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紧盯着鳞树蝰,语气算不上好,和质问没什么两样。
 鳞树蝰对等会要怎么坦白的事心烦意乱,想也没想地回怼他:“什么怎么样?”
 金丝雀表情渐冷:“你没发现温辛身上的变化?不止人瘦了,脸色还白成那样,你到底怎么在照顾他!”
 这事确实是鳞树蝰的痛点。
 它可以挡住伤害温辛的敌人,却挡不住温辛为公文日夜奔忙。连一号都在温辛的坚持下不断妥协,它又能怎么劝?
 可这不代表鳞树蝰能容忍金丝雀的质问,S级气息原地暴起,宛若汹涌的浪潮向站在原地的少年狠狠打去。
 “我是没能照顾好温辛,但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一号失控那天为什么不赶过来,我不相信你们没有感觉到!”
 金丝雀被这气息冲得一滞,基因中同级对抗的本能,叫他下意识也释放气息,忍无可忍地反驳:“我赶过来了,但是一号的气息太强,还没飞到中途我就被冲晕了过去,两天之后才醒!”
 鳞树蝰嗤笑:“你个废物。”
 金丝雀在基地当了半辈子的废物,但后来他在蔷薇城里翻了盘,再没有人敢质疑他弱,他也从未再把那些诋毁放在眼里。
 可此时此刻,鳞树蝰发出的嘲笑仿佛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尖刀,让金丝雀嗜血的欲望逐渐暴涨。
 庭院的门突然从内被打开,露出紫松鼠那张面无表情的绒毛脸,它一只爪子还滴着水,另一只爪子上拿着把锃亮的菜刀。
 “你们想打架?”
 紫松鼠的话没起到劝架的作用,反而成了加剧矛盾的催化剂。
 三股凶悍的S级气息互不相让,空气中对撞出激烈的火花,偌大的庭院顿时化为战场。
 金丝雀揉捏指骨,鳞树蝰露出獠牙,紫松鼠握紧菜刀。
 战斗一触即发。
 只有A级的小熊猫受到影响,体内一阵气血翻涌,不断发出哀弱的悲鸣,在恐惧的驱使下,飞快蹿到墙根躲起。
 它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上一秒还好好的,却突然翻脸,求助般看向蓝团和粉团。
 可这时小熊猫才看见,蓝团子早已变回蓝海象的样子。
 水流无风激荡,将水桶拍得啪啪响,像极了小海象同样不稳的情绪。
 再看粉团,一边劝着“你们别这样”,一边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绷紧,发出无意识的嘶吼。
 空气紧绷得仿佛凝固。
 千钧一发之际,市政楼方向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龙吟。
 不可抵挡的威压降临在这个小庭院,抽得几只“斗鸡”猝不及防,踉跄摔倒。
 “我的头!”“嗷!”“好痛!”
 金丝雀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砸在地上的脸没感觉,反倒是地面被砸出个窟窿。
 看见那窟窿,金丝雀满脑子都是等会该怎么和温辛交代,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等一下,我刚才在干什么?”
 暴龙的痛击不分对象,鳞树蝰浑身鳞片都在颤。
 它将尾巴尖当成手,不断揉搓自己嗡嗡响的脑袋瓜,没好气地骂他:“那要问你,突然像吃枪药一样。”
 紫松鼠摇摇晃晃地站稳。
 一经打岔,暴躁的情绪如风一般从它心里消失。
 不多时小松鼠冷静了下来,一语道破冲突激化的原因:“这里的S级太多了。”
 变异体中的S级个个都是王者,刻在骨子里的霸道基因,就注定了它们没法友善相处。
 气息互斥还不是单对单,是大范围连锁反应,只要一起冲突,就会像大火燎原,顷刻间让所有团子失去理智,打得不可开交。
 要不是还有个绝对强大的一号,力压群雄地镇守在这儿,以它们的破坏力,分分钟这个城市就得再重建一遍。
 团子们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差点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作为发起冲突的始作俑者,金丝雀抿了抿嘴唇,低头认错。
 鳞树蝰的心情更不好了,换平时肯定要拉着金丝雀打一架,现在都懒得理他。
 小狐狸甩了甩脑袋,凑过去,用鼻子轻碰少年紧绷的脸颊:“九九,你刚才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你似乎很不开心,还很害怕。”
 金丝雀不说话,在小狐狸的百般哄劝下,终于哑声开口:“温辛变了,变化很大。”
 鳞树蝰觉得他莫名其妙:“温辛一直在成长,变化大不是很正常?”
 “不是那么回事,你们来蔷薇城的时候,温辛的变化同样很大,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我感觉他……他好像放弃了某个很重要的东西。”
 金丝雀看着鳞树蝰,张了张嘴,又闭上,机械般地重复了很多次,终于自暴自弃地吐露出真心话:“我只是反感,自己没能帮得上忙。”
 听他不是没事找事,鳞树蝰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不能这样说。”小狐狸出言打断金丝雀的自暴自弃,认认真真地强调,“我能感觉到,温辛做那些事,心里没有不开心。”
 蓝团点头:“有我们在,如果温辛不乐意,没人可以强迫他,他也没必要忍着。”
 金丝雀的脸色依旧沉郁。
 当初温辛有意愿建立幸存者基地的时候,他就担心过。
 一整个城区可以囊括几万个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念,再优秀的统治者,也不可能完全服众。
 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安于室的家伙,会跳出来唱反调,也必将涉及一些血腥残酷的处决方式。
 温辛会变——在这样的氛围下,只要是个人,就做不到独善其身。
 接下来就是意志的动摇,信念的崩塌,乃至于彻底崩溃。
 小狐狸一开始觉得金丝雀是瞎担心,可它感受着金丝雀心里的不安,逐渐也变得惶恐起来。
 作为唯心教的教皇,麾下所有教众的情绪,在它面前就像没有设置密码的保险柜,柜子里都藏着些什么,一览无遗。
 所以小狐狸特别能共情金丝雀的隐忧。
 小狐狸静默片刻,也开了口:“刚才那个人,似乎很讨厌变异体。”
 这世上讨厌变异体的多了去了,变异体对人类的恨意也不逞多让。
 放在平时,这就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金丝雀始终觉得不安,面朝鳞树蝰和紫松鼠,比了个和温辛属下相同的手势:“你们知不知道这手势是什么意思?”
 每个作战小队都有属于自己的手势和暗号,用以应付一些不能出声的情况。
 紫松鼠和鳞树蝰一直跟在温辛身边,耳濡目染,当然也学到了不少。只是当时一个不巧在厨房帮忙备菜,一个视线被挡住没看到。
 见金丝雀做出手势,紫松鼠立马认出来:“这手势代表变异体。”
 所以属下来通报的预言,和变异体有关?
 结合那个人莫名浓烈的敌意,几只团子隐约反应过来,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或者说对它们很不利!
 小狐狸有些生气:“那些人难道要和温辛说我们的坏话?”
 小海象向来与世无争,除了睡觉就是躺,眼下都忍不住去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刚准备坦白,就出这档子事,鳞树蝰根本淡定不下来。
 它火急火燎地往上一蹿,挂在金丝雀的手臂上,催促少年起飞:“别傻站着了,你快飞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金丝雀有些讶异小绿蛇的慌张。
 “你难道没看到?一号暴露了,我也暴露了,温辛可能猜到了一些真相,但我不确定他猜到多少!”
 鳞树蝰越想越慌,主动坦白和被人揭破谎言完全是两码子事。
 金丝雀被小绿蛇吼得一个激灵,脊骨中央反射性钻出两个鼓包,尖锐的羽翅唰一下刺破衣服,变成一对强健有力的翅膀。
 他刚要行动,突然右脚一沉,是蓝团子扒拉了上来。
 再一动,左脚也被拦住了,小狐狸抱紧金丝雀的小腿,和鳞树蝰一样催促他行动:“九九带我一个,快飞快飞。”
 金丝雀:“……”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破开两个洞的衣服就是一紧。
 小熊猫尚处于懵逼状态,突然被小松鼠叼住后颈肉扔向了金丝雀,没站稳,又很慌,下意识伸出爪子,想要扒紧对方。
 但它明显忽略了自己爪子的尖锐程度。
 刺啦——
 金丝雀背后一凉。
 冷风萧瑟,吹进大开大合的缝隙,全场陷入一时的寂静。
 小熊猫哆哆嗦嗦快哭出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松鼠咳嗽两声:“我下次尽量扔准点。”
 说话间,它跟着一跳,上了金丝雀另一边肩膀。
 “……”几乎可以想到自己的衣服被刮成个露背装,少年额角青筋直跳,“你们就不能自己跑过去吗?!”
 鳞树蝰:“我这个样子要怎么跑?再说跑哪有飞快,别发牢骚,谁叫你刚才发疯搞事,载我们是应该的。”
 金丝雀:“那还有S级之间的互斥——”
 安安静静的蓝团子冷不丁说:“互斥有温辛发火可怕吗?”
 金丝雀瞬间一哽,其他团子陷入沉默。
 作为局外团的小熊猫总算搞清是什么状况,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骗了温辛?”
 “……”
 “没关系,不要怕。”小熊猫试着安慰它们,“温辛很好说话的,他说过生气解决不了任何事,所以很少发脾气。”
 团子们心情一松。
 小熊猫:“不过后面好像也说过,某些原则性的问题不容姑息。”
 鳞树蝰拿尾巴将它的嘴一堵:“闭嘴别说了!”
 “……”小松鼠冷静说,“没事没事,童言无忌。”
 小狐狸:“而且我们又不是原则性问题!”
 蓝海象担心的点和它们不一样,毕竟它从来没有对温辛隐瞒过身份。
 只是提到预言,想起师父蓝鲸对人类的恨意,它的内心忍不住有些惴惴不安。
 再耽误下去,恐怕那边坏话都说完了,它们还没到地方。
 金丝雀只好驮着这大大小小好几只,任劳任怨地飞向市政楼。
 漆黑巨兽掀开眼帘,淡淡地扫视着它们:“不在家里好好呆着,来这里干什么?”
 一号可没温辛那样好说话。
 想起差点打架闹出乱子,团子们屏住呼吸,鳞树蝰率先说道:“我们想知道预言的内容是不是和我们有关。”
 暴龙的眼底划过一抹讥诮:“预言从来都做不了准。”
 第一基地也曾预言它注定失控,对世界造成不可估计的破坏,结果却是温辛先一步救下了它。
 鳞树蝰:“但一号,温辛可能会通过这件事猜出我们的身份,难道你就不怕他生气?”
 “生气什么?”
 “我们瞒着他啊,你忘了当初我们是以猫的形态接近温辛的吗?”
 暴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团子们总觉得暴龙看过来的目光中,掺杂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费解,像在看傻子。
 但暴龙还是矜持的,只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给它们放了行。
 团子们争先恐后地窜进去,只要它们不主动暴露自己,没有警卫可以发现它们的踪迹。
 就这样,它们找到了会议室的位置。
 会议室的墙壁采用隔音材质,正常来说,从外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S级变异体的听力早已脱离正常范畴。
 刚一靠近,某个大嗓门的声音就怒气腾腾地传了出来:“它们是骗您的,那些变异体接近您完全是不安好心!”
 霎时间,所有团子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
 “根据是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它们以无害的表象来蒙骗您,骗取您的怜悯和同情,之后再把矛头指向第一基地,撺掇您和全人类为敌!”
 小狐狸忍不住想反驳:“我们怎么可能……”
 “嘘。”金丝雀说,“别出声。”
 他沉下脸,继续聆听,抓着门沿的指尖因大力而泛白。
 放在以前金丝雀完全不会在意这样的污蔑,但温辛现在成为了统治者,人类势力的统治者,立场也会更加偏向人类。
 如果隐瞒身份的事情被揭穿,它们只会有口难言。
 会议室里明显已经讨论了好一会儿,嘈嘈杂杂,不止大嗓门一个人在说话。
 然后温辛开了口,一句话叫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照你们分析的情况来看,我确实有可能因为恻隐之心,且在幻术的有意引导下,选择和第一基地作对。”
 幻术是小狐狸的技能,听到这话,它的脸色一片惨白。
 其他团子更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谁知道之前撒下的一个小谎,会被指摘成更加严重的图谋不轨?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温辛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会不会真的认为它们是不安好心?
 心虚的团子们根本不敢去想象温辛的表情。
 会议室中一阵应和声,不少人开始拿以前变异体袭击人类的事情,来痛斥它们的狡诈和恶毒。
 鳞树蝰心里又惊又怒,忍不住想冲进去辩解,却又像是被冻僵了一样,胆怯地在门前刹停。
 却听温辛用平静的嗓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那些人的话:“但这个预言中,有一件事不成立。”
 “什么?”
 “你说它们欺骗了我很久,直到我和第一基地同归于尽的那一刻,才看清楚它们的真面目,这件事不成立。”
 大嗓门听懂青年话里的深意,似乎非常惊讶:“您是说……”
 “对,我知道。”温辛说,“知道它们是从第一基地逃出来的实验体,知道猫的形态是伪装,也知道和它们的相遇不是偶然。”
 说到这里,温辛停了一下,眉眼竟是轻松地舒展开,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从最初见到它们的时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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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用两个词来形容几只团子此时的表情, 那就是茫然和无所适从。
 金丝雀攀着门沿的手指微松。
 这时他才发现铁制的门框被自己捏变了形,可是现在他已经无暇去理会这种小事,下意识和其他团子一起看向鳞树蝰。
 最早来到温辛家里的团子是一号, 其次是鳞树蝰。
 后来的团子看它们都是伪装的形态,才先入为主地以为温辛没有识破它们的身份, 纷纷效仿。
 小绿蛇的迷茫不比其他团子少, 似乎因为过于震惊,蛇信都忘了收。
 半根鲜红的蛇信耷拉在外面, 两只蛇瞳微微瞪大,显得有些傻乎乎。
 温辛竟然知道?
 在最初相见的时候, 就知道了?
 被一个人类识破伪装, 是一件极其尴尬且令蛇羞恼的事情。
 但鳞树蝰的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起青年温柔的笑脸,将所有的羞恼,化为更深切的困惑。
 ——如果温辛从见面就知道了它们的身份,为什么从来都不害怕?
 诚然,现在的温辛可以做到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但很早之前,还未遭遇过任何磨难的青年, 连和陌生人多说两句话,都会紧张得搓手指, 那个时候的温辛又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鳞树蝰仿佛陷入了某种魔障之中。
 它跃下金丝雀的手臂,将自己变成如蚯蚓般细小,三两下的功夫就顺着后门的缝隙钻了进去。
 小蛇速度很快,其他团子根本来不及拦住它。
 蛇体柔软,随意变化大小是鳞树蝰的能力之一, 金丝雀它们没法这样作弊, 又不甘心只能像这样留在外面偷听。
 突然蓝海象头顶电灯泡一亮, 挥动鱼鳍向小狐狸不断比划。
 小狐狸很快看明白, 蓝团是让自己用幻术更改所有人的认知,这样温辛就不会发现它们了。
 小狐狸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蓝团摇摇头:我要知道预言的内容,这很重要。
 传闻海族中有几只古老且神秘的血脉,早在第一基地的时候,小狐狸就听说过蓝鲸的传闻,预知是海族特有的能力。
 它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
 幻术的施法悄无声息。
 咔嚓,吱——
 后门被推开,会议室的其他人正聚精会神地看向前方,果然没有人发现它们的踪迹。
 团子们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金丝雀留在最后,用最轻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就是当初准备从第一基地逃出来的时候,它们也没这样提心吊胆过。
 金丝雀扶着小心脏怦怦跳的胸口,一转身,猛然对上温辛如潭水般深沉的目光。
 ……他差点转身夺门而出。
 幸好,座下有属下发现了温辛的停顿,疑惑开口:“阁下?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