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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之敌(星坠)


子弹穿过银的身体,钉在邮差面前,留下一个鲜明的弹孔。
银还维持着看向他的姿势,然而血从腹部洇出,沾着血的长发贴在脸颊脖颈,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
银倒了下去。
邮差向上看,只见子爵站在平台边缘双手握着手枪,枪口颤动,正激动地咧开嘴。
“不。”
邮差嘴唇嗡动,他脖颈线条绷直得快要断开,眼珠大大地睁着,直到子爵将枪口转向他。

邮差僵直在原地。
昔日战友的面庞逐渐模糊,血的腥气从不远处传来,侵吞五感。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断开,抖落一地积久的灰尘,胀痛感从颅顶涌向四肢,时间停滞,枪口闪着晦暗冷冽的光芒。
邮差无法移动。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形引力拖拽着他的躯体下坠,他怔然凝望,脸上只剩一片空白。
突然,拖着焰尾的火箭弹从侧方发射,目标直指子爵所在的平台,本就岌岌可危的承重结构被猝然击中,尽数垮塌,轰地从半空中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混着尘土的气流扑面而来,邮差抬手挡脸,眸子垂落,看见了脚边突然出现的一个弹孔。它斜着嵌入地面,不难想象曾经受了多大爆发力的推动,只差一点,它就要穿透一具用血肉堆叠成的躯体。
子弹在他鞋尖前停住,微微左右滚动,光滑表面反射着光弧。
邮差咬紧牙,先前所有的震惊与恍惚被弹孔消蚀,复而涌上无尽的悲凉愤怒。
他抬眼一扫,便见火箭弹的来处。
右侧高空空中走廊的玻璃幕墙被炸开一个大洞,身形魁梧的男人扔掉火箭炮筒,向下方奔去,一团影子贴在玻璃上,飞速掠过。
是银的手下。
叫什么来着?
邮差后退一步,附近传来跑动声,左右两侧均有人往来,过于夸张的交战规模吸引了双方注意,很难判断下一秒来的是友军还是敌人。
友军?还有谁会是他的友军呢?
想置他于死地的分明是他曾为之殚精竭虑的友军!
邮差只任即将崩溃的情绪发散一秒便将其牢牢收拢,他狂奔到银身边,背着对方转移到藏身的角落。将其放平,对方腹中的血液流了他满手,腥甜黏腻,深深洇进掌纹里。
银仰面望着上方横纵交错的空间,游离的思绪逐渐放空,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呼吸微弱,肌肉在衣服下艰难地抽动着。
光被转角高高的集装箱遮挡,黑白两色泾渭分明,被一线隔开,他们在黑暗里,使得血迹看起来浓稠如墨。
邮差抽出腿侧匕首,割下衣角当作止血布,从枪套里拿出一袋止血粉撒上去,一手用力按压在对方出血部位,另一手从银身上翻找,不时便拿出通讯器。
他对任何通讯设施的构造都足够熟悉,只看一秒就了解,手指一动便调好频道。
滋滋——。
通讯器发出联络时的噪音,很快寂静一瞬,有人的呼吸声传来,深重压抑,起伏不定,混在周围人奔跑的脚步声中显得那样沉闷苦涩。
银搁在地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他脸上无悲无喜,只带着重伤的苍白,漆黑眼珠移过来,明是极其虚弱的情态,却看得人后背发凉。
“执政官,银中枪了,他需要急救!”邮差急迫道。
“我立刻过去。”对方嗓音低沉,带着捉摸不定的寒意,又在隐隐颤动。
“子爵会从南侧炼制炉群靠近消防栓的窄门离开,窄门位于墙体后,没有生物密码只能启用爆破装置将墙炸开。窄门是通向地面、唯一安全的逃生通道,务必在他进入窄门前进行拦截。”
“好,他现在怎么样?”
邮差一顿:“他身上没有致命伤,并且拿走了我的手枪,平台下方原设补给点和深层爆破装置,他应该有充足的作战力,你的人务必……”
“我问谢敏。”
听出对方话语里隐隐压抑的暴怒与忧虑,邮差视线下意识落到银的脸上。
“银……谢敏腹部中枪,我无法判断是否伤及内脏,但出血严重,且他在先前的爆炸中被弹片划伤手臂和大腿,左臂断裂……”正说着,邮差突然噤声。
银原先苍白灰败的脸上浮现微微潮红,颈处血管在薄薄的皮肉下鼓鼓跳动,眼尾飞着殷红。他眼珠浮着一层水光,腮边肌肉却绷紧坚硬,正忍受着莫大的煎熬。
邮差掌下的布片被血浸透,手指触到对方因掀起衣服而裸/露在外的腰际,入手竟一片滚烫。
不对,谢敏已经开始发烧了,不该烧这么快的!
“邮差!他怎么了!”耳边凌厉的喝声将邮差从遍体生寒的境地中拽了回来。
他眼睛一颤,摸了下谢敏的额头,突然回头盯向远处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枚子弹。
“是子弹,我的枪。”邮差低头喃喃自语,肩膀不住颤抖,呼吸倏然急促。
“什么子弹,什么枪,他到底怎么了!”对方朝他吼出声,透过通讯器与嘈杂背景音仍能被其中的压迫力和愤怒所震慑。
邮差心思急转如电,他想起在进入地下二层后子爵曾召集过所有亲兵,亲自巡视弹药补给的情况。
当时他命令一群人抬着一仓库的箱子挨个分发,但邮差并未注意这点异常,而他手里的那把枪也是在当时补给时换上的。
他本以为那只是正常的战前准备。
“是破坏素!击中谢敏的子弹被破坏素涂抹过,驯养员曾开发过适于枪械的药物涂层,子爵已经掌握了那项技术,在场所有殉道者使用的枪械中可能都涂有破坏素。”
邮差用力按压谢敏的腹部,血流得比先前要快,对方的信息素已经开始溢散,浓郁的甜香带着令人作呕的压迫感袭上邮差,令他几近窒息。
“破坏素令他的血流加快,我没有更多药品用来止血了,他在发烧,腺体正在不受控制地释放信息素,他需要抑制剂!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最后一字落下,连串脚步声突然响起,阴影在邮差脸上一晃,他警惕地仰头,手指刚摸到匕首便凝住。
傅闻安突破明暗交界线,如墨般的阴影在他线条凌厉的脸上留下一道刀刻般的痕迹。
他眸中压抑着过分复杂浓郁的感情,如有实质的恐慌和无措在眼底翻涌,在落到谢敏脸上时转化为全然的痛苦和心伤。
邮差在那一刹似乎听见了山岳发出的悲鸣,无声地缭绕在面前男人的周身,在几近窒息的氛围里隆隆作响。
阴影攀上傅闻安精壮拔直的身躯,压得他在谢敏身边跪下。
医疗人员井然有序地开始急救,邮差让出位置给专业人员,荷枪实弹的私军守在外围,以最猛烈的重火力在战场中开辟出一隅安地。
邮差拾起那枚落在地上的子弹,私军对他保持警惕,眼神带着令人不适的戒备与审视,但他并不在意。
他回头望去,越过重重人影,见谢敏靠在执政官怀里,头颅无力地垂在对方肩头。
耳畔枪炮声轰鸣不休,不知谁人的血泪尚未干涸,他们旁若无人地依偎,坦荡磊落地亲吻。
真是不知廉耻的行径。
明明无数双眼睛有意无意朝这边窥视,却还能如此镇定地吻过来,傅闻安这幅八风不动的样子实在正经,做足了执政官的派头,只是……
“亲都亲了,别脸红。”
谢敏晕乎乎地道,他嗅着对方刻意释放出的信息素,汲取熟悉的苦涩气息,以抚慰被药物激起的负面症状。
出口的话轻到模糊,他在对方颈间蹭了蹭,把血液和自己的信息素尽数沾染上去。
他们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硝烟中充满甜腥气。
“没脸红。”傅闻安低声道,他的身躯一如山岳般坚实宽阔,足够谢敏托付所有重量,但对方箍紧他的手臂微微颤抖,连同声音一起,不复往日镇定从容。
谢敏眼前是模糊的,他费力地眨了眨,无法看清对方脸庞的细节,只能在团团虚影中窥见一丁点粉色。
他闭上眼,伸手想去摸傅闻安的耳垂,但左手手臂断裂,使不上力,右手扎着血袋,不方便移动,两相为难。
察觉到他的意图,傅闻安轻轻用额头贴着对方的脸颊,很轻地啄了一下谢敏的耳廓。
“长官,谢长官体内的药物残留浓度过高,没有针对性抑制剂进行压制,可能会反复高烧。”
“针对性抑制剂?”
“是……九研……专用抑制剂……信息素……”
“……重新考虑……实地采取……”
“……体液中的信息素……标记……”
谢敏头疼到极致,听觉短暂衰退,嗡鸣声穿透脑袋,只能听见耳边时轻时重的字眼。
没过一会,有人凑了上来,灼热呼吸扑打在他脸上,带着熟悉的安抚与亲昵。
对方没有说任何一个字,但谢敏知道他想做什么。
特工乖顺地歪过头,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继续闭目,领口的纽扣被修长手指勾开,间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喉结。
后颈被湿润的口腔含吮,对方的唇瓣很热,带着前所未有的怜爱与小心。
标记落在谢敏的后颈之上。
绝处逢生,脉脉含情。

第117章
谢敏的情况逐渐稳定,傅闻安不便久留,他将一支装备精良的私军和医疗队留下护送,又吩咐在北面防线的黑枭前来接应。
“先上去等我。”傅闻安一拢谢敏的外套,克制地在他眉尾抚过。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谢敏说。
“记得。”
目送对方远去,谢敏脸上脆弱情态一扫而空,他看向角落的邮差,两人视线一碰,邮差神色凝重几分。
——你不去的话他可能会死。邮差用唇语道。
——所以我需要你。
——我?
——我要你带我离开。
——看来你也没想象中那么听他的话。
——做还是不做?
——我还有不做的权利吗?
——我不会威胁你。
——是我问心有愧。什么时候走?
——等着。
邮差摸不清谢敏在打什么算盘,还想再问,对方的身影被黑枭挡住了。
“我们该出发了,谢长官。”黑枭核对完人数,当即吩咐众人动身,傅闻安临走前要他时刻守在谢敏身边以防万一。
“北面防线状况如何?”谢敏自然地问。
“我来之前一切正常。”黑枭语气并未停顿,但谢敏能察觉他话语里隐藏的斟酌与谨慎。
医疗人员抬着担架穿过小道,前头后尾被私军保护,途中遇到的巷战不在少数,但有足够的火力压制,一路平安无事。
他们转移至一处通道口,四周枪声响亮骇人,众人隐匿,在暗中埋伏了一队路过的敌人后,邮差拿走了殉道者的一台内部通讯器。
“有消息吗?”谢敏躺在担架上问道。
邮差在他身侧蹲下,假装没看见黑枭及身后众人投来的警惕视线,轻车熟路地操作,浏览一遍界面和消息栏。“没有异常。”
“你的表情可不像没有异常的样子。”谢敏调侃道。
邮差情不自禁握紧了手中的通讯器,他盯着谢敏,不见对方眼里的笑意,反倒沉静深邃,简直把他看穿了。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正常人在溃败之时会尽可能保留有生力量。如果子爵判断获胜无望,会立刻通知所有殉道者成员撤出地下二层,而不是继续鼓舞他们冲锋陷阵。”谢敏说:“沉降装置还有其他开关对吗?我猜,是在窄门里?”
“我不能确定,子爵并非完全信任我。”邮差沉声道:“他在用所有殉道者的命做赌注。”
“人命是最轻贱的筹码。”
“他不应该这么做。”
“那就努力阻止他。”
“我……”邮差欲言又止。
谢敏看出他内心犹豫,不再追问,转头看向远方。
高处,狂奔的人影向下不断倾泻子弹,零星枪响试图阻止他靠近的脚步,但无济于事。
打空的弹夹从高空掉落,穿梭在空中走廊的陈石一个滑铲靠到掩体箱后,他拿出新的弹夹换上,利落上膛,连续几枪精准命中,身后穷追不舍的小尾巴终于没了动静。
他额头浮着细密汗水,就着袖口随手一抹,拿出通讯器查看地图。
他离地图标记的地点越来越近了。
南侧炼制炉群靠近消防栓的窄门。据消息,子爵会从这里逃离。
低矮的炼制炉区在眼前展开,不同于工业用炉,炼制炉低矮,分布密集,排气口处有部分焦黑,作为连成一片区域的天然掩体,即便在高处眺望也无法看清全貌,死角众多。
执政官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必须迅速找到子爵的位置,发出精确定位,并尽力拖延时间。
思及此,陈石立刻动身,他腰间钩索探出,向下猛地一跃,钩索抓牢,整个人如一线阴影迅速划过,在地上翻滚一圈站起后,向前摸去。
气氛安静到窒息,进入南侧区域后,始终萦绕耳畔的枪炮声消失不见,偌大厂区落针可闻,大片建筑阴影在地面交错,勾出墨水一般的色块。
陈石走出拐角,突然见上方闪过光亮,他猝然后退,一排子弹当空射下,在墙角和地面留下一片密集又清晰的弹孔。
枪声如石破天惊,打破死一般的氛围。
陈石看清对方架在矮炉换气口旁的观察镜,稳稳抬手一枪击碎,对方见势不妙开始移动,陈石当即追了上去。
两人在移动中相互开枪,但都不能成功射杀对方。那人拐进炼制炉区的连通通道,陈石紧随其后。
灰白墙壁包裹着看不见尽头的连廊,弥漫着干燥石灰气味的空气使周身氛围更为阴森冰冷。陈石跑过一个十字岔路,正要穿过时,红色激光束在他身上一扫,爆炸从两边墙内轰然出现。
左右夹击,陈石当即在地上翻滚,以图减轻爆炸所带来的冲击力,然而势头过猛,整座炼制炉从下方垮塌,钢筋水泥从头顶砸落。他在崩塌中四处躲闪,开枪射击一扇玻璃窗后奋力跃出,又被迎面而来的人扑到地上。
两人在地上扭打,一拳一脚均下死手。
被碎块划伤的面部满是血腥,陈石从一片血意的视野中看清子爵的脸,他抵住对方握枪的手,堪堪往上一顶,子弹擦着他头顶击中地面,溅起石屑。
陈石扭身反踹,凭借与对方不相上下的近战技术使自己勉强获得喘息。
他手臂做绞杀状盘住子爵的下巴,双腿勒住对方脖颈,试图直接拧断对方的脖子。然而对方狠一曲肘,拔起腿边匕首,猛地扎进陈石小腿。
锐痛从肌肉处传来,陈石面色涨红,青筋暴起,手上力道却更稳更重。
匕首没入体内又抽出,子爵连戳几刀,没有防护装置的小腿俨然血肉模糊。陈石气喘如牛,他咬紧牙关,一手掐住子爵的脖子,手骨发出咯咯响声,令人牙酸。
差一点,还差一点!
陈石目眦欲裂,眼珠爬上细密红丝,失血导致的脱力感逐渐涌来,烙铁般的手指全靠嘴里的一口气强撑。
感受着对方颈骨在他掌下逐渐发出断裂的错位声,陈石又想起徐里在他面前倒下的模样、谢敏被对方击中的瞬间,无数人没入黄泉的惨状。
只差一点!陈石在心中怒吼。
子爵反握匕首,寒光在陈石眼珠上一刺,他紧急躲避,匕首却还是没入肩头,戳穿旧伤,令他发出一声隐忍的哀鸣,粗重沙哑。
忽然间,四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凌乱无序,轻重不一,从地面、炉顶,重重包围,无处可逃。
陈石心下一沉,他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出去了。
殊死之下爆发出绝处悲凉的勇气,伴随着目之所见的一切悲惨化作悍然决心。陈石突然松开子爵,双腿绞着对方的脖颈用力一掼,手撑地借力,整个人稳稳站在地上。
他手从腿侧一扫,手枪便从枪套转移到手中,直指后退的子爵。
殉道者的众多身影出现在四周,最先露面的是炉顶角落的狙击手,巴雷特枪管在室内冷光下黑得骇人。
距离很近,一定能打中!
陈石咬牙,手上的肩膀肌肉绷紧,尽力克制手臂的颤抖,他孤注一掷般向前开枪。
世界一刹寂静,如电影慢动作镜头般缓慢过渡。
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切,他按下腰间的钩爪,爪尖猛然扣住陈石的左腿,紧紧咬合后狠狠一拉。
两声枪响同时迸发开来。
陈石被脚上固定的钩爪猛地一拉,整个人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横飞至左侧狭窄通道中。
那么魁梧健壮的alpha,像玩具一样被轻易抓走,原地消失了。
随着他位置的转变,出膛的子弹擦着子爵的肩膀而过,与此同时,从高空狙击枪中射出的子弹失去目标,落在空无一人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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