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政安唯恐这些人动起手来牵扯到自己,便拉着骡车躲到了一边。看着面前围的人越来越多,陆政安和陆长根开始发愁究竟什么时候能走的时候,只见从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
车把式一看前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当即把车停了下来,随即一身锦衣的季月贤便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正要挤进人群时,季月贤看到路边牵着骡车的陆政安后,立时停住了脚步。拧着眉头看了眼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堂弟,侧头对身边的人交代了两句后,便挤出人群朝着陆政安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季月贤的话,陆政安回道:“出来把家里桃干卖一卖,换几个银子补贴家用。”说着,陆政安对着季月贤努了努嘴,问道:“那个可是你们季家的?看着年纪不大,但是谱儿可比你这儿兄长大得多呢。”
季月贤知道陆政安不是多话的人,听他这么说便明白自家这个堂弟确实过分了,原本就黑的脸又沉了几分。
“老陈,把月桥那小子给我揪过来!”
季月贤这一嗓子很是响亮,让引得围观的众人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
一旁的陆政安见众人注意力竟然都转移到这边,本想往旁边挪一挪,只是他身边还停着骡车,只能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倒是车上的陆长根看着堵了一堆的人,劝季月贤道:“季少爷还是先让别人通行吧,不然等一下官府的人过来,怕是对您府上的声望也不好。”
闻言,季月贤对陆长根拱了拱手道:“多谢提醒。”
待季月贤的话音落下,他身边的侍从已经带着噘着嘴不情不愿的季月桥走了过来,而被季月桥小厮辱骂的那位青年也一同被请了过来。
那青年被季月桥的小厮一顿吓唬有些胆怯了,如今被人带到路边,整个人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季月贤看着一脸不服气的季月桥,抬手对那青年拱了拱手。“这位小哥儿多有得罪,幼弟自小被人惯坏了。某代他和你赔个不是。”
说罢,季月贤从袖袋里摸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双手递到那青年手中,继续说道:“今日是幼弟的不对,这银子就给小哥儿压惊礼。还望小哥儿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季月桥见季月贤竟然低声下气的跟一个泥腿子赔不是,当即有些不忿。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被季月贤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青年也知道这等世家公子哥不好惹,拿了季月贤给的五两银子后便也就作罢了。
待那青年一走,季月贤抬脚就朝旁边一脸愤愤不平的季月桥踹了过去。没等季月桥稳住身形,季月贤揪住他的衣襟沉声对他说道:“方才你走的时候,我是怎么同你说得?你是不是忘记了祖母为何特意将你从上京叫回来?!若非老陈机灵,这会儿咱们季家的脸怕是都要被你丢尽了!”
被季月贤教训了的季月桥顿时红了眼眶,正要张嘴反驳。待目光扫到一旁的陆政安和陆长根后,顿时将火气撒向两人。“看什么看,你们这群贱民!”
没等季月桥的话音落下,季月贤的耳光立时抽到了季月桥的脸上,而季月贤的脸色也比先前更黑了。
“他乃是你表兄,你骂谁是贱民?!你眼里可还有一点儿尊卑长幼?!”看着季月桥捂着被季月贤抽过的右脸,季月贤沉声继续说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给祖母,让她老人家亲自管教与你。”
‘被迫’看了一出戏的陆政安,眼见着周围人走的也差不多了。也不想在旁边看季月贤管教弟弟的戏码,便也就跟季月贤提了告辞。
“我出来也有几日了,家里只有淮书在照顾星沂,就不同你多叙了。”
闻言,季月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不差这一晚,我还想给你介绍几个干货铺子的老板同你认识,这样你也不必辛苦的往外跑了。”
不得不说,季月贤的提议让陆政安还是非常心动的,不过想到家里的宋淮书和陆星沂,还有眼前季月贤‘不服管教’的弟弟,陆政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谢谢季公子好意,今儿就算了,今天实在是着急回家,等到下次再聚咱们再好好叙话。”
知道陆政安是个十足的‘女儿奴’,听他这么说,季月贤知道也劝他不住,索性也就不再多拦。同陆政安一路将他送到城门口,看着陆政安赶着车出城之后,季月贤这才将目光转到一旁的季月桥身上。见他此时乖如鹌鹑的模样,冷哼一声抬脚踏上了马车。
然而,就在当晚季月贤出席林州一众商户的宴请时,其中云祥斋的掌柜心里却极是忐忑。等到宴席结束后,对方跟在一众人中将季月贤送上马车,立时吁了口气。待上了自家马车后,立时吩咐随车的管家道:“去查一查上午那个季家的表少爷是哪里人士,查到之后速速报我。”
第九十五章
陆政安和陆长根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后, 终于在天色将黑的时候回到了化龙镇。在钱庄里将银钱兑换成银票,两人这才放心的吁了口气。
“这么多铜板塞在筐里,我这心都没放下来过, 恨不得睡觉都睁着眼睛。”
闻言,陆政安不由得笑出了声。“您老多跟我跑几次, 习惯了就不用怕了。主要是这次咱们出林州的时候实在是太晚了,不然的话可以换成银票带回来。这样还能安心一些。”
“可不是, 那么一大袋子的铜板搁在哪儿都不放心。”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赶着骡车往家走。等到到了化龙山脚下的时候,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陆长根欠身从车子上下来, 原想拿了自己的包袱和给陆迎春买的零嘴儿就要回家的。然而刚下车还没迈出脚步就被陆政安给叫住了。
只见陆政安拿出一张银票塞到了他手里,笑着对陆长根说道:“长根叔跟我辛苦这么一趟, 这银子您拿着。”
虽然天黑看不清银票的面额是多少,但陆政安在钱庄里换了五张面额十两的银票他是知道的。如今陆政安二话不说就塞给了他一张,属实让陆长根有些意外又震惊。
“这, 你给我这么多干啥?”说着,陆长根就要把银票重新塞到陆政安手里。
“先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我每次给您两成的利润。您可别跟我客气, 您若是不要的话,那下次我也不好再麻烦您了。”
陆长根晓得陆政安的性子,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犹豫了一下,便也就把银票收了起来。“成,那我就收下了。”
陆政安心里念着近在眼前的家, 见陆长根把银票收了,也不再同他多聊, 赶着骡车就往山上走去。
等到陆政安敲响自家的大门的时候, 着实把正在给陆星沂洗尿戒子的宋兰氏给吓了一跳。侧耳仔细听了一下,确认是陆政安的声音后, 这才朝屋里招呼了一声正在帮陆星沂擦身子的宋淮书后,忙疾步走到大门前拉开了门闩。
“哎呀,还当是你还得两天才能回来呢。你这赶得也太急了,回来可吃饭了?”
“昨儿卖完看时间还早就和长根叔赶回来了。淮书呢,他们爷儿俩可休息了?”
陆政安一边说着,一边将两头骡子从车套上卸下来。将骡子栓到柴火棚下面后,这才拍了拍手跟宋兰氏说道:“母亲,晚上可还剩的有饭?我吃两口垫垫肚子。”
“有,有,今天刚蒸的馒头,我再给你炒两个鸡蛋。你先进屋歇歇,饭马上就好。”
陆政安肚子着实饿了,听宋兰氏这么说也不同她客气。想到好几日未见的宋淮书和闺女,忙洗了洗手就往屋里走去。
此时的宋淮书听到陆政安回来了,正手忙脚乱的帮陆星沂穿衣服。只是被棉袄束缚了一整天的小丫头,如今刚刚‘解放’又被自家老爹给套上衣裳,自是不愿意。咿咿呀呀的晃着小脚丫不肯配合。
见自家闺女如此,急的宋淮书汗都要出来了。
陆政安进屋之后,正看到宋淮书抓着陆星沂的小脚丫往棉裤里塞。陆政安见他动作慌张,忙上前按住了自家闺女乱蹬的小脚丫,开口问道:“不是到了睡觉的点儿么?怎么还给丫头穿衣裳干啥?”
一听陆政安的声音,宋淮书立时转过头去。见陆政安一脸风尘仆仆,身上还有些脏乱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疼。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这一路可还顺利?”
闻言,陆政安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原本想抱一抱女儿的念头顿时放弃了。“自然顺利的,就是卖完之后归家心切,路上赶路着急了点儿。”
说着,陆政安逗了逗自家闺女,见她举着拳头啃得口水横流根本没空搭理自己,便也不再逗她。
“这几天怎么样?闺女可还听话?”
陆政安本想伸手抱一抱宋淮书,只是自己身上确实腌臜,陆政安伸伸手又蜷缩了回去。
两人已经生活许久,陆政安的心思宋淮书又如何看不明白。主动将陆政安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出门在外,不用总惦记着我们。家里有母亲在家帮衬着,能有什么事。只是外面不比家里,你务必要把自己照顾好。”说着,宋淮书想起前两日张嬷嬷来的事情,忙跟陆政安说了一遍。
听宋淮书说张嬷嬷拉走了五百斤的桃干后,应了一声说道:“我估摸着季家还会过来,本就想着帮他们预留出来一部分的。”
“我不晓得桃干的价格,所以钱我也就没收,想等你回来再说的。”
陆政安握着宋淮的手,仔细看了下他的脸颊,见他比自己走时没什么两样,便也放心了下来。
“没收也不要紧,老夫人帮衬我们那么多,便是白送给他们也是应该。”
自打季老夫人确认陆政安就是她的嫡亲外孙之后,虽说陆政安并没有收下老夫人赠与他的金银或者财产。可自家闺女是老夫人找来的稳婆帮着接生的,淮书月子是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一起照顾的。还有陆星沂出生之后,家里诸多的衣料,吃食和玩具都是老夫人着人送来的。
陆政安虽说是不想同季家有过多的牵扯,可无形中却已经受了季老夫人不少的帮助。单就宋淮书和陆星沂能够父女平安,陆政安也不能说不承季老夫人的人情。
同样,宋淮书心里也是明白这一点儿,所以对于陆政安的话并没有反驳。
“不过,我这次回来的时候在林州城遇到季月贤和他堂弟了,估摸着过几日季月贤就该上门来了。”
宋淮书倒是第一次听说季月贤的堂弟,一时间不禁有些好奇。
“他堂弟?先前老夫人不是说她孙儿们都在上京么?”
想起季月贤那个混不吝的堂弟,陆政安不由得叹了声气。
“谁知道怎么回来了,不过看那季家少爷的行事,也怪道老夫人为了季家的前程忧心。那孩子虽说年纪不大,可行事却极其霸道,一看就知道在家里被宠坏了。都说小树不修不直溜,这季家小少爷的性子不板一板,早晚会惹出祸来。”
说完,陆政安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脸。“嗐,你说我莫名其妙的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陆政安说完,只听门口脚步声响起。转头看去,正见宋兰氏端着托盘进了里屋,陆政安忙走上前去接,不过却被宋兰氏给躲了开去。
“都饿了那么久了,赶紧把饭吃了。我锅里烧着热水,等吃完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宋兰氏将托盘放在桌子上,除了四个馍馍之外,还有一碟小葱炒蛋和一碟酱牛肉,除此之外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汤。
陆政安一看宋兰氏给准备了这么多吃的,心下不由一暖。“让母亲跟着受累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儿,有什么受累不受累的。现在天冷饭菜凉的快,你赶紧趁热吃吧。”说罢,宋兰氏忙又转去灶屋帮陆政安烧水去了。
陆政安这一路走来是真的饿了,坐到桌前抓起馒头和筷子就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一旁的宋淮书见陆政安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心疼。伸手摸了摸汤碗的边沿,见还有些烫手,立时执起桌上的茶壶帮他倒了杯温水放到了手边。
等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宋淮书这才发现女儿好像有些安静的过分了。忙转头看去,只见小丫头抓着拳头大的布老虎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看她可爱的模样,宋淮书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而后帮她把刚穿上不久的棉衣重新脱掉,小心翼翼的抱到了床里。
陆政安也没想到自家闺女竟然睡得这么快,忍不住笑着说道:“这丫头真行,咱俩在这边说着话丝毫不耽误人家睡觉。”
宋淮书帮着陆星沂把被子掖了掖,听到陆政安的话后,笑道:“你怎么不说她心大呢。”
从床上下来,宋淮书挽了挽袖子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估计母亲该帮你把洗澡水烧好了,我过去帮你先兑好。”
眼下天气还不算太冷,陆政安家的洗澡都是放在柴棚和仓房的夹道里,距离灶屋也并没多远。
陆政安担心水桶太重,宋淮书并不好拎。三下五除二忙把碗里的饭菜扒拉到嘴里,便端着空了的碗筷跟去了灶屋。
催宋淮书回屋看着自己闺女之后,陆政安把洗澡水兑好,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后,便回屋搂着宋淮书一觉睡到了天亮。
在陆政安从林州回来半个月之后,陆政安点了一下仓房里莫约还有八九百斤的桃干,便想着去离家两百多里地的滦平城再去试试运气。
然而,还没等陆政安来得及跟陆长根提及这件事,平静了半月的陆家小院门前突然来了一辆马车。
起初,陆政安还以为是季家又来人了。然而当马车挺稳后,看到车上下来的人后,陆政安微微蹙了下眉。
“敢问这位先生找谁?”
来人通体气派,右手的大拇指上还带着一只碧绿的翡翠扳指,站在陆家小院门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对方见陆政安似是认不得他了,立时笑道:“哎呀,陆公子不认得我了?先前在林州的时候,在下曾特意带人去买您的桃干。只可惜,陆公子当时已经卖完了。”
陆政安早在对方下车的时候,便已经认出了他是谁。不过当时对方对他的态度可不是这般殷勤,而且他也并没有跟对方提及过自己的姓氏。所以待对方开口称呼他为‘陆公子’的时候,陆政安已经将警惕拉到最高。
“哦,原来是您啊。倒不知先生从哪里晓得我家的住址?”
云祥斋的掌柜倒没想到陆政安会问的这么直接,当即愣了一下,这才笑着回道:“嗐,就是托一个朋友稍稍打听了一下就晓得了。”
宋淮书看到陆政安站在门口与人寒暄,不禁有些奇怪,当即也抱着女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待发现对方有些眼生之后,下意识的看向了身侧的陆政安。
“政安,这是……”
陆政安伸手捏了下他的手臂,宋淮书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开口,默默的抱着陆星沂推到了身后。
云祥斋的掌柜能在林州这么多年,也是人精一般的人物。一看两人眼里都满是戒备,笑呵呵的继续开口套近乎。
“陆公子卖的桃干我后来也从别人手里买了一些,味道确实不错。所以某就想问问陆公子手里可还有这种桃干没有?能不能卖一些给某?”
陆政安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放松警惕,开口问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闻言,云祥斋的掌柜笑呵呵的回道:“鄙姓马,马云涛。是林州城云祥斋的掌柜。”
陆政安早已经知道马云涛的身份,听他自报家门并没有什么太过惊讶,倒是一旁的抱着孩子的宋淮书被吓了一跳。
这云祥斋他虽然没有没有听说过,可看对方衣着打扮,以及乘坐的马车座驾,这云祥斋显然不一般。像这种有钱有势的铺子,而且他家桃干再好,也没好到对方挖空心思调查陆政安的身份户籍,甚至不辞辛苦特意从林州追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