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像是知道有人会暗中观察似的,时隔多日,终于有了动作。
 这次依旧是一封信, 只不过不是其他人送来的,而是月归酩一脸不自在地送了过来。
 “怎么这幅表情?”
 放了班的江念归
 看似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但脸色却比之前苍白了不少,就连当初尺寸合适的官袍都大了不少。
 月归酩见状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随后便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对方:“这是上午去将军府探查的暗卫送来的,你看看。”
 听到这里,江念归的心依旧不可避免地快速跳动了些许。
 他低垂着眉眼,表面看上去不动声色,但月归酩看得清楚,他接过信的手都在颤抖。
 展开信,上面却只有两个字:柳园。
 甚至都没有落款。
 一旁的月归酩瞧见,眉头也皱了皱:“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在柳园见面?”
 “或许。”
 上面的字迹有些凌厉,看上去倒是像十一写的,但江念归拿着信,又有些不确定了。
 只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去赴约。
 “我陪你。”月归酩说道。
 他沉吟片刻,想了不少事情:“谁知道对方约你过去是干什么的,万一再出了什么岔子。”
 江念归听着也对,于是便点了点头。
 “只不过上面并没有写时间……”
 月归酩从他手里拿过这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出来时间,不由得感到了几分疑惑。
 “时间。”
 江念归也察觉到了,垂眸想着,只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外面就又有了动静。
 在马车行驶的声音之中,一道陌生的声音猛地响起:“主子,又有信送来。”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江念归还有些恍惚,但看到月归酩收敛起了脸上的从容,抬手从外面接过来了一封信之后才明白过来。
 如果说上一封信还在猜测,那么现在他们便确定了,楚荣成确实是知道了他们在盯梢。
 “哼。”
 月归酩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拆了信,上面写着地点:明日。
 “难不成他还想着分三四封信送来?”
 江念归听到之后甚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明日柳园,看来非去不可了。”
 他低声说道,同时还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缠绕着的一串碧玉珠,眉眼俊雅,只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归酩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信折好收了起来,对他这幅模样无法感同身受。
 于他而言,十一只不过是一个暗卫,被抓了就抓了,大不了再找一个。
 他抬眸瞥了一眼已经闭目养神的江念归,心里总觉得有些事情是自己没想到的。
 但既然这件事情对方如此看重,那么作为朋友,自当是倾力相助。
 江念归昨晚一直没有收到第三封信,想必是对方故意这么做的。他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外面还没亮的天,目光逐渐地幽深。
 依旧是一身素雅的青衣,上面甚至没什么花纹。只不过清晨露重,他在外面披了件披风。
 这样非但没显得臃肿,反倒是更衬得他消瘦单薄。
 一盏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亮起,宛如萤火般闪烁着。
 江念归提着灯,出门往柳园的方向走去。
 外面一片寂静,只有蝉鸣声在聒噪着。寒气丝丝缕缕地从衣缝处钻,冷得他打了一个寒颤。
 柳园距离东巷有些距离,月归酩考虑到了这一点,一大早就过来接他了。
 “怎么出来这么早?”
 月归酩看样子有些没睡醒,但不掩风采,看起来意气风发。
 “睡不着,便起来了。”
 他微微一笑,上了车之后便吹灭了手里的提灯。
 “咳咳咳。”
 “哎。”
 月归酩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也跟着闭上了双眼。
 坐马车几乎花费了半个时辰才到柳园,这时天也蒙蒙亮了,淡淡的雾气在周围萦绕着,宛如仙境一般。
 下了车之后,江念归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抬眸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园林。
 按理说这个时间柳园还没开门,但他们打眼一望就看大了敞开着的木门,和探出墙外的柳枝。
 “走吧。”
 月归酩转身看着他,目光锐利,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
 “嗯。”
 江念归点头,裸露在外的肌肤微凉,呼出的气息却是炽热的。
 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柳林中响起,微风抚动着垂下来的轻柔的柳枝,发出一阵摩挲的声响。
 进来之后光线便暗了不少,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柳树太高大了,遮蔽了一些光线。
 “对方也没说在柳园哪里。”月归酩抬手摸了摸下巴,猜测道,“难不成是那里?”
 “嗯?”
 江念归来京城的时间不长,自然没有月归酩熟悉这里。
 “不远处有株百年柳树,来这里的人基本都是去那里的。”对方解释道,“不过我只是猜测。”
 “没事。”
 江念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走吧。”
 他们在那颗百年柳树下等着,柳枝很长,几乎垂在了地面上,宛如碧绿色的帷幕一般。
 只不过还没在这里等一刻钟,不远处就响起来了脚步声。
 两人同时警惕了起来,但当看到来人时月归酩却挑了挑眉梢:“怎么了?”
 “殿下,柳尚书府上来了人,说是柳公子重病不起,想问殿下对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什么?”
 江念归眉头一皱:“清宁病了?”
 “前天他不还活蹦乱跳的吗?”
 月归酩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看他的表情有些苦恼。
 “你去吧。”
 江念归也在担心着柳清宁,对方单纯且没心没肺,说不定真遇到了什么事情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你……”
 但月归酩又不太放下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再遇到什么危险。
 “你留下保护江公子。”
 “是。”
 留下来的小厮看上去孔武有力,站在身形单薄的江见归面前确实像极了护卫。
 月归酩对着他点点头:“你小心些。”
 “嗯。”江念归颔首,初升的阳光落在了他惨白如纸的脸上,照亮了他很少向人露出来的温和。
 月归酩交代了几句,随后便起身离开。
 但还没等他走出柳园,眉头就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立刻往柳府去。
 两个人来的时候用了一辆马车,他总不能将江念归撂在这。好在那个小厮来的时候也带了一辆马车。
 “殿下。”
 马车上的人听到了动静,于是便撩开了帘子,面露焦急:“来的人说话也说不清楚,像是柳公子不行了似的。”
 月归酩抬手在三皇妃头上摁了摁:“我知道了。”
 他说罢便让对方下来,牵了马车旁的一匹马就往柳府去。
 而柳园的江念归还在等待着,只不过一直没有等到人来,就当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捉弄他时,猛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身后传来了一道掌风,气势凌厉没有留后手。
 江念归发现了,但身体孱弱,对上训练得当的护卫根本躲闪不及。
 “扑通”一声,一道青衣身影摔倒在地,旁边垂落的柳枝因风而动,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脸上拂过。
 站在他身后的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跨步离开。
 没多久,一声惊雷响起,豆大的雨点掉落,眨眼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比前几天的雨下得还要大。
 雨水冲刷着满园的青色,无人知晓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将他带走,没到边关就别停药。”
 “父亲不是说要去柳园……”
 楚荣成笑:“为父反悔了。”
 站在一旁的楚鸿一愣,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将军府的后门离开,车夫带着斗笠,在雨幕中急速驶离了京城。
 躺在车厢里的男子浑身无力,他抬手握住了旁边的几案,试图站起来,但对方强行灌下的失筋散还发挥着作用。
 “就别废力气了。”
 外面的车夫冷笑一声,并不担心里面的人会逃跑。
 十一眼中充满了血色,他听到了外面的雨声,心中不由得响起江念归。
 主子,主子还在等着他。
 或许是车夫忍受不了,勒停了马车之后转身走了进来,拔出腰间的匕首直接刺穿了十一的手掌。
 “你若是在不安分,这刀可不就是落在你身上了。那个病秧子恐怕连这一刀都挨不下来吧?”
 出发之前楚荣成已经告诉了车夫十一的软肋,尽
 管心中有所不忍,但车夫还是这么做了。
 他凝视着眼前长相野性宛如恶狼的十一,快速地将伤口给对方处理好之后就又出去赶车了。
 疼痛将浑浑噩噩的大脑刺激得清醒万分,但身体就囚禁了十一的灵魂。
 他清醒着听着外面的雨声,表情说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也可信。
 血红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昏暗的车厢,粗重的呼吸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权势,呵。
 他想起楚荣成的那套说辞,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团黑雾所笼罩。
 既然如此,自边关归来那日,他便将这些人,屠个精光!
 大雨倾盆, 柳园里的水汽笼罩着满园的碧绿,宛如淡淡的雾气一般。
 百年柳树下侧卧了一个人,长发如乌木般,被雨水浸湿后像是一条条漆黑的小蛇般紧紧地贴在对方惨白如纸的脸上。
 雨声很大, 仿佛天地间有十几个大鼓被震响一般。
 等到江念归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 已经是三日后了。
 他一睁眼就望见了头顶的帐顶, 一看就非寻常人家,看上去雅致中又饱含着富贵。
 晕倒前的记忆逐渐地在脑海中浮现, 想到这里, 他头痛欲裂,一侧首便呕出一口血来。
 猩红的血迹在雪白的中衣上格外德显眼, 尽管现在醒了过来,但江念归依旧觉得大脑昏昏沉沉。
 他视线有些模糊,仿佛眼前被人蒙了一层薄纱似的。
 血迹还在唇角没有擦拭掉, 但江念归却没有力气抬手,只好侧着头打量了一圈身处的环境。
 房间不小,不过也能看出来是客房, 处处都散发着富贵的气息。
 江念归闭上了双眼,胸口有些闷,有点喘不过气来, 只好张开嘴缓慢地呼吸着。
 黑暗中, 一直禁闭着的房间被人敲响。
 “进。”
 虚弱的声音响起,但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见。
 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听见了,没多久,一阵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就来到了他的床边。
 “江公子?!”
 一道陌生的女子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对方应当是看见了枕边以及他衣服上的血迹, 语气都带上了几分的慌张。
 但江念归却没力气和她解释了,刚刚清醒没多久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直到当天夜里他才醒来,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对方像是在讨论着他的病情。
 “这位公子本就体虚,如今淋了雨,恐怕会更严重些。”
 剩下的话他没听清楚,等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大夫似乎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床边的一个人还在坐着。
 “醒了?”
 月归酩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随后又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了他。
 江念归细声咳嗽着,动作缓慢地抬手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水杯低头小口的喝着。
 一杯水下肚,干疼的喉咙总算是好些了。
 “清宁怎么样?”
 虚弱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对方掀起眼皮往上瞧的平淡眼神。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坐在床边的月归酩脸色便有些难看,但仔细看又能看出来几分的心虚。
 “咳咳咳。”江念归心里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但表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没事?”
 “嗯。”
 月归酩张了张嘴,也觉得有些愧对他:“柳清宁被家里人关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说到这里抬手摁了摁酸胀的太阳穴:“柳尚书他……最近和那位交好。”
 话已至此,江念归也没什么听不明白的,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月归酩这是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了,他们都知道十一已经离开了,按理来说他应当会……
 “咳咳咳。”
 江念归原本好了几分的咳疾再次严重了起来,几乎是时时刻刻地都在咳着。
 “我没事,大理寺那边……”
 “我已经替你请过假了。”
 “多谢。”
 江念归垂眸,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但在旁边看着他的月归酩却莫名地觉得对方倒是比之前更加得冷了。
 仿佛是失去了手指抓握的羽毛似的,只要一阵风起他就会毫不留情地飘向远方。
 “时间不早了,吃些东西吧。”
 江念归刚醒来的时候月归酩就吩咐下去了,现在侍女刚好端着一碗煮好的粥过来了。
 “谢谢。”
 “不用谢我。”月归酩苦笑一声,“我也没帮上你什么。”
 虽然他是这么说的,但江念归却没当真,依旧是认真地谢了对方。
 喝了一些粥之后药又端了上来,闻着好像和之前喝的药不一样,但江念归也知道里面没多加什么东西,接过之后便一饮而尽了。
 站在旁边的侍女见他这么一副不假思索的样子还有些吃惊,毕竟她只是闻见了那股药味儿就不由得皱眉。
 接过来了对方手里空了的药碗之后,侍女便退下了,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了江念归一个人。
 旁边的烛火还在燃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阵烛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暖黄色的烛光撒在身上,只是没有多少的温暖,反倒是让人觉得浑身冰冷。
 江念归甚至分不清楚这阵冰冷是因为严重的风寒还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
 这时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和楚荣成的区别,心里不禁感到一片荒芜。
 但荒芜过后便是满怀的恨意。
 江念归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两圈不止,和之前相比更加得弱不禁风了。
 就连萧鹤匀见了他之后也不由得哑然:“你这……”
 但他话说了一半又连忙止住了话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
 “我没事。”
 江念归知道他想说什么,表情自然地微微颔首。
 见他这幅模样,身边的人竟然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现实来。对方这个样子好像十一根本就没有离开似的,又或者说他身边根本就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似的。
 除了柳清宁来道歉的时候提及过十一,之后所有人都像是失了忆似的不再提这个名字。
 时隔大半个月再次回到大理寺,认识的那几个同僚纷纷上前关心寒暄了几句。
 而江念归除了更瘦了些、神情更加疏冷了些之外还和之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韩子任三人却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就连萧鹤匀都快忘了十一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情。
 江念归每天都在大理寺和家里来回奔波,整天都埋头于一堆文书案宗之间,时不时地还出几个外勤,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
 就连回了家也不曾休息,房间里的灯经常亮到大半夜。
 这样一来,萧鹤匀不免来找他说些话,无非是关心一下他的身体,“顺便”委婉地让他好好休息。
 江念归放下手里的文书,抬眸看着自己面前面带担忧的蓝衫男子,眉眼稍带些柔和:“放心吧,我没事。”
 “你这哪像没事人?”
 萧鹤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淡淡地说道。
 “你自己注意些。”
 末了,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离开时轻轻叹息了一声,对此也有些无能为力。
 作为除了十一之外和江念归认识最久的人,萧鹤匀也有时摸不准江念归的心思,对方像是一团迷雾似的,若说之前对方还有意对身边人温和些,那现在简直就是无差别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