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为啥,”旁边起哄,笑得下流,“你吃到嘴了?”
黄亮亮给自己倒酒,慢条斯理地听着。
那人哼了声:“不是,他没那个骚劲儿,你们晓得伐,就白长了那样一张脸,要是真被人碰过,才不会这么呆板,我跟你们说,这种人,床上最无趣……”
后面的内容,黄亮亮没继续听,借口抽烟去外面透气。
都是这样。
出来混得当滚刀肉,管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还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少爷,一山还有一山高,为了往上爬,听点污言秽语算什么?
可如今,看着佟怀青的表情,黄亮亮感觉有点,受到惊吓。
……太嗲了。
这他妈的哪儿是木头啊,铁树开花也不算这样的,就整个人写满了春意盎然,眼神都分明带着钩子。
可他偏偏仰着头看池野,笑容又是那样干净,纯粹。
一种不自知的天真。
黄亮亮简直心惊肉跳,心里暗忖。
这人陷进去了。
住的地方在郊区,开发这处房产的黄亮亮眼光清奇,得开车好久才能回到市里。
在小区门口站了会,没有出租车经过。
周围荒无人烟的。
不远处还没怎么开发,是老式居民楼,红砖上满墙的爬山虎,郁郁葱葱。
忘记是谁先提议的,没有继续在这里傻站着等车,俩人顺着墙根往前走,都没舍得走太快,晃啊晃,漫无目的地聊天。
先问了俩孩子,在家能成吗?
池野说放心,去小王大夫那里住了几天,离得近,熟悉。
看到前面一个卖炸糖糕的,塑料袋装好,还是烫,外面又垫了两层纸巾,佟怀青就小心翼翼地咬了口。
没咬着馅。
池野往后缩手:“糖心凉的慢,等下再吃。”
可佟怀青又追着咬上来了,这下吃到了里面的甜,鼓起来的糖糕外皮酥脆,馅料加了点芝麻,满嘴的香。
以及烫。
佟怀青用手做小扇子,嘴巴还在往外呼气,囫囵着咽下去,才说:“果然,但是刚炸出锅的,真的好好吃。”
“喜欢甜的?”
“嗯!”
“蜜饯或者绿豆糕这些呢?”
“都喜欢。”
池野笑着给他擦嘴巴:“回去后,我做给你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佟佟,你要跟我……回去吗?”
前面在修路,远远地就看见红色的指示牌,只留着个小道供行人经过,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推着泥土车,“哗啦”一声倾倒在前方秃了的地面上。
全是碎石。
佟怀青毫不犹豫地点头:“回。”
又一车泥土,跟着倾倒下去。
在弥漫起来的沙尘中,两人平静地许下了承诺,没有什么信物或者誓言来见证,只有路边高大的梧桐树,被秋风卷下点泛红的落叶。
池野在前面蹲下:“来,我背你。”
佟怀青目光飘忽着:“算了吧,怪不好意思的。”
“怕你崴着。”
羊肠小道一侧是封起来的工地,一侧是早已关门的商铺,楼上是住房,玻璃窗户都没了,阳台空荡荡的,居民早已搬离这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气。
“没事,”佟怀青笑着,“我哪儿那么娇气呀。”
已经踩上石块了,他抬头,狡黠地眨着眼。
拉住了池野的手。
这样不好走的路段,牵个手互相搀扶,也很正常吧。
那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太阳下依偎。
还是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池野把佟怀青的手握在掌心,留意着脚下的路:“真想给你揣兜里,去哪儿都带着。”
佟怀青没回头:“好呀。”
怎么办呀。
太不设防了,好容易就被拐了。
耳畔响起搅拌机的轰鸣声,以及各种机械操作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铁片围挡,佟怀青突然眼前一黑。
池野捂住了他的眼睛。
“但我不能自私,不能真给你揣兜里带着了。”
他隔着自己的手背,亲了佟怀青的眼睛。
“我当你的拐杖,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有我在,别怕。”
池野一把抱起了佟怀青,轻松地跨过前方翘起井盖的大坑。
正好走出这段坎坷的路,沙土味儿没了,对面就是热闹的街市,有家卖糕点的店正在揽客,老板娘戴着熏黑的厚手套打开烤箱:“刚出锅的,不加一滴水的蜂蜜小蛋糕——”
佟怀青突然抬头问他:“安川县的冬天,会很冷吗?”
池野:“冷,每年下大雪,河水也结厚冰。”
佟怀青“啊”了一声,手中的蜂蜜蛋糕热乎乎的,连忙回了句:“我不怕冷。”
“我到时候给你做冬衣,塞很多棉花,再织点手套帽子……喜欢什么颜色的?”
“都喜欢!”
他仰着脸,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可池野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啦。
当着大街上那么多人的面,不好太亲热,实在没忍住,揉了下对方的头发。
“乖乖,”池野声音微哑。
“我不会让你冷的。”
距离还是太远了,到最后,拦了辆出租车。
车门打开就皱眉,司机估计是个老烟枪,一股子的二手烟味道。
佟怀青已经坐进去了。
“没事,”他叫池野,“咱们快点给事情办完,早点回去呢。”
回哪里呢。
往年这个时候呀,佟怀青就像一只离群的候鸟,追逐着温度飞往南方,受不了冷空气和干燥,更没见识过北国的万里雪飘。
他得很小心地照顾自己,才能度过难捱的冬天。
这个季节像是灰色,奇怪,哪怕在鸟语花香的热带沙滩,佟怀青也会不舒服,他心情很差,常常发呆,盯着窗外的蓝天看,偶尔会发觉一道长长的飞机云,就像根纤细的白色羽毛。
到了春天,他也长出羽毛,拍拍翅膀再飞回来。
挺认真,一点也不敷衍地照顾自己了吧。
也在努力自救。
池野摇下车窗,一下下地顺着佟怀青的背,眉头紧锁。
前面的司机瞥了眼内视镜,心知坏菜。
他看俩人面生,不太像是本地人的模样,虽说那个大个子看起来长得凶恶,但眼神还挺柔和,于是也就壮着胆子多绕了段路。
谁能想另外那个,是个不争气的!
晕车了。
桃心小脸惨白,整个人都恹恹的。
他还想着没啥,结果无意间跟大个子对视一眼,吓得哆嗦了下。
感觉自己……像是被看透了。
心里发虚。
只好加快速度,好快点送走这位活阎王。
眼瞅着都快到了目的地,临近医院,车流量大,挤得慌,喇叭声此起彼伏,堵车了。
司机心里烦躁,习惯性地去兜里摸烟,准备点燃。
走走停停,耳边全是拉长的鸣笛,司机惦记着摸索寻找打火机,而前方的车因为红灯已然停下——
“砰!”
巨大的撞击声中,池野瞬间把佟怀青按在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飞溅过来的玻璃碎片,佟怀青徒劳地瞪大眼睛,后背紧紧压在椅背上,又因为惯性而猛地往前弹去。
池野的手护着他的脑袋。
“砰,砰!”
后方的车也跟着追尾,出租车被前后夹击,保险杠断了,后备箱凹下去一大块,佟怀青的手紧紧抓着池野胸口的衣服,慌乱中什么也顾不上,被牢牢地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叫了两声对方的名字。
“没事,”池野声音平稳,“我在。”
刺耳的尖叫声终于停歇,池野一肘撞开有些变形的车门,揽着佟怀青下了车,还顺手帮前方的司机打开车门,快步到旁边安全区域后,立马仔细端详对方:“有没有碰到哪儿?”
佟怀青急得不行:“你先看自己吧!”
后背那里,被划出个伤口,已经渗出一小片血了。
“碎片扎了下,”池野又给佟怀青转过来,看了两眼,才放下心,“等会处理下就成。”
佟怀青被血刺得有点眼酸:“那现在就过去啊。”
“等下救护车,”池野继续道,“然后……”
事故现场已然乱成一锅粥。
其实并不算多严重的车祸,主要是接连多辆车连环追尾,交警尚未抵达现场,情绪都被拉扯到了最大值,原本就是人流量大的路口,行人潮水般的聚集,纷乱声中,夹杂着个小男孩的哭喊:
“奶奶!”
老人家带着孙子外出买菜,见车辆堵塞不前,就抱着侥幸心理横穿马路,未料遭此横祸,已经被车轮碾压住双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太挤了,救护车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再后面点的车辆视野有阻碍,不知前方发生何事,更加烦躁地按响汽笛声——
有位赶着上班的年轻人扔下了自行车,三两下地爬到一辆吉普的车顶,挥舞着双手大喊:“不要乱,大家都先听我指挥——”
人命关天的当口,越乱越容易出事,他之前当过兵,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车轮下的老太太。
“这边的不要挤,然后去抬车救人啊——”
他已经出了一脑门汗,周围的人陆陆续续注意到他,逐渐冷静下来,而不远处那辆面包车,却突然动了下。
年轻人愣住,定睛一看,似乎是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后面,已经开始主动抬车。
他大喜着挥手:“大家都快去帮忙呀!”
人们这才如梦方醒地意识到,纷纷朝着那辆面包车涌过去,小男孩的哭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众人齐心合力的号子声:
“来,一二三,嘿!”
“别碰着老人家,不能移动伤者!”
救护车的声音终于远远传来,而人们也在旁边自觉让开一条通道,防止发生更加严重的二次事故,秩序逐渐恢复,佟怀青挤过人群,一把抓住池野的手,抿着嘴不说话。
池野把人往自己身后拉了下,笑了笑。
佟怀青举着他的手看了眼,还好,刚刚搬车没有造成什么伤害,才松了口气:“那你背上……”
“小伤,”池野揉了把他的头发,“走,咱还去台阶上站,成不?”
他怕佟怀青被人撞着。
回头看了眼,又皱起眉,老人家身下,已然流着大片的血迹,有路人姑娘安慰着吓坏的孩子,抬起手腕看时间,抬头焦急地等着救护车的到来。
嘈杂声中,听见熟悉的轻笑。
赵守榕站在人群最前方,被两名保镖簇拥着过来,在那位年轻人的帮忙指挥下,秩序已然正常,无人注意到这里的景象,他依然是西装革履,带着优雅的金丝眼镜,没有看佟怀青,先看的池野。
“小池,我刚看到了,”他笑容温和,“你挺身而出,真的很不错。”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转而看向地上躺着的老人。
“哎呀……”
镜片上反射的,是血迹的刺目红色。
“老人家怎么样了?”
旁边的姑娘皱着眉头:“很危险,失血太多了!”
赵守榕直起身子,面色焦急地看向池野:“小池,救护车还在堵着,你抓紧背着老人家过去呀,节省时间。”
没等池野回复,佟怀青就冷冷地道:“伤者能这样随便移动吗?”
赵守榕似乎恍然大悟似的,点头道:“说的也是,我主要考虑,小池刚刚也是见义勇为,可以拍个照申报奖项……”
他从身后保镖手中接过一瓶水,微笑着看向池野。
“小池,你给老人家喂点水吧,这个时候人容易口渴。”
人群中的相机不动声色地举起,对准这小小的一角混乱。
“我也能给你留影宣传,名利双收呢。”
他声音柔和,语调又坚定,格外地有说服力,连姑娘都忍不住蹲下,问地上的老太太:“奶奶,您想喝水吗?”
老太太神智还清醒着,已经抬起胳膊:“渴,水、喝水……”
赵守榕拧开瓶盖,亲自走上前递给池野:“小池,快啊。”
他目光殷切。
而池野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甚至对提议置若罔闻,当着赵守榕的面,直接低头跟佟怀青咬耳朵,说小话。
赵守榕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好看了。
池野声音很低:“他跟你,真的是亲爹吗?”
佟怀青只当他在开玩笑,跟着配合:“表的。”
“怪不得,”池野轻轻捏了下对方的脸蛋,语调随意,“挺不是东西的。”
佟怀青愣住,没太明白刚刚那幕的意思,但思绪旋即被救护车的鸣笛声所打断,救命的医生终于到达现场,立马开始专业救援。
小男孩也抽泣着上了车,想要跟那位第一个上前帮忙的高个子叔叔,说声谢谢,可当他抹完眼泪一看,就找不到人了。
这里离医院不远,堵车问题解决后,没多久就到达了住院部。
赵守榕站在走廊上,冲着佟怀青笑:“佟佟,你先自己进去办手续吧,爸爸跟小池去抽个烟。”
说是办手续,人其实来不来都行,他们这样的所谓“病号”,总是有些特殊待遇在身,可池野也笑着点头:“我马上回来。”
佟怀青只得坐下,拿起笔签字。
白色的门从外面关上了。
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就是能散心抽烟的天台。
倒是都没有拿出烟。
赵守榕靠在栏杆上,衣角被风吹起,虽然上了年纪,精神派头却很好:“没事,咱俩就聊聊天。”
池野双手撑在台子上,他刚刚后背的伤口简单处理过,衣服没来得及换,上面还有带血的痕迹,使得和装饰考究的赵守榕比起来,实在不怎么搭调。
但是,是赵守榕第一个忍不住,掏出了烟。
“我看,你俩这是有点情况了吧?”
淡蓝色的火苗中,赵守榕狠狠地吸了口烟:“没事,叔叔很包容的,什么没见过呀,现在年轻人也很开放……”
“并且对于佟佟这一点,”他笑吟吟地看着前方的楼宇,毫不在意身旁的池野,“我很放心,他挺擅长应付男人的,以前也有很多人追他,哈哈!但是他都处理得干脆,应该……谈过两段吧,我也不知道,老啦,年轻人啥话都不跟我说喽。”
烟雾袅袅中,他终于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池野:“我们佟佟很厉害的,可别小看他,哈哈没关系,有什么委屈跟叔叔说,我来给你撑腰。”
池野没有抽烟,还站在那:“嗯,谢谢。”
赵守榕自顾自地又说了几句,终于没忍住:“你就没什么话想问的?”
“啊,”池野的表情终于有了动容,“可以……跟您打听点事吗。”
赵守榕手中夹着烟:“嗯,随便问。”
“佟佟的事,我都能告诉你,”他的神情很文雅,“不过感情生活这方面,我也是一知半解啊,哈哈……”
“我想请问……”池野居然有些扭捏。
赵守榕鼓励地看着他。
“您那边的规矩,如果,将来走到那一步,”池野眼神躲闪,“就是下帖啊,定聘礼什么的,有要求吗,我,我想先了解下。”
赵守榕:“?”
池野声音越来越小:“还有彩礼,啊,嫁妆也成,不好意思啊叔叔,这应该是父母过来问的,但我家长辈都不在了,所以我、我想先了解下……”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闭嘴了。
因为赵守榕被烟头烫着了手,痛苦地叫了一声,打断了池野的脸红。
常年优雅的表情终于变了。
捂着手,嘴角似乎都在颤抖,扭头就走。
池野没好意思继续追问,默默跟在后面回去,远远地就看到佟怀青了。
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听见声音才抬起头,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池野!”
他站起来,使劲儿招手。
在这个瞬间,池野心里突然冒出来个念头。
他以前读书,记得陈胜吴广起义的故事,说,燕雀安有鸿鹄之志呢。
摸爬滚打过后,他也心甘情愿地留在家乡,做一只可能飞不了太高的小小燕雀。
但如今,于池野而言,这个朝自己跑来的小人儿。
就是他全部的鸿鹄之志。
而他也展开双臂,将爱人抱了满怀。
从医院出来后,池野要回去换衣服。
他在不远处开了宾馆,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就是在那里睡的,行李包裹什么的都还没拿走。
背上伤口清创过,玻璃片扎得蛮深,缝针的时候池野不让佟怀青看,哄人去外头站着了,所以这会佟怀青也坚决要求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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