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醉斩明月)

他拿木瓢从盆里舀了一瓢“鸡食”撒到地面上，一群奇形怪状的鸡就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没一会儿就把东西吃了个干净。
陆见青放下木瓢，饶有兴致地伸手戳了一下一只公鸡头上翠绿色的鸡冠。
公鸡看了他一眼，往旁边躲了几步。
陆见青又戳了一下。
不堪其扰的公鸡伸过头，狠狠地叨了他一口。
见他玩得开心，林盛雪额角跳了跳，喊了他一声：“陆见青，你过来。”

第59章 死亡倒计时13
陆见青闻声身体一僵，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手，回头冲林盛雪露出一个温和腼腆的微笑：“小林老师，你回来了。”
林盛雪一言难尽：“……你过得挺不错。”
陆见青斟酌了一下，也一言难尽：“我‘妈’对我还挺不错的。”
两个人隔着一道木栅栏对视。
林盛雪按了按额角，拒绝再谈论这个话题：“……出来。”
陆见青立刻抛弃他的鸡，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林盛雪不想再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问：“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陆见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身后，“不过，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你身后这条小尾巴？”
林盛雪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安安静静，只有一地银白色的月光，树枝和草叶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着。
他点了点头：“你处理吧。”
陆见青盯着某个方向看了一会儿，往前走了两步，在草丛里抓出一只不断挣扎的小鬼。
小鬼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裙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正是刚才坐在房梁上的二丫。
林盛雪没有想到会是她：“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二丫在陆见青手里费劲地仰起脖子，冲他呲了呲牙，叫嚣道：“你是我的娃娃，哪怕被我关在门外也不能跑掉，我必须要把你抓回去！”
陆见青不乐意了，拎着二丫的后衣领把她提起来晃了晃，笑眯眯地威胁道：“嘘，你再胡说八道的话，我就直接把你吃了。”
来自高阶鬼王的威压使她浑身一僵，小姑娘愤愤不平地闭了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脸都是不甘和怨毒。
陆见青屈起手指，敲了敲小姑娘的脑壳：“这地方还真是人杰地灵，连灵体都有。”
二丫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尖利的牙，挣扎着去咬陆见青的手腕。
林盛雪走上前来多看了她两眼：“不是鬼？”
“这种东西，可以说是鬼，也可以说不是鬼，准确来讲，她只是一个灵体。”陆见青把呲牙咧嘴的小鬼往上拎了拎，解释道，“灵体死于亲人的背叛，需要一些特殊的机缘巧合才能形成。当害死他们的亲人进入阴阳交汇的状态时，他们就会出现，白天像生前一样跟亲人在一起生活，晚上就会重新恢复身为灵体的记忆，靠吸取亲人的灵魂力量维持灵体不灭。但他们不会再长大，也不会变老，等到他们的亲人魂魄完全消失之后，他们就会成为真正的鬼怪。如果没有得到足够的力量，他们就会渐渐消散。”
他指了指二丫：“这只小东西，离成为鬼怪已经不远了。”
二丫根本听不明白他们的对话，挣扎叫嚷起来：“你们都是坏东西！我不要娃娃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林盛雪垂眸看了她一眼：“今天早上的怪物，是你干的？”
二丫眼珠滴溜溜转了转：“不是哦，他本来就是会变成怪物的，我不过就是趁机吃了他残余的魂魄而已。这样……他就永远也没有办法再变成人啦！”
林盛雪示意陆见青把她放下来，继续问：“虽然有点冒昧，但你还记不记得，你变成灵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丫也不嫌地上脏，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林盛雪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什么是灵体，但如果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可以告诉你哦。”
她咬着手指想了想，活灵活现地学起了大人说话：“厂子裁人了，家里揭不开锅了，我是赔钱货，家里还想要个弟弟呢，我当然就被丢啦。”
“那天山上滚了好多石头下来，雨好大……我好饿啊，娘……我好饿啊。石头把我的洞口封住了，我好饿，石头堆里有垃圾，我吃了……后来我就死了……”
她忽然咯咯笑起来，两行血泪顺着她干瘦蜡黄的脸流了下来。
“我好饿啊，”她细声细气地说，“我要自己出来找吃的啦。”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胡乱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说：“天晚了，回去吧。”
二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要跟我回去，当我的娃娃。”
陆见青见小屁孩还不死心，凑过来撸了一把她枯草似的头发，敷衍地吓唬她：“小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会被怪物叼走吃掉。”
他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补充了一句：“或者我牺牲一下，亲自吃掉你也行。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吃灵体，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二丫立刻跟兔子一样蹿回了草丛里，从草叶中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他。
两个人已经因为这个插曲浪费了太多时间，林盛雪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开始继续询问陆见青套出了什么信息。
陆见青大致说了一下化肥厂的地理位置和基本情况：“化肥厂就在另一面的山上，大概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存在了，只是除了刚开那一阵，效益一直不怎么样。因为是大企业旗下的子工厂，一直不温不火地开着，勉强供应附近几个村子的化肥和其他一些零散农业工具。大概在八九十年代吧，厂长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张配方，用配方生产出来的化肥能直接让亩产翻倍，并且施用后不会对土壤产生任何副作用，厂子突然就发迹起来了。后来很多村民都不种地了，直接去厂子里打工。一直到十多年前，山里发生了泥石流，化肥厂直接毁了，在厂里打工的村民们才重新回来种地。”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不过根据宋婆婆的说法，这种化肥能直接把亩产提高五倍。厂长怕太过打眼招惹祸端，对外的说法一直是翻倍。”
草丛里冷不丁传来二丫细声细气的声音：“化肥厂没有毁掉哦，还在山上开着呢。”
这些话对西山村的村民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二丫还在场。
听见这句话，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陆见青走了过去，蹲下来看她：“小丫头，你还知道什么？”
二丫却不肯说话了，低着头啃自己的手指头。
陆见青走回来，冲着林盛雪摇了摇头。
林盛雪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看了一眼二丫的方向：“她继续跟着不会有问题？”
这个副本本来就状况颇多，身后再跟着一个即将成型的鬼怪，一不小心死个人也是有可能的。
“她不会一直跟着我们的。”陆见青顺脚踹飞了一颗石子，倒是没多少担忧，“灵体只能待在亲人附近，我推测她的活动范围应该在村子以内。而且等天亮了，她就会失去今晚作为灵体的记忆了。”
石子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滚了一圈，又弹了一下，直直撞上了二丫的脑门。
二丫原本好好蹲在草丛里，突然被打了一下，都快气炸了，骂骂咧咧地冲他们丢石头。
陆见青冲她做了个鬼脸，拉着林盛雪躲去了一边。
林盛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实在忍不住：“你欺负小孩子干什么？”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安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待会儿可能还需要出村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林盛雪皱了皱眉：“现在出村？”
陆见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解释道：“那什么……我还有一单生意，快到时间了，得出去跟它们交接一下消息。”
林盛雪：“……跟谁的生意？”
陆见青抬头望天：“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就是……山上的怪物。”
林盛雪：……
陆见青低头无辜地看着他。
林盛雪麻木了：“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一块说了吧。”
陆见青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暂时没有了吧。”
林盛雪表情忽然微微一变。
沉寂一天的系统突然鬼叫起来：
[玩家死亡倒计时即将清零，剩余生命时间：5分钟。请玩家尽快准备应对方案。]
紧接着，系统面板多了一行白色的倒计时。
陆见青察觉到他表情不对：“怎么了？”
林盛雪摇了摇头，并没有慌乱：“死亡倒计时快清零了，我们先出村去找祝娆。”
陆见青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变。
按照林盛雪的表现，死亡倒计时并不会致命。但如果死亡倒计时不是真的死亡的话，那很有可能意味着……
林盛雪肯定了他的想法：“我怀疑这个副本还存在第二个阵营。”
正在这个关头，原本一直安静蹲在草丛里的二丫突然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有怪物！有怪物进村啦！”
第二个阵营……是“怪物”。
原本安静的村子忽然喧闹起来。
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打开了，村民们带着各式各样的工具，目光直直地看向了林盛雪的方向。
“外来人……变成怪物了！”
“抓起来！抓起来！”
诡异的是，这次他们的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对怪物的惊惧，而是充满了扭曲的喜悦。
随着时间的流逝，村民们属于人类的外形在林盛雪眼中逐渐虚幻起来，他们的身上长出了棕黑色毛发，声音也逐渐变成了沙哑又尖细的古怪叫声，而他们手中的工具则变成了林盛雪见过的“棍子”……直到最后，他们完全变成了“怪物”。
与此同时，死亡倒计时清零。
系统面板上白色的倒计时条转为了黑色，重新按照24小时开始计数。
二丫藏在草丛里，又嘻嘻笑了起来：“哎呀，怪物被发现了呢。”
两个人都没空搭理熊孩子。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笑道：“小林老师，看样子我们又该跑路了。”
林盛雪的猜想得到了印证，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满是怪物的村子里了，于是踹了他一脚：“废话什么，还不快跑。”
村民们像是丧尸一样，蜂拥追了上来。
宋婆婆家处在村子的边缘位置，正好方便了他们逃离村庄。
两个人解决完几个跑得快的村民，顺利跑出了村子。
村民们最终在村口的位置停住不动了，一双双怪物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已经跑出村庄范围的林盛雪，依依不舍地不肯散去。
可能因为是灵体的缘故，二丫并没有变成怪物，依旧以人的形态站在村民变成的怪物中间，亲昵地抱住了母亲的胳膊，冲他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隔着老远，林盛雪听见了小姑娘细声细气的声音：“娘，我饿啦，我想吃饭。”
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宋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拄着拐棍走了出来。她也没有变成怪物，一双泛着死白的眼睛像是能看见一样，准确无误地看向了林盛雪的方向。
林盛雪没有在意身后的目光，扯着陆见青拐进了山林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怪物追上来，才有空看了陆见青一眼，递了绷带和药粉过去：“拿着。”
陆见青疑惑地接过来：“哈？”
林盛雪看向他的手臂，皱了皱眉：“流血了，处理一下。”
那里有一道像是被利器划开的伤口，不算深，此时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来，几乎染红了小半个衣袖。
陆见青捏着绷带，忽然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林盛雪见他这副模样，不自觉拧了拧眉：“你流血了，自己感觉不到？”
陆见青眨了眨眼睛，飞快地把刚才的愣神遮掩了过去，随口道：“啊，可能是刚刚被丧尸村民割到了，没注意。”
林盛雪沉默地看着他。
他分明记得，刚刚追上来的几个村民手中，并没有一个带了跟陆见青手臂上的伤口相吻合的利器。
陆见青也知道刚才的理由有点扯淡，叹了口气，一团鬼气覆盖在伤口上，狰狞的伤口很快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他把胳膊伸给他看：“你看，真没事儿。”
林盛雪“嗯”了一声。
陆见青悄悄看了他几眼，偷偷凑过去飞快地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笑了起来：“你想什么呢，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真出什么事情呢。”

林盛雪毫不客气地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我知道，祸害遗千年。”
陆见青看他情绪好像好些了，随口谦虚道：“也不至于千年，活个七八十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林盛雪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见青吊儿郎当地站着，脸色泛着病态的白，但他一贯如此，根本看不出跟平常有什么区别。
林盛雪并不吃这一套：“去找祝娆。你的生意先作废。”
陆见青心里正有点七上八下，闻言也不敢表达意见，麻利地动身走了出去。
林盛雪站在原地没动。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陆见青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陆见青。”
陆见青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林盛雪说：“这件事没完。”
说完，他不再搭理陆见青，径自越过他走了过去。
陆见青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想过去抓住林盛雪的袖子，最后还是放下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最后在山上找到了祝娆。
祝娆站在高处俯瞰着灯火通明的村子，夜风轻轻吹起了她的裙角。
红蛇萎靡地卷在她的手腕上，她指尖捏着一张正在燃烧的塔罗牌，火星和灰烬从她手中迸溅开，簌簌融进了黑夜的空气中。
见两个人过来，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烬，看着山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那里有另一个副本的影子。”
在一个时间线性流动的副本中，当新的boss成长起来，根据自己的意志对副本进行改造，直到新的秩序取代了副本旧的秩序之后，新的副本也就形成了。
林盛雪想起了刚才村子里遇到的倒霉孩子，没搭腔。
另一个副本毕竟跟他们也没有多大关系了，祝娆也没有多说，略微提了一句就转移了话题：“你们发现另一个阵营了。”
林盛雪点了点头：“难为祝小姐想那么多理由不进村子了。”
副本中的“死亡倒计时”实际上是阵营转换倒计时，两方阵营在彼此眼中互为怪物，祝娆从最开始就是另一个阵营的，她不进村子并不是因为她偷了祭品，而是因为她一进村子，就会以怪物的身份被全体村民追杀。
他早知道祝娆不会是诚心合作，被坑了这么一回也在意料之中。
“我们的合作条款中可没有信息共享这一项。”祝娆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像是很愉悦的样子，“而且，我虽然不会主动对合作者出手，但合作者自己实力不济送死，我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林盛雪也笑了笑：“祝小姐说得对。不过祝小姐既然跟我们并不是同一个阵营的，想必应该有其他的渠道来知道我们这边的消息。”
祝娆没有否认，凝视了他一会儿，说：“你很聪明，不如来冥河，当我的副手如何？”
林盛雪冷淡拒绝：“不敢当，我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祝娆挑了挑眉，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手。
随着她的动作，一条红色的蛇影从林盛雪的影子中剥离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她手腕的红蛇身上。
萎靡的红蛇精神一振，慵懒地动了一下。
祝娆抚摸了一下红蛇冰凉的身躯，随口解释道：“不用担心，我放出去的蛇影只能帮我感应副本里那只牌灵的位置，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并不在我的查探范围内。如果林先生不相信我的话，也可以去问问陆先生。他毕竟当过排行榜第一的玩家，总不至于这点伎俩都看不出。”
林盛雪看着那条蛇，皱了皱眉。
他对祝娆的能力并不了解，至于蛇影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用处，自然是祝娆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倒是不担心祝娆真的听到了什么秘密。
陆见青这人虽然话多，但真该说的他能一直憋到死，祝娆就算真想听也没什么能听的。
陆见青跟在林盛雪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见他不知道刚刚想到了什么，眼看着脸色更不好看了，更不敢接话了，安安静静地杵在一边当空气。
林盛雪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没搭理他，继续问祝娆：“那祝小姐接下来还打算让这条蛇继续跟着我吗？”
祝娆冷冰冰地笑了：“同一个伎俩用两次就没什么效果了，林先生不妨猜猜，接下来我的‘眼睛’会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