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岛上的男妈妈(放鸽子)

就仿佛一些人类大陆上盛行的传说里，沉睡的纯洁天使身上覆盖了一层毛绒绒的羽翼，慵懒可爱，轻盈蓬松，也显得更光彩耀龙了。
“真想摸一摸。”
有龙小声嘀咕出了其他龙的心声。
不管是被生命树光明正大地偏爱，慷慨到用树叶去淹没的美丽西尔，还是那些闪闪发光的生命树叶，当然都让他们看得眼馋极了。
可弗雷姆就在不远处呢，他们既不想落得跟伍德那样的下场，也不想得罪了小金龙、彻底断绝了以后追求的可能性。
他们是来看伍德被弗雷姆痛揍的乐子的，可不想那么快成为乐子啊。
于是他们面面相觑着，最后都忍痛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一边装作忙着捕获落叶，一边继续偷看披着光芒四射的新款“生命叶限定皮肤”的西尔了。
西尔只注意到他们不再若有若无地朝他靠近，心里就松了口气。
他的心态一向放得很佛：反正从来没有小龙崽能在幼年期就掺和到这种盛事中，第一次来，其实凑凑热闹就好了，抢多抢少都无所谓，能见识一下这种别开生面的场面就已经弥足珍贵。
——如果什么都没有抢到？
他也盘算好了。
那他就直接把自己身上粘到这些分给小家伙们，顺便拿这桩小挫折教教幼崽们懂得量力而行的道理。
思来想去，他果断决定先摇醒一向话最多的泡泡，再让泡泡去吵醒弟弟妹妹们——这一般是效率最高的做法。
“泡泡~泡泡~快醒来，有漂亮的树叶哦！”
小金龙爸爸一边用充满诱惑力的嗓音呼唤着，一边用与语调截然相反的粗鲁，晃动起了这只睡得淌了不少龙涎的小龙崽。
就像将水龙宝宝扔上了没有安全带的海盗船和跳楼机，暴力地左右晃动的过程中，还不时穿插着上下颠晃。
西尔也没办法：按照他的经验，如果动作太温柔，对正处于嗜睡阶段的幼崽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
就好像刚刚被他们带着飞了这么久、匆忙降落、又经历了刚刚嘈杂的动静，这几只依然睡得很死。
唯一有表露出被打扰到的迹象的噼啪，也只是烦躁地多扭了几下，就咂巴着嘴继续睡了。
现在也一样。
水蓝色的龙崽的脑袋明明都被摇得跟个车前盖上的弹簧挂饰一样前后不断猛晃，却神奇地一直硬撑着不醒。
直到他的西尔爸爸都担心他脑子里的水都快被摇匀的时候，泡泡才猛然睁开了眼睛，并且携着被打扰睡眠的愤怒地大张开嘴，二话不说就喷出了一支势头凌厉的水箭！
“啊。”
对幼崽根本是毫无防备的西尔，只来得及短促地叫了一声，眼看着就要被这只水箭射个正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握着第二枚生命树果的弗雷姆刚好落了地，毫不犹豫地挥出了一道看似微弱的小火苗。
这道与弗雷姆被众龙所熟悉的恐怖烈焰火球相比、简直小得毫不起眼的小火苗，却以远超那道距离极近的水箭的速度朝前窜去，竟然正好赶在水箭落到西尔身上前撞了上去。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西尔猝不及防下，只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以小龙那有限的魔法威力，他自信并不会受多重的伤。
可就算只是儿童用的迷你水枪，被那样的水箭激流近距离射到相对脆弱的眼睛里，肯定会有些不舒服的。
然而他迟迟没有等到冰凉的液体冲撞到自己脸上的感觉，反倒是听到了近在身前的一声“滋”，像一大丛篝火被从天而降的瀑布彻底浇灭时发出的声响。
发生了什么？
西尔好奇地重新睁开眼睛，没看到已经被弗雷姆的火魔法完全抵消、消弭于无形的水箭，只看到了泡泡那泪汪汪的脸。
“泡泡？”
他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确认西尔安然无恙后，后怕无比的水龙幼崽才松懈下来，哪里顾得上渐渐转入可怕模式的弗雷姆叔叔的目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他刚刚正做着美梦，被蛮力强行摇醒时生气极了，根本没管得上查看周围的情况，就恼怒地率先发起了攻击。
他本能地以为会这样做的是顽皮的弟弟噼啪，只想把扰自己清梦的罪魁祸首教训一下。
他哪里想到会是西尔爸爸！
泡泡真是快要懊恼死了。
一向最温柔美丽的小金龙爸爸以前可从不会这样对他呀！他一向都是爸爸最喜欢的崽崽，现在做了这么糟糕的错事，一切都可能要完蛋了——
“……泡泡？我没事呀，你好好看看。”
西尔小心翼翼地问。
强烈的后悔和对失宠的担忧在疯狂交织，又正处于刚刚醒来、感知上最敏感脆弱的时候，泡泡根本听不进什么话。
“呜哇————！！！”
西尔于是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向最聪明稳重的长子忽然大嘴一张，哭得惊天动地，圆滚滚的小身躯都一抽一抽的。
要不是弗雷姆叔叔厉害、及时替他挡下来了的话，他攻击的水箭真的就要伤到西尔了！
像他这么笨，这么坏的龙，可能真的不是西尔爸爸的孩子呢！难怪他的鳞片不是好看的金色，而是丑丑的蓝色。
以前只有他还好，现在有了跟弗雷姆叔叔那么相似的噼啪和滋滋，又有了跟漂亮爸爸的鳞色有一点点相似的妹妹呼呼……他已经不特别了。
越哭越是勾起了隐藏在心里的悲伤和担忧，小水龙的眼泪愈发止不住了。
他抽抽噎噎地顺势扑到了西尔的怀里，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称呼也变得乱七八糟的了：“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是你！泡泡太坏了！”
“不是妈妈，是爸爸，”西尔本能地纠正了这个阴魂不散的称谓，然后哭笑不得地搂住了小龙崽，亲亲他湿漉漉的脸，温柔说：“妈妈……不，爸爸没有事，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呀？爸爸那么厉害，才不会那么容易被你的小魔法伤到呢。”
龙崽以前就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过，泡泡就连干打雷不下雨的假哭都只有过那头年迈的火龙来袭的那一回。
正因为他们好带得不像话，缺乏相关应对经验的西尔才会不小心犯下这种错误——哭得正上头的孩子，被温柔地哄过后只会哭得更厉害。
譬如现在。
泡泡的哭泣非但没有因此平息，西尔的安慰和安抚简直像往刚有减弱趋势的火上泼了一桶油，巨焰一下就重新冲起来了。
“哇——妈妈！泡泡是个坏孩子！！对不起！”
泡泡哭得简直声嘶力竭，猛然间被吵得脑袋嗡嗡的西尔除了手足无措外，真不知道干什么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脑子里都被震天的哭声吵得嗡嗡的，其他龙更是早被吓得退避三舍，有的甚至连树叶都忘了抢了，目带敬畏地看着这只哭声震耳欲聋的幼崽、和还在努力安抚他的漂亮西尔。
一看就好棘手好麻烦，西尔居然能每天带着这么可怕的幼崽……真的太厉害了！
位于漩涡核心的西尔是不可能躲掉的，泡泡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他整个胸口都被水系龙崽那无穷无尽的眼泪给浸湿了。
他病急乱投医般从身上摘下一把黏着鳞片的生命树叶，赶紧凑到泡泡眼前，把嗓音小心翼翼地放柔了至少八度：“泡泡真的不是坏孩子！先别急着哭啦，你看看这是什么？是你最喜欢的，跟妈妈鳞片颜色一样的闪闪发光的叶子哦！”
要不是担心泡泡会被噎住，他简直想把据弗雷姆说尝起来甜甜的叶子直接往泡泡嘴里塞。
眼看着泡泡的确被勾起一点点好奇心，哭声稍微减弱，被泪水浸透而显得涣散的蓝眼珠子也快定格在这些金澄澄的漂亮树叶上时……
一旁沉默到现在，终于忍无可忍的弗雷姆，忽然拎起弄得西尔胸口一塌糊涂的水龙崽，深红色的竖瞳里冰沉沉的，冷声命令：“你已经做错了事，还哭什么？不许再烦西尔了。”
恐吓，可能也不太行吧？
西尔屏住了呼吸，心里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刚有消停迹象的泡泡先是被突然冷冰冰的弗雷姆叔叔吓得一噎，很快又回想起了自己对西尔做了多么可恶的事，重新开始哇哇大哭了。
而更恐怖的连锁反应，也紧接着发生了。
手足无措的小金龙从浑身冷硬的火焰巨龙爪里抱回泡泡，还尝试着新一轮的安抚时，就像他之前预料的那样，另三只不知道情况的龙崽终于被哥哥吵醒了。
——只可惜不是他希望的那种方式。
他们懵逼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哥哥，面面相觑了一阵，似乎想从彼此眼里搞清楚现在的情况，结果只看到了一样的茫然。
虽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连一向最厉害的泡泡哥哥都哭了，那他们……干脆也哭吧？
哭声显然具有强大的传染性，噼啪听着听着，眼眶里很快变得湿润，滋滋和呼呼更是已经泪汪汪的了。
他们很快顺应本心，做出了从众的决定。
于是，包括还不会说话的呼呼在内，三头小龙崽在西尔和其他偷偷吃瓜的龙惊恐的注视下，同样把粉嫩嫩的嘴巴一张，就开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哭声合奏。
“伟大的龙神呀，我忽然不想偷崽子们来养了。”
有龙发出了深刻的感悟。
其他龙也暗暗点头——现在他们亲眼目睹的这一幕，就充分证明了幼崽绝不是谁都能养得了的可怕事实。

第56章
这一场龙崽哭声大合奏的闹剧, 最后以被吵得头昏眼花的西尔忽然趴到在地上、闭上眼睛装死而有了仓促的转折。
其实西尔也不是存心装死来逃避责任的，而是被吵得死去活来，在脑袋里无限循环着惊天动地的哭声, 才暂时失去了正常判断的能力了。
不管是平时有多天使的幼崽, 鬼哭狼嚎时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偏偏以他的性格, 又实在不忍心对小龙大吼大叫的方式来强行让他们闭嘴, 只能选择暂时封闭自己——他倒不是没想起前世在网上看过的一些跟熊孩子比熊的家长的做法，但要让他真的当着众龙的面跟幼龙们比谁哭得厉害的话，那也太为难他这个社恐了。
西尔内心还认为，要真像弗雷姆那样采取暴力镇压的方式, 可能也不太管用。
——自从刚刚发现泡泡这个狡猾的小鬼头居然还藏着阳奉阴违的一面，在心底里一直没放弃喊他妈妈这点, 就多少能看出幼崽们有多固执了。
“西尔爸爸！”
四只小龙崽显然被突然软绵绵地趴到地上的金龙爸爸给吓到了, 瞬间忘记了怎么哭。
除了还没办法用龙语说话、只能干着急地拼命扒拉西尔的呼呼外，另三只龙崽都异口同声地一下下喊着“西尔爸爸”, 同时惊慌失措地围了上来。
现在才不哭了？
西尔无动于衷。
晚了！你们的爸爸已经被你们哭晕了！
他的脑子里还被吵得嗡嗡作响，根本没办法一下原地满血复活, 干脆继续装作昏过去的样子, 任由这四只刚刚还哭得惊天动地的幼崽慌乱一下。
他盘算得很好。以他跟幼崽们的体型大小上的差距，别说是四小只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分别用力了，就算同时朝一个方向发力也撼动不了他趴睡的姿势——
咦咦咦？！
忽然感觉身体被一股大力硬生生地抱了起来, 身体陡然腾空的怪异感让西尔根本顾不上装晕了, 直接惊得一下睁开了眼睛！
幼崽们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当惊魂未定的金瞳一下对上同样塞满掩饰不住的慌乱的火红瞳仁时, 双方霎时都僵住了。
西尔茫然四顾：“……”
他这么拙劣的演技, 能骗到涉世不深的幼崽就已经不错了, 怎么把上千岁的火焰巨龙也吓到了？
他刚刚倒地前还特意微调了下姿势, 免得压到挂在身上的小五呢！
他感到哭笑不得之余, 又是禁不住的感动和愧疚。
更多的，当然还是尴尬。
他当然清楚，自己跟弗雷姆体型上有不小的区别，毕竟是成年巨龙和亚成年龙的差异……可这也有些过分吧。
西尔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怎么好友抱自己抱得这么轻松自然，就像人类抱起一只兔子一样游刃有余？
两龙对视一阵后，西尔的脑海里忽然直接传来了弗雷姆略显僵硬的声音：“西尔，我现在应该放你下来吗？他们应该没看见你睁开眼睛的样子。”
显然，就算是火焰巨龙再迟钝，在看到西尔那双清澈明亮的金眸后，也不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好像好心做错事了。
“好。”
虽然有点愧疚，但西尔诡异地有点喜欢这种当着幼崽的面、跟弗雷姆说悄悄话的新鲜感，光明正大地跟对方串起供来：“你放我下去，小心别压到黑蛋了……我要再吓吓泡泡他们，很快就起来。”
谁让他们刚才哭得那么厉害，哄都哄不来，现在该轮到他们被吓一吓了。
——当然，这里也有他自己折腾这么久后感觉有些累、想趁机休息一下的原因。
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很快就再一次脱离了小金龙的猜想。
在心急火燎地围着西尔爸爸团团转了好久，不管是小心翼翼的推搡，还是带着哭腔的呼唤，都叫不醒平时总显得无所不能的漂亮爸爸时，四只小龙的反应开始出现分歧。
“弗雷姆叔叔！”噼啪“啪嗒啪嗒”地拽着哭得恹恹的弟弟滋滋，飞快跑到了从刚刚起就沉默不语的大火龙身边，充满依赖地抬头望着，带着哭腔地哀求：“快来帮帮我们吧！西尔爸爸晕过去了！”
哪怕明知道自己力气很小，小火龙也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蚍蜉撼树的做法，试图晃动起了袖手旁观的弗雷姆。
但哪怕他拿出了啃魔钻的力气，也还是没能撼动体型庞大的火焰巨龙的一丝一毫。
面对无比关心着西尔、卖力求援的幼崽，弗雷姆面不改色，只微微偏了偏头。
——在得到西尔说“可以”的信号前，他是不会给这群让小金龙头疼不已的幼崽们便利的。
见唯二的靠山似乎也束手无策，这下别说是越来越着急的噼啪了，连平时得过且过的滋滋都露出了惶恐不安的样子。
爸爸难道真的受了重伤？
看着这一群群不怀好意（纯粹在看热闹）的陌生大龙，越发不安的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火焰巨龙的脚爪，顾不上自己脸上还带着糊得乱七八糟的眼泪、都快在冷厉的寒风下被冻成一颗颗闪亮的冰粒了：“弗雷姆叔叔，救救爸爸。”
在两只小火龙眼里，弗雷姆叔叔虽然一贯沉默寡言，有时甚至冷冰冰的，有些凶，但同样是可靠无比的。
呼呼茫然地望着突然间分成两波的哥哥们，纠结了一小会后，索性不乱走了。
她另辟蹊径，小心地往西尔另一只没被泡泡哥哥抱住的爪子底下打了个浅坑，然后就往下一潜，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塞到了爸爸的掌心下、那个让她充满安全感的小空间里。
——爸爸的爪爪下还是很温暖的，一定不会有事。
呼呼坚定地认为着。
最后还是好大儿泡泡的反应，最让西尔招架不住。
还不知道丢脸为何物的水龙幼崽，在闹了半天也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干脆一屁股墩坐了下来。
在其他龙充满好奇的闪烁目光中，他紧紧地搂着小金龙爸爸的一只前爪，开始了一场眼泪暂时哭掉干后、所剩下的大嗓门式干嚎：“妈妈呀——西尔妈妈呀——我的妈妈的眼睛睁不开了——呜呜呜我的小心肝西尔——我漂亮可爱的甜心呀——要是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又怎么可能还能快活呀——我不要跟着弗雷姆叔叔大坏蛋过呀——”
周围的吃瓜龙听得是瞠目结舌。
“伟大的龙神呀，”有龙僵硬地咽了口唾沫，觉得是大开眼界了：“泡泡这都是喊的什么啊？”
彻底手足无措的小水龙，显然是把还在蛋里时从丽可阿姨那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话，都给一股脑地用上了。
西尔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原本想着在阻止不了龙崽子们齐声大哭的时候，他作为家长的威严就已经荡然无存，也就无所谓再在其他龙面前丢点脸了。
但要是再让泡泡这只口齿异常伶俐、还演技浑然天成的小家伙声情并茂地演下去，他可能真的得彻底社死，只能连夜带崽子出逃人类大陆。
乱叫他妈妈也就算了，怎么可能叫弗雷姆叔叔大坏蛋呢？
“好了好了。”他投降地睁开了眼睛，嘴上敷衍地说着，第一时间就是捂住泡泡毫无遮拦的嘴：“我没事哦，你们别哭了。”
见西尔爸爸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醒”来后，四只小龙崽兴奋得欢呼起来，一点看不到不久前还哭得震天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