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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燕行泽)


就像商琅说的,两方之间有所冲突到还算好,但若是太过安静,很难不让他们怀疑齐尚与朱家有旁的渊源。
帝王向来多疑,哪怕在京都的时候齐尚表现得分外纯良,顾峤对他了解也就仅限于礼部和户部收集上来的那一页情报,真要让他直接完全地信任他,也绝不可能。
全都是猜测,真要知道发生了何事,估计要他们亲自去探。
船行一整日,疲惫程度也丝毫不逊于马车,登岸的时候就连顾峤这样的身子都有些吃不消,腰酸背痛的,脚步还有些虚浮——毕竟是民间寻常的船只,舱中的柔软程度断不能与皇室的马车相比,又坐了这么长时间,不累才怪。
顾峤下船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状况,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去看商琅如何。
丞相大人表面上瞧着还算好,但是脸色显然是白了不少。
顾峤自觉地过去扶上他,低声问:“先生可还好?”
“在下无事。”商琅轻声应了一下,但是并没有避开他的手,由着帝王靠近他。
另外那两个暗卫瞧着倒还算好,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这般长久地守在一个地方,与他们这俩娇生惯养,其中一个还身娇体弱的完全不同。
身体实在是太过于疲惫,顾峤也就没有多挑剔什么,直接让人就近选了一家长得还算正经的客栈住了进去。
两个人从京都走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原先再怎么样精力充沛,眼下也多少有些受不住了,在客栈当中要了两间上房,有一间是留给两个暗卫的,顾峤带着商琅一进屋子,就把自己摔在了榻上。
外面客栈的床榻虽然也没有皇宫里的柔软,但比起船上马车上可要舒服太多了,顾峤一懒了上去,就不想动弹。
丞相大人倒还算是惦记着形象,规规矩矩地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看着床上躺着没个正形的帝王,唇角勾了一勾,道:“大约还需要两日,便能到遂安府了,这段时日,委屈陛下。”
“我委屈,先生就不委屈?”顾峤闻言从榻上弹起来,看着人那张还没有卸下面具的清秀的脸,忽然想到,“说起来,当年先生从荆州一路赶到京都,是如何挺过来的?”
商琅当时住着的地方比遂安府还要偏南,几乎就是已经完全与南疆贴着了,要到遂安府可能都需要走上几日。
要从这样僻远的地方,一路赶到京都去赴考……商琅那个时候也就只有十六岁。
且不说那个时候丞相大人身子尚未长开,还是个单薄羸弱的少年,就想想十年前他那个身体状况,顾峤到现在也能隐约记起来:说三步一喘都是委婉了。
这样的人是如何千里迢迢赶到京都去的?又是花费了多少的时间?
因为商琅在京都当中实在是陪了他太久的时间,顾峤总会下意识地忽略掉商琅并非京都之人这件事,总之他会一直留在京都就对了,旁的倒也不重要。
但是这一次从京都到荆州来,一路车马劳顿,赶路赶得腰酸背痛,顾峤才忽然想起,曾经的商琅来。
“臣当时是骑着马一路到皇都去的。”商琅听见他问起这事,倒也不避讳,直言道。
“骑马?”顾峤反倒是更诧异,也有茫然,“先生……骑了一路的马?”
这岂不是比坐船坐马车还要累!
商琅颔首:“从荆州到京都去,若是坐船乘马车,耗费会更多,臣不知京都情状,担心身上所带的金银不足,便没有去耗费这些钱。”
“先生的身体……骑马怎么能行?”顾峤蹙着眉。
“陛下可是忘了,臣熟通六艺。”商琅轻声道,又扯出来他儿时的种种事情。
说来商琅的母亲实在是心大,旁人若是遇见个先天弱症的孩子,定然会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面,生怕人碰了摔了,一不小心就失了性命。
但商琅儿时,他母亲是半点都没客气,除了习武这样实在是太伤身体也太费力气的事情免去了之外,“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是半点也没有让商琅落下。
旁的倒也还好,至少是不需要废什么力气,商琅自幼就是玲珑心思,记个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唯独“射”和“御”。商琅年幼的时候身子骨远比现在要差得多,他母亲的心再大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直接让儿子去学骑马那等麻烦的事情,只教了射艺,等到商琅年纪再稍微长一些,身体好一点了,就被拽着去骑了马。
顾峤听着人轻描淡写的叙述,越听越觉得心惊。
南疆那是什么地方?四周皆山,崎岖不平。顾峤学骑射的时候都是在皇家猎场,地方平坦得很,就这样,他学会也废了一番功夫。
而商琅从一开始学,竟然就是在崇山峻岭当中的。
还是那么脆弱的身子。
顾峤听着,已经忍不住坐到了他跟前去,然后伸手抓住他手腕,后者的陈述一顿,转而看向他:“陛下……?”
“先生辛苦。”商琅话语里面没有半点对父母的埋怨或是什么,顾峤也不会直接当着人的面去评判这些,只能在人开口问他所做何意的时候,吐出这般干涩的四个字来。
“算不得辛苦,”商琅对帝王这样的怜惜很是受用,温声道,“臣儿时倒也算得上是任性,若当真不喜,定然不会去学的。”
“何况,若是家母当年并没有教会臣这么多的东西,臣今时今日,还不一定能遇见陛下。”
商琅当年是自己一个人骑马赶到京都来的,无论如何自由度都高一些,只要避开林中野兽,走些不容易撞见匪贼的道路,便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够安安稳稳地到京都来,还能顺利地赶上科举。
但若是他走水路或者乘马车,人多眼杂的,一个十六岁还长得漂亮至极的小孩子,实在容易被人盯上,似乎会更不安全。
顾峤被商琅这样的话劝动,加上事已至此,他又改变不了什么,便问道:“那如今,先生的父母可还在么?”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迟疑。
毕竟按照商琅说的这些话,在他刚刚从荆州出发去京都的时候,也就是十二年前,应当还有父母践行。
但是他却能忍着十二年都没有回荆州一趟……加上顾峤也几乎没怎么见到过他跟家中有书信往来,难免疑惑。
他已经听过许多次关于商琅儿时的事情,这三人的关系听上去也并不恶劣,为什么……?
“不在了。”商琅开口,温和的声音里面带着一点难以掩饰的悲戚。
但是他并没有在此事上多谈,而是看向顾峤,移开了话题:“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夜臣与陛下就好好歇息一番,等到明日,还要赶许久的路呢。”
赶上两日,早一些、快一点。等真正到了遂安府,他们两个才能彻底地安定下来,好好休息一番。
顾峤依言颔首:“那朕出去点些吃食——既然已经到了荆州,先生可有什么想吃的熟悉菜肴?”

商琅闻言摇了摇头:“随陛下喜欢便是。”
两人相处这么久, 顾峤自然也大概知道商琅的喜好,听到他这般说,便没有多问, 一颔首就转头走了出去。
几人在客栈当中好生歇了一整夜,次日快到晌午的时候才继续出发。顾峤身上还难受着, 想必商琅也舒服不到哪去, 全靠意志力撑着。
如此折腾了两日,终于是到了遂安府,除了伏悯那小孩子瞧着半点也不累之外, 就连云暝的脸上都带着点疲色。
好在齐尚还算机灵,他们在刚到遂安府的时候就已经跟人联系上, 只不过怕打草惊蛇,没有直接住到人家中去,而是在客栈当中歇了下来。
这一歇就是好几日,一直到顾峤身子完全爽利了才走出客栈。
不过这段时间里面他们倒也没有干躺着。顾峤暗中召过齐尚,问了些如今的情况。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傅小侯爷竟然没有像先前跟他说的那样跑去不务正业游山玩水, 而是在遂安府当中安定了下来等着他们到来。
同他们猜测的一样,先前齐尚与朱家的那些矛盾,没少有傅翎在一旁推波助澜。
遂安府当中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百姓水深火热, 他们自然也要快些行动, 顾峤这几日没精力动手, 却动了不少的脑子,写下来许多对策,有些如今能动的, 全都交给了傅翎和齐尚。
傅小侯爷干活干得殷勤得不行, 甚至还会跑过来主动跟顾峤提计策, 弄得顾峤都怀疑这壳子里面是不是换了个人, 后来才知晓是前些日子傅翎体内的情蛊发作,夫妻两个在房中折腾了好一阵子,到现在子桑瑶都不像是想要放过他的样子,导致傅翎如今秉持着多干活就能少在家中待着的原则,给顾峤帮了许多的忙。
不过即使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顾峤也还是没能理解傅翎的举动——他先前看过宫中那些册子,都说风月是快活事,怎么傅翎就……唯恐避之不及呢?
两人多年好友,顾峤心中有疑惑也没憋着,直接当着傅小侯爷的面问了出来,问得傅翎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黑,最后看了眼站在远处避嫌的丞相大人,压着声音同他道:“到底如何,等你把你的探花郎搞到手不就知晓了?”
因为傅翎说的这话,顾峤跟人聊完之后再去看商琅的时候,脸都还是烫着的。
商琅看着他那副模样并没有说什么,神色自若地同他继续去谈论朱家的事情。
顾峤为此暗中松了一口气,但是之后还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等到身体好了之后一行人藏匿身份到百姓当中探查的时候,甚至还偷偷在书贩那里买了几本乱七八糟的杂书——在这样的乱象当中还能被他寻到一个卖杂书的书贩,也是实在难得了。
遂安府这个地方,除了地动之外鲜少有别的天灾,因此平日百姓生活都还算安稳,如今更多的也就是朱家这般的人祸。
顾峤从来没有想到,在大桓国库仓廪富足,京都百姓平安和乐的时候,竟然会有一处地方饿殍遍地。
遂安府主城当中是朱家势力所在,也是如今他们住下的地方。城中豪宅四起,酒楼鳞次,甚至价格贵得都能比肩京都,一片繁华景象。
但是只要出了城,再多走几步,看到的便是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有不少面黄肌瘦的老人孩童,或者死了,或者即将死去。而一部分尚有力气的青壮男女,则都被朱家雇去了打理那些被侵占的农田。
说是打理,不如说是奴隶——动辄打骂已经不算什么,顾峤遥遥地看了一眼,几十亩地上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劳作,无论男女,身上的布衫早就破了,且不是磨损,清晰可见鞭痕的撕裂。
一群畜牲。
顾峤没有离城太远,便冷着一张脸重新回到了客栈。
一回去就差点捏碎了一张桌子。
结实的实木桌子上都被人按出了一条深深地裂痕,也可见帝王此刻心中有多大的火气。
好在在座的几个人里面除了齐尚一个真正的臣子在战战兢兢地眼观鼻鼻观心之外,其他都没被顾峤这样的怒气给吓到,但脸色也都不算好看。
能好看就怪了。
“我想现在就杀了他们。”傅翎毫无疑问是几个人里面最耐不住的那一个,率先开口。
说实在的,就朱家如今这样的行径,顾峤完全没有必要再去与人虚与委蛇,直接昭告天下便是,证据如今可是在荆州遂安府这片土地上明晃晃地摆着。
顾峤偏过头去看商琅,他从走出城门看到那些可怜的饥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对朱家那群豸狗不如的东西有了杀心:“丞相觉得如何?”
商琅脸上的神情惯来淡漠,除了顾峤这样对人熟悉至极的,那两个人都没有从中察觉出来太过于凶烈的怒火。
他听见帝王的询问,稍一沉默,然后开口道:“朱家当杀,但是陛下莫要忘了,我们本来的目标,是与世家勾结的荆州知州,而非单独一个朱家。”
顾峤在京都那等世家根系繁杂、交错纵横的地方都没对他们有过什么忌惮,在这样偏远的地方,只是一个孤单单的支系,想要动手实在是太容易。
早晚要杀,只是他们还要判断,到底在什么时候杀,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如果他们现在就给朱家血洗了,难保荆州的那个知州不会被惊动。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虽然他们这其中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地位极其尊贵的人,但是手上一来没有兵力,二来对此地也远没有一个知州熟悉,若那人破罐子破摔,要大逆不道地谋反,他们简直毫无反手之力。
“那就这么……由着他们继续伤害百姓?”顾峤眼眶红了一圈,字字都带着恨意。

第65章 积弊已久
商琅闻言长睫颤了一颤, 显然心里也算不上平静,却只能道:“陛下,如今我们唯有尽快动作。”
顾峤深吸一口气:“且先如此吧。”
他们如今心里带着火, 也根本没有办法完全静下心来去思考对策,就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
“诸位都先回去吧, ”顾峤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等有了好的计策,再行商议。”
傅翎和齐尚依言离开,等到门阖上、顾峤收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的时候, 商琅忽然开口道:“陛下不必如此忧心。”
顾峤闻言,抬眸看向他, 眼底的郁气未散:“如今荆州这般模样,先生要朕如何安心?”
“臣并非此意,”商琅轻声一叹,“陛下从到了遂安府,便可见焦急, 臣担心陛下一时冲动,会失了分寸。”
听见商琅这般,顾峤虽然神色还不算好看, 但多少是和缓了一些。
眼前这人总有一种能够让他瞬间冷静下来的能力, 顾峤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失了分寸, 但心中那些情绪又怎么会是能轻易地压下去的?
“朕究竟要如何,才能同先生这般?”顾峤抬手掩面,显得有些颓唐。
“陛下便是陛下, 为何要同臣相较?”商琅听着他这样的话, 心中只觉无奈, “莫要太过苛责自己。”
顾峤心中抱负非凡, 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又苦于只能循序渐进,半点也急不得,不焦躁才怪。
“何况,荆州应当积弊已久,真要去救,绝非一朝一夕能成。”商琅语气略有沉重,也点醒了顾峤。
的确,一路奔波加上处理皇城的事情,也不过两月左右的功夫,而那些饥民的模样……
最早也是去岁。
积弊已久,却无人上报。
若非此次朱家将事情闹得太狠,朱五德主动出卖,或许有那个知州压着,顾峤能等到荆州的人死绝了或者当真有百姓起义了才知道。
越想火气就越大。
“先前荆州之事,朝中就半分也未曾察觉么?”顾峤开口问道。
商琅拧眉,稍稍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臣尚且记得的户部账目当中,荆州并无什么异样。”
此地本就偏远,朝中从来不指望这里岁岁丰饶,完全就是一个“只要百姓能好好地过下去就可以”的态度。但是照如今这样子,上报朝廷的那点东西,恐怕也是不知道从多少百姓手上强取豪夺才刮出来的一油半脂。
“一个知州,就能这么一手遮天?!”顾峤属实是被气个不行,额头青筋都突突地跳,看商琅递过来一杯茶水便接下,灌了一口之后心里才舒服了点,“荆州如此,那其他的地方……是当真清白干净还是说同此处一般?”
顾峤越想越觉得恐怖。
这四年时间去处理京城当中的事情,已经让他有些力竭,这才忽略了地方上的这些事情,却没想到藏的污纳的垢不知道比如今的京都多上多少。
地方上这些官员也大都是前朝老臣,只有零星的几个在顾峤刚登基的时候被他给换了下来。先前没动荆州知州,似乎就是这人表现得太过于纯良。顾峤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没有想起太多的关于荆州知州与朱家的事情,他也忘了当年的他到底知不知晓此事。不过就算知道,那个时候刚刚登基的他也不会那么大胆地去直接跟世家对着干。这么一看,荆州之事堆积到现在,似乎是必然的。
“等荆州事情结束之后,朕还想要去其他地方看看,”顾峤思索到最后,轻声道,“也是时候该好好地瞧一瞧朕的江山了。”
再不看,快要被人给暗中分食了。
商琅没有多言,只是朝他躬身一拜,便算是赞成了他这般决策。
顾峤看他那样子,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辛苦先生陪着朕东奔西走了。”
商琅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情绪杂糅得让顾峤半点也剥离不得,只听见他缓声道:“在其位谋其职,陛下看重臣,命臣为相,臣自然是要以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为己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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