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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落圈(忘了下鹽)


大树最近并没有因为余有年空闲了而多了休息时间,不用跟余有年的时候他被杨媛指挥去照顾一个工作室刚签下的新人,暂时还在培养期,没在观众面前过度曝露。替杨媛工作有工资收,余有年这边也没少付一分钱,大树突然富裕起来。
这天他跟余有年跑站台活动,总觉得这些天老板有些奇怪,不应该这么说,是老板的手机奇怪,不如以前那样动弹得像活虾一样。他问余有年:“小炁这几天在忙吗?”余有年说:“听杨姐说他最近进组了。”大树听出这句话有突兀的地方,但一时间指不出哪里有问题。
余有年这些天没有真正地闲下来,他用已经成为微博粉丝头目的帐号给全炁反黑。至关重要的是先去除抄袭的污名。粉丝没办法有完整的剧本作比较,电影也在拍摄中不可能公开剧本,粉丝只能借仅泄露出来的剧本部分拼凑故事,以及还原故事,又不能过分透露剧情,由整体反驳抄袭论,所有元素呈现的是一个新的故事,而非单一元素与其它作品的相似。这一步走得非常困难,理据贫乏强度不足。
期间有粉丝以调色盘的方式试范捏造抄袭罪名有多容易,反倒被用作试范的作品的影迷群起攻之,称粉丝“别有用心”,试图污名化其它作品。各路人马翻旧帐,把全炁粉丝以往极端的行为拿出来讲,全炁已经澄清过的谣言事件被讨论得像没澄清过一样。一时间,全炁和他的粉丝都落得极差的名声,谁都来落井下石。曾经人人称赞的小童星一夜间成了大魔头。
粉丝群体如同在暴风雨中乘坐一只没有多少防护的小船。一个浪拍过来,纷纷落水,有的游走了,有的在水中崩溃大哭,有的挣扎着回到船上,可惜风浪的威力太大,瞬间又摔回水里,疲惫不堪。
看戏的人总比关心事情的人多,余有年早料到了。暂时能做的太少,如果买水军或跟营销号合作只是拼钱,看戏的人可能还会在嘴边挂著“洗白”二字。他目前得当定海神针,天天安抚粉丝情绪,时不时抖机灵逗粉丝开心,尽量不让大家脱离大队。这种时刻虽然会吓退一村子的人,但懂得适当以人筑起城墙,那守在里面的人日后能幻化为轰炸机和大炮,成为全炁最有效的盾与矛。
余有年觉得神奇,在这种局面下,全炁不跟他联系,他竟然一点也没有犯烟瘾,连可可都没泡过来喝。他躺在全炁的气味越来越淡的床上,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一人睡得安稳,一人却双目圆睁和月亮瞪眼。全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拍文艺片了,这一次是他个人要求提前进组的。随着开拍,他翻滚不止的思绪慢慢冷却下来。
给余有年送早餐的那个早上,现在想来是一盘棋,全炁踏入门那一刻启动了机关。原本还不太确定,但到了今天两人没有任何一方主动联络对方,全炁不得不被现实甩耳光。微博上的澄清或者反黑资料他看了两眼,不敢再看,否则那股在阅读余有年电脑时的神经性胃痛会发作。其它调色盘别人是哪里来的剧本全炁无从考究,但余有年手上的剧本是他亲手奉上的,还有许多不同的修改版本。
全炁没有抽烟,鼻腔里却有隐隐的,拍《困兽》时吸入的烟味,呛鼻又辛辣,他不能理解这种东西为什么有人会视之如命,一刻不吸身子就发痒。
剧组里的人并没有多管闲事,全炁拿出百分之二百的专业态度工作,和剧组人员相处得不错。
这天余有年上了微博热搜,是一个粉丝私信他,说要是被他翻牌考试一定能考第一。余有年回复私信,让粉丝好好学习别搞封建迷信。
全炁看了发笑,想也没想打开微博去登入上次余有年用他手机登入的帐号,但他发现那是一个小号,不是“演员余有年”。全炁犹豫了一下,还是登进去了。这个小号一看就知道是全炁的粉丝,每天换着花样夸全炁,组织粉丝反黑,发一些好笑的物料逗人开心。全炁花了点时间划到第一条有关他的微博,推算了一下,这是在两人认识的第一年内发出的。往后的微博越来越多与全炁相关的内容,几年前那个上过热搜的剪辑视频正是由这个号发出的。全炁原本还想翻看,但被导演叫去拍摄。
今天收工时间有点晚,全炁回到酒店泡在浴缸里不想起来。这浴缸很小,他却觉得很宽敞。手机一直放在洗手池边上。皮肤泡到起皱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电话那头响了一会儿才接听,谁也没说话。忽然对方打了个喷嚏,响起一片水声。
全炁说:“别泡太久了。”
余有年说:“好。”
然后真的淅沥哗啦一阵响,还有布料磨擦的声音。全炁一直听着,直到听筒里传来被褥拉扯的窸窣声。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全炁仰头靠在浴缸边上,冰凉得头皮迅速降温。
“你想知道什么?”
全炁没有拿电话的那只手在水里拨动,感受水从指间的流动,掌心上的阻力。“你是职黑?”
“以前是。”简单明了。
“可是你微信上有断断续续地接单。”
“有些我造假了没做,做了的那些我提前告诉了粉丝,没闹大。”
“为什么?”
两人的声音在较量谁更冷静。
“在圈子里留个心眼不好吗?”
“做好自己就足够了。”
“全炁,”余有年的问题没有指定对象:“你做得还不够好吗?”
全炁明明没有做错,但面对这个问题只能哑然作答。
水渐渐变凉,全炁出水擦身穿衣。这过程可长可短,通话没有断,余有年没有睡。
出戏用的小金人被放在书桌上,这次发挥的是睹物思人的作用。全炁坐在高背的人造皮革椅子上,盯着劣质的奖杯。
“我以为你不一样了。”
古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全炁这一刻不敢肯定余有年的本性如何。
余有年语气轻快起来:“我一直是个坏人啊,你遇见我那天我就在骗人,你忘了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演戏吗?因为可以接触到很多八卦,随便一条都能卖个好价钱,这可比辛苦演戏要轻松多了。”
听见余有年一个劲儿把自己往坏里说,全炁忘了刚刚还在控诉对方为人糟糕,倏然转换角度为对方辩护起来:“可是你刚才说了当黑子是以前的事情,而且你现在拍戏有多认真我都知道。之前我跟姚哥出事你着急得不得了,你是──”
“全炁,”余有年又连名带姓地喊人,“我黑过你,所以别对我心软。”
全炁不认为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见识的东西少,可就是找不到一套对付余有年的办法。适才略微动荡的气氛很快被沉默镇压住。电话里再次只剩下彼此的呼气声。全炁把小金人握在手里。
“为什么故意让我知道?一直瞒下去不好吗?”
余有年不合时宜地笑了两声,平伏完情绪道:“怕你真的买海景房啊。”
小金人的倒模没做好,一处突起划破了全炁的指尖。
余有年轻快的声音又传过来:“你明天有戏吧,早点睡。对了,你那剧本的主演要是出现什么情况就趁早换了吧,及时──”
全炁没听完,手不受控制地挂断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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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坦白啦

106.
全炁的剧本暂定名为《祸不单行》,找的导演年纪轻,但想法与他最接近,也十分尊重人,有任何改动都会和全炁商量,能见面谈的尽量约面谈,实在不行就通电话。
最近有一个街道的拍摄一直申请不下来,导演找全炁谈剧本修改,看是要改场景还是整个剧情变更。全炁找自己剧组调整拍摄时间,抽出两天去见导演。他让小乔像上次一样买饮料请大家喝。天气在转季,冷热饮各一半。
全炁打听到导演在棚里休息,拿上一杯热饮往棚里走。快到的时候他听见棚里有人在说话,是高骜。
“导演,顺便把这里的戏也改了吧,我看网上说这里跟《贼喊捉贼》的相似度很高,或者我们换个方式去演。”
高骜和导演的年纪差不多,说话的语气多了点与平辈相处的轻松。
全炁转身去多拿一杯饮料送到棚里。高骜见到他有点诧异,全炁倒是神色自如地打招呼,说自己跟导演约了谈剧本的事情。高骜先行一步去准备妆发。
导演接过热饮,说的第一句话是:“网上说的那些作品我都看过了,没有那些人说的问题。”
全炁愣了愣,随后展露一个感激的笑容。
“这次修改真的是因为现实原因,我也想尽量保留原始剧本。”
两人在棚内讨论了大概半小时,全炁认为问题不大,明天能给出修改的部分。
临走前他去见了见高骜。高骜刻意压低声意说:“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全炁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要顶着压力去演,辛苦的是你们。”
高骜喝着冷饮说:“能演这么好的剧本,外界那小小的压力算得了什么。”
高骜的表情坦荡,语气热络。全炁第一次觉得演技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处理好剧本,回剧组的路上全炁保持沉默,那种感觉小乔不习惯也不喜欢,全炁却只顾得上思考自己的问题。这几天抄袭的问题仍没有得到平息,如果情况没处理好,最严重的结果就是电影流产,或者拍了没办法上映,他自己吃上官司。影响再广一点的,百花奖的奖项落空。虽然大众投票已经结束,投票阶段全炁的粉丝奋力投票,但最终还有一层非公开的投票,那群人被如何影响不清楚。再者如果举办方认为事态严重,也可以改动奖项结果。全炁对奖项没有太大执念,他最担心《祸不单行》流产。
电影还在拍,但高骜的粉丝似乎已经预见流产的那一天,在网上哭喊著高骜可怜,原本讨论热度就比当编剧的全炁低,现在还可能徒劳无功,实在是惨。越来越多人加入这“声援”的群体。如果电影真的无法进行下去,高骜看起来除了亏了点时间,既收获了人心,也讨到了关注,实则赚了。
107.
余有年现在只剩下一个固定通告,《幻影长河》。
精神药物从减少到停止服用,心理状况也调整好后,余有年的表现基本上回到裸照事件前的状态。不清楚情况的主持前辈调侃他要么赌场得意,要么情场得意。
余有年瞇起眼睛作揖:“承您吉言啊。”
前辈跟他熟便多聊了两句:“我看你进行这么久年纪应该也不小了,早点找个伴悄悄谈著,别管粉丝,他们到最后还不是嫁的嫁,生孩子的生孩子,剩下你一个孤苦伶仃的。”
余有年故作苦闷道:“可这谈恋爱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啊。”
“是没对象还是在争取中啊?没对象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要是在努力中,凭你这张脸还拿不下对方?”
余有年顾著笑,没一会儿所有人被喊上台去录影。
大树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忙给小乔发信息:“余哥被前辈催谈对象了。”
小乔回复:“他对象最近心情不好。”
“怎么了?”
“不知道,拿手机看余哥的节目看到皱眉头。余哥在节目上有跟嘉宾亲密接触吗?”
这个余有年没有,每次录影都站得跟哨兵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推已婚的前辈出去,只是最近面容比较憔悴,在大镜头前看不出来,但在不为意的角落里会出现疲态或者发呆,跟服药时期的状态有点像,但又相对清醒。全炁拍戏没有太多时间看完整的节目,都是找粉丝的剪辑来看,不少粉丝发现了余有年的状态异常,担心得在网上祈福。
全炁放下手机想闭目静心,微信有新讯息提醒,是林医生。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去阅读。
“有年最近缺了一次治疗,他可能在忙我联系不上他。你让他有空找我重新约个时间。”
余有年的心理治疗停得比药物治疗早很多,显然林医生说的情况并非治疗失语时期的。全炁愣在休息区许久,在被喊去拍摄前只匆匆回复林医生一句“好的”。
这天他的工作不太顺利,不是情绪不到位就是词没说好。眼见拖累了剧组人员,又延迟了收工时间,他讨了五分钟休息时间,屏除杂念调整状态,最后超速完成工作。
小乔跟在全炁身后火急火燎地回了酒店,可当关上房门那一刻,全炁又不知道该怎么打那通电话,或是发那条信息。十月份的天气洗冷水澡不适合,全炁冒着第二天生病耽误工作的可能,在冷水下淋了五分钟。他点了一杯热姜茶外卖,又将空调打高,才给余有年拨电话。
余有年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来有看医生的需要。“吃饭了吗?”
“吃了。”
余有年顿了顿,“感冒了?”
全炁吸了吸鼻子,还真的有点堵。他听见余有年的声音变小了,似乎手机离开了嘴边:“我让小乔给你拿点药,别随便扛过去。”
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和平常无异。无奈越是平常越是长了刺。
全炁没反对,只是沉默了片刻。“你是不是从策划这次的事件起就在调整心态?”听筒没声响,他不管对方是没听见还是在回避,自顾自说道:“可我还没调整好。”
余有年的声音苏醒过来,没有了懒洋洋的调子,“我怎么做会让你舒服些?”
“告诉我你的目的。”
余有年胡说八道的本领许多人都见识过,但这次不管用。
小乔送来药,见全炁在打电话很快就走了。
“造谣你抄袭的线很早就埋下了。”余有年的声音终于透出一点倦意。“我那会儿忙,没留意到。”
全炁安静地听着,没插话。
“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阻止不了了。这次有点麻烦,对方弯弯肠子多,也砸了钱,光靠你的粉丝和拼钱是不能行的。”余有年说得慢,似乎在给全炁时间消化。“只能用别的方法扭转局面。”
“所以你也做了调色盘发了出去吗?用别的号?”
“嗯。”
“这是什么方法?怎么能这么乱来?”
余有年听出来全炁有些生气,便笑道:“现在不能告诉你,而且未必会走到那一步。”
那一步是哪一步?全炁隐隐觉得不安。《困兽》最后一幕,阿强为了求得阿龙的原谅豁出了性命。也从那时候起,似乎有预知能力的余有年时不时问他如果被背叛了会怎样。还有林医生白天的信息,如果情绪影响不严重余有年也不会跑去看医生。全炁的脑子像一堵墙,被一张张信息超载的纸糊满,揭不下来又看不清。他被施以灌铅的刑罚,被人捏住嘴巴灌下取代铅的无力感,这虚无缥缈的无力感拉扯著腹部往下坠,疼得全炁眼眶都红了。
“你别乱来。”他喝令道。
“我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不会有事?林医生都找到我这儿来了!”全炁不仅肚子疼胃疼,连太阳穴都开始凸凸地跳动。
果然,余有年哑吧了。
良久,“我就是录节目压力大找她谈谈。”
“别骗我,余有年。”
余有年一安静,全炁就猜对方在想对策。失语治疗那段时间令他过度了解余有年。可偏偏他又猜测不到余有年到底想做什么。在他情绪翻滚的短短几分钟里,余有年已经换上了先前若无其事的态度。
“那我没什么好说啦。你拍戏费精神,早点休息吧。”
全炁从小到大可以说是被保护得很好,可周全的保护令他在这种时候除了无能为力,体会不到别的情绪。这些天的隐忍被埋在一棵枯树的树干里,薄弱的表层被啄木鸟凿出一个洞,他忍不住小小地啜泣一声,又迅速压下。
“你先把药吃了好不好?”余有年的声音一软再软。
全炁低头憋了一会儿,把树洞拿枯叶填上,遵循指令倒水吃药。他站在放著热水壸的琉璃台边沿,听见余有年问:“琪琪,我唱儿歌哄你睡觉好不好?”
一声“琪琪”,枯树应声倒下,只剩下一小截仍扎根在地里的树桩,就像此时蹲在地上的全炁。
“哥哥……”他一下一下地抽著鼻子,嘴里像嚼著一堆小石子。“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商量了你就不会让我这么做了,而且,”余有年顿了顿,多了怯懦和退缩,“我也不敢跟你说我当过黑子,你讨厌黑子啊。”
“可是你不是了啊!”
“但我造成的伤害不会因为我不是了就没有了消失了。琪琪,我黑过你啊,我以前做的事,对你做过的事,就是他们现在对你做的,不觉得可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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