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还指望温劲风身后能跟来一个军医,但是没有。
 李永明等人倒是听到吩咐一起过来了,不过他们就站在旁边看着,稍息待命。
 看着熟稔打开医药箱的温劲风,温辛和小狐狸同时露出了意外和惊诧的眼神。
 “你来弄?”
 小狐狸怀疑道:“你会不会啊?别把温辛的伤弄得更严重了。”
 温辛也下意识地抬起了脚。
 并非他不信任温劲风,而是眼下的场合不合适。
 在场有那么多人,唯心教的成员,A市的军队,还有城墙上围观的B市居民,都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作为一方领袖的温劲风突然半跪在地上,只为了给他上药,他怕传出对温劲风不好的流言蜚语。
 温劲风当他不安分在乱动,抓住了青年的小腿,不由分说地固定在自己的面前。
 他先回敬了小狐狸一句:“教皇殿下,我认为在自己毫无涉猎的领域保持沉默是最基本的礼貌和涵养。”
 随后又对温辛说:“躲什么躲,怕疼?”
 和刚才那些刺人的话比起来,温劲风的这两句话不知道有多温和。
 温辛怔愣了一下,一眼望见从温劲风眼底流泻出来的痛惜。
 只是当事人似乎完全没察觉,眉头紧缩嘴唇半开,无声念了一句娇气。
 再然后,男人宽厚的手掌就按在了他的脚踝上。
 对温劲风的手下们而言,这一幕堪称炸裂。
 他们只见温劲风铁血狠辣的一面,哪见过男人这么温柔的样子,经不住悄悄投以注目。
 温辛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连忙低声提醒:“有很多人看着。”
 温劲风心道他弟不止娇气,还脸皮薄易害羞。
 于是他回头,冷言冷语:“有谁在看,谁?”
 李永明等一干手下:“……”
 他们在心里疯狂抽搐嘴角,上前一步用魁梧的身体充作人墙,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一边挡一边闭上眼睛,大声说:“没人在看,长官!”
 温辛:“……”
 温劲风笑道:“这不是没人看么,羞什么。”
 说着,他旁若无人地处理起温辛的伤势。
 男人并没有贸然用力,手法很有技巧,先是托着青年的脚后跟,虚虚地在几个关节位置连按了几下,探查有没有骨头受损。
 随后他从医药箱里拿出喷剂,在温辛的脚踝上细细地喷洒一圈,绷带中间一截挂在自己的左手上,顺着右手的检查进行缠绕固定。
 随着绷带的加压包扎,温辛也明显感觉到皮肉肿胀带来的桎梏感得到了缓解。
 “一会儿再找冰袋给你敷一下。”
 温劲风给他仔细处理好了伤,将剩下的绷带和喷剂都放了回去。
 转头就看见温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
 “没花。”温辛倏然弯了下眼睛,“只是没想到哥哥这么在乎弟弟,弟弟好开心哦。”
 只有眼睛在笑,语气毫无波澜,听着就很阴阳怪气。
 温劲风:“……”
 他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你这话和语气,是跟谁学的?”
 温辛奇怪反问:“哥哥刚才不是说我终于想起你了,让你很开心吗?”
 突然明白祸从自己身上出的温劲风:“……”
 他盯着青年的无辜脸,好像被一口气噎住了似的,说不出来话。
 在场其他人都以为温辛是在回敬温劲风的毒舌。
 只有被温辛搂抱着的小狐狸,感受到了青年心里真实的情绪波动。
 他似有所觉地低头,看见青年的嘴角因为憋笑而不断上扬。
 此时此刻,教堂钟楼上的现实教两人还在等待战火点燃。
 然而他们等到身体都要被寒风冻僵了,城东门口也没有再响起一丝爆炸声。
 温劲风怎么还没有出手?
 属下疑惑地上前,话还没有问出口,就看见黑衣人那越来越危险阴郁的眼神,吓得立马噤声。
 黑衣人现在心里一阵躁乱。
 变异体残暴傲气,温劲风独断专行,这两边根本没有迂回的余地,早该在见面的一瞬间就争执开打。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相处得这么和谐。
 一只仇恨人类的变异体,一个把变异体当怪物的人类,哪儿有那么多的话讲!
 属下突然惊喜地叫道:“动了,城门口的人都动了,他们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终于要开打了吗?
 黑衣人激动起来,迫不及待地看过去。
 却发现那人群一点都没有要干架的意思,反而特别有序地让开了道路,目送着一辆装甲车从门口驶入,往教堂的方向开去。
 黑衣人脸皮抽搐,嘴唇蠕动,终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个字。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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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堂里的灯开着, 整个会议大厅被映照得通透明亮。
 “这里痛不痛?像这样动一下……有没有比较强烈的痛感?”
 “没有就好,应该没伤到神经肌肉。”
 医生正在给温辛检查脚踝,絮絮叨叨。
 “现在不比从前, 医院里很多仪器都坏了,咱拍不了片, 没法直接开刀做接骨手术, 小伙子平时走路一定得多注意点。”
 “还有,你到底怎么把自己扭成这样的?我怎么看你胳膊和大腿上, 对,你看还有这儿, 为什么还有高坠伤?”
 温辛:“……”
 他对上医生那匪夷所思的目光, 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温辛怎么敢说,这是因为他从五十米高空荡下来,蹦极业务不熟练,坠落地点估算失误,猛地一下子砸在了装甲车窗上。
 所幸医生只是怀疑了一下。
 “包扎手法还不错,可以就这样放着。”他边收拾边说, “扭伤固定时间大概在三到五天,之后要是恢复得很好, 第三天就可以把绷带拆了,期间小心不要磕碰。”
 温辛点了点头:“好的医生,麻烦你了。”
 在他俩对话的间隙,长桌那边的商讨也一刻未停。
 温劲风双手交握搁置胸前,摆出谈判姿态, 一个态度不容拒绝。
 “温辛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小狐狸分毫不肯退让:“凭什么你想让温辛走他就得走?”
 “别说你是温辛的哥哥, 温辛年满十八岁的时候你就丧失了监护人的效力, 更何况现在这个世界根本就不讲人类的法律。”
 温劲风挑了一下眉头, 似乎有点意外:“你还了解过人类的法律?”
 小狐狸下巴微抬,得意洋洋地说:“民法7编1260条,又不是很难。”
 在他们隔壁的房间里,数名唯心教徒与少年构建起了精神链接。
 他们齐刷刷地摊开手里砖头厚的《民法典》,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温劲风看小狐狸那有恃无恐的样子,眼睛一眯正要开腔。
 突然,温辛拄起拐杖,慢腾腾地朝着长桌走了过来。
 ——弟弟好开心哦。
 青年平静无澜的嗓音毫无征兆地从耳畔响起,像一道电流化作长鞭,狠狠抽进了温劲风的大脑神经。
 男人倏然闭嘴,将抵在喉咙口的嘲讽话给咽了回去。
 “你怎么过来了?”
 温辛瞥了他一眼。
 “既然你们在讨论我的去留,作为当事人兼一个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我总该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温劲风颔首,微笑做了个手势:欢迎,您请。
 看青年腿脚不便,小狐狸主动帮他拉开了椅子,开心地招呼道。
 “温辛温辛,坐这里!”
 温辛就势坐了过去,又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谢谢殿下。”
 如果不是人形限制了发挥,小狐狸这阵儿已经抖着耳朵,欢快地钻进了青年的怀里。
 完全是无意识的,少年朝着青年前倾了身体,眸光自下而上。
 温辛也垂眸,温柔地朝他看去。
 灯光落进青年的眼里,像璀璨的星芒在湖面上跃动。
 金碧辉煌的教堂,红绸锦缎纵横相连。
 富有光泽的红木长桌如同镜面,倒映着两人交错的身影。
 一大一小两位美人面对着面,澄澈的瞳孔中互相勾勒着对方的倒影。
 他们仅是弯一下眼角,便好似有无形的温情自两人的笑容中升起,再如春风般蔓延。
 怕是任何一位美学鉴赏家站在这儿,都会为眼前的一幕,陶醉神往。
 除了温劲风。
 他注视着这旁若无人的两人,指节敲击桌面,冷不丁开了口。
 “之前只知道教皇殿下和我弟弟关系好,没想到已经好到了这种程度,让我实在有点意外。”
 温辛看过去,对上了温劲风意味不明的视线。
 男人状似开玩笑地说:“虽然知道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你不会真从哪儿给我领回来一个异父异母的弟弟吧?”
 温辛:“……”
 这话听着有点凉飕飕。
 此时医生已经退了出去,李永明和石主教几人守在门外,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从城东门口到会议室的一路上,温辛都比较克制,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当外人都离开后,他不用再担心和小狐狸没大没小的相处,会有损对方的威信,也就不再掩饰自己的亲昵。
 甚至说,多少有点故意的成分。
 温劲风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那句话里除了淡淡的酸意,还暗藏着深刻的试探。
 小狐狸可以感知情绪,隐隐觉得这两兄弟在打机锋,忍不住接话。
 “弟弟?”
 按情况来说,他应该算温辛的朋友,温劲风突然说什么“领回去一个弟弟”?
 疑惑的念头刚从脑子里闪过,小狐狸就听到青年清润平静的嗓音响了起来。
 温辛一脸惊喜状:“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带殿下回家?”
 他神色坦荡又开心:“殿下他对我特别好,我也一直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待,恨不得直接把他带回家。”
 “之前我一直怕哥你会不同意,没想到哥你居然这么开明,真的太好了。”
 温劲风犹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突然变得晦涩了起来。
 他审视着眼前的青年,之前的内敛乖顺比起来完全判若两人。
 装傻充愣?
 温辛见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反驳,暗自松了一口气,正想要再接再厉。
 却看见温劲风突然嘴角一扬,对他露出一个宠溺至极的表情。
 宛如一个宽宏大量的大人,注视着躺在地上无理取闹的孩子。
 “唉,亲爱的弟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追究起来这还是我的错,是我之前忽略了你。”
 他悲痛万分地说道:“我早该知道你是这么的渴望被人关爱,毕竟小时候家里的盆栽都能被你挨个取名叫温一二三四五六七。”
 “也多亏了你锲而不舍地为温家开枝散叶,每次父亲和我一回家就会被你拉着隆重认识自己的新家人,你甚至不惜卖萌撒娇买通管家让他帮你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认亲仪式,非要我和父亲对着那一排盆栽叫一声乖儿子和好姐姐才肯放过我们。”
 温劲风说的故事对温辛来说太过于遥远了。
 甚至于,他还没从朦胧的印象中捕捉到一点影子,对方就像是发射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地说到了最后。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可爱的多肉姐姐被你啃了一身的牙印,漂亮的蝴蝶兰妹妹被你摸秃了叶子,乖巧听话的芦荟弟弟差点没被淹死在巧克力牛奶里,理由是你想要分享自己觉得最好吃的零食。”
 “哦对了,还记得你那可亲可爱的仙人掌哥哥吗?”
 温辛看着男人对他谑然一笑,直觉对方没憋什么好话,连忙阻止:“你等等——”
 “当时就因为我不肯陪你睡觉,你就痛心疾首地指责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大坏蛋,转头抱着一盆仙人掌认了新的亲哥,并且不顾管家和佣人的阻拦非要抱着它上床。”
 “结果当天晚上一翻身,痛得哭爹喊娘,惨叫声我在楼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温劲风哀叹着:“可怜我那被你发誓会一直喜欢到最后的仙人掌弟弟啊。”
 “明明它什么都没做,就遭到了嫌弃,在你的嚎啕哭声下连夜被打包发配到了楼下花园,从此变成没人疼,没人爱,没人浇水的孤儿。”
 “我领你过去的时候,你甚至都不愿意再叫它一声哥哥,多么让人痛心。”
 温辛羞得耳根子通红,低声警告他:“别说了温劲风。”
 男人却不看他,抬高了下巴,漫不经心地睨着少年:“所以,现在我要有自己的温二十弟了吗?”
 温辛瞬间清醒了过来。
 如果说之前他不明白温劲风为什么会突兀地提起自己的童年糗事。
 那么现在,看着对方那轻慢的眼神,他清楚了。
 温劲风想通过举出的这些例子,向小狐狸表达一个意思。
 ——温辛并不是真把你当成自己的家人,所谓认亲,不过是一种孩子气的幼稚行为,就像他小时候对待那几个盆栽一样。
 小孩子的爱意是最经不起敲打的玻璃瓷盘,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让他开心他就喜欢你,你让他伤心他就讨厌你。
 没有血缘作为维系的纽带,轻易就能断裂开。
 ——所以理解了吗,唯心教尊贵无比的教皇殿下?
 ——你和那些动辄就能被抛弃的植物相比,没有什么两样。
 读懂这一层意味的刹那间,仿佛有一阵寒意自心底腾升,迅速爬上了温辛的后脊背。
 他嘴唇轻抿,凝视着温劲风。
 不知不觉,男人只有左手搁置在胸前。
 另一只手则放在桌下,无限接近于装着匣子的口袋,全然一副冷漠盘算的姿态。
 温劲风心里明显很清楚,高傲骄矜的变异体会被他的话给激怒,甚至有可能直接对他们发起攻击。
 或者这就是男人想要达成的目的。
 温辛不知不觉攥紧了手,指尖受力泛白。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小狐狸是他特别重视的存在,和身份无关,和血缘无关,他要把小狐狸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来疼爱。
 可温劲风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他的感受,更没有去在乎小狐狸会不会对他产生嫌隙。
 就好像你兴致勃勃地把好朋友领到父母面前,结果父母转头对你朋友说:他朋友很多,没把你当回事,你也别当回事。
 这是一种难堪,是一种侮辱。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说?
 难受和不解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温辛的心头,让他心凉得透彻。
 可在这片激烈的情绪里,又有一丝名为理智的墙赫然屹立。
 它顽强地挡在潮水之前,时刻提醒他不能意气用事。
 温辛在不到四分之秒的时间里咬紧牙关,让自己想打在温劲风脸上的拳头慢慢松开。
 不用想明白全部的蹊跷,他只用明白一个重点。
 聪明人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毫无疑问,温劲风可以称得上这样的聪明人。
 只要想通这一点,温辛便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温劲风不止一边要警惕小狐狸的杀招,一边还要担心,他那优柔寡断的弟弟会不会自己打击了对方的变异体朋友,哭着闹着和他断绝关系。
 但他又忘了,温辛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热衷于和盆栽称兄道弟的孩子。
 就像青年自回归以来,不断做出超出他意料的行为,好几次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差一点叫他心脏病发。
 这一次,青年也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温辛双眼发直,嘴唇发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带着气愤的战栗:“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小狐狸没听懂温劲风的意思。
 好在他和唯心教的教徒们连了精神链接,那些人都是他的场外支援。
 只是没等他将这番话复述过去,温辛就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边伸手,用力地往自己眼睛上一揉。
 温辛这一下用了狠劲儿,不止眼睛红了,眼泪水也跟着溢了出来,滴滴答答成片地掉落。
 看到青年的泪水,温劲风瞳孔一缩。
 小狐狸更是呆呆地看他:“温辛?”
 青年反手拍了拍他,语气我见犹怜,声音哀若悲鸣,绕梁不绝。
 “当时我就是一个孩子,几岁大的孩子而已,你告诉我,我想要亲爱的哥哥陪我睡觉能有什么错,我不想一个人在家想要家人的陪伴又有什么错?”
 “可哪怕只是这样小小的要求,居然都遭到了你的拒绝和嫌弃,我至今还记得你那冷漠无情冷血残忍的表情,你居然拒绝了我!拒绝了你的亲弟弟!你到底懂不懂这会对一个孩子脆弱的心灵造成多么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