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出宫啊?”燕知微伸手撩开一点马车的帘子,看向繁华热闹的街市,有些忐忑不安。“陛下,咱们这样是不是显眼了些?要不然,还是回宫吧……”
他一袭月白锦袍,束冠佩玉,清雅无双的姿容,一身飘飘如神仙的气度,叫人见之忘俗。
楚明瑱着玄色暗纹常服,双手扶膝,正襟危坐,正闭目养神道:“朕就不能与民同乐?”
“万一有对陛下不利的刺客混在人群里……”燕知微据理力争。
“朕都没怕,你怕什么。”楚明瑱拉过他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大内侍卫都隐藏在暗处了,这下放心了?”
“可是……”燕知微哭笑不得。
“不许可是,陪朕游灯会。”楚明瑱挑眉,“朕都把该看的折子提前看完了。难得抽出闲来陪知微,想要朕打道回府,不可能。”
燕知微:“……那就玩吧,臣陪您。”
他也不忍心陛下天天困锁深宫,他有什么要求,就尽量满足他,何必用明君的框架把他框的太紧?
马车驶入长安城区内。再往前,就是车水马龙,张灯结彩的长安东市了。
连英将马车停稳,道:“陛下,娘娘,到了。”
燕知微率先走下车,本来想回身请君王。可这又不是在旁人眼皮子底下,楚明瑱握着他的手腕,与他一前一后下了车,却还是没松开手。
“陛下,太明显了吧?”燕知微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谨小慎微,“会引人注目,可能会有人猜测我们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楚明瑱反问。
“……君臣?”燕知微先答了标准答案,然后见他面色一沉,又找补,“同样也是夫妻。”
“夫妻还需要避嫌?”楚明瑱眉眼沉郁,冷声道,“朕竟不知,爱妃和朕的关系,有什么好遮掩的?”
“……自然是不用的。”燕知微无奈,心里衡量可能会遇到曾经的同僚时的尴尬和哄陛下高兴孰轻孰重。
他想了想,还是陛下重要。
留下的时间不多了,且让他,玩个尽兴吧。
第49章 香车游,满帝京
今夜灯市如昼, 游人如织。经历多年混乱的长安,在楚明瑱的治理下,恢复几分旧日的繁盛。
“休养生息, 果然是有用的。”楚明瑱大抵是当惯了皇帝, 亲眼见到自己夙兴夜寐后的成果, 心里还是满意的。
燕知微见他开口就是国事,完全没有在游玩的自觉, 哭笑不得, 小声吐槽:“陛下可真是没有玩乐天赋。”
“朕怎么没有天赋?”楚明瑱听他这般说,据理力争, “朕也是会享受行宫温泉,还会陪知微逛街……”
燕知微随手一指, 见到排场华丽的香车美人游过闹市。
舞姬扮作仙子,挥动水袖, 姿态极妍, 在香车舞台上跳着胡旋, 引起一阵喝彩。
布衣黔首只能往敞篷的香车上扔铜板或是花朵;数名锦衣公子竟是用金珠。
不多时, 金珠银果就在香车上铺了薄薄一层, 在灯影下闪闪发光。
舞姬腾挪, 细白的小腿掩藏在飘动的衣袂烟霞之下,在陆离的灯影中旋身, 美轮美奂。
“陛下感觉如何?”燕知微扯着他的衣袖,向不解风情的皇帝介绍, “这是胡旋。”
“舞女想要在移动的舞台上保持旋转,需要很深的功夫。陛下, 难道没有一点兴趣?”他此言里带着些心机试探。
楚明瑱看了眼舞姬,却没停留太久, 转而看见几名熟悉的勋爵之子,动辄一掷千金,很是显眼。
“朕平素瞧着,这几位老大人整天在朕面前哭喊家贫拮据,败家子却是泼天的富贵。”楚明瑱支着下颌,比起看舞姬更兴致勃勃,“朕知道怎么来钱了。”
燕知微见他不看舞姬,反倒琢磨国库,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道:“……陛下,玩、咱们是来玩的!”
楚明瑱浑然忘了原意,想一出是一出:“知微,景朝先前的赋税是越往下摊派越重,朕的百官,官位越往上越富有。刮百姓几亩薄田没什么意思,朕想要钱,就得收个大的礼包,税制也可以改改……”
楚明瑱说罢,才想起找补,“当然,时机还没成熟,阻力还很大。好了,别盯着朕,朕也没那么急功近利,就是想想……”
燕知微拉扯他的衣袖,尝试挽救:“宝马雕车,灯彩市集,美酒美人……陛下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看个热闹他都能想歪到抓贪污腐败,充实国库上,陛下是当皇帝当的敬业入脑,没救了。
香车台上的舞姬如仙子美貌,又开始跳起水袖舞。
置身于夜色与雪色之间,楚明瑱姿容清爽轩举,引人频频回头,但他却与灯市格格不入。
香车驶过楚明瑱身侧,那香风水袖都要飘到他的面前了。
楚明瑱一脸迷惑,侧头看向燕知微:“什么?”
舞姬看人准,见楚明瑱身形颀长,通身的尊贵气度,一定出手不凡。
她巧笑倩兮,款款莲步,对着这位贵公子水袖轻甩,似乎也想邀些打赏,说不准公子高兴了,也有些金珠赏她呢?
“似乎挡住表演了,知微,咱们让开些。”楚明瑱微微蹙眉,退开两步,掩鼻,“香粉味道好冲。”
舞姬水袖投出去,却被人避之不及,甚至摆出嫌弃的姿态,大受打击。
燕知微被他顺手往后拉,满脸大写的懵逼。见舞姬眉目含怒,他连掏钱包都没来得及。
“陛下,您是不是过于不解风情了?”
燕知微委婉提醒:“一般被这么撩过的男人,碍于面子,有钱会扔些打赏,给美人添些彩头;没钱也会扔一朵绢花上去,名花赠美人,也算风雅……这是惯常的节目了。”
“除却舞姬献舞,还有时兴的曲子,杂艺与舞龙舞狮。等到灯市结束,会有专人统计香车上的打赏与绢花,进行排序,称作‘百花榜’。长安百姓都可以品评、参与,能者购得更多的绢花,或是干脆掷银钱,极为热闹。当然,各家秦楼楚馆的头牌之前争的厉害,方才过去的,大抵也是其中之一。”
那舞姬正眼都不瞧他了的,估计在心里暗骂他一毛不拔。
楚明瑱顿住片刻,看向燕知微,有些尴尬地道:“朕不知道。”
燕知微观察着他的脸色,不动声色给他全面子:“陛下夙兴夜寐,操劳朝政,所以不通玩乐。这灯市的繁琐规矩多得很,玩的又开,一年一个样,您不知道也很正常……”
楚明瑱果真是极难带坏的君子,听他这些讲解,他第一反应并非是哪位美人摘得头筹,而是道:“哪里卖花?”
燕知微心里别扭了一下,古怪道:“车都过去了,您就不需要补送了。再说,您方才让她丢了面子,就算送花,那姑娘大抵是不会再要了……”
楚明瑱看见街边有许多摊子在卖绢花,毕竟冬日很少有新鲜的花朵,只能以这些扎染的花朵替代,各有各的美丽。
“红粉不好看,艳俗。”楚明瑱挑拣了几支,都不满意,牵着燕知微来回闲逛。
“黛紫,太深沉厚重,不鲜亮。”
楚明瑱逛过大半花摊,才见一支红梅自街角的一处人家门中伸出,凌寒怒放,霎时辉煌灿烂。
他顿时来了兴致,便去敲门。
“陛下,您想做什么?”燕知微陪他街头巷尾的疯,此时已经气喘微微,有些跟不上了,但是陛下却还是兴致高昂的模样。
“向此间主人求一支梅。”楚明瑱若想要什么,就是顶执着的。
不多时,门就被他敲开了。
元宵灯会在市坊间,居住着许多平民百姓。
来开门的是一位独居的老妪,见到这位煌煌如照的俊美帝王站在门前,玄衣上的金色暗纹在灯光下耀目。慑人的压迫感。
“两位是……”老妪佝偻着腰身,问道。
“向老人家求一枝梅花。”楚明瑱随手取出一枚金锭,放在老妇人手中。
“一枝梅花而已,大人不必这么高价。”老妪被他这般阔绰的出手吓到了。
她诚惶诚恐:“老妇方寸园中长出盛放梅花,自然是可以与人共享,老妇不收钱,可以送给贵客……”
楚明瑱笑道:“不必,古有‘千金买骨’典故,朕今日向主人重金购得一支梅,如何不算风雅?”
燕知微见他先前嫌弃贵公子往台上扔金珠,此时他却重金求梅,说不好谁更荒唐。
但是,他虽然觉得荒唐,也觉得陛下这举动任性可爱,一个劲地抿着嘴笑,为他的些许玩心。
说罢,他轻身提气,下一刻就站在院墙上,精心摘下最美的一支梅花。“就购这支,主人多谢。”
说罢,年轻的帝王倾身一跃,从容落在燕知微身侧,单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拉到自己身侧,牵起他家美人走出院门。
在灯影寥落处,楚明瑱停步,认真把梅花簪在他的发间。
“……这花送给臣?”燕知微愣住了,他摸了摸鬓边,只摸到一片柔软的梅瓣,“陛下难道不是想参与百花榜的品评?”
“评哪个做什么?”楚明瑱不以为意,“知微是朕心里最漂亮的美人,朕又不想给旁人送花,只想给知微送。”
他捏着燕知微的下颌,单手调整着梅花的位置,发现红梅衬的他肤如凝脂,眉眼如远山,满意道,“旁人有千朵万朵花,那便千朵万朵。与朕何干?知微只需要有一朵就好。”
燕知微摸了摸发间簪着的梅花枝,温柔道:“嗯,陛下给臣送花,臣不会再有别的花了。”
楚明瑱端详他片刻,觉得他眼睛里似乎也有星星,璀璨明亮,比花漂亮许多。
“小燕真可爱。”楚明瑱总喜欢夸他可爱,好似是在把百转柔肠融入一句可怜可爱,以此诠释那荡气回肠的心动。
“陛下也很可爱。”燕知微胆大无畏,不夸君王俊美,偏偏也笑着说,“臣好爱陛下。”
“好乖的小燕,朕爱听,再多说两句。”楚明瑱知道他开口就是爱,如今说了几百遍,他还是会习惯性地被哄好。
“还要什么,朕都满足你。”楚明瑱道。
“臣想有个好结局。”燕知微扣着楚明瑱的手,轻轻凑上去,抵着他的额头,微笑道,“陛下这样勤政,厉行改革,爱民如子,您是最好的皇帝,也该有好结局。”
“朕与你在一起,难道不好?”楚明瑱被他温柔的眼波攫住,好似被蛊惑似的,止不住去看他漆黑的眼睛。
他琉璃般剔透的小鸟凝望着他,似乎有欢喜,也有难言的悲伤。
“……是啊,这样很好。”
长安市坊里还有无数节目,锣鼓喧天,鱼龙狂舞,光是行走在其中,就显得无边热闹。
燕知微早有准备,自己扣上狐狸面具,再给陛下买了一个老虎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就不太容易被认出了。
有了遮掩身份的手段,燕知微彻底放飞自我,先买了糖画和纸人,街边还有吹面人的老翁,他挨个都试了一遍,玩得不亦乐乎。
楚明瑱也难得这般出宫游玩,这让他想起了以前随着小燕下集市的事情,小燕在幽州都垫着脚好奇,此时这些悠然神往,显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与几名同僚擦肩而过,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方才走过去一对戴着面具的男子,是金銮殿上的帝妃二人。
楚明瑱认真与小贩杠上,非要投壶赢下《山水江南图》奖品,哪怕那所谓“真迹”其实就是仿品,而且笔迹还很拙劣。
投壶皆中,楚明瑱满意地收起画卷,才拂衣起身,却看见燕知微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在祈求:
“陛下,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什么地方?”
“……相府。”燕知微顿了顿,他想起“燕相”已经被罢相,似乎不该说是相府了。
他又找补,柔声细语地忽悠道:“想去臣过去的府邸看看,已经不远了,就在这条街的尽头不远。”
他本该是安心当贵妃,但是,燕知微这看似对他百依百顺的臣,竟然有一日想回到相府中。
他的翅膀,是真的长硬了。
月已中天, 今夜没有宵禁,是皇都节庆时。
出了长安市坊后,他们上了马车, 先穿过两条街进入内城, 再行一阵, 很快就抵达相府门前。
燕相府邸是皇帝御赐,原本是一座被抄没的王公宅邸, 略微修缮装饰, 就可见到昔日的辉煌派头。
楚明瑱知晓他不想和长安世家的那群纨绔公子混在一处,又时常叫他进宫。
所以, 他把相府钦点在离宫更近的地方,方便他随时一道旨意把小燕召到身边。
燕知微也就在相府住了两年, 现在的相府主人名义上是在京郊别庄养病,其实直接进了宫。整个冬季, 府邸承皇命洒扫, 围的密不透风, 实质上是半封了他的住处。
楚明瑱不欲明晃晃地告诉他:你已经回不去相府。
但这种圣宠, 亦然是控制欲, 他难道是能轻易逃脱的吗?
燕知微可以窥见几分帝王的幽暗心事, 置之一笑,旋即叩开相府的门。
灯火熹微, 有仆人开门迎接,道:“相爷回来了。”
“有贵客来了, 去准备。”燕知微说罢,向一侧让开, 楚明瑱撩起衣袍,径直踏入相府内。
燕知微并未说明贵客的身份, 但当楚明瑱甫一踏入庭院,仆人们就无声无息地跪了一片。
燕知微不动声色地看向跪了一片的庭院,都不太认识,可见相府早就布满了皇帝眼线。
夜色清寒,楚明瑱牵他一下,感觉他手心冰凉,随口吩咐道:“拿件狐裘过来。”
燕知微见他比主人还自然,哭笑不得,只得待在原地,让君王用狐裘细细致致地把他裹起来。
“这样才对。”
楚明瑱执着灯,慢悠悠地跟在燕知微身侧,温文尔雅地问:“怎么想起回来?”
“回来拿些东西。”燕知微道。
“你相府有的东西,宫廷里都有,朕赐你新的便是。”楚明瑱道,“何须专程回来一趟?”
燕知微侧眸看他,抿着唇,道:“这不一样,是很重要的东西,不拿走,臣在宫里陪伴陛下时,心里头也会牵挂着。”
楚明瑱听罢,面色稍霁,道:“这般重要,朕陪你去。”
说罢,他跟着燕知微向相府后院走去。
一路衰草倒伏。宫人被楚明瑱调入相府,维持府邸正常运转,半是维持,半是监视,多半都是大内高手,当然没有帮他打理庭院的工作。
“臣的庭院都要荒了。”燕知微小声道,他踩着结霜的草丛,踏着小路,走向庭院深处。
“朕再派些会侍弄花草的宫人来。”楚明瑱也没藏着掖着,坦荡道。
“不必了,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燕知微沉吟。
似乎怕楚明瑱起疑心,他又补了一句,“只是个落脚处,臣不做宰相了,陛下收回这座宅子,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说吧。”楚明瑱似乎也不欲收回,漫不经心地道。
他们绕到后院,最深处有一个小祠堂。原本御赐府邸里没有,是燕知微特意命人修的。
楚明瑱看着燕知微打开蒙灰的祠堂木门,呛咳几声,神情明显温柔下来。
祠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尊佛像低眉慈目,让人不由得心生庄重。佛前供着孤零零一座牌位,香烛早就燃尽了。
并不像是燕家宗祠那般供着列祖列宗,排场极大。燕知微只供着母亲,其余亲缘一概不认。
他就是孤零零一个人,父母亲缘家族,有什么重要的?
二十三年,他行至金銮殿中,从未得到任何帮衬。他与家族,先有欺凌冷眼,后有血海深仇。
君王恍然意识到什么,看向那最上首的牌位,问道:“是司夫人?”
“是娘的牌位,臣从大慈恩寺请来一尊佛像,供在此处。”燕知微踏着尘埃进入祠堂,空气里是漂浮的灰,声音温柔。
他用素色的衣袖轻轻擦拭牌位,露出字迹的刻痕。
司青鸾生前没有混到燕家的任何一个名分,没能享受到半点富贵,只有权贵的欺凌折辱。
为了一个“宠”字,她蹉跎着青春岁月,逐渐从骄傲变得自贬自弃,面目全非,直到枯槁,终而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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