
剑气夹杂凤火,暴戾地击向崔绝。
阴天子提起割昏晓剑,森寒剑身死气缠绕,带着不怒自威的冥王威压,悍然迎战,寸步不让。
王者之能灭天袭地,呼啸的战斗声中,玉石碎裂的脆响此起彼伏,整座玉山都不可遏制地晃动了起来。
“天霄寒”剑光袭来,阴天子抱着崔绝,敏捷地转身,险险避过剑锋,反手挥剑斩去,逼退凤凰。
“你拖累太多,不是我的对手。”凤凰冷冷地说。
阴天子:“子珏不是拖累。”
“你又何尝没有拖累?”崔绝讥讽,眼神飘向一侧的玉床,这楼中几乎所有玉石都已在帝王们强悍的力量冲击下碎裂,而这架玉床却在凤羽的严密保护下完好无损。
阴天子后知后觉地问:“那就是妖界古神?他不爱帝昭?”
崔绝:“嗯,他……”
话未说完,凤火已至眼前,泼天的剑光直劈下来。
阴天子提剑格挡,双剑狠狠撞击,刹那间火星四溅,只听咔咔几声裂响,天霄寒剑身折断。
“废品。”凤凰冷哼。
崔绝:“是你不自量力,也敢跟幽冥天子拼剑。”
凤凰怪异地笑了一声:“呵。”
“嗯?”阴天子突然皱眉,愕然发现割昏晓剑竟在违抗自己的控制,似乎另有一股力量正从剑内浮现出来。
凤凰:“堂堂幽冥天子,竟拿着一把妖剑,真是笑掉大牙。”
“快扔掉剑!”崔绝蓦地反应过来,割昏晓剑曾遗落在妖界,被云阳氏重铸。
“晚了。”凤凰冷冷地宣判。
妖力从剑身暴冲而出,割昏晓剑挣脱阴天子控制,森寒剑锋直指崔绝。
“放肆!”阴天子怒喝。
剑锋在碰到崔绝的毫厘之间戛然止住,剑身疯狂抖动,鬼神之力和妖力在剑中猛烈抗衡。
忽然一声沉闷的裂响,割昏晓剑的剑身上,竟然飞快地爬上了蛛网般的裂纹。
“妖王殿下,”崔绝轻轻出声,“我劝你住手。”
凤凰:“此刻才求饶,是否太……”
“再不住手,求饶的会是你。”崔绝唇角含笑,声音却冷如寒冰,“请看一看你的古神。”
凤凰猛地回身,只见皎洁的玉床上,竟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的符纹,细密的字符扭曲堆叠,勾勒出诡异的纹路,散发着幽幽的阴冥鬼气。
“你什么时候……”凤凰脱口问出,转瞬便意识到这问题没有意义,是自己小瞧了这个病弱的判官。
崔绝:“从进入玉楼的第一时间,我就已经开始了。”
凤凰:“你没有看上去那么弱。”
“多谢夸奖。”崔绝微笑颔首,“我知道你在意古神的遗体,我可以解除法阵。”
凤凰:“我也可放过他的剑。”
崔绝:“还要抽离里面的妖力。”
凤凰:“可以。”
双方达成共识,立刻行动,崔绝指诀翻动,逐步撤销施加在玉床上的术法,与此同时,凤凰也将妖力从割昏晓剑中抽离。
最后一个字符从玉床上消失,崔绝几乎脱力,软软地靠在阴天子怀中,对凤凰道:“经此一役,相信你也发现了,我们确实谁都奈何不了对方,不如握手言和算了。”
凤凰未置可否地看着他,淡淡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崔绝诚恳道,“从一开始我就说了,我们只是来养伤的,现在也只是希望我们能回到最初,你继续守着你的古神,我们也继续我们的养伤之旅。”
凤凰没有温度地笑了笑:“可以。”
说完,他化回人形,脱离云阳寒的身体,帝昭的人形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脸颊瘦削,长眉薄唇,是个嚣张恣意的模样。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崔绝拍拍阴天子的手,示意他离开。
阴天子未发一言,抱着他后撤几步,拉开和帝昭的距离。
为表态度,帝昭避开和阴天子互相警惕的视线,低头去看床上的玉人。
阴天子缓缓转身,抬步离开。
变数就在眨眼之间——凤火裹挟泼天的杀意,暴冲而来,而几乎是同一瞬间,阴天子蓦然转身,死丧之气从四面八方涌出,如黑色的怒浪,扑向玉楼深处。
双方都知胜负在此一举,各自倾注全力。
凤火势不可挡,眨眼已至面门,而阴天子全部注意力都在攻击上,不由得后防空虚。
然而就在凤火烧到的那一秒,清亮的剑光赫然炸开。
一柄澄澈如水的长剑出现在崔绝手中,他一手持剑,一手捏诀,剑诀催动,万丈寒光逼退凤火。
与此同时,阴天子的死气怒浪之中,一尊雕琢繁复古朴的黑玉印玺从中央浮出。
幽冥天子印。
阴天子掌心一翻,一股无可匹敌的森寒威压从天而降,重重落在帝昭的妖魂之上。
“你初代妖王着实强悍,”崔绝轻声说,“但别忘了,你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是两个人,即使我再病弱,也能守住他的后防。”
帝昭疯狂挣扎,可是幽冥天子印之下,强悍如妖王,也不得不被封印,嘶哑道:“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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