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醉斩明月)

林盛雪偏头，不经意看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冲他眨了眨眼睛。
林盛雪礼貌地冲祝娆点了点头：“祝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要去找工厂了。”
祝娆本身就是个不稳定因素，他本来也没有奢望她真能诚心诚意合作，更何况，就算最开始提合作的时候祝娆是诚心诚意的，依照祝娆的精神状态，她的承诺有效期也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祝娆依然冷冰冰地看着他。
双方的会面告一段落，林盛雪见祝娆确实不打算说点别的什么，打算带着陆见青离开。
祝娆目光看向两个人的背影，突兀开口：“陆先生今天好像不太喜欢说话。”
陆见青先瞄了林盛雪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回头冲着祝娆皮笑肉不笑：“祝小姐要是还想找骂的话，我随时奉陪。”
祝娆挑了挑眉。
她的眼神落在陆见青袖子上的大片血迹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林先生，如果你能幸运地离开这个副本的话，欢迎你来冥河做客。”
林盛雪不置可否地敷衍：“有空一定。”
两个人离开后，祝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难耐地按了一下发疼的太阳穴。
“试图窥神者……必将遭到神的毁灭……”她神经质地啃了一下指甲，飞快地喃喃自语起来，“我需要先去杀个人。我改变主意了……”
她的症状不应该发作得这么频繁，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偏差。
哪个环节……出现了偏差。
她焦躁不安地原地走了几圈。
“神”认为她在“窥神”。
那两个人必须死。
祝娆好像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说：“你去，跟着他们，杀了他们。”
红色的蛇从她的手腕上爬下来，像是一道利箭，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林盛雪和陆见青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在山另一面山顶乱七八糟的树林中间找到了宋婆婆口中的化肥厂。
一般来讲，这种重污染型的工厂都会建在河流下游，以免污染下游的生活用水，这座化肥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直接大大咧咧地杵在河水的源头处。
工厂门口有一条一直通往山下的小路，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人使用了，被来往行人踩实的路面上长出了稀稀拉拉的杂草。
林盛雪仔细观察了一下工厂的地理位置，皱了皱眉。
根据宋婆婆的说法，工厂应该摧毁于一场泥石流，而泥石流发生的那一天，二丫刚好被她的父母遗弃到了山上，并在临死之前食用过从工厂里被泥水冲下来的垃圾。
可是这座山脉山林密集，地形复杂，西山村周围其实并没有直接通往工厂所在的这一面山的路，虽然不排除是二丫父母特意绕了远路把孩子丢到不熟悉的地方，但林盛雪依旧本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已经入夜了，化肥厂里依旧亮着灯，隔着很远还能听见轰隆隆的机器声。工厂旁边竖着两根黑漆漆的烟囱，白色的气体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排放出来。
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废水从工厂侧旁的排水口中直接排向旁边的河流。古怪的是，排水口里的废水像是最干净的纯净水一样无色透明，像是不会对河流产生丝毫影响。
在因为靠近河流而水汽格外充足的空气中，林盛雪又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类似于草木的香甜气味。
林盛雪几乎瞬间想到了西山村周围的那条河。
而且，两座山相对而立，西山村……靠近的却是东边的山。
这其实并不应该作为佐证的理由，一个村子的名字会有很多因素影响，但林盛雪却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设想——假如把村子的位置放到跟化肥厂相对的，西边山的山脚下呢？
那西山化肥厂和西山村之间就会有一条更为便捷的通道，且在工厂里的工人很多人都是西山村村民的情况下，两方的来往也会更加方便且顺理成章。而工厂旁边的河流，也很有可能就成为了西山村周围河流的源头。
林盛雪心里疑惑更深。
陆见青在旁边看了他半天，见林盛雪还是不搭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没话找话：“那什么，我们现在进去？”
林盛雪点了点头。
工厂入口处立着一座小小的保安亭，里面坐着一个身材发福的男人，发顶半秃，看起来四十上下，穿着一身油腻腻的保安服，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桌子后一边抽烟一边看一本封面露骨的杂志。
林盛雪伸手敲了敲保安面前的窗户，问：“大哥，工厂里能借宿吗？”
保安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杂志，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们是从那个鬼村逃出来的外乡人吧？”
林盛雪沉默地看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陆见青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保安亭的布置，笑眯眯地开始装傻，假话张口就来：“啊？鬼村，哪里来的鬼村？我们是来旅游的，大半夜在山里迷路了，见这边还有灯，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借宿。”
保安却没接他的话茬，直接站了起来：“走吧，外头过夜不安全，我领你们去我们空着的员工宿舍，你们先在里面睡一觉。”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
陆见青往前走了一步，熟练地挡在了林盛雪前面。他亲切礼貌地向保安道了谢：“好，那就多谢保安大哥了。”
林盛雪看着陆见青的背影，目光有些深。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好像散了点。
工厂里很热闹，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来来往往地忙碌着，每个车间都没有空置，似乎现在不是夜晚，而是正常的工作时间。
陆见青看了一圈，又开始试图跟保安搭话：“大哥，你们工厂夜班的人挺多啊。”
保安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叼着烟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不是，我们厂没有白班，现在是正常上工。”
陆见青不经意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一排钥匙，继续套话：“是因为那个‘鬼村’？”
保安已经找到了钥匙：“是啊，村子里面的怪物都是在白天活动，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在晚上开工。我们厂长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把那些见了鬼的怪物处理掉。”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艹他妈的，真是晦气！”
“让一下！前面的让一下！”
一个年轻的工人推着独轮车急匆匆地路过，独轮车上堆了四五袋已经包装好的化肥，上面印着“西山化肥厂”的商标。
林盛雪脚下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把来人绊了个趔趄。
独轮车上沉重的化肥袋子骨碌碌地滚了下来，不知道掉下来的过程中碰到了什么东西，其中一袋破了个大口子，棕黑色的颗粒滚了一地。
林盛雪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滚到脚边的化肥，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将手中的铁片放回了口袋里。
保安和工人都被眼前的变故惊得呆了一瞬。
陆见青眼中露出一点笑意，立刻走上前，一边“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一边把工人往外推了推，顺便挡住了保安看过来的视线。
陆见青拍了拍工人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帮你收拾起来。”
听到这句话，工人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匆匆躲开了陆见青的手，急忙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我自己来。”
保安见怪不怪地站在一旁，一点过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喊了一声林盛雪两个人：“已经很晚了，你们跟我走吧。这点小事他自己会处理的。”
工人连连点头。
林盛雪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皱了皱眉。
陆见青也没再多说什么，扯着林盛雪跟上了保安。
员工宿舍离车间大概五分钟的路程，是一栋单独的楼，一共四层，外面贴着泛黄的白瓷砖。
一行人进了宿舍楼，光线一下子昏暗起来。楼道两边隔一段距离挂着一个老式的钨丝灯泡。这批灯泡像是已经用了很久了，糊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要亮不亮的，只在楼道里照出一片模模糊糊的黄光。
墙角堆着一些建筑垃圾和一些黏糊糊的流状体，空气中浮动着让人不适的奇怪气味。
现在并不是工厂的休息时间，楼道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三个人的脚步声。
保安走到一间空宿舍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嘱咐道：“宿舍里有饮水机，澡堂在走廊尽头，明天早上五点钟可以去食堂吃饭。哦，对了，白天尽量别出门，那些怪物会出来活动。”
林盛雪在观察员工宿舍的环境，陆见青眼珠转了转，开口：“怪物很可怕吗？”
保安摘下了挂在门上的铁锁，看了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它们会杀人。”
陆见青上前推开门，闻言突然轻笑了一声：“哦？既然这么吓人，大哥怎么不辞职另谋高就啊？”
保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憨厚笑了两声：“这不是……这不是厂子里待遇好嘛。我都这个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好再折腾。”
“行了，你们进去吧。”

第61章 死亡倒计时15
员工宿舍不大，左右各有一张床，床边是几个铁皮柜子，窗户底下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凌乱地堆了一些杂物。
保安把两个人带进房间，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等。”陆见青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保安大哥，您刚刚说的鬼村在什么地方啊？我们初来乍到，离开工厂后万一不小心进了怪物的老巢可就出大问题了。”
“鬼村？你们来的时候看到厂子门口那条下山的路没有？顺着往下一直走就是了。”保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忽然笑了起来，目光隐隐有些怜悯，“不过你们应该没有机会见到那个村子了。”
陆见青挑了挑眉，继续问：“我听说这边十多年前发生过泥石流，西山村就是在那个时候变成鬼村的？”
听到这个名字，保安皱了皱眉：“你知道西山村？”
见他有反应，陆见青睁着眼睛开始胡编乱造，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又降了一辈：“哦，我爸的同事就是西山村出身，我们这次来玩也是他推荐的。对了，说起来他年轻的时候也在厂子里工作过，伤了手后被辞退了，后来才去的我们那里。”
他觑了一眼保安的神色，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家化肥厂。”
“这样啊，这边厂子不止我们一家，可能是别的工厂吧，我在这里待了快二十年了，可没听说我们厂有因为手伤被辞退的员工。”保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语气生硬地把话题转了回去，“西山村就是那个时候没的，我们第二天下山去看过了，里面的人都死没了。要不是我们工厂运气好，说不定也得跟着完蛋。你们早点睡吧，或者不睡也行，反正你们总是要适应工厂里的作息的。”
他说完，不再搭理两个人，径自离开了。
林盛雪抬手关上了宿舍门。
陆见青在宿舍里看了两眼，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红色的暖水壶，又从抽屉里拆了一包纸杯，往纸杯里倒了一杯热水。
他低头嗅了嗅水的味道，皱了皱眉，随手把杯子放到了桌面上，问林盛雪：“小林老师，你怎么看？”
刚才那个保安虽然明显有问题，但他说了这么多话，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很值得推敲一二。
林盛雪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水，找了一把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在村民们口中，化肥厂在上次的泥石流中已经毁掉了。而在化肥厂这边，在泥石流毁掉的却是西山村。按照保安刚才说的，西山村应该就在化肥厂的山脚下，但我们去过的西山村却在山的另一面。”
他说着，不由自主地又看了桌子上的水一眼。
高温的水汽在空气中升腾着，显出一片模模糊糊的白。
陆见青摸了摸下巴，分析道：“看来要么是两方都说了谎，要么是有什么力量让两方从泥石流那天开始，就分别处在了不同的世界线。就为了给我们一个错误的地理位置关系两个对立的阵营就能不约而同地说谎并不是很划算，我比较倾向于第二种猜测……不过看样子，两条世界线并不是完全不互通的，而且村民和工厂里的人也不一定都在说实话。”
林盛雪终于忍不住，打开窗户把杯子里的水倒了出去：“这个副本里不会有人完全说实话，别忘了最开始副本给的提示。”
陆见青看见他的动作，目光一顿：“这水也有味道？”
林盛雪摇了摇头：“闻不出来，但感觉不太好。”
两个人暂时把水的事情放到了一边，陆见青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从柜子角落里拖出一个布袋子，倒出一小把已经生了虫子的大米。
林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地上的大米，轻轻踹了陆见青一脚：“你去挖点土。”
陆见青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林盛雪终于打算跟他算账了，斟酌了片刻，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那什么……小林老师，我理解你想把我重新埋回去的心情，但是吧，现在还是副本比较重要，而且这边风水不太好，埋进去我可能睡不太着……”
林盛雪静静地听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非常识时务，声音立刻小了下来：“那行吧，我挑个好点的地方……”
林盛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袋刚刚顺回来的化肥。
陆见青的声音戛然而止，跟化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这点小事，我马上办好。”
他说完，立刻熟练地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活像是后面有狗在追。
老旧的窗框被迫承受了一个成年男鬼的重量，咯吱咯吱叫了两声，不堪重负地裂开了一条缝。
林盛雪按了按额角，把手中的化肥丢到了桌子上，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傻子。”
林盛雪弯腰挑了一些完好的米粒捡起来，动作忽然一顿。
门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门板上有规律地刮蹭。
林盛雪看着门的方向，没有出声。
声音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外面才逐渐安静下来。
啪嗒一声，半截断掉的白色粉笔顺着门缝骨碌碌地滚了进来。
林盛雪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连走廊也空空荡荡的，只有不远处机器的轰鸣声还在透过隔音效果极差的墙体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林盛雪抬头看向了门的方向。
那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用粉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笔迹并不规整，甚至歪歪扭扭的，乍一看好像画的人在赶时间。
他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指，在痕迹上轻轻抹了一下，指腹上就沾上了白色的粉笔末。
看起来只是单纯的粉笔痕迹，似乎用手一擦就能擦掉。
窗户边上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林盛雪转头看去，见陆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陆见青半蹲在窗台上，将抱着的花盆放到了一边，抬头见林盛雪站在门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林盛雪指了指门：“刚才门上被画了东西。”
“我看看。”陆见青从窗台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凑到了林盛雪身边。
他盯着两条交叉的线看了一会儿，推测道：“是某种标志？”
“应该是。”林盛雪垂眸捻了捻手指上的粉笔灰，说，“不过我没看到人，也没听到脚步声之类的动静，具体是什么东西画的说不好。”
陆见青沉吟了一下：“其他宿舍门前也有这玩意儿吗？”
林盛雪摇了摇头：“不多，整个一楼只有两间宿舍有，其他地方还没来得及去看。”
陆见青弯腰捡起地上的小半截粉笔，上下抛了抛，冲林盛雪挤了一下眼睛：“我看这标志挺好看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大家都画一个怎么样？”
林盛雪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并建议他趁着现在没有人立刻去。
陆见青深以为然。
林盛雪于是礼貌地跟他道了别，然后转身回到了宿舍里。
陆见青傻了眼：“哎，小林老师，你不跟我一起去？”
林盛雪回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立刻怂成一团：“小事，小事，哪能劳烦您呐。”
林盛雪满意地收回了目光，顺便关上了门。
陆见青后怕地摸摸险些被门碰到的鼻子，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小半截粉笔去干活了。
再次把陆见青打发去干活，林盛雪回到宿舍里，拎起陆见青带回来的花盆看了看。
花盆是很简单的陶土材料，里面的土很干燥，看起来有些结块，原本不知道种了什么，已经被陆见青拔出来扔了，留下一片被根系带起来的破碎土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