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仍在犹豫,颜舟意说:“听说当年前朝大将军发兵叛乱,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亲妹妹就在宫中才罢兵休战的,许是知道了前朝皇室尚有继承之人,故而退兵静待时机,而那个出现在绛云宫里的侍卫,其目的可想而知。”
颜舟意句句戳着痛处,皇帝道:“此事交给你去办,封锁消息,莫要传出任何言论,皇家丢不起人。”
沈之玄正跟元卜说把鬼洞和千冥叫回来,突然一队人马闯了进来,紧随其后的人是颜舟意。他上前问:“颜大人,何意?”
颜舟意微微含首,虽然没有行大礼,却依旧是客客气气的样子,“奉皇上口谕,”他突然凑近沈之玄,压低了声音道:“捉拿前朝余孽,沈之玄。”
沈之玄愣了一会,才问:“你说什么?”
颜舟意依旧笑着,“看洛王殿下这副吃惊的模样,难道瑾妃娘娘什么都没对你说吗?”他先是怀疑,随即又明白了,“既然瑾妃娘娘没告诉你,那么我告诉你,也让殿下明白何故就从皇子之尊成了那阶下之囚。”
“殿下可还记得那个叫顾邵的侍卫,数日前六殿下告诉我,当时韩公子私自救下了他,所以我就派人去查了一下那侍卫。”
结果就查到原来那个一直趾高气昂的洛王殿下竟然是前朝余孽,这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他自是要谨慎一些,故而又找了前朝宫里的旧人,果然得知前朝国破之时,那位被皇上纳入北朝皇宫的瑾妃娘娘已怀有身孕。
颜舟意说:“洛王殿下,想来韩公子早就知道这件事的,你说他跟你隔着国仇家恨,为什么不把这惊天的秘密公之于众呢?”
沈之玄只觉得十分混乱,他不知道颜舟意的话是真是假,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么荒唐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母亲为什么只字不提。
是了,母亲让他拿着玉佩去找他那位舅舅,想来便是此意了,所以了,所以这二十年来他竟是认贼做父吗?
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灭了他的国,逼死他的生父,抢了他的母亲,难道这才是事实吗?而他这些年和母亲受尽屈辱艰难,摸爬滚打,拼上一切换来的,不过是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不过是被北朝人强取豪夺了去。
韩卿离早就知道这些,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自己却差点掐死了他,所以他才会说余生不复相见吧。
颜舟意见他愣在那,道了声:“洛王殿下,请吧!”
第51章 往事成殇 .“认定了我是奸诈小...
皇帝不想让沈之玄前朝余孽的身份曝光,然而不过两日的时间,北朝的洛王殿下乃是前朝皇帝遗腹子的消息却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皇帝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尽然是前朝皇子,北朝皇家的脸面反正是被丢尽了。皇帝盛怒,斥问颜舟意,“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颜舟意说:“只怕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
颜舟意的意思很明显,不管是沈之玄还是别的什么人,只怕其目的都是为了祸乱北朝的天下,一来让北朝丢尽颜面,二来那些拥护前朝的人便会重新燃起复国之心,如此势必会再起战乱。
数年前前朝大将军叛乱虽然很快平息,但北朝为将为君者却是知道的,若非那位大将军主动退兵,还不知道战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北朝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然而那位大将军的实力不容小觑,他所率的军队更是骁勇善战,锐不可当。
北朝损兵折将,现在想起来任然心有余悸。
皇帝道了声“朕知道了,你先下去”,颜舟意刚要走,皇帝又说:“前朝余孽朕会斩草除根,但若是有人在朕面前耍弄心机,朕绝不容许,损害北朝和皇室的利益,朕亦会杀之。舟意啊,你和你母亲,朕不会亏待的。”
颜舟意心上一凛,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耍小聪明,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他应了声“臣明白”,可心里却燃起了无尽的恨,他偏要强求,偏要得到那些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沈之玄被皇帝关押,整个洛王府无一例外,统统进了天牢。
前朝遗腹子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皇帝盛怒下令洛王及府上一应人三日后全部处死。杀人的地方选在了西街,西街临进北府军营,宽敞好布防。因为这事一直由颜舟意负责,故而监斩官也就一并担任。
之所以要将沈之玄及其府上众人当街斩杀而不是秘密处死,就是要引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一网打尽。北府军营本就隶属皇城卫,所以整个北府军都由皇城卫统领亲自调遣布防。
尚有三日的时间,皇帝来到绛云宫。韩云暖似乎知道皇帝会来,也知道将要面对什么,她从容的等在院中,看着来势汹汹的皇帝,她脸上依旧平静淡雅。
皇帝却像疯了一般,一把掐住韩云暖的脖子,“韩云暖,朕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你的儿子!”
韩云暖护了沈之玄二十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或许这就是命,二十年前,她们早就该死了。“云暖谢皇上成全。”
皇帝一把推开韩云暖,抬手示意后面的内侍端上鸩酒来。
韩云暖接过毒酒,仰头一饮而尽。二十年来如履薄冰,今日终于解脱了。
当韩云暖倒下去的时候,却被皇帝接了过去,抱起那尚有温度的身体放在床上,皇帝眼中失意难掩。他伸手抚摸着沉睡之人的眉眼,还是初见那般美丽淡雅,绝色出尘,轻易的就入了眼,上了心。“云暖,二十年了,你可曾有一日,把心思放在朕身上……”
二十年前这个女子就是这般,淡薄疏离,任何事都不会让她有丝毫情绪,二十年来他用心去爱,全力去恨,都是对着这个女子,他就是在报复,折磨,用尽手段摧毁她的意志。
还是未能入她眼,而她心如寒冰,从未改变分毫。
他爱这个女子,也想杀她,矛盾的心思折磨了他二十年,终究还是杀了她。
皇帝起身吩咐道:“找个幽静的地方,葬了她……”
沈之玄多少没想到他会就此上了断头台,倒也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太突然,总觉得就此死去太过遗憾,他这一生可以说毫无意义,艰难屈辱了十多年,拼尽一切换来的一点点权势,却还是抵不过命运使然,到头来这般潦倒凄凉,而监斩的人是颜舟意。
他对颜舟意倒也没有敌意,只是不喜欢。表面谦谦君子,实则心狠手辣,何况还总掺和他和韩卿离的事。
至于韩卿离,那真是个意外。本来想借着断袖之名淡薄皇帝对他的猜忌,到头来却把自己给算进去了,真真就坐实了他好龙阳喜断袖的声名。只是他还没有好好对那人说一句喜欢,说一句什么纲常伦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他都心甘情愿。他也没来得及问一句,“阿离心意为何?”
而他的母亲,没有自己护着,又该是怎样的处境。
天又冷了,一早上就阴沉沉的,这会又落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絮漱漱而下。颜舟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走向沈之玄身边,“殿下……”
然而他话才出口,沈之玄直接打断道:“要杀要剐随意,能不能不要废话。”
颜舟意一如既往的温和一笑,凑近沈之玄耳边,“殿下,我怎么能让你轻易的就去死,你若死了,这游戏还怎么继续?”
沈之玄看见他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就来气,“颜舟意,你还想干什么呀?”
“很早以前殿下心里就已经认定了我是奸诈小人。”颜舟意说:“既如此,殿下不妨猜一猜,我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他和沈之玄相识,还是源于几年前王都的那场流民之乱。
那个时候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户部尚书颜隋的孩子,他只是觉得自己和那个家庭格格不入。颜隋待他很好,温和亲近,像个先生一般谆谆教诲,却从来不曾呵斥他,颜隋的夫人待他也是非常客气。
或许真是因为颜府所有人对他的客气让他莫名有一种疏离感,他更羡慕他们一家人无话不说,打打闹闹,哪怕是责备几句。
颜隋的夫人是正室,他想着或许是因为他母亲是妾,才会让所有人对他疏远,他拼命的想融入进去,融入到颜府那个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家庭。
他为此做过很多努力,拼尽全力去学习,让自己学识文采在一众同龄的王孙公子里更加优秀,他谦逊有礼,为人处世尽量周全,让王都所有官员都羡慕颜隋有一个好儿子。
他曾费尽心思,做什么都按照颜隋的喜好,他曾刻意讨好,吩咐厨房做每一个人爱吃的饭菜。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就算费尽心思刻意讨好,也是换不来的。
第52章 脚下基石 .“还有比生命更为重...
那个时候王都混乱不堪,他听到颜隋说想吃东街的点心,可是谁敢出去,那些流民就跟疯了一样,见到人就抢。
他独自去了东街,店老板早就不敢开张了,他以财帛利诱,才让那老板做了一盘点心。拿着点心回去的途中却遇到了流民,那些百姓真的是疯了,瞬间一拥而上。他只顾护着点心,被一群人拳打脚踢。
他大概也是疯了,双手紧紧的将点心抱在怀中,自己却差点被那些人打死,最后倒在地上的时候,脑子已经不太清明了。
听到有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有人喊了一声:“住手。”
动手的流民先是一愣,回头看到军队的瞬间,立即一哄而散。入了他眼的人一身玄色甲胄,就那么勒马而立,便有一种横刀立马的将军意气,凌厉倔强,又有那么些少年人的疏狂肆意。
那人快速翻身下马向他走来,又把手伸给他道:“起来吧!”
他抓住那人的手,顺势站了起来,道了声:“多谢。”
那人打量了他半晌,突然笑道:“看你衣着,想来也是这王都官宦子弟,非富即贵的,何苦护着一包点心,他们不过就是抢些食物,你给了,还能真对你做什么不成。”
他尴尬一笑,“这包点心对我意义非凡,将军见笑了。”
那人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本殿倒是忘了,这世上还有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那人自称本殿,他思索着究竟是哪位皇子。
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解释道:“洛王,沈之玄。”
沈之玄他自是听过的,一个完全不得宠,无权无势的皇子,一个前朝皇妃所生,和其母一起住在冷宫里的,几乎被遗忘了的皇子。
然而他自报名姓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反而很有气势,好像在说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光耀史册,彪炳千秋。
他也就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在下颜舟意,见过洛王殿下。”
沈之玄又看了他一眼,“走吧,送你回去,免得又遇上流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怕是应付不来。”
颜舟意倒也不以为意,毕竟他的能力在文不在武,“如此,多谢殿下。”
他抱着点心回到颜府,兴冲冲的往书房走,想着父亲看到他买的点心应该会很高心,他就下意识的放快了脚步。可那天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兄长对父亲说的话。
“父亲,儿子不明白,既然颜舟意不是您的儿子,为什么还要把他们母子供在府上,他们究竟是哪里的大佛,为什么我们一家人都要客客气气的待他们,您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我们家的。他们说您为了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养着别人的儿子,还让那个野孩子处处抢您亲儿子的风头。”
“母亲虽然不说,心里也是难过的,毕竟您养着别的女人和她的野种。”
颜隋怒道:“放肆,我颜隋的儿子就该惊才风逸,雅量非凡,看看你都学成了什么样,妄论非议,毫无主张。倒是舟意他有学识,品貌俱佳。”
“父亲,您这话什么意思,真要如外面所传,您要让那个女人代替我母亲的位置,让她的儿子取代您的亲儿子吗?”
颜舟意怔愣了很久,怀中的点心也差点掉在地上,他想要逃离,颜隋父子二人的争吵声已经渐远,他跌跌撞撞的来到母亲的院中,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该怎么去问。
原来他不是颜隋的儿子,所以这些年无论他做什么,都融不进那个家庭。
颜隋对他还算亲和,却少了父子之间的亲近,颜府那些少爷小姐从来都看不起他,更像躲避瘟神一般对他避而远之,颜府的下人虽然客气,私下却颇多非议。颜夫人看他时眼中总有莫名的情绪,那些他以前不懂,如今却心上分明。
原来他所奢求的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他。原来不是那些人区别待他,而是他痴心妄想。
颜隋为什么要把他和母亲养在府上。难道真的如兄长所言,颜隋喜欢他的母亲,才会愿意养着他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最终还是踏进母亲房中,问出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母亲,我究竟是谁的儿子,你和颜大人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李月娘先是一愣,随即掉下眼泪,“舟意,是娘对不起你,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颜舟意跪倒在李月娘脚边,“娘,他们说我是野种,求娘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李月娘一直在哭,因为她无法说出口,那个男人是这世上至尊至贵,可那个男人不认亲儿子。所以才把她们母子安排在颜府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
颜舟意一直追问,李月娘只得说:“你父亲身份特殊,所以才让颜大人照顾我们母子,等将来他认回你,自是人中龙凤。”
颜舟意却只有苦笑,以他的聪明,自然知道那个男人不认他们母子是因为母亲的身份,既然他介意,又怎么会认他们。能安排在颜府,想来已是仁至义尽。
那段日子颜舟意日日躲在房中不敢出门,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眼中尽是嘲讽,嘲讽他不过是个亲爹不认的野种。
直到流民之乱平息,那时洛王殿下沈之玄平流民之乱功不可没,皇上赐府,命其统率北府军营,可以说盛极一时。
他后来又见到了沈之玄,那个意气风发又肆意张扬的洛王殿下。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世,他难免自惭形秽。
“近日本殿常听人说起户部尚书的公子学富五车,君子端方。”沈之玄说:“这般称赞,王都那么多王孙公子可不曾得到过,颜公子不应该是春风得意么,怎么看起来恹恹的?”
颜舟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和沈之玄只有一面,心里却是很看重他,虽然他因为自己的身世而羞愧,却觉得那个疏狂恣意的洛王不会看不起他。“想来殿下一定听到过外面说我不过是个野种的言论。什么户部尚书的公子,不过是表面的声名。”
沈之玄说:“你们文人不都说谣言止于智者,悠悠众口,你管他们说什么,不过是羡慕嫉妒罢了。”
颜舟意苦笑,“可若是他们所言非虚……”
沈之玄愣了一瞬,随即道:“既然所言非虚,就更不用在意,男子汉大丈夫,正好的年岁,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必在意俗世的眼光,拘泥于眼前盈利,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颜舟意道:“那些曾是我最在意的东西,这些年我一直努力,甚至刻意讨好,到头来不过是妄想罢了,那些我奢求的从来不属于我。”
沈之玄说:“所谓亲情父子,不过是脚下基石罢了,本殿从来不稀罕这些,就算拥有又如何,不也被囚一隅,欺辱践踏,哪一样没受过。”
所以哪有什么父子情深,一直都是他狭隘,自那以后,他便释怀了。
偏偏一切都不如人意,或许老天爷在作弄他罢。
他和沈之玄一起吃饭,听到几人议论他的身世,什么野种之类的,他早就听腻了。
“青楼女子不知道跟哪个男人生了野种,又勾搭上颜大人。”
他们玩笑着:“谁知道那水性杨花的女人和什么人有染,说不定其父亲是街上哪个乞丐。”
“指不定是个皇子,听说皇上当年喜欢流连烟花巷。”
颜舟意虽然听的多了,但沈之玄在,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沈之玄却突然起身,一把短刀直接插在了那几人面前,“虽说言论自由,可本殿见不得你们这群背后道人不是的小人嘴脸。”
洛王殿下最近名声大噪,什么铁血手腕,横行无忌,那几人见是沈之玄,连连道歉:“是我们胡言乱语,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之玄直接打断,“滚。”
次日,他命人找到了那几个人,不过是小县来的学子,就敢对他不敬,他要不作为,岂不是以后要被指着鼻子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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