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多少年后, 威廉猛地回首人生的转折点时, 会忍俊不禁地发现,一切竟然是从一次恋爱中的争吵开始的。
来到大厅, 托雷坐在餐桌旁的等待区,同样挂着彩,看来这些贵族在打架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绅士风度,和市井混混一样拳头往脸上招呼。
他的那群跟班围在身边,小声说着什么,维恩猜他们也觉得有些丢脸,再怎么说大家都是贵族,起了冲突甚至动了手,却还留下来吃饭,实在说不过去,事实上,维恩也很好奇,为什么托雷能忍得下这口气。
看见他们两个人下楼,那些贵族少爷们都住了嘴,神情不悦地起身前往餐桌落座。
“你怎么还不走?”威廉语气有些恹恹的,抛下那些尊卑之分的念头,托雷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倒没有那么畏惧。 托雷按了按颧骨上的淤青,呲牙吸气,语气反而平和了不少,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被禁足了。”
他看起来很郁闷:“下次能出门就是八月的议会了,不过那个忙很久,又是开会又是演讲的,根本没有时间玩。”
“你又做什么了?”威廉客套地问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宾客入座。维恩的注意力却被吸引了,托雷好像也察觉到一双明亮的绿色眸子带着好奇盯着自己,自知理亏,不自在地避了一下视线。
“我什么也没做!除了……”托雷含糊地带过去,之前两个人断交也是因为他收买法官,“但应该和那个没关系,父亲之前也没有因为这个罚过我。”
“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那就是大公做了什么。”安塞尔突然开口,眼神沉静。
维恩被安塞尔突如其来的鲁莽吓了一跳,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西装后摆,大公毕竟是诸侯国王,背后非议也是不小的罪证。
托雷皱起眉头,似乎本能地想要反驳,但随即把所有的话咽下去。
为了防止话题继续跑偏,威廉赶紧招呼他们落座。
托雷是主宾,而安塞尔作为威廉的挚友自然地坐在了主陪的位置,和托雷面对面。
维恩的地位算不上重要,按着规矩,坐在了长桌靠下的座位。
在来这里之前,安塞尔特意给他请了礼仪老师,教他一些常识,使他不会露怯,虽然其中大部分维恩都在前世的耳濡目染中学会了。
维恩在心里想着安塞尔刚刚的话,手上习惯性地将自己盘子里安塞尔不吃的洋葱挑开,余光瞥见一排女仆端着果盅上前。
菠萝,又被称为“黄金果”,因为其金灿灿的模样以及保存难度,一度被当做贵族地位的象征,也是待客的最高礼仪。
托雷身边的女仆容貌俏丽,体态优雅,以前经常跟着艾伦一起出现,所以维恩对她也比较熟悉。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她将果盅放在托雷面前时,手微微颤抖,动作比旁边的女仆慢了一点,秀丽的眉毛上似乎还沾了点汗水,偷偷看着托雷。
维恩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托雷慢慢打开盅盖,冷气一下升腾起来。
他拿起旁边的花朵形状的金勺,正要开始吃,耳边突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安塞尔旁边的女仆不小心绊了一下,打翻了果盅,正慌乱地道歉收拾。
安塞尔微微挪开椅子,弯腰递给对方湿毛巾来包裹碎片。
“把我的这份给他。”托雷盖上盖子,示意女仆端走。
像这种特制的料理,尤其是夏日含冰的甜点,都是按照人头准备的。他对菠萝没有太大的兴趣,便主动让了出去。
女仆的脸色不太好看,肉眼可见的苍白,她犹豫地两边看了看,终于下定决心又端了起来。
“不用了,托雷王子。”安塞尔轻笑着开口。
女仆松了一口气,正想放下来,又听到托雷冷冷地开口:“给他。”
安塞尔对托雷这种独断的态度有些不满,嘴角很冷淡地平着,顾及坐在中间的威廉的面子,还是道谢没有再推脱。
女仆将果盅端到安塞尔身边,手好像没有力气一样一松,手中的餐盘又要摔落,旁边忍耐很久的威廉一把接住,放在安塞尔的盘子上,语气不悦:“今天一个个的都怎么了,东西都端不稳?”
看了许久的维恩坐不住了,离开座位走过去,他看得分明,那个女仆是故意想要打翻的。
维恩和这些娇生惯养的贵族的一个不同就在于,他从来不惮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他人。
“表哥。”
安塞尔正准备拿起勺子,维恩悄悄出现在身后,趴在他的椅背上,压低声音:“这个好好吃,可以给我吗?”
安塞尔有些疑惑,不过想起维恩可能真的从来没有吃过这个,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托雷。
托雷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置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维恩将盅碗里的那块果肉连着糖水吃掉,然后笑眯眯地靠在那,听他们说了一会话,便起身离开去洗手间。
刚进洗手间,还没来得及关门,他就脸色大变,冲向洗手池,将嘴里含着的食物全吐出来。
大意了。
才含了一会,舌头就开始发麻,眼睛发花,他猜测有人下毒,却没想到会下这么烈的毒。
他抬起头,镜中的青年脸色苍白,泪眼朦胧,嘴角挂着污渍,好像被雨水摧残的玫瑰,破碎又美丽。
艾伦听到动静走了进来,一下被维恩的狼狈吓到,声音一下提高:“你,你怎么——”
维恩连忙竖起指头在唇边,做出“嘘”的动作。
艾伦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一下关上。
只见安塞尔神情冷峻地站在门口,“有毒?” 维恩主动讨要食物,他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一想方才托雷还因为两人亲近而发难,维恩不至于为了一点口腹之欲,不知轻重。
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以为趴在椅背上的维恩会和他悄悄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只等来了维恩匆匆离去,头也不回的背影。
他的心猛地一沉,也没有心思应付社交,跟着找了个借口,追了上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维恩有些难受,将双手的大拇指用力握在四指之下,克制住想要呕吐的感觉,挣扎着要开口。
安塞尔几步上前,利落地将维恩抱到干净的水池上,靠在自己身上,手上快速地掰下一些新的肥皂,兑进水里,调制催吐的肥皂水。
靠在安塞尔的怀里,维恩一下放松起来,他总是有这种感觉,好像看见安塞尔,一切都不用再担心,会迎刃而解。
艾伦也冷静下来,安塞尔边给维恩灌下,边吩咐艾伦:“去厨房拿罐牛奶给我,顺便通知厨房,最后的大菜先不要上。”
大菜一般是整只烤猪或者烤火鸡,这样菜上来,晚宴才算是进入重头戏,在此之前,客人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应该提前离席的。
艾伦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头。
安塞尔满脸心痛地帮维恩顺着气,声音却愈加冰冷:“不要惊动任何人,把府邸围起来,谁也不能放走!”
“是!”艾伦猛地立正,平时憨憨的脸庞骤现一股凌厉之气,让人突然想起,他在卡斯迈府中是贴身男仆,然而在第二步兵团,则是上尉的副官。
大厅之中,离席的两位迟迟没有出现,连带着周围的仆人也越来越少。 中途艾伦出现了一下,轻轻俯在威廉身边耳语了几句,威廉面色不变,反而和托雷畅谈了起来,只是他们的声音越快活,晚宴的气氛越冰冷。
有些人喝着冷果汁,头上还渗出汗水。
传菜停滞了一般,客人不满了起来。
两个胆子大的年轻人站起身,表示了自己想要离场的意愿。
这场宴会让他们非常不满意,不仅丢了面子,挨了打,此时还受到了怠慢。紧接着又有几个贵族小心翼翼地附和,大概是天色也不早了,想早点回家。
威廉好像没听到一样,慢条斯理地切着牛肉,刀尖很不寻常地划过盘子,听起来就像磨刀。
托雷嗤笑一声,抬起灰色的眼睛,冷漠又戏谑地看着站起来的几人,声音低低的,却又让每个人专注地去听:“急什么,正菜还没上呢。”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慌张地对视。
“没事。”威廉丢下刀叉,发出“叮当”的脆响,“想回家嘛,理解,你们先走吧。”他的声音温和,嘴角带着笑,浅蓝色的眸子天真又明亮。
那几人犹豫着,见托雷没有阻拦,咬咬牙似乎想要早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告辞。
托雷和威廉带着微不可见的笑容看着他们走到门口。
为首的年轻人推开门,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咔嚓”一声闪电劈落,正好将门口一整排警卫照得惨白,好像地狱的使者一样可怖。
警卫身后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举着伞,暴雨从伞沿瀑布般落下。
那个金发的温柔贵族,看不清表情,左手平举,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闪电将他的一只眸子映得好像金色的火焰。
几人骇然,不知所措。
黛儿早就意识到一切,此时还是被惊到,视线仓皇地从安塞尔身上移到威廉那里。
只见威廉笑着冲她无声地比了口型:“把耳朵捂上。”
黛儿条件反射地捂上耳朵,就见威廉猛地起身,从坐垫底下抽出点三八左轮,连开五枪。
五枪全部打在那几人的脚边,其中几个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两侧的大门打开,一众仆人都警卫推进来,被按在地上。
“急着回去,是怕自己回不去了吗?”
威廉将只剩一发子弹的左轮挨个瞄准他们的脑袋,嘴角还带着伤,就这么哈哈大笑起来。
阴暗的地下室。
托雷一脚踹翻眼前的贵族青年, 这个跟着他的跟班,此刻却被指认是投毒的幕后黑手。
那个俏丽的女仆蜷缩在角落,恐惧地看着托雷与坐在他身后冷冷旁观的两个贵族。
“请问, 我和你有仇吗?”托雷语气温和, 手上握着鞭子, 将对方的下巴抬起, 心里却不是滋味。
青年颤颤巍巍地开口:“对!你还记得你之前示意拖延的那个案子吗, 你和那个罗科法官狼狈为奸, 导致被告蒙受不白之冤, 最后死在狱中。”
托雷眯起眼睛,蹲下身子,捏住他的嘴巴:“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我替他们鸣不平!像你这种……”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脸不爽的托雷用耳光打断。
“那你的正义感可太夸张了, 为了不认识的人不惜暗杀一个王子。”托雷浅灰色的眼睛在摇曳烛火中阴冷如鬼魅:“你以为我没调查过吗,你和他们可完全没有交集。”
“我……”青年的最后一点勇气也在托雷的眼神中土崩瓦解了。
“何况, 我只是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搜集证据,这本来就是合理的诉求, 可从来没有引导过案件的走向, 甚至我还几次三番地强调了要公正,我想罗科不敢擅作主张, 审判的流程都是按部就班的,我都做好了去牢里捞他们的准备, 现在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头上, 是我活该吗?”
“说出是谁指使你的, 比什么都重要。”
青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崩溃似的捂住脸号啕大哭了起来:“我不能, 我不能说啊!”
“您不要问我了好吗?没有人指使我,您杀了我吧。”
托雷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桌前想要拿起左轮,安塞尔伸手挡住,轻声道:“这是私刑。”
“心软就出去。”托雷沉声道:“你以为我不杀他,他就有命活到明天吗?”
安塞尔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
“如果被他的主子知道他擅自行动,打草惊蛇,你猜他的家人会怎么样?”托雷背对着青年,每一句却都扎在他的心上。
安塞尔没有说话,沉默地站起身,走向门口,女仆有些绝望地看着他,好像地狱之中唯一的慈悲也要离开。 安塞尔打开门,回过头,只见托雷放心地将左轮递给了贵族青年。
青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将枪口对着自己,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身为贵族的尊严,哪怕他的裤子已经湿透。
他突然挤出一个带泪的笑容,将枪口抬高,对着自己张开的嘴巴,声音郑重。
“托雷王子,祸不及家人。”
安塞尔不忍心再看,关上门,下一秒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消音的枪响,接着是女声的尖叫。 他一抖,好像有滚烫的血溅到背上,他伸手摸了摸背,一片干燥,心里却感觉湿冷湿冷的。
他突然很想见维恩,于是有些跌跌撞撞地向楼梯跑去。
房门猛地打开,维恩正赤着脚站在床边喝水,看见安塞尔竟然不敲门就进来,惊讶地愣在原地。
“你好一点了吗?”安塞尔轻轻问道,脚下脚步有些虚浮地靠近。
“嗯……”维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现在还有些不舒服,但是和前世中毒身亡的体验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我……是不是太笨了……”维恩嗫嚅道,他当时只想着这场宴会是威廉组织的,所有的仆人也是威廉安排的,如果没有证据贸然地怀疑有人下毒,不是太好。
他本可以把那个果盅打掉,这样就算有毒,谁也不会受到伤害。但是另一种心思攥住他:他想以自己的身体来确认里面真的有毒。 打翻果盅只是权宜之计,反而会放跑下毒的人,之后还会有人受害,只有确定了一切,将混进来的叛徒揪出来,才能顺藤摸瓜,解决幕后黑手。
他回想起安塞尔突兀的那句话:如果不是托雷做了什么,那就是大公做了什么。
托雷被禁足,可能并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保护。他被关在家里好久,现在才因为是威廉组织宴会的原因,勉强出来。
朋友的聚会和八月的议会可不一样,只会带着一些仆人,而不是全副武装的保镖,正是有心之人下手的好时机。
只可惜自己考虑的还是不够全面,差点把自己交代在这,也让安塞尔担心了。
“你做得很好……”安塞尔轻声回答道,在黑暗中摸着黑过来。
“抓到凶手了吗?”维恩被夸得有些害羞,挠挠头,“我应该表现得很自然吧……”
安塞尔没有回答。
维恩疑惑地放下水杯,下一秒就被扑倒在床上。闫单挺
怀里的恋人浑身颤抖着,好像从来没有那么脆弱过。维恩心里一痛,慢慢地搂住他:“您好冷。”
“我好冷。”安塞尔轻声回道,好像要睡着一样微弱。
维恩伸手拉过被子,将两人一起盖好,然后紧紧抱住他。
安塞尔将头埋在恋人温暖安宁的气息中,深吸了几口气,好像冻僵的人终于缓了过来。
“我刚刚,放任了一场私刑……”他喃喃道,好像在忏悔,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似乎灵魂也在其中燃烧。
维恩听清了,却没有听懂,但也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手上搂得更紧:“安……”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独立的贵族,安塞尔有自己的一套善恶观,若非自己想通,谁也无法将他从痛苦中拉出来。
“维恩……”
我的天真,赤诚,干净的恋人……安塞尔想着。
我真的配得上你吗?
这件事就像托雷答应的那样,过去了。
安塞尔跑了几次,确保那个贵族青年的家人还安然无恙,似乎是对方也不愿意去苛责一个到死也没有供出自己的人。
维恩像往常那样替安塞尔收拾书桌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那些书信里全是账单与报表。
“怎么了吗?难道财政出问题了?”维恩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转头故作轻松地笑着问道。
安塞尔正坐在窗台上,侍弄着新开的花朵,闻言抬起头,坦然道:“是的。”
维恩愣在那里,指甲无意识地划着桌面:“什么,什么意思啊?”
“赋税加重了,贵族按爵位增收百分之二十至六十。之前的很多投资都要调整了。”安塞尔笑了一下,有无限的苦涩:“真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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