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江念归坐在床沿上,眉眼间清晰可见不满的烦躁。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放在膝盖上的帕子上,原本压直的唇角微微勾起。
 江莫回刚从马车上下来,抬眸就看见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脸色还有些许的焦急。
 在看到他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
 一旁的江沉看到,不由得开口训斥了一通。
 羊胡须管家——王沧海连忙认错,随后开口说道:“念归公子刚才晕了过去,咳得浑身是血。”
 他原本是想悄悄告诉江莫回的,没想到江沉也刚好下车,只好把事情讲了出来。
 听到这番话之后江沉眼中划过一抹不满,但偌大一个江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病人,只好开口让门房把府上的大夫带到江念归那里。
 “好生看着,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江沉走之前这么吩咐道,还站在原地的江莫回只好装作一副顺从地样子点点头。
 只不过等江沉离开之后他才露出来了一个厌烦的表情。
 “怎么不病死他。”
 王沧海往江莫回那里走了一步,凑近之后小声说道:“那我去喊大夫?”
 “去吧。”
 “等等。”江莫回突然想到了什么,喊住了转身去叫大夫的王沧海。
 他伸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随后耳语了几句话之后就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去吧。”
 “……是。”听完江莫回的打算之后,王沧海有些不可思议,并不是在同情江念归,而是觉得现在这么做太明显了。
 或许是看出来了他脸上的诧异,江莫回冷笑一声,解释道:“那病秧子的身子差,不用一次就成功,剂量小一些,到时候别人只会觉得是他身子差。”
 “好。”
 王沧海点了点头,随后便按照江莫回的吩咐去找大夫了。
 冬季的天暗得很快,没过多久江家就亮起了灯,不仅是房间里,就连外面的院子里都挂满了灯笼。
 放眼望去热闹极
 了,满满的过年气息。
 正堂里摆了好几桌,主位坐着的都是有威望的老人,不过江莫回身为家主,还是坐在了主位。
 至于其他的小辈都坐在了其他的桌子上,依次按身份排序。
 只不过这么多人中并没有看到江念归的身影,这是江沉的吩咐,说是对方既然病成那个样子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这正合江念归的意,他本来就不喜欢和那些人坐在一起吃饭,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是如此。
 望着院子里透进来的微光,江念归把手里的书撂到了一旁,百无聊赖地抬眸发着呆。
 “公子,药熬好了。”
 陌生的药味传来,随后就是下人的劝告:“大夫吩咐要趁热喝。”
 江念归移目,看着下人手里端着的那碗散发着酸苦气息的药:“放哪儿,我一会儿喝。”
 “这……”
 下人露出来了些许为难的表情,看样子是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
 “啧。”
 江念归侧目,清冷的五官在不笑的时候显得他很冷漠,就像是外面飘着毛毛细雨的寒冷一般。
 “去拿蜜饯。”
 “是。”
 下人浑身一颤,连忙去厨房拿蜜饯去了。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房间里就出现了一个黑衣身影,默不作声地将他放在矮几上的药给换了。
 或许是因为许介的原因,现在江念归的药都是十一亲自熬的,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咳咳咳。”
 江念归皱眉咳着,唇角再次溢出血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咳血的原因,他的嘴唇像是被血染透了似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
 “药还温着。”
 十一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再次隐藏于暗处,还顺手将那个下人端过来的药给倒了。
 去拿蜜饯的下人回来之后就看见江念归满脸厌倦地抬手端起他走之前放在那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公子,您要的蜜饯。”
 江念归抬手擦了擦嘴,随后伸手捏了一颗蜜饯放进了嘴里。
 “下去吧。”
 下人连连点头,把那碟蜜饯放在桌子上之后就拿着空了的药碗离开了。
 等下人离开之后,原本含着蜜饯垂眸沉思的江念归才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阴暗处。
 “主子。”十一从晦暗处走了出来,“药已经倒了。”
 江念归把口中的蜜饯嚼嚼咽了下去,一边微微颔首,一边抬手示意十一往他这边来。
 看到他这个勾手的动作,十一眉心一跳,直觉对方会做什么事情,但还是听话地走上前去了。
 “主子?”
 江念归双手向身后撑去,整个上半身都仰起来了,长发也从肩头滑落如雨丝般垂落在身后。
 他伸手往旁边的蜜饯伸去,葱白的指尖捏着一颗裹满了蜜的枣。
 深色的眼眸中漾起一丝的笑意,很淡很淡,几乎是转瞬即逝。
 十一喉结上下微动,已经预料到对方要做什么了。
 但就当他做好了对方要把蜜饯塞他嘴里的时候,面前眉眼如画的人就笑着一转手把捏着的蜜饯自己吃了。
 嫣红的唇齿之间轻轻地咬着一粒不大的蜜饯,仿佛再用一点力气蜜汁就会溢出来似的。
 十一略有一瞬愣神,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想要往后撤。
 但一只洁白的手拽住了他漆黑的衣领,几乎是没有用多少力气就将他拉了过去。
 甜蜜蜜的蜜饯味道立刻涌了过来,浅灰色的眼眸之中,那张清隽秀逸的脸便贴了上来。
 江念归仰面凑了过去,却略微垂眸,纤长的眼睫搭着,宛如一把蒲扇。
 他轻轻地呼着气,殷红的唇略微下陷,轻咬着的蜜饯也如愿地贴上了一双薄唇。
 十一俯身,伸出手撑在了江念归的身侧,宽大的手掌就和对方的手隔了一寸的距离。
 小小的蜜饯很快就被吞吃入腹,江念归合上了双眼,呼吸有些不稳,唇齿摩挲间时不时地会磕到牙齿上,引来一阵疼痛。
 因为有蜜饯的存在,这个吻显得格外得甜腻,伴随着逐渐加重的呼吸声,耳边满是暧.昧的声响。
 江念归喘着气,眉头微微蹙起。他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大手紧紧地攥着被子,因为他的手已经被布料带了过去,两个人的手指已经相触了。
 唇齿相交间,十一忍不住想起来前不久浮现在脑海里的红浆果。
 原来浆果不是酸甜的,是甜的。
 许久,江念归主动向后倒去拉开了紧密相连的双唇,眼尾都泛着惹人怜爱的红。
 十一下意识地想追逐过去,却被对方抬起的手给抵在了胸膛上。
 “还想继续?”
 江念归轻.喘.着,眉眼间俱是风情,和他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截然不同。
 刚刚亲吻过的嗓音都略微沙哑着,听起来很是蛊惑。
 十一连忙回过神来,冷硬的五官看上去依旧不近人情,但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快就弥漫上了一层红。
 对方害羞实在是太明显了,同时也正因为这个,江念归格外地想要看对方身上泛起红晕,于是便时不时地调.戏对方。
 十一也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但他心里生不出来不满的情绪,只是无奈地任由对方这么做了。
 “咳咳。”
 江念归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刚因为亲热泛起的血色眨眼间就消失了,脸色再次惨白如纸。
 “主子。”十一担心地伸手将他扶起来坐好,随后又伸出手在对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顺气。
 江念归眉眼低垂,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咳嗽声越来越响,仿佛喉咙里被塞了一根羽毛似的。
 他眉头紧皱,手捂在胸口上都快把肺给咳出来了。
 点点的血迹从唇角溢出,落在青色的衣袖上很快就晕染开来。
 “主子?!”
 十一拿起帕子给江念归擦拭着血迹,但渐渐的,雪白的帕子被鲜血染红,看上去就触目惊心。
 “没事……”
 江念归皱着眉,险些喘不过气来,肌肤都呈现出了一种透明感。
 或许是他的咳嗽声太大,惊动了外面守着的下人。
 听到脚步声之后,江念归抬手推了推十一的胳膊:“你先下去。”
 他眉眼冷淡了下来,周身的气质都如同结冰般。
 十一手微顿,但还是听话地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公子?”
 下人推开门进来,但还没等他掀开隔离外间和内间的帘子,就迎面而来的一个碟子。
 “啪”的一声,那个碟子在下人的脚边碎裂,瓷片四溅散落得到处都是。
 “跪下。”
 伴随着咳嗽的冷淡声响起,饱含着不满和杀意。
 下人心里一惊,顿时跪了下去,脸上苍白浑身颤抖,表情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公子?”
 江念归侧靠在床头,血迹自衣领处延伸到了袖口,整个人宛如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一般。
 “药是你熬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虚弱,仿佛在风中摇曳不定的烛火一般,稍不注意就会熄灭。
 “回公子,药是厨房熬的,我只是端过去而已。”
 下人有些慌神,他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江念归现在的表情却是霜雪凝结成的一般。
 “是吗?”
 江念归停了咳嗽,但现在这个浑身是血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他轻笑一声:“去将厨房的人都喊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想置我于死地。”
 这句话如一道霹雳一般在下人的脑海中响起,顿时浑身涌上了一股冷意。
 别说江念归如今是江家的公子,单是随便一个人被谋杀都足以去报官了。
 下人听完这句话之后连忙站起来往外跑,只不过他并没有听江念归的话去厨房那里喊人,而是径直往前厅的方向去了。
 毕竟意图杀人这件事情他这种下人可不敢随意做决定,还是要告知管事的一声。
 原本其乐融融的场面被打碎,江家一大群人拥簇着
 往江念归的院子来,众人的表情各异。
 为首的江沉面色阴沉,一是觉得江念归来了之后大小事不断麻烦得很;二是因为江家竟然有人这么大胆敢谋杀主子。
 至于江莫回,脸色早就一片惨白,他瞪了管家一眼,不是说了减少剂量的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也摸不着头脑,他确实是按家主的吩咐去办的,那药里的剂量确实很少,连续喝上一两个月后才会身亡。
 这些他们对视一眼之后就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往前走。
 “主子,他们已经来了。”
 十一守在江念归的床前,看着对方将咳出来的血涂抹得到处都是。
 察觉到了对方语气中暗藏的担忧,于是开口解释道:“没什么大事,我喝的药也没什么问题。”
 他抬手擦了擦唇角:“只是在诈他们罢了。”
 十一犹豫地点了点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之后便主动将身形隐匿于暗处。
 “咳咳咳。”
 在紧闭着的门推开的那一刻,江念归捂着胸口垂首逼出了一口血,刺眼的红落在了地上,让人望之心惊。
 “这么一件小事就惊动了沉二爷,倒是让我好生愧疚。”
 江念归气若游丝,依靠在床头的时候发丝垂在脸侧,极致的黑衬托出极致的白,看上去颇有几分命不久矣的样子。
 “你这是哪里的话。”
 尽管心里有些不满,但江沉表面上还是一副威严的样子:“你说有人要谋杀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念归再次咳了起来,点点血迹断断续续地从唇角溢出,吓人得很。
 “念归喝了这么多年的药,也算是久病成医了。”他脸色惨白,清凌凌的目光多了几分自嘲,“刚才喝药的时候就察觉到味道不对,但觉得是大夫换了药。”
 “没想到喝完之后就浑身疼痛,现在一想,恐怕是有人加了什么东西。”
 江念归抬眸,扫视了一番站在他对面的人,笑着说道:“看来有人对我有所不满。”
第30章 笨蛋!蠢木头!(补作话)
 江念归说完这句话之后还咳嗽着补充了一句:“或许是我碍了谁的眼吧。”
 他无奈地摇头自嘲一笑:“不过今日能对我悄无声息地下手, 说不定胆子大了就敢给别人下手。”
 这件事往大了说最好,于是江念归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情给扯到了整个江家的安危上来。
 原本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江沉听到之后脸色瞬间变了,确实有些担心起自己的安危来。
 毕竟权势和危险向来都是挂钩的。
 现在有人敢谋杀一个没有什么威胁的公子,之后就敢对着族老们动手。
 “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江沉敲了敲拐杖, 义正严词地说道, “你是江家的公子, 谁敢对你下手?”
 “来人,彻查此事。”
 他说完之后又随口安慰了还在咳血的江念归一番, 随后又喊自己的心腹去外面喊大夫。
 只不过现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原先那个看病的大夫便不敢随意去请他了。
 江沉活了这么多年,面对这些算计的事情自然了然于胸, 走之前还瞥了站在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江莫回一眼。
 察觉到对方的警告之后,江莫回咬紧了后槽牙,不明白自己分明减少了剂量, 江念归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接二连三地被打断之后,他对江念归的杀意也越来越大,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了。
 江念归坐在床上, 身上的雅致青衣上沾满了鲜血。他抬眸扫视了一番面前的众人,将他们的表情尽数收在了眼底。
 这件事情被江沉一锤定音地定了下来,哪怕江莫回心里是多么得不满都要接受, 甚至还向对方保证一定会尽快把这件事情查清。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 江念归脸上的表情才立刻收了起来,虽然看上去没有那么得脆弱,但还是有些苍白。
 “主子。”
 十一从黑暗中走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把刚才从江莫回身上察觉到的杀意告诉了江念归。
 随后, 他低声毫无感情波动地询问:“需要属下去解决他吗?”
 “不用。”
 江念归又咳了起来,不过这次还好, 并没有咳血,只是有些停不下来罢了。
 十一见状便止住了话语,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他。
 润了润喉咙之后,江念归的表情好了不少,便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江家早就从根里烂透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平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家似的:“哪怕父亲还在,江家也坚持不了多久。”
 分明是一个边陲小城的小家族,但勾心斗角却不比大家族少,自江念归记事以来内部的那些争斗就没有断过。
 江向流确实为人清正,但面对这么一个内里腐烂的家族无疑是蜉蝣撼大树。
 十一:“主子是想让他们狗咬狗?”
 “嗯。”
 江念归掩唇轻咳,抬手解开了身上沾了血的外衫。
 站在他面前仔细聆听的十一见状之后连忙伸手将对方脱下来的外衫接住,一边放在旁边的榻上,一边听着对方继续说。
 “刚才站在江莫回身后的那个人是三房的,向来和江莫回不对付。”
 江念归拽着被子往上拉了拉,直到遮盖住自己的嘴巴之后才停了下来。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掺和了不少他们两个之间的斗争,如今江向流成了家主,我不信三房的没任何意见。”
 十一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江念归,并没有对这番话继续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认真地听着。
 江念归刚把被子盖好,于是就将被子扯到了下巴以下,微抬起头示意十一喂他。
 十一半俯下身子,一手稳稳地拿着水杯,一手垫在对方的后颈处将人托了起来,随后便小心翼翼地喂着水。
 没喝几口之后江念归就别过了头:“不喝了。”
 十一也没多少不满的情绪,听到对方拒绝的话语之后便沉默地把水杯放了回去。
 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江念归也不准备继续往下说了,虽然他没有把加了东西的药喝下,但刚才吐了那么多血,现在后知后觉地开始难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