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芒(静深)

顾衿走后邵岚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到江遇野的床前，“顾衿那脾气就那样你别太在意，她其实也很难过，只是不善于表述。”
江遇野的声音带着沉重和无力，“我明白，是我自己没用，是我没能保护好他。”
邵岚很少见到江遇野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轻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现在还远没到该悔恨的时候，遇野，你得想清楚你下面的路要怎么走，如果今天顾衿晚去一会，你现在可就在太平间，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但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周芒想想吧。”
“……”
江遇野垂着头，一阵沉默后才问邵岚，“他还好吗？”
“有人盯着呢，他没事，但是……”邵岚迟疑片刻，“顾衿前面说，他可能已经猜到你骗他的事，你有想好怎么解释吗？“
江遇野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漂亮的金色眼睛早已失去它的光彩，只留下些悲伤，“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不求他能原谅我，只要他好好的，平安无事就好。”
“他会理解你的。”邵岚帮他把杯子放回原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其实挺像的。”
“像？”
“嗯，有个词怎么说的灵魂伴侣。”
江遇野不应声，他转头看向窗户上自己的光影，痛苦像影子一般时刻伴他左右，在每一个没有光的时刻等着吞噬他的全部。
“他现在在哪？”
“就在你们之前买的房子……”
“我想回去，现在就去见他。”
邵岚本想劝江遇野先养伤过两天再去，但当他看到江遇野那认真的神态时还是改了主意，出于安全考量，他跟着江遇野一同去了江河印象。
午夜时分，小区里的不少业主都已休息，但他家的灯依旧亮着，在那一片深沉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江遇野问邵岚要来一套新的西服，用宽大的外套遮住自己的伤，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实在是不太体面，可他还是想要去见他一面，只是一面就好，周芒可以不原谅他，可以怨恨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而他只要见他一面就好。
电梯上的数字从一开始增加，电梯里的两分钟像是被无限放大，漫长得足够一个人回忆完他的一生。
“叮”的一声响起，电梯门自动打开，江遇野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近乎透明的浅蓝色水母依旧在“海洋”中”呼吸“，水缸深蓝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染上一种忧愁。
“你回来啦？”
“嗯。”
周芒站在阳台上，他转过身笑着看向江遇野，弥南的夜色带着潮湿的风要把他们都淹没，这是最冷的一个秋天，冷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结着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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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因为感觉自己写的太虐而感到难受o(╥﹏╥)o

第94章 89.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周芒是个爱恨相当分明的人，他的骨子里带着些奇怪的偏执，哪怕在同一个人身上，他也能很好的将喜欢和厌恶都分割开来。
只是这样的公正有时也会失灵，在见到江遇野前，他做过许多的设想，想象着要怎么同江遇野把话说清楚，要怎么质问，可真正见到江遇野时，他却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他可以对任何人冷眼旁观却偏偏放不下江遇野。
但不开口问题永远也解决不了，周芒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酒，给自己和江遇野各倒一杯，闷声喝掉一半，再捡起桌上的火机将手里的香烟点燃，“遇野，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该和我说啊？”
江遇野拿起杯子把几乎盛满的白酒全都喝净，灼烧的感觉顺着咽喉一直流入肠胃，他全身上下都处于一种紧绷着的疼痛里，可他似乎已经麻木，连弹孔的存在都感知不到。
“我是有很多事没告诉你。”江遇野垂着头，他不敢去看周芒的眼睛，只是盯着手中那透明的玻璃，“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当初是为什么接近我的，江家的事我也都知情……”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周芒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所以你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我，然后利用我对吗？”
江遇野哽咽起来，“那时候我只是觉得，我利用你和你利用我没什么区别。但是后面我是真的爱上你了，我也很后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没办法，我没得选。”
“你有什么好和我说对不起的。”周芒打断他，“你说的很对啊，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互相利用嘛，没什么问题的。”
“阿芒……”
周芒这话像是一把冰凉的刀划在江遇野的心间，他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一些，但这一天所发生的变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知道你生气，但那都是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周芒冷冷看着江遇野，他拿烟的手有些发颤，苍白的灰烬落了一地，“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我气我自己，我气我这几年像个婊子一样的活着，连他妈的尊严我都不要了，我他妈去找你，你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我就想着我能找到真相，能给我老师报仇，可是现在我好不容易要成功了，你告诉我，你一直都知道真相，你把我当傻逼玩呢？你把我当傻逼玩呢？”
江遇野仓皇抬头，正对上周芒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他想伸手去帮周芒把眼泪擦掉，可周芒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恨你的，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他们的帮凶，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觉得难受，我觉得我特别恶心，后来我发现你原来不知道那些事，你也是受害者，我更恶心我自己了，我每天我都想，我对不起你啊江遇野，你那么好可我还是骗了你，让你受伤，我每天见到你，我就觉得我是个罪人，因为我真的爱上你了，我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你现在告诉我，你当初那些都是在利用我……对，我是最先开始骗人的，可你就能这样对我吗？你就要这样羞辱我？江遇野，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工具？自作多情的贱货？还是玩物？”
“不是这样的，阿芒。“江遇野踉跄着站起来，几乎要跪倒在地上，他站不稳，只能匐在周芒身前，“我是真的爱你，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等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你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你想为覃老师报仇，我又何尝不是，而现在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
“是你要成功了，不是我们马上要成功了。”周芒看着江遇野一字一顿地说，“仁济救助院那个神秘的出资人是你吧？姜明，韩院长，张小姐，这些事都和你有关系，让我再往前想想，那个李教授，李泽瑞的事是不是也和你有关系，还是说我这些年查到的所有线索，都是你一点一点引导的，你的目的是什么？从我手里拿到那份名单？”
江遇野抬头仰视着周芒，温热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到冰凉的地板上，他的声音变得暗哑，颤抖，“那只是一开始的想法，我没有要玩弄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爱你……”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周芒抬手将眼泪抹去，香烟在他的指尖燃烧，可他全然顾及不上，任由烟灰掉落，“你分明知道我们想要做的是同一件事，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因为你不能再牵扯进来了。”
“什么叫我不能？”
“他们会杀了你的，就像杀掉我妈妈，杀掉姜尚，杀掉其他人一样。”
“你以为我会怕这个？”
“我怕！”江遇野几乎要破声，“如果一定会有人受伤，那个人一定不能是你。”
“……”
周芒看着面前近乎失态的江遇野，心里一阵酸涩，今晚分明该是江遇野最光鲜的时候，他应该穿着精致漂亮的西服站在聚光灯下捧起奖杯，可现在又算是什么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遇野变了，他不再光鲜，不再趾高气扬，那时刻罩在他身上的傲气都已消失，他璀璨的金色眼睛也不再明亮，始终被一层雾气所笼罩。
周芒把没吸几口的烟丢进垃圾桶，他摇摇头，“所以我就要躲在背后当胆小鬼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不是玩笑，不管是谁，只要出头，就必然会陷入危险之中，我不能看着你去冒险。”
“那是我的职责，不管会发生什么你不应该这样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不需要。”
江遇野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来，他长叹一声，“阿芒，这些年你想要的不就是替覃老师报仇吗？我可以帮你啊，我可以彻底推翻他们，替他昭雪，不管你是否站出来，发不发报道，我都可以替你报仇，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
“你以为我这些年只是为了报仇吗？”周芒反问道，“你这些年也只是为了报仇吗？如果只是想报仇，你那天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他们，可我忍住了，他们死掉又如何，这件事不查清楚，还会有下一个普泰会有下一个江家，那些因为药品成瘾的人，他们要怎么办？”
“可他们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句话问出去的一瞬间江遇野便后悔了，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周芒没在同他说什么，起身就要朝外走。
江遇野彻底慌了神，一把拉住周芒，“阿芒，你别走好不好？”
周芒的眼睛还是湿的，“江遇野，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刚才就该拿刀杀了你。”
江遇野想要抱他却被一把推开，周芒大步穿过客厅走到玄关处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他们阻拦的意味实在明显，逼得他只好折返回去。
“江遇野，怎么，你要囚禁我？”
周芒死死盯着江遇野，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走向这一步。
江遇野不回答，只是强硬地吻上去，混合着酒精味道的信息素浓厚得要把人都淹没，他抱着周芒，无力地把头搭在他的心口，泪水把单薄的布料浸湿一大片，江遇野闷声说，“我求求你，你利用我吧，把我当成是你的工具，让我来替你报仇吧……”
周芒给不出答案，也没法给出答案，他伸手摸上江遇野的头发，看着他喧闹，哭泣，等一切都回归平静，他轻声说，“遇野，我不是圣父，你这样关着我，我总有厌弃你的一天。”
江遇野抓住他的手，轻轻笑起来，“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哪怕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第95章 90. 我爱他，却也恨他
江遇野走后，周芒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被软禁在这，江遇野带走了屋里所有的电子设备和覃文留给他的那本笔记。
屋外守着的人是经过特殊训练的Beta，还是轮班制的，每天除了半夜送东西进来的时间以外，门就没被打开过。
任谁被这样关着，心里都不会觉得好受，但这屋子里空荡荡的，也没人能和他说话，周芒索性拉上窗帘关着灯整日窝在沙发上喝酒，他不是嗜酒的人，可实在难过的时候，酒精倒变成唯一的神仙良药。
楚洛推开门进来时几乎要被客厅里浓厚的酒味熏晕过去，虽不到日落的时候，屋内却一片昏暗，厚重的布艺窗帘透不过一丝阳光，发烫的电视音量被开得格外大，站在门外都能见角色争执的声音。
楚洛环顾客厅却没发现周芒的身影，仔细一看他居然裹着个毯子躺进了茶几旁的地板上。
见到老朋友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楚洛心中一阵酸涩，走上前连声把人喊醒，随即关掉一直在吵的电视机，拉开窗帘和阳台门，让还带着热气的光线和新鲜空气照进昏沉的客厅。
“你有事？”周芒还没完全清醒，极不情愿地坐回沙发上，“没事的话就把窗帘拉回去，我现在……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蘑菇。”
听到这话，楚洛太阳穴直跳，反口问道，“你酒还没醒？”
“没啊，所以我准备继续喝。”
话音未落，周芒便把桌上还没喝完的白兰地全倒进杯子里，当着楚洛的面豪爽地一口干完。
这样的举动如果是在酒桌上，应当有很多人给他喝彩，但可惜周芒现在连个能陪他喝酒的人都找不到。他这幅样子实在颓唐，以至于楚洛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只是默默把桌上空掉的酒瓶和杯子全都收走。
周芒对他的举动没什么意见，只抽出一根薄荷口味的香烟夹在指间点燃，聚精会神地盯着空荡漆黑的大屏电视，仿佛那黑色的长方体里正在播放的什么精彩绝伦的节目。
厨房的锅里落在一层薄薄的灰，楚洛暗骂一声，把过洗干净以后将刚从外面买回来的牛肉面热了一下，又从冰箱翻出几个新鲜的橙子切好，一齐端去客厅，放在周芒面前。
周芒看看面前还冒着热气的面，冷冰冰抬眸看看楚洛，咬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想吃，没胃口。”
“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给你买。”
“……”
见他不回答，楚洛抬手一把将周芒的烟抢走，按灭在烟灰缸里，他张着嘴，想安慰周芒，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回去，说到底他自己也是欺骗过周芒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发表那些让周芒不要介意的虚伪言论呢？
想到这楚洛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年轻的时候分明最恨骗子，可现在他也活成了骗子的模样。
两人相顾无言，都没有话说却又都在等对方先开口，牛肉面的热气逐渐消散，只剩一片红油凝固在面条的表面。
“周芒。”
楚洛低着头，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一些，“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咱两读书那会，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你总是冲在第一个，可你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难道就是因为江遇野他……”
“和他没关系。”
周芒打断楚洛的话，他尽可能让自己坐得挺直一些，下意识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我一直都是这种人，只是我之前看不明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其实吧，狗屁都不是，也什么都做不到。”
楚洛瞳孔放大，紧跟着开口，“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记者，很多他都比不上你。“
“可我现在不想当记者了。”周芒拿着烟的手有些发颤，他的说话的语气同之前一样坚定，却再也没有以往的激情和活力，“我现在只想这样喝着酒，等事情结束，然后我就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操蛋的鬼地方。”
兴许是见惯周边人的来来去去，楚洛对周芒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眼眶里多了几分涟漪，“当年读书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自己会在这个行业一直待下去，现在看来，我们都没赢。”
周芒摇摇头，“我比你早输呢，其实两年前我就想辞职，那段时间是真的很累，我找不到我坚持下去的意义，只觉得每天忙忙碌碌可什么都没法改变，当时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当年老师他没有帮我，或者说，他不是一个记者，我是不是也不会成为一个记者？还没等我想明白呢，老师就出了事，然后我想着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得替他把真相查明白，我就这样又坚持下去，不人不鬼地活着。
再后来我好不容易见到点光，结果全是骗我的，我有时候真感觉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挺没意义的，不管你去不去做它始终就是那样，一个人再厉害又算得上什么，沙子或者石子？轮子一碾过来，就都成灰。”
“可你帮过很多人啊，他们会记得你的，这难道不是意义嘛？”
楚洛还是不甘心，他掏出手机翻找着过去的报道想要给周芒证明什么，但慌乱下却怎么都找不到。
“那不是我生命的意义。”周芒夹着烟猛吸一口，很快被呛得咳嗽，“咳咳，那是他们自己抓住的机会，不是我给他们的机会，就算我不在，陈浅河也会找到他们，其他的记者也会找到他们。陈浅河跳楼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为什么跳楼呢，他那样的人，正直了一辈子，为这个行业，为理想拼搏了一辈子，可他为什么还是走了？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直到前几天我突然就想通啦，我们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我们自以为是救世主，可痛苦还是会降临，没有人会因为你而改变，他们只是从某一种单调的重复中陷入另外一种单调的重复。
因为这个时代就这样的，我们什么都不了，只是重复着每一个时代，每一个人的日常。什么的如果那天换个位置，站在楼边的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如果我知道原来真相是这样的，那我宁可当初被淹死在湖里，至少那时候我只会遗憾没能坚持到最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个没有意义的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