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醉斩明月)

玩家们看向徐昂的表情立刻充满了警惕。
陆见青立刻直起了身子，笑眯眯地跟来人打招呼：“哟，这不是徐学弟吗？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徐昂显然也认出了面前的外来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晃晃透着厌恶的脸上居然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还不错。重阳会不会再继续了，几位不打算离开南兴镇吗？”
陆见青笑了笑：“离开当然是要离开，只是能不能离开，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徐昂拿衣袖擦了擦手中沾了灰尘的菜刀，像是有些累了，毫不讲究地坐在了地上：“陆学长可以不用对我这么防备，我的目的只是想来这里报仇，不会对其他无关的人动手的。”
他特意强调了“报仇”两个字。
陆见青如他所愿，顺着问了下去：“哦？报仇？”
徐昂看了他们一会儿，问：“你们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陆见青其实对他的故事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为了能把这个已经死得差不多的副本继续下去，还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当然。”
徐昂坐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开始了自己的开场白：“两位学长当时猜的并不错，我的确是南兴镇人。”
听到这句话，林盛雪和陆见青立刻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
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徐昂还对“南兴镇人”这个身份十分抗拒。
现在的态度却显得过于坦然了……如果不是报了仇之后释然了，那么就很有意思。
徐昂出生在南兴镇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里，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姐姐身体很差，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徐家夫妇生怕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也勉勉强强养活了她。但是等到徐昂和妹妹出生之后，姐姐在家里就不受重视了，虽然徐家夫妇没做出什么虐待女儿的事情，但也明显对大女儿不上心了。
但姐弟妹三个人的感情依然很好。
直到徐昂的妹妹长到六岁，徐家夫妇打算送孩子去参加重阳会。
原本按照姐姐的身体情况是不用参加重阳会的，但是重阳会前一天镇长来了徐家，说因为重阳会的祭品需要放血，可能会有损耗，为了万无一失，最好还是多带一个备用的祭品进去。而徐家夫妇听信了镇长的话，就把三个孩子一起送进了地下的黑屋。
说到这里，徐昂的眼睛里渗出泪来，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噩梦中：“姐姐身体不好，刚进去没多久就死了。我跟小环很害怕，就开始想办法自救。”
名字里带“环”的果然是他妹妹。
姐姐死掉件事给了两个兄妹两个极大冲击，两个孩子不想继续坐以待毙，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去。
但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南兴镇对这些孩子们的看管很严，几乎没等到他们跑出去多远，就被南兴镇派来追捕的人追上了。
徐昂停顿了一下，表情更加痛苦，话也有些哽咽了：“……小环为了让我能逃走，被他们抓住了。我拼命跑，最后找到了一艘没人要的小船，冒险进了河里，最后才终于逃出了南兴镇。”
后来徐昂在南兴镇外一直生活了十多年，直到看到学校公告栏里考察队人员招募的消息，才终于重新回到了这里。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当年我离开南兴镇之后，其实一直都打算再也不回来，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但是看到公告栏的时候……”徐昂自嘲地笑了笑，“我也知道希望很渺茫，但是万一呢？我能逃出来，万一……小环也逃出来了呢？她是我唯一一个亲人了。”
这个故事确实足够凄惨，也足够有感染力，唐宁忍不住露出了动容的神色，连许芳庭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也确实是个可怜人。
陆见青忽然开口：“不瞒你说，我们也去过地下建筑。你跟妹妹年纪那么小，却能够从里面逃出来，一定很困难吧？”
徐昂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落寞起来：“是啊，很困难。”
“对了，我记得重阳会相关的事情不会提前让孩子们知道吧？你是怎么知道你们要参加重阳会，还听到了镇长劝你父母的话呢？”
徐昂的眼神闪了闪，诚恳地说：“在我和妹妹逃出去之前，镇上对祭品看管其实没这么严格的。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筹备重阳会，我们又喜欢在外面疯玩，也多少听了一点。至于镇长那件事……当时我跟妹妹正在捉迷藏，藏在桌子底下，他们没有发现我，是我偷听到的。”
陆见青十分善解人意地停下了问话：“节哀。”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卖惨，只是有一个忙需要陈老师和学长学姐们帮。请放心，只是一个小忙，不会对大家产生任何危害。”徐昂盯着自己手里的菜刀，苦笑了一声，“而且刚刚我杀了镇长，等离开南兴镇之后，我会去警局自首。”
报完仇以后，他整个人的状态似乎都从仇恨中平复下来了，看起来完全就是副本最开始他伪装后的腼腆学弟模样。
几个玩家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微妙。
连唐宁被勾起的同情心都收了回去，重新被警惕心取代。
徐昂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大家不搭话就显得很不礼貌。
于是林盛雪十分礼貌地询问道：“不知道是什么忙？”
徐昂眼中不经意划过一道喜色，立刻开口说：“我希望你们能帮我继续重阳会晚上的部分。”
这句话一出，玩家们看着他的目光更微妙了。
徐昂似乎意识到他们误会了什么，清秀的脸蛋涨得通红，立刻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想继续那个秘法！是……我想要让大家帮我继续重阳会，让我有机会杀掉南兴镇里的‘神仙’。”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几乎到了喃喃自语的地步，细听却带着蛊惑的味道：“只要‘神仙’还在，‘长命百岁’就还在，哪怕没有南兴镇，也还会有下一个地方遭殃。你们……不会坐视不管吧？”
听到这番话，林盛雪忍不住看了徐昂一眼。
他有些怀疑，徐昂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比如……玩家们的副本任务。
陆见青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皮笑肉不笑地拒绝道：“这……不太好吧。明天傍晚重阳会的时间就结束了，我们已经找好了船，明天就会离开这里。毕竟我们都是普通人，并不想卷入什么灵异事件，学弟应该能理解吧？当然，以后你去警局自首需要证人的话，我们很乐意帮忙，需要我们帮忙报警也行。”
徐昂的脸色难看起来，瞳孔中透出隐约的红色：“这件事关系着无数人的性命，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想不到学弟还会道德绑架啊！”陆见青的眼神中透露着三分惊讶三分嫌弃三分摆烂和一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骄傲自豪，“但是不好意思，我没有道德，我自私，我不但明天要跑路，我还要带着其他人一起跑。”
徐昂：……
他看着陆见青的目光已经透出了杀意。
陆见青好整以暇地任由他看。
最终，徐昂不知道想通了什么，露出一个春风化雨的腼腆微笑：“是我为难大家了，不用麻烦大家，我自己去就可以。希望明天陈老师和师兄师姐们能够一路顺风。”
陆见青立刻跟徐昂挥手告别：“那也祝学弟一切顺利。”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用不了多久，黑暗就会重新笼罩整个副本。
徐昂冲众人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唐宁忍不住嘀咕道：“这么轻易就离开了？不再多劝两句？”
林盛雪平静地看着徐昂离开的方向：“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的目的从头到尾都不是让玩家们帮忙杀死南兴镇的神仙。
他只是来向玩家们透露一个信息的，只有杀死“神仙”才能结束长命百岁。
这个信息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但它是一个很好的鱼饵。
听完林盛雪的分析，许芳庭皱了皱眉：“但是无论‘长命百岁’能不能结束，明天傍晚副本一定会结束。”
这次副本给出的任务包括存活五天或终结“长命百岁”两种，无论实现哪一种，他们都能离开副本。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猜测道：“兴许徐昂并不知道明天傍晚我们一定会离开副本，而是把明天傍晚当成了我们自己选择的离开时间。”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徐昂知道了他们的隐藏目的，所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隐藏目的相关的线索。
但陆见青看了一眼站在玩家中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陈郢，没有把这种可能说出来。
林盛雪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提醒道：“徐昂是npc。”
陆见青愣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笑了：“你说得对。”
随着镇民们死亡，副本内跟镇民相关的危险也直接消失，在那些怨气不会对外来者动手的情况下，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个副本里的危险已经下降了不止一个等级。
那么站在一个土生土长，并且从最开始就认为他们来南兴镇是别有目的的npc的立场上，南兴镇已经“不危险”了，他们的首要动机肯定是从逃跑变成实现来南兴镇的目的了。
某种意义上，徐昂的确是猜对了。
在找到线索之前，除非副本时间到了时限，他们不会主动离开这里。
唐宁有点没反应过来，好在她善于抓住重点，直接开始询问下一步计划：“那我们晚上还要去帮徐昂吗？”
林盛雪摇了摇头：“不帮。”
陆见青笑了起来：“因为我们要从徐昂手下把‘神仙’救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原本黯淡的天色很快就完全暗了下去。
按照原本重阳会的计划，这个晚上应该是孩子们被关在神庙里祈福一夜的时间。
但整个南兴镇几乎已经没有活人了，整个副本里几乎完全失去了现代文明的气息，连灯光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周围只剩下了河浪拍击河岸的声音和芦苇在风中摇曳的声音。
在镇民们都死干净了之后，芦苇的生长好像更加猖獗了，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占领了原本用于通行的道路，几乎把整个副本都变成了一片芦苇地。
整个副本宛如一片巨大的无人区，只有神庙的方向还点着灯，像是无穷无尽的漆黑海浪中唯一的一座孤岛。
玩家们就潜伏在这座“孤岛”的附近。
神庙的门现在只剩下了一半，徐昂似乎也忙到没有时间去管修门这种小事，任由庙门半开着，倒是方便了玩家们关注里面的动静。
神庙里面的尸体已经全部被徐昂拖到墙角的位置堆成了一堆，供桌两边插了两根高大的红烛，中间摆了香炉和五盘贡品，如果不看盘子里的内容的话，真有点正经祭神的意思。
五个盘子从左到右分别摆了眼耳鼻口舌，正是人的五官。
新鲜的，血淋淋的器官沐浴在神龛笼罩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神龛红布底下依旧跟白天重阳会的时候一样盖着一个人形物体，此时正在微微发着抖。
红布底下原本神像已经完全腐朽，现在底下盖着的究竟是谁那就可想而知了。
徐昂正在里面打扫卫生，他用扫帚和拖把一点点清理干净了神庙地板上的碎肉和血液，最后在神龛前摆上了一个蒲团。
按照原本重阳会的计划，蒲团上会是“祭品”的位置。
徐昂又开始擦自己的菜刀。
他用纸巾细心地把菜刀上的血迹擦干净，把锃亮的菜刀放到了神龛前。
红布下的人形物体好像颤抖得更为剧烈了。
唐宁看着人形物体的样子，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噫，都抖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不跑？”
林盛雪说：“是等价交换之后生成的副本规则。”
在重阳会的当晚，有另一种力量强制“神仙”必须留在神龛中。
这是最开始南兴镇与“神仙”等价交换的一部分，是副本规则的束缚。
陆见青摸了摸下巴，沉思道：“不应该啊，要是徐昂只是想杀死‘神仙’的话，折腾这一圈多余的干什么？”
他原本以为，徐昂来找他们逼逼赖赖那一通，就算不是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在动手的过程中给“神仙”下点绊子，也应该是继续完成重阳会仪式能够压制“神仙”的力量。
但现在的情况明显两个猜测都沾不上。
这个“神仙”白天害怕那些怨气组成的鬼东西，晚上又害怕徐昂，如果他的能力真的这么弱，现在又被限制在神龛中，徐昂想要杀他直接动手就行了，确实不用再做多余的事情。
不是很懂，再看看。
几个人继续盯着半开的房门看。
另一边徐昂好像终于完成了准备工作，最后再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纰漏，然后就走上前去，自己跪在了蒲团上，然后拿过一旁的纸笔，写了几行字，将纸放进烛火上烧了。
祭品……是他自己。
但脑子正常的人，一般不会干出把自己当成祭品这种事情来。
抛开一切有关祭品的东西不谈，这个仪式本身只是一个交换仪式。
南兴镇民用这个仪式用“神仙”虚无的寿命交换孩子们实际意义上的寿命，那徐昂又想要交换什么呢？
徐昂不是活人，他的寿命本身也是虚无的。
以虚无交换虚无，生命的长度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所以这个仪式交换的是其他东西。
比如身份。
顺着这个想下去，林盛雪忽然想通了徐昂的目的。
他想要代替“神仙”，成为这个副本新的boss，再重新养一个类似于南兴镇的东西出来。
而一个用作交换的仪式，还需要什么呢？
还需要……见证者。
南兴镇以前举办重阳会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是彼此的见证者，而现在南兴镇已经很难找出活人来了，也就意味着徐昂的仪式失去了见证者。
徐昂今天去给他们抛鱼饵的举动，是为了获得仪式的见证者！
这个时候，神庙内徐昂手中写了交易的纸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林盛雪脸色一变，跟其他人快速解释了几句，顺手扯过身边的陆见青，迅速冲进了神庙。
这个副本里谁当boss不重要，但是如果徐昂成为了新boss占据了神庙，他们明天还能不能进入神庙找线索就是个大问题了。
其他人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紧跟在两个人的身后也冲进了神庙。
徐昂跪在蒲团上，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几个不速之客，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们是后悔了吗？想来帮我杀掉这个邪神？”
林盛雪看都没看他一眼，越过他去找被他烧掉的那张纸。
但是那张记载了交易信息的纸已经被烛火烧得只剩下一点碎屑了，根本看不出上面究竟写过什么。
林盛雪索性抬手一把掀开了盖着“神像”的红布，问红布底下的男孩：“他跟你交换了什么？”
男孩几乎要被今天发生的各种情况吓麻木了，只能僵着一张脸，说了一句话：“身份，他跟我换了活人的身份。”
这句话一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诡异地停滞了一瞬间。
在局面完全由徐昂掌控的情况下，哪怕他是拿自己的臭袜子来换“神仙”的身份，交易也不是不可能成立的。
但是徐昂选择了活人的身份。
一件他完全没有的东西。
唐宁扭过脖子，艰难地又问了一遍男孩：“你说徐昂跟你换活人的身份？”
她看起来有点想笑，但又觉得这么严肃的场合应该憋着，于是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扭曲。
徐昂冷漠地看着这些人。
交易书已经烧掉了，木已成舟……
陆见青也乐了：“是吗？那如果所有的见证者都认为这次的交换不符合等价交换的规则呢？”
徐昂拧紧了眉头：“你在胡说什么！”
陆见青的话音刚落，原本正稳稳向徐昂体内传输的boss身份就按下了暂停键。
徐昂的脸色难看起来。
瞥见他如同便秘一样的表情，陆见青知道有用，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揭他老底：“一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人，怎么能够用活人的身份交换东西呢？”
徐昂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恐怖，头也跟着疼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他明明好端端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呢？
这简直荒谬！
陆见青看着徐昂，清清楚楚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徐昂，你不知道吗？你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当年，根本没有逃出南兴镇。”

第95章 长命百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