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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落圈(忘了下鹽)


看过影评的人各怀心思去看这部电影,观影人数增加,一篇又一篇的正面评论产出,院线排片量直线上升,从一天一两场到一天五六场。这戏剧性的发展别说普通人,就连电影方的人也没有料到。靠口碑相传,无意中省下了宣发的费用,坐等分成的人可真是把嘴巴都给笑裂了。
看着事情一路跌宕起伏,余有年没想过这火会烧到他身上。网络上的人认出他来,把他演的骗子,杀人犯和外卖小哥用视频拼凑到了一起。三个角色的设定截然不同,一个精,一个郁,一个憨,稍微有点演技的都能把角色演出不同的感觉,然而余有年碰上了天生一副好皮囊的好事,这东风吹得更盛,把他送上了人生第一个微博热搜。他看着自己微博粉丝的增长,在家一惊一乍了半天,热搜下去之后他才能好好地吃饭。余有年边吃边想,那些天天上热搜的明星是怎么扛得住的啊?
有两家网络媒体的触觉够灵敏也够大胆,竟然找上门来要采访余有年。余有年颤抖着手看完对方发来的采访大纲,有好些问题关于他成长和私下的生活,他细细琢磨,在采访当天有技巧地带过了。
采访者问余有年大学是不是唸的表演系,他说:“我学的挖矿。”
采访者问他家里人对他的演艺圈发展持什么态度,他说:“我离家出走的,只要他们没在电视上看见我,我就可以自由发展。”
最后采访者笑着问他进圈子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他说:“不用再送外卖了。”
到最后没有人知道他没唸过大学,十几年没见过父母,曾经当过人人喊打的职业黑子。两段牛头不对马嘴的采访视频被放到网上,又引起了讨论。余有年搞不懂现代人为什么喜欢听一些乱七八糟又模棱两可的话,还为他暗藏的那些心机打上了“幽默”的标签。是新华字典的词语解释没背好吗?
余有年能预料到采访会被人讨论,但他的预知能力不够全炁高。有时候他觉得,全炁如果不当演员了可以去当神算子,货真价实的,不是像他靠诓骗的。
这天余有年正吃着午饭,一碗香辣味绝的油泼面。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说想找他签经纪公司。对方约他见面谈。他挂断电话后上网查了公司信息,不是诈骗集团,是真的有持分者的正规公司,而且最大的持分者还是一家挺有名气的网络企业。余有年顿时觉得眼前这碗油泼面更香了。
跟经纪公司碰面的前一天余有年还特地去买了一套西装,一双皮鞋,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负责洽谈的是一个顶着小肚子的光头男人。
余有年在办公室里一坐下,光头便推上前一份合约,说:“公司对于有潜质的新人都会不遗余力地捧。”至于是怎么不遗余力,光头点着合同上的白纸黑字说:“一年两部一线电影;三个热门综艺,长驻的或者特约嘉宾;不下十个高端品牌的代言。”
余有年听见了一个个金币长出肥肥胖胖的小短腿,一弹一弹地跑到他敞开口的大麻布袋里的脚步声。光头问他有没有什么问题,他想问先赚十个亿应该没问题吧,然而他把嘴巴闭紧了,一页一页翻看合同。
期间光头大声谈分成条件:“一开始会少一点,但每年看成绩,好的话比例是可以调的。新人眼光要放远一点,也当作是一种目标。”
余有年没被影响,仔细审阅有关艺人违约的条款,其中一项是不得私下谈恋爱,又不得自主中断与其他艺人或者公司关系户的“合作关系”。违约金有的是固定的,有的得按工作报酬分比例收取。合同翻到底,余有年没有找到公司违约该赔偿艺人的条款部分。他缓缓合上厚厚的一叠纸,笑对光头。
这底下淌著洪水跟熔岩的井姚遥跳了,可他余有年不跳。“我觉得大哥你也挺有潜质的,不如你替我签了这合约吧。”
离开公司后,余有年转手把身上的西装和鞋子退回给快餐时装店,又去超市买了一块牛排回家煎著吃。不懂红酒却独自喝了小半瓶,微醺的时候接到全炁打来的电话。不等全炁训话,余有年先嚅嚅道:“我没有签约。”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全炁问得单纯。
“不然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这些消息在你们那巴掌大的圈子里传得很快吧。”
全炁低声说没有签就好,“那家公司屯了很多人。”
人能屯也是有趣。
余有年一口一口喝着酒没说话。全炁安静地听着他的吞咽声,倏然问:“你在喝酒?”
除了酒跟茶,也没有什么能一口一口慢慢品著喝,全炁没见过余有年主动喝茶。
“你一个小孩怎么管这么多。”
要不是余有年是笑着说这话,全炁就开始琢磨该怎么道歉了。
一瓶酒喝完,余有年醉醺醺地问全炁:“你帮我接戏不抽提成,对吧?”
全炁说:“是。”
“你接的戏质量都高,对吧。”
“嗯。”
“也稳定。”
“稳定。”
“有问题你会解决。”
“我会解决。”
“那我还签什么公司啊?卖身给你不就得了。”
楼下不知道谁的车被蹭了,防盗铃要命地叫起来。楼上的人骂骂咧咧让人把防盗给关了,可惜车主没在。那车叫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全炁仿佛双手捧著一杯快要满溢出来的水:“那你要卖吗?”
余有年嘿嘿嘿地醉道:“那老板我能谈恋爱吗?今天那家公司不让谈恋爱。”
余有年不小心把酒瓶子摔到地上碎了,他左摇右晃地找来扫帚清理好玻璃渣,才听见全炁回他一句:“不能。”
余有年恼怒地重复道:“你一个小孩怎么管这么多!”
全炁心平气静地说:“我十九了。”
余有年“哦”了一声,然后问:“那你儿童节想要什么礼物?”
还有几天就到儿童节,小学生都高兴得不得了。而上了中学的少年既想蹭一下节日的好处,又想向旁人宣告自己已经长大了,矛盾得厉害。
全炁没说要什么礼物,也没说不要。只可惜酒鬼第二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礼物也就不了了之了。

21.1
最近几年国内的综艺节目百花齐放,不管是原创的还是抄袭的,都让人看不过来。姚遥虽然是偶像组合出身,但最近公司让他往演员方向发展,便让他上一档跟演戏相关的综艺节目。别的同类型节目都以资深演员或者导演为导师团和长驻嘉宾,《Action!》剑走偏锋,邀请编剧作为主要导师,每期会有不同的导演来跟编剧搭档,挑选出演节目的演员在现场舞台演出原创剧本。
姚遥一早到电视台化妆间等候,椅子坐不住,化好了妆便在三平米不到的小空间里来回走动。当他看见那道油漆剥落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余有年时,立即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搂住。
“老余,总算等到你了!”
余有年只觉得眼前一花,退开半步才把来人看清楚,刹时愣住,“怎么你……你也在这节目里?”
姚遥把人摁到椅子上,招来化妆师给人化妆。“你儿子没告诉你吗?”
“他知道?”
“是啊,他老早给我打电话让我带着你闯荡江湖。”
一旁的化妆师惊讶得顿住手脚,她显然不认识眼前的出演者,嘴巴没憋住把疑问问出口:“你儿子多大啊?说话这么老成?”
余有年给了姚遥一巴掌,说:“你下次给他化妆就拿针把他的嘴先缝上。”
姚遥嬉皮笑脸地蹭到余有年身旁,问在化妆的人签了哪家公司,竟然给他安排综艺。余有年说没签。
“那你自己跑回来的?”
余有年虽然拍戏时被化过妆,但仍是不习惯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在脸上刷来扫去。他朝姚遥翻了翻眼皮才说:“你弟叫我来上的。”
姚遥怪腔怪调道:“‘叫’?”
余有年眼皮在上粉,不好大动作,“‘让’我来上的,行了吧?”
知道了一个小秘密后的姚遥终于安心地在沙发上坐好。电视台里有大大小小的化妆间休息室,大小的分配与艺人的地位相匹配,因此当高骜打开门走进来时,两个在打闹的无名小卒呆立在原地。姚遥先反应过来,哈腰跟高骜打招呼。余有年低眉敛眸跟着做,真应了姚遥那句带着闯荡江湖的话。
高骜顶着一张说好听点叫“随和”,诚实一点叫“没辨识度”的脸,压了压手掌让两人放松,“我只是来看看一起出演的伙伴有谁,别紧张。”在别人自报家门前他先开了口:“你是姚遥对吧?你是余有年?”
高骜能点出姚遥的名字不稀奇,姚遥好歹在圈子里呆了三年,但能说出余有年的名字就让人惊讶不已了。余有年笑笑不说话,只当高骜提前了解过出演人员,他站在一旁观摩姚遥的社交活动。
高骜一随和,姚遥皮就开始痒,初次见面却话不少:“您不是一直忙着拍戏吗?怎么会有空参加节目?”
高骜双掌竖起作推拒状,“‘您’字太重了,我们只差一岁,直接叫名字就好。”
姚遥不笨,立马改口:“‘高老师’!我演戏经验比你浅太多,得让我叫你一声‘老师’。”
高骜这回不推拒了,反正时下大家都爱互喊“老师”,他便应了下来,然后转过头笑容满溢地问余有年:“你是哥哥还是弟弟呀?”
余有年压弯眼角说:“高老师,你随意。”
“那行,余老师。”
姚遥跟高骜闲聊工作上的现况,余有年在一旁学着全炁安静地听着。
虽然高骜长得不突出,但正巧是他的优点,可塑性强,不像一些有明确风格的演员,限制了可发展的戏路。科班出生的高骜一入行就获得大众的肯定,这几年稳扎稳打,总算在被流量颠覆的市场中露出一角没被淹没掉。眼看不出几年就能摘得影帝的殊荣,却突然暂时放下演戏的工作,跑来参加综艺节目。虽说也是演戏,但这当不了影帝啊!
余有年看着嘴上说自己演戏演得有点累了的高骜,脑海里想像全炁走红毡夺奖杯的样子。那个熠熠生辉的人肯定不会说出“演戏演累了”这种话。余有年见谈话氛围融洽,有他没他分别不大,便掏出手机给全炁回复信息。
之前听课结束后,全炁问过余有年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余有年不挑,全炁便每周给他介绍一部经典老片。一开始余有年还不明白全炁的用意,等全炁问他几遍看了没,才意识到这是对方在给他布置作业。余有年只得硬著头皮看。谁知道那些老电影不仅不难看,还能看出很多现代影借鉴或致敬的影子。余有年越看越起劲,像是当起了考古学家。
他刚跟全炁分享完自己看《后窗》(1)时家里的灯泡突然坏掉吓一大跳的经历,高骜转过头看他。
“这节目应该挺紧张的,每周是不同戏剧种类的题材,编剧得短时间内想好剧本,由导演来排。说是以演员为主的节目,但更多是看编剧的发挥,毕竟每个人擅长的种类不同。”
余有年最近听全炁讲了点电影历史,以前有过明星买单的时期,现在有看重导演的时期,但好像没有过以编剧为亮点的时期。余有年说:“编剧也挺苦的,让观众重视他们的劳动成果也挺好。”
高熬笑得温和,不着痕迹地向余有年挪近两分:“确实,我也这么觉得。”
今天的录影相对简单,基本上就是让没什么名气的演员和一直不为人知的编剧露个脸,大导演和知名演员是来给节目加持用的。其实所有人包括导演和编剧都是参赛者,会根据节目组的要求凑成不同的组合,每隔一段时间出产一个作品,由现场观众评分,但评分只针对演员,没有淘汰赛,最终谁总分最高的就是当季的冠军演员。
余有年没见过世面,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反倒没那么紧张。高骜从一开始就挨着姚遥和余有年站着或坐着。一些余有年不太清楚的人物上场了,高骜便给他简单介绍,连姚遥也听得全神贯注。每个导演,编剧和演员上台时,大屏幕上都会播放一段他们的作品集视频。余有年目前就只有三个作品面世,时长不足,有些画面出现三四回,拼凑起来有点寒酸。
差不多压轴上场的高骜在被介绍完后,靠到余有年身边说:“你手上还有一个作品快要出来了吧?一定很亮眼。”
圈子里的信息高度流通,余有年明白,但别人没必要跟自己说好话。他朝高骜抱拳道:“借你吉言。”
第一天的录影没有比赛,只讲解规则。每次对决前每个人都需要摸球,摸到同颜色的人便是一个小组。这次主题是爱情戏,同一组里导演,编剧,男女演员各一。一周内得产出十分钟剧本外加排戏,一周后舞台上见。节目没有其它杂七杂八的环节,第一天的录影相对简单地就结束了。
入了行后余有年觉得比较麻烦的是卸妆。他没有随身的造型师团队,工作结束就得自己打理自己。他坐在休息室里胡乱擦著脸,随手接听起全炁打来的电话。
“今天的录影顺利吗?”全炁那边有点吵杂,有人在讨论拍摄安排。
余有年把脏了的卸妆棉扔掉,在姚遥关切的眼神中坐到沙发上细声说道:“挺新鲜的。”然后断断续续地给全炁讲今天的见闻。全炁没上过综艺,余有年便有多详细讲多详细。例如舞台很大,到时候剧本上演能有充裕的场地发挥;装饰贴合主题又很新鲜,参演人员出来的通道是一个底片条卷起来的样子;台下有很多台摄像机,捕捉台上的每一幕;参演人员来了哪些,自己第一回合要跟哪个导演和编剧合作。
忽然电话那头有人大喊:“全炁杀青快乐!”
余有年顿住话头,问:“你今天杀青?”
“对。”全炁的声音听起来很累,但情绪比较放松。
“你今晚呆在片场那边还是回来?”
“这边。”
余有年问拍摄地在哪里,全炁报了个几百公里外的城市名字。
余有年说:“你先休息吧,我也要回家了,下次再说。”
电话挂断后高骜从门缝里钻出个头来,说:“大伙说今天聚餐,你们一起来?”
姚遥把注意力从余有年的电话上转移到聚餐,拉起还没下决定的余有年加入大队伍。
在去聚餐的路上余有年一直低头划手机,姚遥凑过去瞄一眼,看见他在找纯文字符号拼出来的图案。
“这么复古吗?你要干嘛?”
余有年头也不抬地说:“送花。”
找了半天他才找到想要的图案,一堆符号拼出的一束鲜花。他点击复制粘贴然后发送出去。
姚遥皮不怕烫地说:“你不懂打电话到花店让他们送花啊。”
余有年放好手机拍了姚遥一巴掌:“收花麻烦,他要休息。”过了两秒才想到:“现在这时间点还哪有花店开着!”
姚遥又挨了一巴掌。
饭桌上没一会儿就开始推杯换盏。余有年拿着杯子装模作样,突然口袋里手机一震,收到两条信息,一模一样的一束鲜花下多了些东西。文字图案可能因为太长了被砍成两段信息发送,图案颠来倒去,余有年看了半天才看懂──那束鲜花被插到一个花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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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Rear Window(后窗)》Alfred Hitchcock

21.2
《Action!》剑走偏锋,一开始策划团队没察觉自己偏到几乎错的程度,等实际开始走流程和录影才惊觉情况骑虎难下了。一周之内产出十分钟的好戏,剧本和排练占据了很重要的部分。剧本出得越快,就能用更多的时间排练,确保台上效果稳定。可是高质量的剧本往往与时间成正比。如此一来排练时间就会被压缩。演员排戏需要时间,舞台布置也是依照剧本来的,基本上没剧本就不用玩了。像余有年这种闲出朵花来的人时间当然是好安排的,但像姚遥和高骜这种还有其它通告要跑的人来说,时间又被压缩了不止一倍。更别提影视剧本的呈现和舞台剧本的呈现存在着差异;每个编剧导演演员擅长的题材不同;每次团队打散重组重新磨合,这些更深层次的问题。
第一回的对决就像把所有人都下了油锅一次。节目组赶紧开会,最先决定好的是把录影时间改成一周半,原定十集的比赛改成八集,剩下两集就一集剪花絮,一集邀请大家聚餐畅谈节目回忆。纵然时间上仍不算充足,但至少大伙能喘半口气。
节目的宣传除了走正规的途径,有时候也会需要现场观众的“口碑”。负责带观众做现场反应的助理会在录影结束的时候跟观众说:“大家可以在网上说说我们节目好看啊,很过瘾啊,但不要透露重要的部分,例如剧情,评分那些,让没来现场的观众也期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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