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岛上的男妈妈(放鸽子)

当西尔娴熟地把它们整齐划一地在石窟口排开，一枚枚洁白里带着若隐若现的精致纹路的硕大龙蛋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除了黑得发亮的那枚——里面都清一色地传递出了模糊的欢喜情绪。
西尔把蛋都安顿好，对着黑漆漆的小五叹了口气后，就准备去检查黑藻的情况。
只是他“吧嗒吧嗒”地才走到半路，头上一道带翼的阴影掠过，像一朵不规则的云，但下一刻，一阵才刚熟悉起来的气息也笼罩了下来……
小金龙抬起头，金明澄澈的眸里倒映出湛蓝无云的晴空，还有一头赤红如焰、灿灿流华的庞大龙身：“弗雷姆。”
怎么那么快就来了？
西尔有点为难地想，他还没恢复好社交能量呢……
“早上好，西尔。”
大火龙友好随和地打了招呼，在空中稍微盘旋了半圈，调整好了位置后，果断地俯冲降落。
他气势惊人，却非常细心地模仿了西尔的做法：不像是至今还粗心的水龙夫妇那样不管来多少次、都会在落地时把他的巢穴前踩出深刻的脚印来，而是特意用了风魔法来进行了缓冲。
看他用似曾相识的轻盈姿态，行云流水地落了地，西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都忘记眨眼了。
不得不说，发现弗雷姆这么做后，他就像接待新朋友来家里做客时发现对方已经主动换上了室内拖鞋，而不是穿着沾了泥巴的登山鞋到处踩一样，心里舒服自在很多。
他没想到的是，在龙岛上凶名赫赫的这头大火龙接下来的表现，简直比他见过的所有龙的都要来得礼貌讨喜。
火焰巨龙并不是空手来的，带的也不是西尔昨天才明确拒绝、表示不喜欢的魔钻——他当然不知道西尔只经过短短的一个晚上，就已经改了主意。
等他落地后，西尔就看到他身后像风吹过的一串肥皂泡泡那样、间隔不一但牢牢缀在他身后的硕大水泡了。
它们被大火龙用风魔法精妙地托在空中，由西尔看。
这些魔法组合起来用到的小巧思，西尔当然不会感到陌生，也知道弗雷姆强大的学习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弗雷姆的语气稀松平常：“给小龙的新礼物，喜欢吗？”
武力和智商上都比同伴要强上太多的大火龙，显然已经掌握了要送西尔礼物时该采用的说辞。
这一个个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彩虹、美得如梦似幻的大水泡里，分别困着一条色彩不一的大鱼。
有五彩斑斓的，有纯白色的，有带条纹的，有金红相混的，有焦黑的……等等。
到底隔着水壁，西尔开始只以为自己眼花了。
突然收到这样的礼物，他一时间忘了回答弗雷姆，又被那格格不入的焦黑深褐色的斑块吸引，不禁走近了一点。
也因此错过了弗雷姆眼里掠过的那抹不自在。
等他离近些后，就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两个水泡里的鱼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被烤焦了。
就连那水泡也还嘶嘶朝外冒着残留的热气，像刚从沸腾的状态里脱离，看上去就很烫的样子。
西尔看向弗雷姆。
弗雷姆镇定自若地把那两个已经失去生命的失败品丢进了随身空间里，解释说：“海水沾在鳞片上不舒服，就烤了一下。”
毕竟没做习惯抓鱼这种事，更何况是活捉放进水泡里暂时养着……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上岸后用本源魔力驱除龙鳞上残留的水意时，还不小心烤焦了两条倒霉的鱼。
西尔再忍不住眸底的笑意：“小龙肯定会喜欢的，谢谢你。”
听到小金龙不自知地微微上扬的尾音，弗雷姆刚还有那么一点挫败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在把这些海鱼丢到闲置的另一个水池里后，两条龙一边看着这些或多或少开启了一些灵智、知道龙的恐怖的鱼在水里僵硬地游来游去，一边聊起了龙蛋的事。
弗雷姆当场就给西尔的疑问提供了答案：“只要宝石原石最开始是透明的，就可以反复注入魔力。但杂质越多，效果越差。”
能反复使用就好，西尔霎时间松了口气。
说话间，弗雷姆不仅主动把两枚火龙蛋用掉的那一点能量补满了，还毫不吝啬地从随身空间里取了大捧大捧的各系魔钻——直到西尔强硬地制止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他很随意地将这些在外面大陆价值连城、在龙岛上也足够惹来任何一头龙流口水的财宝放在地上：“什么属性的都有，除了金，毕竟在你之前，黄金巨龙只在传说里出现过。”
说这话的时候，弗雷姆一派坦然，显然不是无的放矢：哪怕是对宝石一向没有太大兴趣的他的收藏里目前没有的，龙岛上的龙那么多，不管再稀有，也肯定能在某头龙的巢穴里找到，直接抢过来就行了。
西尔沉思了阵，好奇地问：“除了宝石和这些魔钻原石以外，龙岛上还有其他能承担魔力储存的物质吗？像是人类大陆上那些魔法学徒用的魔石？”
连自然矿藏没那么丰富的人类大陆上都能找到魔石这种容易获取许多、效果差但相对常见的魔力储备媒介，龙岛上没道理没有，更可能是只喜欢收集亮闪闪、不以魔力储备效率为是否珍贵的基准龙族忽略了。
弗雷姆虽然很少去人类大陆，但还不至于不知道几乎被一些国家间当做通用币的魔石的程度。
他的视线四下扫了扫，落在了西尔安了家的石窟，或者说，是那一大块石壁上。
弗雷姆：“那些就可以。”
西尔转身看了眼似乎平平无奇的灰质石壁：“……”
原来他这一年里一直睡在一大堆人类世界的货币里。
怀着微妙的心情，西尔第一次十分认真地盯着石壁看了看，结果一不小心就习惯性地输出了一点探查用的本源魔力——
金光骤然迸现，璀璨明黄灼明夺目，仿佛日轮忽坠，焰烧至极。
大火龙的竖瞳骤然缩小，是被那毫无预兆绽放的金光照亮了，像倒映着光芒万丈的日轮的镜面一样，明晃晃地烧着。
——要让西尔说的话，的确是烧着了，这一口气的输出就毫不留情地烧空了他的魔力池。
半晌随着魔力输出的完成亮度稍减，但清晰地倒映出了明灿灿的一片。
一只因为力颓而呆呆倒地的小金龙，以及那结构上朴实无华、却通体被点成了将土豪气质暴露无遗的金质，堪称金碧辉煌的黄金窟……不，黄金山。

除始作俑者外,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住在两座山外的那几位邻居。
尤其是身为土龙的格兰德和索尔——附近那些自己最亲近的土元素密度锐减，哪怕再迟钝，也不会惊动不了正在洞穴口晒太阳假寐的他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睁开惺忪睡眼, 急吼吼地张开双翼, 朝土元素群受到猛烈驱赶的方向飞去。
索尔住得更近, 比格兰德早一步飞到那座曾经被称为哗哗山、现在却已经大变了样的金色山峰的上空, 震惊得连翅膀都漏扇了几下，原地坠了一小截后才反应过来。
“是西尔的魔力！”
他不禁说了一句废话。
别说整座龙岛了，全世界目前都只有一头黄金巨龙，目前正处于亚成年期。
索尔没有急着降落, 而是带着发懵的脑子绕着这座金山飞了几周，然后脑子感到更懵了。
黄金巨龙过去只存在在传说中, 第一次现世, 所有龙都默认他的实力或美貌间，总有一项会非比寻常。
当然, 也可能两者兼具。
在只看到小金龙那漂亮可爱的外貌时，索尔很自然就将西尔归类在了前者。
当听说西尔将早已进入成年期的布雷兹暴打了一顿后, 他也没有想太多, 只想着未来的黄金巨龙实力也不错。
可是现在……
听着不远处传来格兰德的翅膀扇动的动静，索尔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在对方同样震惊无比的视线中, 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还是亚成年期就拥有这样充沛的魔力和恐怖的控制力, 实在是太离谱了！
格兰德看着索尔, 眼里透着点对西尔的敬畏：“你能做到吗？”
索尔果断摇头：“你呢？”
格兰德老老实实地承认：“最多能做到一半的程度。”
这还得归大半的功劳为他们的土属性上, 变和不变间的差别也不大。
龙族的魔力是强大的, 也是粗暴野蛮的——即使他们的巢穴大多都筑在魔石的基础上, 也很少会有龙特意将自己的天赋元素灌注进入其中。
因为生活在一堆灌注了自己魔力的魔石里, 对他们本身没有任何额外的增益效果。而魔石作为储备介质，又比珍贵的魔钻要脆弱太多，一不小心就会把石头彻底弄碎，可以说是费力费时的细腻操作。
而除了普遍比较自恋的火龙外，也少有龙会在珠光宝气和自己的本源魔力带来的颜色上选择后者。
因此大多数龙都只会在巢穴深处花些心思加固一下，或者布置带有自己气息的魔钻印痕。
类似西尔这样大手笔地将整座哗哗山都一口气变成带自己元素属性的做法，过去在龙岛上倒不是没有发生过，但绝对称得上罕见。
就索尔能记起来的那几次，也不是为了外观好看，而是被当做展示自己实力的一种威慑手段了。
格兰德一边往下降，一边困惑地问：“西尔怎么会突然这么做？他——”
话音戛然而止。
朝下扫的眼珠无意中捕捉到一道恐怖的红影后，赶在索尔和格兰德的脑子反应过来前，他们的身体就做出了应激性的反应。
他们僵硬地悬停在空中，除了翅膀还不时硬梆梆地挥一下外，简直像两头死龙。
索尔的声音微弱到连就在他旁边的格兰德都听不到的程度：“弗雷姆……”
弗雷姆怎么会在这里？！
猝不及防的两龙在心里咆哮。
刚检查过小金龙的状态、确定西尔除了力竭的虚弱外没有受伤、就放心在一边蹲着保护他的弗雷姆，打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两头傻乎乎的土龙。
躯体比绝大多数的成年龙族都要大上一两圈，浑身鳞片坚硬饱满、时有深具威慑性的红色流光窜过的大火龙，就这么微抬着头，安安静静地凝视着格兰德和索尔。
——很快，这两头不小心打了先锋、后知后觉西尔家里居然有个恐怖守护者的土龙，就被大火龙慵懒一扫尾巴的带起的罡风和烈焰刮了下来，“啪叽”一下倒在了地上。
可恶的火系恶魔！
不等脸着地的他们灰头土脸地想办法逃跑，一圈烫得龙鳞都受不了的恐怖火绳就绑住了他们，把他们嗷嗷乱叫地拖到了金光闪闪的洞窟前。
“我认识他们。”
躺了一小会后，西尔稍微恢复了些力气，虽然浑身还因为魔力池一下耗空而发疼，但本源核心里汨汨流淌出的魔力一直在补充的情况下，他至少能开口说话了。
只是断断续续的：“是我的邻居，没有恶意，弗雷姆，谢谢你，放走他们吧。”
不是他忽然间变得惜字如金，而是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的魔力极其有限。
为了把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只能逐字逐句地节省着。
话音刚落，束缚着两头土龙的可怕绳索就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快得简直像解除魔法的是西尔、而不是弗雷姆一样。
他们心有余悸地看了彼此一眼，简直不敢相信弗雷姆居然会那么好说话……不，是听西尔的话。
——如果不是他们土黄色鳞片上留下的那一圈圈难看的黑色焦痕还在的话，光看弗雷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简直像是一场幻觉。
不过疼得要死的火焰魔法虽然解除了，弗雷姆却还在一边虎视眈眈，更显得躺在地上的西尔更加柔弱美丽。
西尔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才相别了那么短暂的时间，就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格兰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涌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该不会是弗雷姆这个恶霸想霸王硬上弓，遭到可怜的西尔反抗后，就恼羞成怒，恶毒地将他们族里最美丽的存在打成这样吧！
到现在除了惊诧就是猜测，根本搞不清楚实际情况的索尔是想溜了，胆子稍微大一点的格兰德却忍不住关心了下西尔：“喔，我亲爱的西尔呀，你——”
“西尔是魔力耗尽了才会这样。”
弗雷姆却冷漠淡然地打断了他，然后丢下一句看似轻飘飘、其实分量十足的话：“我会守着他的，你们根本帮不上忙，走吧。”
真的吗？
在那双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杀机四伏的猩红竖瞳的凝视下，格兰德乖巧地把话咽了回去。
西尔欲言又止。
虽然他也想这两位偶尔过度热情的邻居早些回去、他改天再去为今天这场乌龙赔礼道歉……但他肯定不会说这么粗鲁直白。
弗雷姆真是个畅所欲言的急性子啊。
西尔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我明白了。”
只是讷讷应声的土龙才刚准备离开，就又被弗雷姆叫住了。
“等下。”
以为弗雷姆要反悔，两头土龙的心霎时凉透了。
不过弗雷姆叫住他们的原因很简单——在他们一头雾水地往对方抛来的那一堆魔钻原石里注满土系魔力，直到被快掏空魔力池后，才被眼里写着“居然就这点魔力？”的鄙夷神情的大火龙放走了。
浑身虚脱的两头土龙：“……”
明明没受什么伤，只要在家里躺几天、靠自身循环的魔力就能恢复好，但被瞧不起的感觉实在是让龙庆幸不起来。
出于这种屈辱的心态，格兰德和索尔在拼尽最后那点魔力加速回到家里后，就躺下休息了。
并且准备就这天的经历闭口不谈，完全没有出于好心告诉其他龙的打算。
——总不能就让他们这两头龙倒霉吧。
于是，接下来陆续察觉到异动，自行前往西尔家“拜访”的吃瓜龙无不遭了殃。
不但挨了顿火烧、化了身烟熏妆，还无一例外地被魔钻原石储备量丰富无比的大火龙抓了壮丁，被迫掏空了魔力池才走。
亲眼目睹了大火龙的打劫魔力行为，西尔是既感动又好笑：“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做，有你送我的这些已经够了，我甚至不知道怎样回报你。”
一天过去，他的魔力这时已经恢复了一小半，至少能正常活动了。
弗雷姆眼都不眨地拿出了他越来越觉得好用的借口：“小龙会喜欢的。不用你回报我什么，我什么都不缺，魔钻的话，我也还有很多。”
西尔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心里冒出个不太好意思的荒唐想法：想要不是丽可他们说过成年期的龙按传承记忆里的规则是不能对亚成年的龙下手的话，他几乎要以为弗雷姆是要追求自己了。
但他也不认为弗雷姆会有所谓的父爱或者母爱泛滥——或许只是那次赠送黑藻的经历，让不愿意亏欠龙情的弗雷姆最初有那种堪称热情的表现吧。
至于之后的交往，他们或许，的确可以算是朋友。
毕竟朋友之间，也不一定会是完全平等的：一方或许更多提供物质价值，另一方提供多些情绪价值。总不可能每一笔交往的账都白纸黑字地记清楚、到月底挨个平掉。
“小龙确实很喜欢，我替他们谢谢你。”尽管只过去短短一天，还是能清楚感觉到在奢侈的魔钻环绕下小龙们的情绪和生命力都越来越活跃的西尔，已经想好了要是破壳后的小龙和弗雷姆都愿意的话，就让他们认这位善解人意的大火龙做干爹的计划：“尤其是小火龙，他们非常喜欢你送的魔钻。”
听完西尔的话后，弗雷姆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两枚不管他怎么感觉、都没有动静的龙蛋一眼，然后很自然地附和了西尔的话：“嗯。”
与同样感应不出来什么、认为西尔是太沉浸其中才幻想出所谓的‘小龙的回应’的丽可他们不同，弗雷姆的想法更倾向于是西尔的确感觉出了什么，但这是属于黄金巨龙的特殊能力。
反正……
大火龙的尾巴尖懒洋洋地卷了卷。
他相信西尔的话，而对他而言，只要西尔感到高兴就好了。

时间一晃, 就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间虽然没有出现过需要丢蛋的母龙，但关于哗哗山的话题的热度，却一直是居高不下的。
也不能太苛责这群宅龙——哪怕是换成其他种族, 在自身性格不爱出远门, 强大到没有天敌, 根本不需要为觅食、生病和衰老发愁, 娱乐活动除了求偶和斗殴外简直无事可做的情况下，恐怕也会养成一点小事都能散播出去聊个很久的坏毛病。
通体覆盖着油光发亮的碧绿鳞片，从近千年起就霸占着靠近魔钻矿脉的好巢穴的木龙伍德，这时就正在水瀑边晒着太阳, 心不在焉地听着去年刚换的新伴侣和朋友们叽叽喳喳分享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