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嘻嘻哈哈地笑,很快就到家了,没有人在意刚刚的画面,毕竟那么普通,又平常。
包括池野也是,没什么两样,催池一诺去洗漱,检查孩子们的书包,又给大门栓上了锁。
佟怀青洗脸刷牙,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回去睡的时候跟池野擦肩而过,很随意地互道了晚安。
除了天上的月亮,可能因为即将中秋,又圆又亮。
皎洁得令人心惊。
躺到床上,捏着兔子的边角,佟怀青又打了个呵欠,没什么表情地闭上眼睛。
只是沉默很久,都一直没睡着。
窗外好安静,很久才传来声蟋蟀的叫。
翻了个身,还是悄悄地睁开眼,盯着自己的右手看。
过了会,纤长的手指略微蜷曲,形成个小小的弧度。
似乎是拢住了什么东西。
就像是握住了一个,落在掌心里的,轻飘飘的吻。
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
说不上来,心里有点微微地泛酸,总是睡睡醒醒,一直到了东方既白,居然做了个朦胧的梦。
内容刚开始,还挺童真。
他似乎变成了只小动物,浑身有着柔软的红色毛皮,从大树根部的缝隙里探出尖嘴巴,嗅着草籽和泥土的味道,触目所见全是高高的草,远处有很淡的云,伸出爪子没走两步,就悚然一惊,僵在原地。
一只矫健凶猛的花豹正注视着它。
距离太近,能看到野兽肩部隆起的肌肉,和那惊心动魄的战栗。
佟怀青几乎当场假死。
不是他胆小,主要动物本能就在这里搁着嘛,跑不了,呼吸暂停,尾巴发着颤,呜呜咽咽地浑身打战。
然后,就地倒下,四脚朝天。
这样死的,最起码有骨气点。
哼,是自己主动躺下,才不是被打倒的呢。
伴随着猫科动物特有的咕隆声,尖锐的獠牙和利爪离自己越来越近,热烘烘的鼻息扑到佟怀青的腹部,这里只有层浅浅的绒毛,因而就格外敏感,差点就要尖叫出声——
他的确叫出声了。
因为有只灼热的舌头,舔了他的肚皮。
舌面粗粝,带有倒刺,一下下地顺着舔舐,濡湿了他的毛发。
佟怀青四肢都要痉挛了,心脏在小小的胸腔中跳得厉害,前爪无意识地向前蹬着,去挠,去踢,酥麻的痒意过电般传遍全身,连那火红色的大尾巴都抖个不住。
下一秒,右爪的关节处,被轻轻咬住了。
花豹含着他的小臂,琥珀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那样强大有力的下颌,只需要轻轻合住,佟怀青的骨头,就会立刻被撕得粉碎。
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因为花豹的鼻息已然转移,蹭了蹭他的掌心。
有点……扎得慌。
他还在叫。
听起来,是狐狸特有的叫声,尖细的,娇弱的,伴着断断续续的喘气。
可花豹没有就此放过他。
往下移,顺着漂亮的火红色毛皮,一点点地轻咬。
厚实的肉垫踩在他的肩头,没用太大力气,是充满危险的警告,牢牢地控制住他不得逃走,但其实,这样的威胁明显多余,因为处于下位的佟怀青,已经不知不觉间用双腿,勾住了花豹劲瘦的腰。
他的迎合没有得到温柔的对待,花豹目光凶悍,直接叼住他的后颈,猛地一甩,把他翻了个身,变成了朝下趴着的姿势,被压弯的小草刮着佟怀青的脸,心慌,突如其来的侵入令他眼前发黑,看不清远处的旷野,手指已经由于疼痛而抠进土地——
晨曦宁静。
温柔地从窗楹中洒下蜂蜜水似的光辉,照着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的人。
佟怀青倏然惊醒,剧烈地倒抽着气,肩膀不住地起伏。
做梦了。
一个,令他浑身冷汗淋漓的梦。
直到洗完脸,心还跳得厉害,连保湿水都忘记了涂,转身就往外走,差点和刚进来的池野撞上。
池野心情很好的样子,对他笑:“没擦干净。”
佟怀青喉结滚动了下:“什么?”
“脸上还有水珠啊,”池野大咧咧地刮了下自己的脸,“这里,你是不是还忘记抹香香了?”
手很大,厚实,上面有细小的,已经浅白的疤。
以及粗粝的茧子。
佟怀青扭头就走,一口气冲到院子里,外面的阳光正好,孩子们已经上学去了,金银花那里还热闹着,围了几只蝴蝶和蜜蜂,正绕着飞舞呢,被个急忙的闯入者吓了一跳。
头发都被晒得暖洋洋,也不肯走。
池野讶异地走到屋檐下,干嘛呢这是,佟怀青是个不怎么喜欢晒太阳的人,光从那细腻白皙的皮肤就能看出来,并且晒狠了,还容易出汗,黏糊糊的。
不过,他倒是挺高兴的,希望佟怀青能多晒晒,哪怕黑点也好看。
补钙嘛,对身体好。
“你怎么了,冷得慌?”
这么晴朗的天,不应该啊。
佟怀青没回头,他发丝细软,被阳光一照,就泛出点淡淡的光泽,令他看起来,仿若柔和的小天使。
就是声音冰冷。
“驱邪。”
池野傻眼了:“啥?”
佟怀青到现在,都没喘匀这口气,破天荒的,他昨晚居然做了那么个有些下流的梦。
太真实了。
和此时右手掌心,依然发烫的触感一样。
早知道昨天晚上,不去捂池野的嘴了。
佟怀青闭着眼睛,继续道:“我做噩梦了。”
那么出来晒晒太阳,赶走这乱七八糟的光怪陆离,是他能想到的,最优解。
否则,连佟怀青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妈的他做春/梦,能梦见个小狐狸跟豹子唧唧我我啊。
有生殖隔离的好不好!
佟怀青不是个欲望很强的人,这种有些尴尬的事,真的挺罕见的。
好尴尬。
面对池野也尴尬。
“怎么回事?”
一道影子遮挡住视线,池野已经站到他的面前,甚至还微微弯下腰与之平视,认真又严肃地看向自己。
语调很柔和:“要跟我讲讲吗?”
既然是噩梦,在阳光下说出来就破啦。
佟怀青抿着嘴,没吭声。
随口扯了个理由:“梦见自己,从悬崖上掉下去。”
总不能说我他妈的梦见自己变成个狐狸,被豹子日了。
还爽到了。
池野双手撑在自己膝盖上,这个角度,他看佟怀青的时候,就是往上的,单眼皮不再凶恶,目光满是专注。
“梦是反的,这说明你要往上升,青云直上呢。”
猝不及防被鼓励,佟怀青慌乱地撇开眼,不再看对方的眼神:“迷信。”
“既然是迷信,那就别相信什么噩梦要驱邪,”池野继续笑道,“咱要是不信这个的话,就说明也要长高了,小孩长个子的时候,就老做这种掉下去,或者飞高高的梦。”
佟怀青摸了下自己的耳朵,被太阳晒热了。
不好意思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些生硬地回嘴:“什么青云直上啊,你还显摆成语呢。”
“那可不,”池野站起来,高大的影子重新笼罩住佟怀青,“除了成语,我还能显摆下葱油饼呢,给你在灶上热着,尝尝。”
佟怀青别别扭扭地跟着人进屋:“我不吃葱花。”
嘴上这样说,但味儿已经远远地飘过来啦,池野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做的饭都能反映出来,昨晚的外焦里生没了,发面烙出来的葱油饼,蓬松又厚实,可能一直在热着的缘故,外皮酥脆焦黄,内里喧软柔和,完全不腻味,咬一口,满嘴的葱花香。
很满足的踏实感。
再配上小米粥和咸鸭蛋,筷子戳下,就往外使劲儿冒红油,池野在旁边看手忙脚乱的佟怀青,笑着递纸巾:“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
超级美味耶。
池野今天似乎也美着呢,嘴角一直翘着。
因为佟怀青做噩梦了,所以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做了个很可爱的梦。
梦见了森林。
满山坡都开遍了红艳的玫瑰花,没有刺,摸着像云一样软,奇怪,谁摸过云呢,可池野躺在那茂盛的花丛中,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云端。
有朵蒲公英被风吹着飘过来,被他用手拢住了,就没有被刮得四散,饱满圆润地躲在他的掌心。
他低头,用鼻尖稍稍碰了下。
蒲公英仿佛有了生命,伞状的种子飞起来,小手似的摸了摸他的嘴巴。
一直到醒来,池野都感觉嘴唇上,有点甜。
所以这会儿难免带了点嘚瑟:“随便做点,想着早上吃面食,舒服。”
佟怀青掀起眼皮看那人,那么大的个子,杵着,就差摇尾巴了。
满脸都写着,快来表扬我!
那就勉为其难,夸一下吧。
“随便做点就能这么好吃,厉害。”
池野心里美得都要上天了,声音还沉稳着:“就那样,天天做,练出来了。”
还有半句话没好意思说。
就是,如果你喜欢,我想每天都做给你吃。
七上八下地斟酌了会,还是开不了口,觉得这句话挺不要脸的,有点像骚扰人家。
还是佟怀青先接的话,说的却不是葱油饼和酱醋茶,而是问:“猜猜在哪只手?”
接着,就伸出两只胳膊,双手握拳,送到池野面前。
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在掌心的。
之前还嫌人家幼稚呢。
池野没有碰佟怀青的手背,虚虚地指了下:“右边。”
昨晚,就是这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蜻蜓点水。
佟怀青挑起眉毛,打开自己的手,果真,赫然躺着一枚银色的硬币。
“昨晚大家都有花,不能就你没有,”佟怀青笑笑,“送你的。”
之前也送过池一诺,那么再给池野一个,不算厚此薄彼。
银币上依然是外文字母,中间的图案是朵郁金香。
池野低头看了会,没接,声音没什么起伏:“我的?”
“嗯。”
送你的花。
如果不是被烫了掌心,昨晚就拿出来给你啦。
池野也没多说什么,接过捏在手里,说了个谢谢。
然后站起来往卧室走,步伐平稳。
还以为会很高兴呢,佟怀青回头,继续喝那温热的小米粥,这两枚硬币,并不是他之前所谓的旅游纪念,都是他一次次的比赛中,在欧洲得到的荣誉表彰。
池野可能不太懂这个,所以没有表现出特别开心的样子。
没关系,舀着清甜的小米粥,佟怀青不由自主地弯了眼睛。
送出去了礼物,他很高兴呢。
都是上午的点了,外面亮堂着,屋里的卧室没开灯,拉着窗帘,池野站在墙壁前,很慢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心虚。
之前的硬币,就是送给池一诺的那个,被他悄摸着私吞了。
最早其实是忘了,那会儿正赶上第二次接佟怀青回来,高烧来势汹汹,就把这茬给拉下了,等到想起来那枚黄铜色的硬币后,已经有了点不能言说的小心思。
没舍得给池一诺。
因为给了她,估计下场也会被小姑娘当游戏币,拿去抓娃娃。
他把硬币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时候会拿出来看看,看上面不认识的外文字母,佟怀青说是法文,具体是什么意思呢,池野没问,也没有去网络上搜索,想着希望有一天,由那人亲口告诉自己。
看的时候,指腹也会擦过硬币上的图案,想佟怀青的过去。
想了会,就睡着了。
那么现在拥有了两枚,池野实在做不到再瞒着妹妹,就把属于自己的这枚银币放好,决定等小学生放学回家,亲自归还赔罪。
顺便等自己脸上的红晕下去。
虽然,心还在一直砰砰砰地跳。
佟怀青送他花了。
是永不凋零的银色小花。
这天晚上,池野难得地失眠。
他睡眠质量向来好,可能因为白天做了不少力气活,洗漱完回卧室,基本倒头就睡,尤其是傍晚那会,把硬币还给了人家池一诺,心里也跟着踏实许多。
偏偏就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的。
前半夜还好,干脆坐起来看了会工具书,池野房间里有个小书架,搁了些以前的课本练习册,他这人稍微有点囤积癖,东西都不太舍得扔,能修理好就继续用,反正手巧,被他收拾过的,能比新的还鲜亮。
除此之外,剩下的就是带着机油味的书册了。
池野读书时杂事太多,顾不上,长大后有了时间,就喜欢钻研,甚至还问邻家的研究生,借了大学物理课本看,上面繁琐的线路图和题目,也能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研究生很客气,说大哥,感觉怎么样?
基本都能看懂,有什么不明白的,被点拨下就透,池野动手能力强,也聪明,善于使那个巧劲儿,现在也养成了习惯,没事就看会书。
顺应时代潮流嘛。
这一看就到了凌晨两点,好家伙,终于有了困意,眼皮子打架。
躺回床上,这次,睡着地很快。
醒的,也很早。
鸡都没叫呢,池野就醒了,一身冷汗地坐在床上,眼神呆滞,喘着粗气。
他……梦见佟怀青了。
但是内容,不再是之前的干净可爱,而是令人害臊的暧昧。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是怎么凶,对方又是如何软着嗓子哭,央他轻一点,又求他快一点,在河边无人知晓的堤岸旁,他把佟怀青按在合抱粗的树上,直接捞起了对方的腿弯。
池野喉结滚动,旋即痛苦地捂住了脸。
可能是之前抱过,也恶作剧地故意用这个姿势欺负过,所以一切都特别真实,还记得当时佟怀青恼了,又挣脱不开,哇地一下就哭出声,弄得他怪尴尬。
池野最怕人掉眼泪。
可梦里的他,看到佟怀青眼睛红着,睫毛都被泪珠染得湿润,却更加地用力。
心底里是难以言喻的,微妙兴奋。
因为佟怀青虽然泛泪,却把他的脖子,搂得更紧。
他坏透了,问,你疼么。
佟怀青凑上来咬他的耳垂,说哥,我想疼,你……别停。
好不好嘛。
都抖得站不住了,眼神还狡黠着,活像只红毛小狐狸。
池野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沉默许久,掀开被子看一眼,认命地叹口气。
清晨的天还蒙蒙发白,没完全亮,俩孩子都在楼上睡得香,佟怀青懒洋洋地往院子里走,昨夜无梦,睡得挺好,身上的酸乏也没了,甚至还起了个大早。
就是一抬头,池野在水池那洗东西呢。
真勤快啊。
洗得可认真了,头都不回,连佟怀青走到旁边都没发觉。
“早,”佟怀青随口打了个招呼,“你起得挺……”
话没说完,就被池野挥过来的胳膊肘,撞住了胸口。
疼得他倒退两步,气都喘不匀了:“你、你没看见我啊?”
池野正搓着床单,听见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本能地猛然转身,没留神碰住了佟怀青,这个身高差,还恰好撞在心窝处,吓得池野水龙头都没关,拿湿淋淋的手去拉对方的胳膊,上下打量:“怎么样,疼吗,头晕吗?”
还好,毕竟不是故意的,没使劲,就是个惯性往后挥了下。
佟怀青不开玩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还好,碰了下而已。”
池野心疼坏了,声音都发颤:“让我看看,走,去医院,是不是要拍个片……”
“真不用,”佟怀青好笑道,“我身体自己清楚,刚刚就是没防备,这会都没感觉了。”
他眼眸清明,微笑着看向池野。
池野张了张嘴:“真没事?”
“没事,有一点不舒服的话,我就叫你,陪着去医院行吧。”
这下,池野不再勉强了,就是还耷拉耳朵着,抿着嘴,硬邦邦地憋出句:“对不起。”
倒是给佟怀青看得,有点小怜爱了。
这要是个狗子,有种委屈惶恐的表情,他说什么也得伸手,给撸撸毛。
但池野摸着,扎手。
那就拉倒,不想给他顺毛了。
“嗯,接受。”
佟怀青不怎么在意地笑笑,就要回屋。
可池野在后面,又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都接受了,”佟怀青无奈地看着他,“怎么还道歉?”
秋季变天也快,昨天还热着,今日就格外的冷,尤其是早晨露重,寒风料峭,池野洗东西的时候,就穿了个单衣,垂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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