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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落圈(忘了下鹽)


余有年要是有时间留意这堆真真假假的流言,笑也能笑上半天。让他挑一个最想解释的“过往”,他可能会选校园霸凌那个。那时他在课室角落专心分配辣椒酱,前桌是体育委员,忽然回头问他运动会参加哪一项比赛。他被吓著,手里的辣椒酱挤了一小坨飞到前桌脸上靠近眼睛的地方,前桌顺手一擦,立刻辣得怪叫又被刺激得落泪。余有年赶紧把人扶去洗手间洗脸。没想到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情成了霸凌事件。
这股风有人掌舵,已经吹到他入行前工作不明,学历不明(大部分的流言只有中小学时期,没有大学的);此外口齿不清唸台词剧本对白不够专业;靠全炁及其经纪人上位等等。一时间,余有年的私人情况比电视机上播放的电视剧还好看,知情的不知情的都爱说上一嘴。
训练有素的粉丝已分配工作,像是校园霸凌那样有负面影响的流言,他们找当时人了解情况,做出澄情文章;造假的图也一一列举证据。至于家庭情况,粉丝组织称那是个人隐私,粉丝以及任何旁人都没有立场批判。这一系列应对大方得体,不愧以前余有年偷偷传授过秘笈。事情其实和以往每一次艺人遭受的“洗礼”是一样的,暂时没有闹大的迹象,杨媛便没有更多的动作。
《初生》里余有年的戏份不是十分多,八月左右便杀青。
杀青那天大树不知怎的有点焦虑,余有年开玩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杀青了。”
“没有没有,就是……”大树支支吾吾的。
所有的花他都放到车里了,每一束都艳丽怒放,饱含送花人的心意。他一会儿瞟一眼花,一会儿瞟一眼心情不俗的老板。
余有年催他开车,得赶飞机回家。“你这心虚的样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大树急忙否认。
“那看来是对不起小乔了。”
“也不是!”
“你有屁快放。”
大树斟酌了半天言辞:“怎么不见小炁送的花?”
余有年被问得一愣,似乎没思考过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大树说:“没有见你抱着哪束花不放。”
余有年眨了眨眼睛,做作地叹了口气。“感情嘛,不都是那么一回事。”
大树越是强作镇定,就越明显地坐立不安,登机后趁起飞前问单亲母亲最近孩子的情况,明明在瑞士时还同房了几天,怎么回来了连花都不送。余有年用余光一直关注大树,只有那笨拙的人没察觉到他难以压平的嘴角。
夜深,楼道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余有年拉行李走过的声响。他停在家门前看着拇指大小的猫眼,里面透著光。他驻足来回思考是不是出门前忘了关灯,那得亮足好些天,电费跟他眼皮一样在跳。钥匙叮叮当当插入锁孔旋转,门内的光偷偷溜到通道上。
玄关处盘坐着个人,圈起的腿间放著鱼缸,鱼不怎么游动停顿在水间;那人手上握著一只仓鼠,毛团正酣睡着,如同握著它的人一样。一屋子的活物都在这儿了,迎接屋子主人的归来。在瑞士分别的那个下午,全炁郁郁不振,不管余有年怎么承诺之后会减少工作预留见面的时间,都没办法把人哄高兴。最后一刻,余有年掏出家里的备份钥匙放到全炁的手心里,才讨到雪娃娃一个动容又灿烂的笑容。
余有年蹲在玄关借着不太明亮的小灯欣赏全炁的睡颜,仿佛外头炮火轰炸也憾动不了这一隅的平静。余有年把鱼缸搬到鞋柜上,捏起仓鼠卧到鞋子里。处理好碍手碍脚的活物,他爬到全炁跟前,双手撑在全炁臀后的地板上,把整个人拢在怀里,低头舔上近咫的双唇。全炁皱着眉头醒来时嘴唇已经被吮得淋漓不堪。余有年倏然松嘴──啵──又响又脆。他抬手一推相贴的胸膛,如狼似虎地把人压到身下,又像一头蛮牛,迫不择路地碾蹭身下的人。全炁轻轻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拉开两寸,又困又情动的双眼迷离地半启半阖:“想上我吗?”余有年艰难地吞咽唇齿间的惊讶,估计身下的人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怎样的话,和平日一派清雅的作风迥然不同。
“不要。”余有年断然道。“跟头牛一样犁地,累死了。”
全炁算是笑醒了,撑起身子坐直,压下身上人的屁股坐到自己腿上。余有年看着鞋柜被全炁打开,探着手摸索一阵,开荒油和小雨衣好整以暇地躺在全炁掌心上。余有年全然不知家里早已被埋好作法的宝物。
看着全炁穿小雨衣,余有年舔著嘴唇说:“大树问我你今天为什么不送花。”
全炁手掌贴在余有年后腰处,把人往胯上压时取过一直放在身旁的花:“杀青快乐。”
余有年像往常那样,抽出一枝白色玛蹄莲别到全炁耳后,“好看。”
明明才刚结束拍摄,又舟车劳顿地回到家,余有年却不知疲倦地跟全炁分享工作趣事。科幻片基本上离不开使用绿屏,虽然后期制作能做出美轮美奂的特效,但实际拍摄是很蠢的一件事情。
“我原本以为演神经病已经够难了,但一群人瞪着一片绿景,真的,比疯子更难演。幸好导演有给分镜示意图我们看。”
“会很难想像那画面吗?”
余有年被颠得下巴磕到全炁肩上:“第一次演还挺难的,不过我之前不是做过恶梦吗?我就想像梦里的画面。”
两人从《初生》谈到中国神话,再到末日,话题断断续续。汗津潺潺一场,全炁问余有年:“回家看到我开心吗?”
倦意终于爬上余有年的四肢,他抬手绕到全炁背后写字:“开心。”
全炁拉过他的手掌,学他在掌心上写道:“那我们住一起?”
余有年的睡意像被惊扰到的蝴蝶,拍拍翅膀逃走了。
“我刚到家看见屋里有灯,以为没关灯就出门了。”
“一起住我就可以帮你关灯啊。”
“不要,”余有年起身踢开地上的衣服走向浴室。脚下明明是木地板却让他有种踩在沼泽烂泥上的感觉。“跟你住一起我那窗帘永远都不用打开了。”

102.
替余有年管理夹娃娃店的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小男生,感觉不到二十岁,急于出社会赚钱养家。今天小员工致电老板请病假,实在病得起不了床,但又约了维修师傅到店里修机器,只能让老板亲自出动了。余有年拿出有一段时间没戴的假发和牙套,乔装一番到店里。
听小员工说是约了一位师傅,来却来了两位,一老一少。老李解释说今天带徒弟小李走走客户实练一下。余有年换上《活到死》里男主角那副嘴脸,随意得很。老李熟练地查看夹娃娃机里的机件,逐一排查问题,详细给徒弟讲解。小李听着听着眼睛飘到余有年身上。余有年刚到商场去买了一支眉笔,在脸上画出一些皱纹沟壑。难不成画太夸张了?他眼神似瞪似瞥地扫过小李,小李立马回头听讲。
机器问题不大,应该是平时有些控制不住手脚的顾客对着机子又踹又推,导致一些机件线路松了。小李技巧不赖,没一会儿就修好,关上门板试玩了一次,运作正常。老李欣慰地捏了捏小李的肩膀。两人收拾工具准备离开,小李又分出心思去偷瞧余有年。在老李收好维修费后小李实在忍不住了,腆著脸小声问:“你是余有年吗?”
余有年咋舌,他这鬼样子是怎么被认出来的?
“余有年?谁?”他装疯卖傻道。
老李拉了下自己的徒弟,徒弟这下敢直视余有年了:“你是余有年吧。你演的《活到死》我看了很多次。戏里你就长这样子的。”
弄巧成拙了,余有年用门牙吮了一下嘴唇:“我什么时候演戏了我不知道?”
小李还要说,被红了老脸的师傅拉着胳膊往外走。
“可以跟你合照吗?”
老李一掌拍到小李脑瓜上,“你还说!”
店里有其他顾客在,注意到小骚动,余有年不多作逗留,嘴里嘀咕著“神经病”,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了小李一眼,带着一身冷汗迅速逃离。
这事后来经由小李与他人微信上的闲聊被截图传到网上,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不妨碍大家讨论那家夹娃娃店。很多人去过,表示以前有段时间可以夹明星周边,还可以做明星应援活动,现在没有了。时过半天,有艺人粉丝称曾经参与过应援活动,当时因为来玩的人太多了,机器出现过故障。也有人说在店里见过跟余有年相似的人。
一张聊天截图引发的讨论未停息,有营销号借此完成年度的指标工作,断章取义,言词间暗示余有年做黑心生意,不仅用劣质机器,还在未火的时候跟粉丝做应援活动骗钱。相差无几的文字在几十个营销号间传来传去,阅读量高得吓人。
余有年的粉丝不慌不忙地找人确认事实。说遇到疑似余有年的人,疑似就是疑似,最没有力量;说机器坏的人,根本没影响到玩耍的心情,而且有负责的保安即时到场把钱退给顾客,还立刻联系了维修师傅。以前在别的夹娃娃店,机子坏了就坏了,损失的金钱只能自己承受,绝没有这种服务。粉丝澄清到最后,店是不是余有年的不清楚,但服务是真的好。
杨媛没让余有年发言。否认了,被查出商业登记那些资料会被扣撒谎的帽子;承认了,话题将一直滚下去。因此不作出任何反应是最好的反应。可是她考虑到了余有年,没考虑到护人心切的全炁。
网上流传出一张全炁到店里玩的近照,除了戴了眼镜,没有别的掩饰装扮,照片再模糊也能认出来是他。话题的热度上升到一个高度,什么留言都有,有说这是两人为了电影获奖炒作的,有说全炁亲身为兄弟反黑的,也有说店里其中一台机子放著全炁的应援物,全炁是去“巡视业务”的。
外界纷纷扰扰,全炁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握着手机,乖乖领骂。杨媛在电话里头训斥他添乱,原本事情要冷却下去了,他一露面又回到浪尖上。全炁保证下次不会再冒然私自行动,杨媛才喘一口气,问他:“你人在哪儿?我让小乔给你送剧本。”
“在家。”全炁顿了顿,“小余家。”
杨媛连礼貌道别都不说就挂断了通话。
全炁放下手机,双手置于膝盖上,准备迎接第二顿骂。只见余有年坐在沙发另一头,沉默地划着手机,没有要动嘴皮子的意思。
全炁说:“我错啦。”手脚并用爬向沙发另一头,却被余有年用脚踩住肩头,不能再往前。全炁侧身靠在沙发上,余有年的脚滑落下来搭在他大腿上。
在瑞士的承诺余有年做到了,《初生》结束后暂时没接别的戏,只跑两个综艺节目,代言站台的接个一天半天。全炁客串一些角色,不用长时间待在剧组里。一个月内,两人能见上三四次面。
余有年的脚掌轻轻上下摆动打节奏,全炁见对方表情松动了一些。果不其然,余有年放下手机睨了全炁一眼。
“将功补过。”
全炁歪了歪头。
余有年的脚顺着全炁的腹肌一路向上踩,到腋下故意搔痒。“被你搞这么一出,现在粉丝拼命投票了。”
全炁喜上眉梢。
古语说“多事之秋”,今年的秋天似乎提早了,不然怎么这么多事情?
网上流传高骜将出演一部作品,制作团队亮眼,最亮眼的是编剧,这剧本出自全炁之手。
全炁原本的形象就趋向完美,演艺世家,童星出身,相貌万里挑一,多年来刻苦用功敬业乐业,绯闻基本上是子虚乌有的。近年来戏路还扩展了,如今晋身当编剧,实在耀眼得无法阻挡。网上的评论十条里有九条是围绕全炁展开讨论的,微博热搜、豆瓣分析、匿名区挖料,铺天盖地的,全是他。纵使消息未经证实,但普遍反应是期待的,特别是粉丝,都知道他唸导演系,而且满分毕业。目前能在专业领域多方面发展的年轻演员不多,五指可数。
有人欢喜有人悲,传言高骜当男主角,可是议论热度像是没他这号人物存在。他的粉丝都在围圈取暖,隔壁是百人大篝火,这边是小火柴两三根,生怕别人兴奋一挥手,带起来的风把火柴给灭了。
余有年看到消息的当下就问了全炁,得到的回复是制片团队目前的确找了高骜来演男主角。全炁当编剧没参与选人环节,也是上个月才得知演自己剧本的人是谁。
“没有其他人选了吗?”余有年问。
“有几个,但定了他。”
“他是试戏试上的吗?还是他自己跟制片联系拿下的?”
“这个我没听说。怎么了?”
“没什么。”余有年沉默了一会儿,“你到时候会去看拍摄吗?”
“情况允许的话我想去看看,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写的剧本实体化,感觉很新奇,想尽量参与过程。”
余有年不再多问,草草结束了这次的交谈,全炁只当对方累了。
马芹的案件从败诉到上诉,从上诉到反被告,最终审判结果出来了,她上诉失败,高空的抄袭行为被判不成立。高空突然大发慈悲,撤销控诉,选择私下调解,不希望一个有前途的作者因一时的错失而自毁创作生涯。网上舆论一片倒,夸赞高空广阔的胸怀,又劝马芹回头是岸。
高空在微博上公开了与马芹约见的时间,希望事情能告一段落。到了那天,他没能等到马芹的出现,却等到了马芹的死讯。马芹在遗书里写下自己对作品的珍视与付出的爱,不能允许有人借各种手段沾污她的孩子。既然世间无法还她一个公道,她不惜以生命还自己一个清白。
这件事震惊了文学界,有人开始怀疑高空种种高调的行为,原本没什么人阅读的马芹澄清资料突然浏览量暴增。风一吹,人就不自控地晃动。讨论来讨论去,人们关心的始终不是本质上的东西。真相,没有真相。抄袭,仍旧难以下定义。
全炁这些天因为这事情难受得不行,天天跑余有年家,说是呆在有余有年味道的地方心里会没那么难过。
“你当我是芬多精?”余有年把全炁抱在怀里,躺在床上。
全炁耸动鼻翼,蹭著余有年的脖子,感受皮层下跳动的脉搏。“那些人没看过作品怎么会有底气去评论?”
“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被教育成一个端正的人啊。”余有年亲了亲全炁的头顶。
“要是当初那些人没有相信营销号和黑子造的谣,她会不会没那么难受?不会选择死亡?”
全炁仰著脸看余有年,眼神太过清澈真挚,像高僧唸出的一道经文。余有年被经文练成的綑绳五花大绑,捋著全炁脑袋的手滞顿。转瞬,他挣脱开綑绳,顺发鬓而下刮过耳廓,揉上全炁小巧的耳垂。
“怎样才能铲除这种产业链?”
全炁的语气令余有年想起当初在树下,这个人也是这样问他为什么行骗不使用电子支付。
“铲除不了的。”余有年像当初那样老实回答。
全炁又把脸埋在余有年的肩颈处。
很多时候有无数机会在眼前闪过,但人最擅长做的还是错过。
余有年贴近全炁枕在他肩膀上的耳朵说:“你要是遇上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学她那样做,留下我一个人。”
全炁脑袋往后退,把余有年的一颦一笑收进眼底。良久,状似灵魂出窍,抬手抚上余有年的眼角:“哥哥,你有皱纹了。”
余有年笑起来细纹更明显,“是啊,你要不要找个年轻一点的?”
全炁不假思索地摇头,问:“是不是我不够留心,才会突然发现你不一样了?”
余有年的目光柔情似水,握住全炁的指尖亲了亲。“足够了,你还想怎样啊?把我塞你口袋里揣著到处走啊?”
全炁企图用指尖压平余有年的唇纹,“那我们住一起吧,这样就不会错过任何东西了。”
余有年愣了愣,笑道,“我们现在这样跟住一起有什么区别?”
全炁郑重道:“在一起生活是另一个人生阶段。”
余有年的嘴角自然地滑落,像飞机着陆在跑道上,最终停滞不动。他点了点雪娃娃的胡萝卜鼻子。“我们才刚确定关系没多久吧,你是参加了什么人生比赛吗?”
“可我们互相喜欢了很久啊。”全炁原本言之凿凿,还皱着眉有点委屈,忽然,思及什么而瞪大眼睛,“还是说你很后来才喜欢我?”
余有年用力捏住全炁软嫩的脸蛋:“你哪只眼睛不要了?我帮你挖出来。”
“那为什么不一起住啊?”
余有年松手,看着那片泛红的肉忍不住心疼,凑上前亲了亲。亲完又觉得牙痒,张嘴咬了一口。看着全炁吃惊地捂住自己那块失守的脸颊肉,余有年开怀大笑,被全炁瞪了好久。余有年拉下全炁的手又亲了亲,收敛笑容,用额头抵住全炁的,失焦对视到眼部肌肉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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