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岛上的男妈妈(放鸽子)

西尔迟疑了许久，还是在一阵胡思乱想中，受蛊惑般来到了生命树前。
凝视了一阵这白莹莹的树干后，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收起利爪的指尖轻轻抚在了生命树上——
指腹传递来的触感，是光滑、灼热的。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几下，忽然顿住了。
在凝神感应了好一会后，他确定了，刚才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确确实实地透过着层薄薄的似白玉铸成的树皮后，感应到了犹如脉搏般，强劲有力的鼓动。
——树是活的！
这个惊悚的意识传递到脑海中后，他就迅速冷静了下来。
蠢什么？
树既然会开花结果，当然是活的。
尽管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拥有像人类心跳的树，可既然是神圣的生命树，不管具有多么神奇的特征，也是说得过去的。
成功说服了自己后，当再次感应到生命树清晰传递出来的搏动后，西尔依然没有松手，而是本能地释放出了本源魔力，就像探查龙蛋中的龙崽时采用的做法。
下一瞬，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指尖那缕微弱的魔力融入了浩瀚澎湃的生命力中，犹如潺潺的溪流回归了浩渺的大海。
呈现在眼前的不是一片雾蒙蒙的黑暗，而是陌生又熟悉的龙岛。
在大陆尽头的岛屿是至美至纯的地方，安闲地栖息着神明至爱的种族。
这座庞大的海岛犹如镶嵌在名为海洋的湛蓝色天鹅绒上的最璀璨的明珠，勾勒它轮廓的是碧波拍涌的雪白沙滩，是草木丰肥的绿野，是岩石嶙峋的山谷。
西尔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在这个色彩斑斓的瑰丽世界中，他看见了两个人。
是两位坐在最东边的大礁石上，穿着晨雾化成的雪白薄纱，亲密地相偎相伴的神明。
黎明时分贪睡的日轮缓缓升起，其中一位神明拥有的那碎金般流光溢彩的长发，正随轻捷的微风翩翩起舞。
祂好像等得不耐烦了，泛着玫瑰红的指尖向前轻轻一挑，那枚还在海平面下躲藏的调皮太阳就乖乖地破开了灰蓝色的海面，一跃上了蓝白的穹空。
似乎被这一幕取悦，这名看不清容貌的金发神明轻轻地笑着，音色如要妖精弹奏的竖琴般悦耳美丽，修长莹润的食指更是在身边伴侣的手背上敲打了下。
祂伴侣便回过头来，如寒冬凛夜中凝结的深雪般泛着粼粼银光的长发下，露出了一双泛着淡淡涟漪、同样是银色的眼眸。
祂微微俯首，像是要专心倾听爱侣的密语，然而就在下一刻，祂倏然抬眸，直直地向本该化身在虚无中的西尔看来——
后知后觉自己竟然沉浸在一段缥缈的画面中，西尔猛然惊醒后，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他的心莫名跳得飞快，双膝也有些发软。
——这难道是属于生命树的记忆吗？
那两位神明又是谁？金发的那一位，难道是黄金巨龙的先祖吗？银发的那一位又是谁？该不会是龙神吧？
这倒也没什么太值得惊吓的，西尔想，毕竟严格来说，按照流传在龙族中的传说，整个龙族族群都是龙神与生命树的后代，要往上追溯，他们都该是这两位神明的孩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几千年里只出了他这一头黄金巨龙。
“西尔？”
并不知道西尔刚刚走神时的经历，一直在旁边守着的弗雷姆久久没看到他的反应，这时声线里隐隐带上了一缕紧张。
“我没事。”
西尔毫不迟疑地安抚了下好友，同时触电般往后猛退了一步。
不论那是什么，在了解更多有关这些之前只被他当神话故事来随便听听的背景前，他都不敢继续感应了。
“弗雷姆，你过去有摸过生命树吗？”
在迷惑和紧张的驱使下，他忍不住问身边的好友。
弗雷姆微微摇头。
西尔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问：“那请问你可不可以——”
不过不等西尔说完，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的火焰巨龙便泰然自若地走上前来，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将掌心搭了上去。
西尔紧盯着他的眼睛，并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了一阵后。
可哪怕不用开口问，光从弗雷姆自始至终都平静无波的瞳仁里，他就能意识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于是更加不解了。
为什么只有他受到影响？是他身为黄金巨龙的特殊性，还是生命树储存的能量在短期内只够创造一次幻境？
如果是前者的话，生命树的用意又是什么呢？只单纯像慈爱的祖辈向后代分享相册，还是有更深的意图呢？
可惜不管西尔的脑海里冒出再多的猜测，也没有能给他解答的人。
……算了。
在起初的错愕和紧张后，渐渐恢复了咸鱼状态的小金龙，很快放弃了继续思考。
反正从刚刚的奇妙体验来看，生命树是温柔善意的。
如果真有更深层的原因的话，之后肯定也会给他更多的提示——退一万步来说，除非遇到世界要毁灭的大危机，作为食物链最顶端的龙族都是会安然无恙的。
“我暂时看够了。”折腾了刚才那一阵后，西尔的确有点心累：“我们先回去吧。”
不等弗雷姆回答，小金龙的身后忽然有几枝枝条无风自动地垂下，凉凉的叶子像玩耍般轻轻拂过他的几枚背鳞。
西尔：“？”
因为那触感转瞬即逝，太轻太快了，他虽然转过了头，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连弗雷姆都没有察觉到生命树的动作，应承着：“好。”
就在西尔当做是错觉的下一刻，他就亲眼看着又晃晃悠悠地来了两根枝条。
这次依然是鬼鬼祟祟，却是当着他的面，轻轻地摸了他龙角一下。
被摸到最敏感的龙角而本能的一激灵，弄清楚罪魁祸首后的西尔：“……”
一时间，他竟然无话可说。
毕竟说到底，还是他先对生命树动手动脚的……
没有错过这一幕的弗雷姆，眼里也少有地流露出了困惑。
但或许是身为龙族，对生命树有着绝对的信任，也是因为他对善恶意的感应非常敏锐，一向对小金龙有着过度保护欲的火焰巨龙，这次并没有做什么。
只是在发现其他树枝也微微颤动着，隐约都有冲西尔靠近的意图后，立即拉着还愣着的西尔，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等退出生命树能触碰到的范围后，刚刚还蠢蠢欲动的那些枝条就跟无事发生般恢复了原状。
只有少数几根微微颤动了几下，像是在跟他们友好道别。

被弗雷姆拽着一只爪的西尔, 在心不在焉地被拖着走了一段路后，忽然醒悟过来。
他用另一只手推了推闷头带着他不断往后撤、好退出老对他动手动脚的生命树的接触范围的好友：“等等，我还没看到生命树果实的样子呢。”
受到那些突如其来的画面的干扰, 他竟然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要看生命树果实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自己虽然对这方面无欲无求, 但那可是弗雷姆铆足了劲要抢的东西。为了到时候能更好地辅助弗雷姆进行抢夺, 他总得先认清楚宝物的样子。
弗雷姆毫无异议, 询问：“你想看哪一枚？”
这问他做什么？
西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反问：“你打算抢哪一枚？”
当然是要抢哪一枚就去哪边看了。
弗雷姆认真地凝视着他，理所当然地说：“两枚都要。”
以前的他要么是随便选，要么是看哪边龙多有架打、再临时选择去哪边。
西尔：“……”
他只能说, 不愧是龙岛大霸王弗雷姆，永远在拉仇恨的道路上一骑绝尘。
迟疑了下, 他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反正龙族做事就是这么直爽干脆, 绝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而且信奉强者为尊, 从来没有什么和平主义者——弗雷姆只是不算例外而已。
他自己算个另类：除非受到威胁，否则是既不会主动掀起争斗, 也不想被卷进去其他争夺里的。
但既然是弗雷姆难得想要的东西, 他肯定要倾尽全力地帮助对方。
或许弗雷姆两枚都想要，就是把他的战斗力也算在内了。
西尔后知后觉：以弗雷姆的本领，每次拿一枚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既然都需要寻求他的帮助了, 又怎么可能还是只盯着一枚？肯定是有了更大的野心。
……希望他到时候的表现, 别让弗雷姆失望才好。
“那我就两枚都看看吧。”
尽管有点担心自己的战斗力或许不够, 但西尔还是给自己打足了气, 看起来信心十足地说着。
毕竟他可是弗雷姆最亲近, 或许还是唯一的朋友啊。
生命树每逢百年才结出两枚果子, 一枚在正东，一枚在正西。
就算以展翼间风驰电掣的龙族的速度来看，生命树的枝叶所笼罩的范围也是大得离谱了——拎着幼崽们的西尔，觉得自己跟在弗雷姆身后、沿着眼神出去的树枝里最粗的那根飞了很久，才终于抵达位于正西的浮岛尽头。
“就是这里。”
弗雷姆言简意赅道，示意西尔往上看。
刚好赶上正午的时候，高悬正中的日轮绽放出的光芒是刺眼的，西尔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
穿过无数白得透明的树枝，透过无数热情地向他轻轻摆动的白叶，避开那绚烂灼目的光线……西尔在接近树顶的位置，看到了一枚大大方方地悬挂在一处粗壮的分叉下，随着树枝的动作微微晃动的……蛋？
似乎是接触到了他的视线，它似乎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不但微微颤动着，还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隐约一闪一闪地绽放出莹莹的白光。
西尔眨了眨眼，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
毕竟强烈的日光很晃眼，距离又有些远，看错了也不稀奇。
“我离近一点看看。”
在跟弗雷姆说过后，他一边努力躲开那些自以为鬼鬼祟祟、其实光明正大地朝他这里凑的树枝和叶子，一边往上飞了一小段距离，离得近了很多。
而离得越近，他脑海中的不解就越深。
当那颗呈椭圆形，莹白可爱的生命果实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瞳中时，西尔再也克制不住了。
他掏出了一直装在胸前的袋子里、被他像袋鼠妈妈抚育幼崽那样严格地保护起来的小五，难以置信地放在了生命树的果实身边，进行最直观的对比。
他刚把这枚黑不溜秋的“龙蛋”放上去时，那颗刚刚冲他闪啊闪啊，像殷勤地抛媚眼似的的生命树果还很明显地往边上挪了挪，似乎有些嫌弃。
西尔却没有心思注意这些小细节了。
在最简单粗暴的对比后，已经完全可以证实他的发现了：除了颜色上有极大差距外，不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是如出一辙的。
包括他从刚捡到这枚“蛋”时就觉得有些微妙，总觉得很像果蒂的底部凹陷处……也的的确确是生命树果的果蒂所在的位置。
“这怎么可能？”
西尔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事实。
按照这枚“龙蛋”原主人的土龙格兰德的亲口说法，它明明是他从优洛普大陆最南边的森林里睡觉后意外捡来的啊。
既然生命果实那么受到龙族的青睐，与它长相那么相似，除了颜色外几乎一模一样的它，又怎么会被格兰德这头雄龙离谱地错当成自己产下的蛋呢？
而且生命树一百年才结一次果，果实又早早被对此隐约有着感应的强大龙族给盯上了……怎么可能有机会流落到外面呢？
对了，还有弗雷姆。
他在今天之前从没有见过生命树果，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可弗雷姆又怎么会也表现得一无所知呢？
“弗雷姆，”西尔甚至都顾不上趁机缠了他一身，放肆地在金色龙鳞上摸来摸去的那些白色枝条了，也没有心情管正朝着他的方向不断挪移、蠢蠢欲动的生命树果子，忍不住问弗雷姆：“你难道没有发现，它跟生命树的果实非常相像吗？”
弗雷姆显然不解西尔的激动，实事求是地回答：“是有些像。”
西尔简直满脸问号。
由于对好友的信任，他艰难地克制住了想要质问的冲动，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那你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提醒过我？”
如果是果实的话……那他能孵得出来才叫见鬼了！
弗雷姆却比他还困惑，客观解释说：“外观上有些相似，但它们的能量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西尔的眼神在茫然了一阵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弗雷姆的话。
或许是因为，在因强大到没有其他族裔可以比肩、而天生傲慢的龙族眼里，其他比自己弱小太多的种族中的大多数存在，外观上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就好像除非进行过专门的研究、学习过相关的技巧，人类也很难鉴别出两只大小和颜色都相同的小动物间的差别。
魔力越是纯粹，越是强大的族裔，分辨同族外的存在时，更多是依赖于感知到的能量本源上的区别。
两枚果实尽管外表上几乎一模一样，但黑漆漆的这枚“龙蛋”在弗雷姆眼里，一直是一片死寂的，早就属于他眼里的死物。
相比起来，还在树梢上的生命树果里蕴含的生命能量纯净又香甜，几乎澎湃到要满溢出来，也象征着它即将步入成熟。
西尔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无奈地说：“那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一直在孵一枚死蛋吗？”
弗雷姆不假思索地说：“西尔说是活的，它们就一定是活的。”再说了，其他龙蛋在他眼里，一直也是死气沉沉的——直到西尔孵出了小龙。
西尔：“……”
面对弗雷姆这彻彻底底的信任，西尔被震得哑口无言。
这反而显得他是在毫无道理地乱发脾气了。
犹豫了很久后，西尔怀着复杂的心情，将他辛辛苦苦地孵了那么久、里面蕴含的生命气息的浓度却始终没有太大变化、对生命树果也没有任何特殊反应的小五收回了自己的怀里，顺便口头上认可了弗雷姆的做法：“你说得对。”
既然能量本质上不一样，也许只是碰巧在外观上相同呢？
如果彼此有联系的话，生命树果的反应不应该是这么明显的躲避才对。
而刚刚明明能对绿妖精一族的物件产生感应的黑蛋，现在也不可能一直安安静静的。
他不禁问：“龙岛之外的大陆，也会有生命树吗？”
或许是优洛普大陆南边的魔兽森林里，也有一棵像是龙族浮岛上的生命树一样的存在呢。
弗雷姆这次迟疑了很久，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确定。”
——看来还是要亲自跑一趟，才有希望找到答案。
西尔并没有失望，兀自陷入了沉思。
起码出现重要线索了。
在回家的路上，托三只小崽子都睡得正熟、一点都不闹腾的福，他先把龙蛋的事放在一边，向弗雷姆发起了刨根问底式的发问。
一爪一只火龙崽，胸前还挂着一只黑蛋的小金龙放慢了扇动翅膀的频率，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弗雷姆。
神色间带着他毫不自知、却足够让火焰巨龙的心都融化的讨好和亲昵，嗓音也带着点平时幼崽专属的软绵绵：“我最亲爱的挚友弗雷姆呀，我想，博学多闻的你，一定不会介意多回答我一些问题吧？”
这也不能怪他。
或许是因为他的灵魂根本不是纯种龙族，他所得到的传承记忆不但版本严重落后、内容还是残缺不全的。
他之前还试图遮遮掩掩、免得被其他龙看出自己是个套牌货……现在他也顾不上了。
而且他也愿意相信弗雷姆。
“好。”
果然，弗雷姆根本没有反问他“为什么你不知道这些”，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下来。
他一向最喜欢西尔用那副撒娇般的可爱神情跟自己说话，这时当然也是有问必答。
只是他答着答着，就有些闷闷地发现，很多问题是连他也回答不上来的。
西尔不但仔仔细细地问了龙岛的形成，龙神与生命树的主要事迹和黄金巨龙相关的传说，更想搞清楚龙神与生命树化身的容貌特征，看能不能跟他刚刚看到的画面里出现的那两个神明对起来。
可惜的是，对他最关心的这几点，连一向无所不能的弗雷姆也回答不上来。
发现不小心问住弗雷姆后，西尔就没有接着往下问了，只自己边慢吞吞地飞，边继续琢磨。
按理说，有关神祇的传说，不是在神职人员撰写的书籍中，就是铭刻在神殿那恢弘雄伟的神像背后。
但龙族的传承记忆取缔了书籍，龙岛即是龙神的化身，生命树则是最伟大的创世神的唯一后裔。祂所栖身的那座浮岛，据说是融合了龙神唯一的逆鳞和心脏的一部分血肉，受龙族魔核的影响所化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