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唐启关切的眼神,温辛更觉得自己想太多:“没事,我刚才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既然唐启和他的朋友在家里聚餐,那自己也不太好留在这儿打扰他们的兴致。
温辛主动说道:“那你们好好吃,我改天再来找你叙旧。”
“欸,等等……”
唐启张口就要挽留他,随后又像是有什么顾虑,遗憾地咽回了原本想说的话。
他大大咧咧地说:“不用你来找我,大家都有事,应该很快就聚完了,等聚餐结束后我就来找你。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和好友互通地址很正常。
温辛正准备开口,屋里的人却像是等不了,走出来笑呵呵地说:“嘿,这么生分干什么,既然大家都是唐启的朋友,不如一块聚聚?”
唐启似乎很意外他会出来,脸一下子就绷紧了,眉头拧成一团。
温辛打量眼前的男人。
瘦瘦高高,吊梢眉,鼻子下塌。
不知道是不是跟对方刚才用的语气有关,总让他有种这人心里藏着算计的感觉。
温辛还没说话,唐启就不客气地打断了男人的邀请:“不用了,我朋友家里还有事,急着走,没时间和我们聚。”
男人却不肯让步,嗤笑着说:“你省省吧,我们刚才在里屋听完了你们所有的对话,他什么时候说自己有事了?”
“都是好朋友,就把人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你两块肉。”
听到这些轻浮的话,唐启的声音也沉了下来:“赵守强,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
“我不就想认识一下新朋友吗,得寸进尺什么了?”
赵守强转头看向温辛,眼中绽放出精光:“看看这小模样,长得可真不错。还有温辛,温辛,这可真是个顶好且正巧的名字啊……”
他边说着,竟是伸出了手来,摸向温辛的脸。
唐启一看赵守强不仅没收敛,还动手动脚,瞬间脸都气绿了,攥起拳头就要揍人。
但在他出手之前,有一个人的反应比他更快。
在场两人都没有想到,看起来瘦削的温辛,竟然有着不下于猎豹一样迅捷且有力的身手。
短短十秒的时间,或许连十秒都不到,赵守强就被青年面无表情地反挽手腕按在了地上,痛得连声哀嚎:“啊啊啊!轻,轻点!”
唐启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他机械似的缓慢低头,看向穿着羽绒服的温辛。
青年的肌肉线条被挡住,大半张白皙的脸都被埋在了雪白的绒毛里,像是棉花糖里裹了奶黄馅,人畜无害。
可下一秒,注意到赵守强不安分挣扎的动作,温辛毫不客气地加了劲儿。
“啊——”
唐启被这声惨叫震得浑身一激灵。
温辛顺势抬头问他:“这些人不是你的朋友,他们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里面就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有个男的来劝架,满脸着急:“误会,误会,别闹急眼。他……性格就这样,其实没什么坏心。”
另外一个人也跟着说:“是啊,这就是一场误会。”
温辛扫视他们全身上下。
见两人的身上都没带着利器,他才抬了下眼皮问:“刚才他说我的名字顶好且正巧,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神色微变。
他刚动了动嘴,最开始来劝架的另一个人就状似气得直跳脚。
后者也狠,毫不客气地踹了一下赵守强的后脑勺:“我说你个傻逼玩意,他妈看到一个漂亮的就想动手动脚,你奶奶的知不知道这叫xing骚扰?!”
赵守强被温辛按着,完全没法躲,受了好几脚,连连哀叫。
温辛看劝架这人越来越有往自己身上踹的架势,用另一只手钳住了他的脚踝,冷眼相看。
劝架的男人一脸抱歉:“对不住了小兄弟,他那就是口无遮拦,上次见到一个叫张翠花的,他也追着说好巧,他命中注定的老婆就叫张翠花。”
温辛:“……”
男人自顾自地说:“都怪这家伙,今天这顿看起来是吃不成了,也没兴趣聚了。欸,唐启,那我们就先走了吧,今天实在不好意思了,改天再一起。”
话说完,他好像也对赵守强失望了,叫上另一个人直接下了楼。
赵守强看他们居然真走,急得目眦欲裂:“欸,欸,你们别走,等等我,帮帮我——”
温辛想到他们三人是一伙的,没料到劝架两人走得这么干脆利落,丝毫没顾忌赵守强的死活。
也是这个时候,僵在原地的唐启动了。
他看了眼赵守强,竟是为难地看向了温辛:“温辛……”
温辛看到唐启的眼里满是哀求。
他抿了下嘴,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松开钳制赵守强的手,起身站在了一边。
赵守强连忙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他盯住温辛的脸,眼里全是红血丝,晃晃悠悠要抬手指向青年放狠话。
旁边的唐启突然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脚。
赵守强被踹到了楼梯口,差点掉下去,回首怒喊:“唐启你他妈——”
“滚!”唐启冷脸毫不客气,“再留在这儿我叫巡逻队了。”
这一句比任何威胁都有用。
待人都走完了,唐启冷硬的神色一软,再度抱歉地对着温辛说:“对不起。”
温辛上下打量他:“……介不介意我问个不太中听的问题?”
唐启僵了一下,说:“你问。”
“你到底欠了人多少钱?”
“……”唐启茫然,“啊?”
“不然为什么要这样忍着他。”温辛皱眉,“他是你新认的干儿子,还是你是他爹妈?”
唐启:“…………”
他无奈一笑,伸手捏了捏温辛的脸蛋:“没看出来啊小兄弟,士别三日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嘴巴好毒。”
温辛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们身上?”
唐启眼神飘忽:“说来话长。”
温辛:“那就长话短说。”
唐启:“……”
错觉吗,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软软的糯米团朋友突然进化成了动辄能砸人的法棍。
唐启深深地吐出口气,挠着脑袋说:“害,还不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牵扯出了基地里私下兴起的一个现实主义教派,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唯心主义,现实主义。
温辛疑惑道:“这个教是不是和唯心教对立?”
“可以这么说。”
唐启微妙地顿了一下:“现实教宣称,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教皇在操控我们成为他手底下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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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真实情况的温辛只感觉到了一阵荒谬和好笑。
如果小狐狸有这个坏心思, 哪会让自己过得这么拧巴和不开心?
可温辛发现了唐启说话间微妙的迟疑。
顿了顿,他没直接否认,问道:“你是不是赞同他们的观点?”
唐启眼皮子一跳, 脸上顿时闪过了一抹名为慌乱的情绪。
他撇开了视线想掩饰,奈何温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 最后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说实话吧, 我和他们近距离接触过,那些人就是群极端主义危险分子, 脑子大多有毛病。”
唐启沉声:“但他们说过的一些话,确实让我不得不赞同。”
温辛眉头紧锁:“什么话?”
唐启小心地看了眼四周。
大概觉得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他指了下背后敞开的大门:“咱们到里面再说。”
温辛跟着唐启进了屋。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厅桌子上摆着的饭菜, 上面还飘着氤氲热气,有几个外带的凉菜还没开封。
似乎唐启刚才没撒谎,几个人确实在聚餐吃饭。
唐启也看向了桌面,顺势招呼道:“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坐下来尝尝我的厨艺?我去给你拿一副新的碗筷。”
温辛摇了下头:“先说刚才的事,有什么话让你赞同?”
走进屋的这几十秒时间, 他都在回顾从教徒口中打听来的消息。
唐启是他的朋友,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温辛只想知道人在哪里, 过得好不好,当然不可能叫教徒像狗仔一样,把唐启每天早上起来吃的是馒头还是烧饼一一调查清楚。
比如唐启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事情,温辛就不知情。
如果有人在B市基地里过得不如意,生活中处处碰壁, 或受到没来由的迫害, 那么这个人不管怎么埋怨唯心教, 都算得上事出有因。
但唐启不在这一行列之中。
在最开始知道父母被唯心教救下的消息, 唐启对唯心教感激得不行,经常会自掏腰包,给执行公务的教徒送一些慰问品。
难得有休息时间,他也不肯停下来,主动加入志愿者行列,去做没有分文报酬的义务工,为的就是报人救命之恩。
他工作努力,为人热情大方,广受上司和同事们的好评。
生活就算称不上尽善尽美,至少也算得上无灾无难。
温辛理性地想知道。
对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导致在生活还算顺心的时候,对本来感激的唯心教和小狐狸产生了意见和质疑?
面对好友的询问,唐启坐在沙发上,拧着眉头纠结着。
他说:“你也知道这里是唯心教的地盘,如果我诋毁教皇,没准之后会被人给抓起来。”
“所以我告诉你了,你别和其他人说啊。”
温辛沉吟片刻,坐在了他的对面,认真地点头作出承诺:“你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唐启这才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他们说唯心教的教皇是妖魔化身,是变异体拟人,生性残暴最爱吃人,私底下会命令教徒抓无辜的人进行黑暗献祭,这些我都没怎么相信。”
一句话听得温辛嘴角抽搐不止。
听到变异体拟人,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唐启接着说:“我只是听到他们信誓旦旦地说,教皇骗了所有人……”
温辛一语中的:“你怀疑教皇骗了大家什么?”
唐启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牛头不对马嘴地提起了自己在途中遇到的一家五口。
这一家五口从另一个城市逃难过来,恰巧在公路上撞见了结伴同行的唐启一行人,顺势加入了进来,希望有个照应。
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两夫妻连同他们的孩子都没什么问题。
只是两位老人身上穿得很厚实,脸上带着口罩,遇到人,老是遮遮掩掩,要吃东西也不愿下车。
同行的人怀疑他们有事瞒着,在一家五口停下来休整的时候守在车门口。
直到老人下车去上厕所,被他们看到了对方身上的污紫伤痕。
唐启将之后发生的事情一语带过。
他只说在这之后,一家五口就变成了一家三口。
再后来,一行人又遇到了成群结队的丧尸。
那次危机中,原本的一百多个人瞬间锐减到只剩下二十多人。
剩下来的一家三口,男主人没了,孩子没了,只有女主人侥幸活了下来,眼神空洞涣散。
唐启不止一次看到她走着走着,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整个腰背都弯下去,好像失去了再立起来的勇气。
他们艰难地来到了B市基地门口。
做集体检查的时候,女人看到另一边队伍里有人带着锋利的长刀,居然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试图抢刀自尽。
唐启没有刻意提起这件事有多么让人绝望,但话里几乎处处都是绝望。
温辛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样的安慰话,都只会让人觉得无力。
他默了默,轻声道:“节哀。”
唐启摇了摇头,语气饱含沉重。
“那个时候起码有不下三个人拉着她,就这样都差点没拉住,让她往自己的脖子上开了一个口子。”
“那不是失去了一个亲人,那是爸妈、老公和孩子都没了,要有多坚强的心才能继续活下去?”
唐启是个孝顺的人。
他无法想象,万一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也中了病毒,而他必须要做出抉择,他应该怎么办。
“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觉得她活不下来了。就算这一次侥幸能救活,下一次,她一定会选择别的死法。”
唐启说:“事实上来到这座基地之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从大家的眼中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也是这一瞬间,唐启突然话锋一转。
“直到前不久,我再一次遇到了她。”
温辛问道:“她过得怎么样?”
唐启盯着温辛的脸,嘴角缓缓地扯出了一个弧度,语调也被拖曳得很长。
“她过得很好,非常好,比我们刚遇到她的时候更爱笑。”
温辛只觉得唐启的笑容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怪异,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那时候,女人在街边摆摊,卖一些自己从郊区挖来的蘑菇和野菜。
唐启刚准备上去打招呼,就看到一个男人拎着盒饭朝她走了过去。
女人一看到男人就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顺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男人递来的盒饭。
唐启以为两人是新认识的朋友,或许有那么一点暧昧关系。
结果男人绕过菜摊走到了女人的身边,搂起对方,和人当街亲得不可开交。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见到女人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扑过去抱着女人喊妈妈。
那时的场面看上去有多么温馨和美好,事后回想起来,就叫唐启有多么的毛骨悚然。
唐启接着说:“那一瞬间我很惊讶,但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即使她的家人才死了不到几个月,但没人规定处于伤痛中的人就应该一直被伤痛所束缚,不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事实上,看见那相亲相爱的一幕,还是叫唐启的世界观,出现了短时间的崩塌。
毕竟女人歇斯底里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结果没多久就没事人一样拥抱新生。
连继子都改口叫上了妈妈,这疗愈速度未免也太迅速了一点。
他接受不能,还有点一言难尽。
唐启看人过得还不错,人似乎也特别幸福,就准备直接离开。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的目光太热切,女人早就注意到了在旁边观察的他,在他走前叫了一声。
唐启:“你猜她对我说什么?”
没等温辛开口,他自顾自地答上了:“她问我,是不是想买点菜。”
“我和他们家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他家小孩喜欢猫,经常会跑到我这儿来看欢欢。”
“他家男的对修车很有一套,我有次发动机突然打不着火,是找他帮的忙。也是因为有这个本事,尽管他们一开始隐瞒了老人受伤的事,差点惹出大麻烦,还是有很多人容忍他们继续留在车队。”
“就那女的自己,我们都开玩笑她是不是点了什么探索技能,怎么别人老是找不到的野菜和果子,她一找一个准儿,还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处理掉野菜的涩味。”
“那还是现挖出来的新鲜菜,挑一点肉罐头进去,香味一散开,无数啃着压缩饼干的人都眼馋。”
“我就没忍住,拿火腿肠和饼干跟她换过几餐。”
一家三口没了二老的事让唐启挺伤感,两夫妻出去觅食的时候,他就帮人带孩子。
之后又给男人搭帐篷,帮女人搬菜,驱逐那些不怀好意想抢东西的人。
能有这么些交际,几人其实也算得上一般朋友了。
可是再见面的时候,女人却看着唐启的脸,一脸陌生地把他当成是素不相识的客人。
唐启:“我以为她是故意的,就好像心理学上面说过的,那个叫什么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遇到自己难以接受的伤痛时,选择不去想,避而不见。”
唐启的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最后,他的眸色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所笼罩。
“但我没法说服自己,真的有人可以那么快地忘记死去的家人。”
“我在城防交通处工作,每天要盘问大量的可疑人物,接触得最多的就是外面逃难来的幸存者。”
“他们是幸存者,也是不幸的未亡人,很少有人像我一样真正幸运,全家都还健在。”
“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会听到哪个地方又有人想不开了要闹自杀,又或者有心理崩溃的人出来报复社会。”
“治安处好几千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有时候还要拉我们一起去救场。”
“但是到最后,我再一次见到这些人,你猜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