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心尧一进来,班上十几个人都抬起头来看他,清一水的都是外国人,班上一个亚裔都没有,他们的目光像是扫描仪似的打量着卢心尧。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都是陌生的。
卢心尧没怎么遇到过需要自我介绍的场合,他有些紧张,在老师介绍了他的名字后却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什么,只是拿起白板笔写上了他中文名的英文拼写,不与台下的人直接对视,目光也不知道飘到那里去了。
老师见他没有准备介绍自己的意思,本来想鼓励他说说自己的兴趣爱好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仓促之下只好先安排卢心尧坐到诺恩旁边。
诺恩是本地人,他长相颇为硬朗,有着粗犷的面部线条和轮廓,深红头发,翠绿瞳孔,很符合德国人一向给人留下的坚毅的形象。
见到卢心尧坐到旁边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卢心尧心里很感谢他这样简单的问候,也点了点头,在他旁边坐下了。
上课用的是德语,内容卢心尧已经学过了,他上课上得很无聊,总是控制不住去看窗外,偶尔有两只鸟儿飞过去,他随着轨迹看到更远更澄净的青空。
第十四章 校园生活
台上的是化学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她正在努力调动班上的气氛,让所有学生都参与到小组讨论中来。卢心尧是新同学,她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要不要叫卢心尧。万一这个黑头发的小家伙还不会德语,会不会打击到他的自信心?
教室里只摆了三个圆形的桌子,之前班上一共只有十一个人,所以是两个桌子四个人,有一个桌子是三个人,现在卢心尧的到来刚好使三个桌子的人数达到了均衡。老师是邀请每个桌子的同学都来回答一个讨论性问题,马上就轮到卢心尧了。
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卢心尧非常流利地以德语回答了这个实验的流程。
“首先,在集气瓶内加入少量水,并将水面上方空间分为5等份。第二步,用止水夹加紧胶皮管。第三步,点燃燃烧匙内的红磷……”
听到卢心尧回答问题,诺恩等他回答完低声说:“嘿,我还以为你不会德语。”卢心尧的德语除了过于标准和正式,音色柔和而显得有些过分温柔之外,听不出来是个中国人。
卢心尧迟了一会儿,才回答:“学了很久了。”他又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了,他面对卢从景总是有话说,见到同学他始终有点紧绷,像张拉紧的弓。
诺恩觉得卢心尧很有意思,分明是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瞳孔,说话像个学标准语的德国小孩,就像他之前书里见到的中国人一样内向和腼腆。他没见过这样的同龄人,忍不住要和卢心尧说话。
卢心尧没有上课不能讲话的概念,于是小声地回他,诺恩问一句,他就回一句。
“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港城。”
“是个大城市,我听过。那你是叫lou吗?”他不太会发卢这个姓氏,听起来有点奇怪。
卢心尧拿起笔在纸上写了lu,以极其标准的读音又重复了一遍,诺恩跟着他发音,他们上课一直在聊天引起了化学老师的注意,她走过来低声警告了诺恩不要上课说话,诺恩立即闭嘴了。
“她为什么不让你说话?”卢心尧问。
诺恩在纸上写,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卢心尧见他在纸上写,也在纸上继续问他的问题,为什么上课时间不能说话。诺恩有些无语,他差点脱口而出“因为大家在上课”,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直接答复的冲动,在纸上写下上课两个字。
卢心尧不明白为什么上课就不能说话,但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便放下笔,继续发呆。诺恩想解释的急切梗在心口,他几乎是数着时间等到了下课。
“卢,你之前上学的时候老师没说过吗?你上课说话会影响到别人,这么简单的道理。”老师刚说完到休息时间,诺恩像个机关枪一样甩出来一段话。
卢心尧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诺恩没理解卢心尧为什么摇头。
卢心尧说:“我没来过学校。”
“哈?那你在哪儿学习?”诺恩追问。
“在家,老师会来家里上课。”
诺恩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卢心尧虽然看上去不算是很不听话的学生,却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举动了,他根本不知道正常的校园生活是什么样的。
诺恩叹了口气,说:“到了午餐时间了,你跟我一起去吃饭吧。”
卢心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突兀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诺恩。诺恩这才明白过来卢心尧这是同意了,哭笑不得。
他们是直接走楼梯下的楼,路上看到三三两两结伴准备去吃饭的同学,他们有说有笑,卢心尧看到一个金发的姑娘挽着另一个稍矮一些姑娘的手,她们在聊脱口秀。
卢心尧问:“他们是朋友吗?”
诺恩挠了挠头,说:“这不一定,有可能是同学也可能是朋友。总之,这很复杂,不知道要怎么说,有时候不是朋友也可以一起吃饭,有时候朋友也不一定会一起吃饭。”
卢心尧默念了一遍朋友,还是没能获得一个具象化的概念。他有点想要一个朋友,知道有一个朋友是什么感受,但是他又极其极端地克制着自己想要与他人建立联系的渴望,绝不主动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这里食堂是自助的,诺恩拿了个牛肉卷、华夫饼和加了麦片圈的冰淇淋,卢心尧双手空空地跟在他后面,诺恩有些无奈,从下面拿了一个盘子塞到他手里。
诺恩说,“想吃什么自己拿。”
卢心尧从这一头看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看到这一头,颇有些为难的神色,不知道要拿什么。
诺恩夹了个牛肉卷在卢心尧的盘子里,说:“我喜欢这个,你试试看?”
卢心尧点点头。
诺恩又问:“你不要点别的了吗?喝点什么?”
卢心尧不喝汽水,最后拿了一杯柠檬汁,和诺恩一起找了个桌子坐下。餐厅空间很大,分散摆了很多沙发和桌子,不仅可以在这里吃正餐,想要喝个下午茶或谈点事情也是可以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窗外刚好能够看到大块草坪,有的人直接坐在草坪上在吃三明治。
多数时候是诺恩在问,卢心尧在答。
“你德语学了多久了?”
“八年。”
“你在中国为什么学了这么多年德语?”
“不为什么。”
卢心尧不想告诉诺恩是卢从景让他学的,他不仅学了德语,欧洲这边的主要语系他都学了点,德语、法语、西语是能够流畅沟通的程度,别的能听懂一些,但是不会说。
“你无聊的时候喜欢做什么?”诺恩咬了一口牛肉卷。
“弹琴。”卢心尧慢慢地用叉子切割牛肉卷,一点都不着急吃。
“我学的是钢琴,我小时候去教堂做礼拜,看他们很厉害,然后就跟我妈妈说我想学钢琴,一学就是这么多年,但我以后想读综合大学。你呢?”诺恩耸了耸肩。
卢心尧怔住,他的一切好像都和卢从景有关,他学钢琴也是卢从景想要他学钢琴,太过幼年时期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他忘了当时他是出于什么心情每天在练习,大概是那样一个大宅子对于那样小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孤独了,只有按下琴键的时候才能感觉不是空无一人。
卢心尧刻意没有解释他学钢琴的原因,只说:“会一直学钢琴吧。”
他的眼神看起来却很寂寥,牛肉卷放得半冷,里面的的油脂凝固了,像是融化了再次凝固的蜡烛。
第十五章 管风琴
下午上完了基础课程,到了学生们学习乐器的时间。练习室在另一个街区,本来是每个学生一个练习室,整个汉诺威音乐文理学院也就只有一百多个学生,他们是错开时间进行练习的,学校还有自己的音乐厅,有时候各个分部一起联系交响乐的时候会去那里练习。但是诺恩想看看卢心尧弹钢琴,所以他赖着卢心尧非要和卢心尧用一个练习室,等候在那里的钢琴老师看到跟着卢心尧一起进来的诺恩有些无奈,她认识诺恩。
“诺恩,你的钢琴老师在隔壁。”她提示道。
诺恩厚着脸皮装作没听见,催促卢心尧,“你可以弹你最喜欢的曲子。”
钢琴老师摊手,她也不能强横地把诺恩赶出去,这里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她得罪不起。正好她也要了解一下卢心尧的水平,就默许了诺恩这个提议。
卢心尧坐下,打开琴盖,他的手放在琴键上的时候显得尤为漂亮,是天生就应该学钢琴的一双手,他的肤色还是随了他的母亲,看上去是粉白的,又细又长,因为清瘦而显得骨感,手背上的血管、骨节都很分明,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翩飞的时候好像在舞蹈。
“帕赫贝尔的F小调恰空。”钢琴老师听出来了卢心尧弹的是哪一首,她觉得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很适合卢心尧的气质,卢心尧不适合明朗磅礴的大调,略带忧伤的小调出乎意料地与面前这个敏感又脆弱的男孩子相符。
这是一首不像是产生于巴洛克时期的作品,原作品是管风琴演奏的,钢琴老师越听越觉得缺少了什么,她皱着眉头,在思考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等到卢心尧弹完了,她说,“你和我去音乐厅去用管风琴再弹一遍。”
诺恩愕然地看着钢琴老师领着卢心尧出门去了音乐厅,他慌忙跟上。
卢心尧被钢琴老师拉着,她走得很快,他踉跄绊了一下,才跟上她的速度。刷了卡,进到音乐厅里面,这是个巨大的演奏厅。为了最好的演奏效果,穹顶极高,足足有五六米,他们的脚步声仿佛荡开的涟漪发出回声,极空旷,极盛大,像是一首未完的史诗。灯光像是紫藤花似的高低错落有致,主要的光源还是汇聚在了舞台之上,现在上面空无一人,只摆了个指挥的黑色谱架,木质的台面反射着柔和的光。
而舞台的最左面嵌入墙体的乐器看上去很像钢琴,但是卢心尧心里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钢琴——
那是最庞大的怪物,一个能够让整个建筑作为它的音箱振动的乐器之王!
它安静地在那里等待,有足足四排琴键,一旁墙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黄铜色的音栓。
“试试看。”钢琴老师微笑道。
卢心尧慢慢地走到它面前,跨过木凳坐在上面,像是束手无措似的交握了一下双手,手心略带潮意。当他觉得他自己做好准备的时候,便把手放在了琴键上。
钢琴老师说,“你不用踩踏板,就像弹钢琴一样演奏它。”
卢心尧按下第一个键,它醒过来了,就像是冬眠的猛兽被唤醒,演奏厅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那样庄严而宏大的声音,它最早是为宗教叹咏调而专门设计的乐器,哪怕只是一个音都仿佛涤荡了灵魂,升腾起如梦如幻的寄思。
随即卢心尧连上了第二个音,它没有他想象得那样粗糙,反之,由于巨大的共振箱它能够发出极其细腻丰富的声音,小小的过渡,缠绵的尾音都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卢心尧又弹了一遍F小调恰空,他的胸膛和心脏好似也成为了管风琴共振的一部分,他在按下键的那一瞬间就能听到、感受到,他什么也不去想,只需要跟着奏鸣一同狂舞。
待到卢心尧停下不再演奏,诺恩惊呆了,他说:“卢,你真的很适合管风琴。”
他之前体会不到这个作品的魅力,而在卢心尧的演绎下,他真的有被深深地触动到,深情而悲壮,情感的色彩恍若燃烧的向日葵,永远炽烈灼目,当你靠近的时候,你也会因此而留下伤疤。
卢说他最喜欢这个作品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卢心尧的钢琴老师刚刚和他沟通了未来的学习安排,她认为卢心尧非常适合学习管风琴,而她相对来说更擅长钢琴,说接下来会安排另一位老师来教导卢心尧,在下课之前她还特别强调了一下那位老师非常严格。
卢心尧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到了约定好的回家时间了,他匆匆和钢琴老师告别,拿上他的手提包就往外跑。
来接他的司机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卢心尧打开车门上车,因为一路跑出来还有点喘气。
他到别墅的时候,卢从景并不在,他在玄关脱了鞋,窗外正好在能够看到落日,当太阳西沉的时候,站在落地窗前人的影子落在了地毯上,他没有开灯,能够慢慢地看着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寂寞如同野草疯长。
卢心尧盯着手心的掌纹看,告诫自己应该习惯孤独。
为什么喜欢弹钢琴?
——因为弹钢琴的时候他可以短暂地忘记他总是一个人。
卢从景回来的时候,卢心尧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卢从景敲了两下门,卢心尧迷迷糊糊听到了,应了一声。卢从景推开门,走上前来帮他压了压杯子。卢从景还是一身正装,袖口半挽着,看上去成熟而富有魅力,他正处于男人最有吸引力的年纪,隔着白衬衫都能看到肌肉的轮廓。
卢心尧半梦半醒,拉住卢从景的手,嘟囔道:“小叔叔,你对我真好。”他在这个时候意识都几乎是不清醒的,卢从景心里清楚,人在这个时候说不了假话,即便有人可以,但那个人不是卢心尧,这就是卢心尧的心里话。
他盖被子的动作一顿,不知怎么地,忽然回想起十二年前卢老爷子的葬礼,失控的引擎,还有那个容貌绝色的舞女的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幕幕如同电影场景般在他面前闪现,他低头看着就在他眼前即将睡着的温顺驯良的卢心尧,又想起来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陈年往事,一时之间,竟是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感受。
“是吗?”从卢从景这个角度来看,卢心尧鸦黑的头发铺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对比极其强烈,纯洁无瑕。
如果有一天,这孩子知道了我就是他的杀父弑母的仇人,他会怎么样呢?
还会如同现在这般柔柔地拉住他的手,说他对自己很好么?
卢从景听到内心的自己卑劣地笑了一下,他顺着卢心尧的动作把他的手塞会被子里,熄灭了台灯。
卢从景低沉道:“阿尧,我并不总是个好人。”
而这时,卢心尧已经睡着了。
第十六章 挑衅
卢从景丝毫没有睡意,他退出房间到吧台的玻璃酒柜里拿了瓶香槟出来,产自于法国的一处酒庄,根据客户的要求和特别培育的葡萄品种酿造的玫瑰香槟。卢从景倒了一些在高脚玻璃杯里,看着蜜酿一般通透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晃动。
诚然说,他在卢心尧身上花了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时间和精力。卢宗铭随母亲在美国长大,每年他会在美国待几个月,但那几个月他并不总是在家,在美国的军火事业刚刚起步。多数时候,他都在同科赫他们开会议,商讨流通渠道和谈判价格,同他的长子卢宗铭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反之,卢从景在港城那几个月是很放松的,他甚至有时间陪卢心尧吃晚饭,就像是个真正的亲人一样陪同卢心尧长大,卢心尧第一次去音乐厅听音乐会都是卢从景陪他去听的,虽然卢从景对这个毫不感兴趣,甚至在中途还差点睡着了。在他听来,这很安眠曲没什么大的区别,但是看到卢心尧陶醉的神色,卢从景勉强逼着自己清醒着听完了,以免叫小孩子伤心。他甚至都没有正经陪自己儿子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他小酌了一口,捏了捏眉心,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突然想起来那么多年前的种种往事。窗外的月光和夜色都如水般蔓延,过去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也蒙上了灰尘,提及时也就寥寥几句。
卢心尧第二天见到了他的新音乐老师,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身穿一身黑色丝绒收腰连衣裙,领口和袖口都有珍珠做的扣子,她看上去极其严肃,没什么笑容。她身段极好,手脚修长,像是常年跳芭蕾。
卢心尧站在她面前不说话,他不太擅长应对不主动说话的老师,就低着头好像犯了错似的。
她上前一步,抬起卢心尧的下巴,逼他同自己对视,“为什么低头?”卢心尧被迫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头发是金棕色的,眼睛像是蓝宝石一样漂亮。
卢心尧保持沉默,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先向卢心尧介绍了自己,“我叫米娅,你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不用叫Professor米娅,听汉娜说你很有学习管风琴的天赋,这一点我还没有见识不能先下结论,不过,我得首先让你变得自信点。”说这话的时候,她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卢心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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