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飘得太高,碰到了树叶,梨树上的一颗绿果子悄悄地掉下来,落在松软的土壤上,只惊动了拱窝的小蚂蚁。
池野笑着:“真棒。”
接着,又打开右手,居然也有东西。
是一朵淡紫色的小花。
佟怀青抬头:“给我的?”
池野:“嗯。”
“感觉你有点不开心,”他很诚实,也很直接地问,“现在好点了吗?”
那双瞳仁太过漆黑,里面只能映出个很小的倒影,干干净净的。
佟怀青不由自主地把手背在身后,拇指摩挲着掌心:“干嘛呀。”
他别过脸去:“怪矫情的。”
太阳打从西边升起,佟怀青居然也有说别人矫情的一天。
可不是嘛,弄得都有点不自在,心脏泛酸。
池野看着他:“不用难受。”
“想做就去做,不想做也没关系,”他凝视着对方垂着的眼眸,“人生不是要一直往上爬,累了就躺下歇歇,要是觉得景色不错,就多待会。”
说的时候,脸上很平静,但喉头发涩。
在紧张。
在耍心眼呢。
他自私了,想张开双臂给佟怀青留下,留在这个种了很多果树的小镇,这里四季分明,温度适宜,湿度也正正好,什么都能长得很快,甚至连外国引进的农作物,都可以很快适应,扎下牢牢的根。
那么,佟怀青愿意一直在这里吗。
似乎都有点回避。
他恨不得给人揣兜里带着,当成眼珠子看,可佟怀青连厚一点的衣服都没怎么带,他原本是打算在外面待多久呢,池野不太了解对方的过去,那天在网吧,也是简单搜索了下就关掉页面。
连着两次在河边捡到人家,又从火车站领回个被划了包的小可怜,烧退了,三天的吊针输完了,醇香的黄酒后劲不够大,不足以让人一直熏熏然,只要稍稍松懈那么一点,就能从对方眼里,看出来不属于这里的疏离。
池野下午的时候,差点用锤子砸到自己的手。
跑神了,活该。
佟怀青回眸看他:“我哪儿难受了,别瞎说。”
明明是柿子太涩了。
街坊们都陆续下班了,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紫色的小花还在池野掌心里躺着呢。
佟怀青没有伸手接过,门就“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陈向阳探出个小脑袋,不太好意思地说:“哥哥,我老师要来啦——”
小孩紧张,特意跑快两步先回家,好交代大哥做好迎接的准备。
佟怀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忘记跟池野说了,抬头一瞅,池野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看着他,也没说话,只有陈向阳继续道:“诺诺在后面带路,马上就要到啦——”
又不是家访,不用这样惴惴不安。
再说了,池野爱干净,家里打扫收拾得都很好,什么时候打开门迎接客人,都不嫌丢份。
厨房的茶壶里永远都有热水,葡萄和香蕉摆在果盘里,池野把院子里晾衣架上搭的俩毛巾收了,再出来的时候,池一诺已经领着人进来了。
杨晓慧拎着牛奶和坚果礼盒,站在门口笑:“你好。”
池野伸手接了:“老师好。”
“特意过来感谢的,打扰了。”杨晓慧还站在外面,她长相和打扮都是那种明艳的港风,眼神却很羞怯,教英文,学历高,包包是洋气的外国牌子,里面装着的笔,则都是买的可替换的芯。
是个很好的,很优秀的姑娘。
“幸好我报警了,”杨晓慧不太好意思,声音很轻,“也谢谢你替我多问了两句,真的……怪不得他纠缠我。”
烂人,不会只有一个地方是脏的。
果然身上背的有案子,诈骗,隐姓埋名地混迹逃窜,专门吸这种体面女人的血,仗着对方不敢闹大,仗着对方有正式的工作,那么不敲骨吸髓,就不善罢甘休。
尤其是像杨晓慧这种长得漂亮的姑娘,因为外表出色,可能怕被人嚼舌头,实际上很保守,受了委屈连家人都不敢说,只自己打破牙齿往肚子里咽,甚至不惜背井离乡,也还是被堵在下班路上。
真的决定让对方收到惩罚,才发现,其实摆脱,居然如此简单。
池野和佟怀青把人压去派出所,正巧遇见个外地来的民警,看这个眼神躲闪的男人面熟,一查,果然是自己在追查的一个诈骗犯。
当场就做笔录收押。
杨老师记着这份情,特意第二天就带着礼品登门感谢了。
“谢谢你啊,池大哥,”她拢了下散开的刘海,“真的特别感谢,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池野没什么表情地说“应该的”,然后悄悄扭头看了眼,佟怀青在屋檐下站着,正在倒茶待客,是温热的红枣水,早就备下的。
“杨老师,”池一诺话多,嘴巴又快,“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啊!”
还没说完呢,被陈向阳在后面掐了下。
杨晓慧不太好意思地摇摇头,眼神有点虚,往院子里瞟。
池野咳嗽了声:“老师,晚上留下吃个便饭吧。”
这句话,客套得有点明显了。
没想到,杨晓慧立马点头:“好啊。”
池野脸色有点不太自然了,又悄咪咪地往院子里瞥,佟怀青已经倒好茶,微笑着朝这边看来:“杨老师,先喝……”
可杨晓慧听见什么动静似的,猛地转过身,朝后面招手:“小叔,这边!”
小巷有点窄,建成时间长了,路两边种了满满的灌木和树,一辆大奔艰难地停在路口,还未完全熄灭呢,车门就“砰”地一下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着急忙慌地下了车,大步朝这里走来。
杨晓慧不太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小叔,杨澍,他听说你们帮了我,一定要……哎?”
可那个男人已经擦过她的肩,直直地朝院子里冲去。
佟怀青还愣愣地站着,就看到池野一把抓住对方的肩,沉着脸:“哥们?”
杨澍被扯得一个踉跄,脸上表情丝毫不恼,而是充满了兴奋的红晕,打了很多摩丝的头发头发散了,衬衫也有点皱,往前伸出带了仨金戒指的手,声音都在颤抖:“佟老师……!”
佟怀青站着没动。
因为池野在这一瞬间,已经把人往后又拽了好几步。
杨晓慧也有点怔住:“哎?”
不是说,和她一起感谢吗,怎么感觉,是冲着这位佟怀青去的?
她小叔叔是做生意的,身为爷爷奶奶的老来子,从小就最受宠爱,到了现在三十来岁都任性地不结婚,在外面做生意赚了点钱,天天打高尔夫吃牛排,净整那些新鲜玩意。
因为年龄差相对接近点,这次她来安川县,也是因为杨澍在这里整的有项目,搞农家乐,要待不少日子。
昨晚听她结结巴巴地说了遭遇,小叔正骂着说找人收拾那混账,杨晓慧不好意思地说,算了,我们班同学的家长挺好的,已经差不多解决了。
池野好像跟那几位民警都熟。
还有另一个叫啥来着,哦,听见有人叫他,佟怀青。
佟怀青就没进屋。
是有位民警问池野说,那位佟怀青,还在你家住着吗。
都忘了话题怎么说到这里的了,只记得她说完这个名字后,杨澍突然就愣了。
拿着雪茄的手,微微颤抖。
她这位小叔虽然在生意场上滚出身铜臭味,但骨子里还挺附庸风雅,据说之前还跟个话剧演员谈过恋爱,杨晓慧不懂,她对这种文艺类的没啥兴趣。
但……这未免有点太夸张了。
杨澍被池野反拽着胳膊,虽然身形也是中上,但在池野面前就不够看了,半分都挣扎不得,只是两条腿乱蹬。
“佟、佟老师,是你吗佟老师!”
“我听过你的现场,两次!一次是在国内大剧院,还有次是在法兰西!”
他太过激动,说话都结巴,池一诺悄悄地拉了下陈向阳的袖子:“二哥,法兰西是啥?”
陈向阳面无表情:“法国。”
“那为什么读音,要这个样子,成四声呢……”池一诺的胳膊举高,然后做了个断崖下降的手势,“怪怪的呢。”
杨晓慧已经慌忙上前:“小叔,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佟怀青啊!”
杨澍眼睛都不带眨。喘着气:“我……我是他的粉丝,我喜欢他好久了……啊!”
池野手劲大。
有时候,真是无意识的。
眼看着都要被勒到翻白眼,佟怀青走上前,很平静地说:“你好。”
杨澍:“咳……你好!”
“给人放开吧,”佟怀青看着池野,笑笑,“看给人家弄得,都动不了了。”
池野黑着脸松手了。
转头看俩孩子:“你们进屋写作业去。”
语气挺平常的,但杨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刚刚太激动了,没看挟制自己的男人是谁,这一扭头,妈呀,死死地盯着自己。
凶神恶煞。
“佟老师,”杨澍稍微平稳下心情,没敢继续上前“真的是你啊?”
“嗯。”
佟怀青转身去拿杯子:“要喝茶吗?”
杨澍一个箭步要冲上去:“我来我来,怎么能让佟老师动手……”
话说一半,鼻子差点撞上只粗壮的胳膊。
杨晓慧看得有点心惊肉跳,迟疑地上前:“不好意思,我来吧。”
“不用,”池野收回手,端起那壶红枣水,“我去厨房再热下,老师请坐,佟佟,你们聊吧。”
他平静地走到厨房,把门虚掩上,将微凉的红枣水倒进小奶锅里,拧开小火。
蓝色的小火焰跳动。
池野手撑着碗橱,一直没有回头。
而客厅的佟怀青,却有点微微的出神。
杨晓慧老师有点尴尬地拉着自己小叔的袖子,可杨澍还是充耳不闻,身子前倾,噌亮的皮鞋尖正对着佟怀青,眼含热泪:
“佟老师,那你什么时候再回去呢?”
“什么时候……还能再听到你的演奏啊。”
这两句话,被微怔的佟怀青错过了。
大人们在沙发上坐着,俩孩子自觉搬着小凳子坐对面,晃着腿悄悄咬耳朵。
“你看到大哥刚刚的脸色了吗?”
陈向阳跟着小声:“有点黑。”
池一诺乐呵呵地,想起之前跟着邻居家的高中姐姐学的一首诗,虽然不理解意思,但不妨碍她这会拿里面的句子来埋汰她哥。
“没错,那可真是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啊——”
陈向阳刮妹妹的鼻头:“真棒呀,都学会化用了。”
奇怪,隔着这么远,杨澍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俩孩子的对话却听得清楚。
“……佟老师,其实您的事情我也有听说。”
池一诺又说了句什么,给陈向阳逗笑了。
“人总不是小猫小狗呀,对不起您别嫌我说话难听,怎么就在这……我那里的酒店随便您挑,都是带着星级的,别误会,我几年前就特喜欢你。”
红枣水还没热好吗。
“佟老师?”
佟怀青猛然抬头,迎着杨澍的殷切眼神,和杨晓慧的满脸歉意。
“对不起,”他微笑着站起来,“还请回吧。”
都这么晚了,我们要吃饭了。
客厅里的动静,池野压根没听到,心乱是个坏习惯,不仅能让锤子不小心砸到手,也可以差点烧干一锅甜丝丝的红枣水。
看着奶锅边缘的焦黑,池野有点郁闷。
算了,随便倒点茶拉倒。
爱喝不喝。
一扭头,差点撞人身上,佟怀青不知什么时候悄咪咪地站在后面,满脸嫌弃。
池野有点慌乱:“你什么时候来的?”
佟怀青:“你把水烧干了。”
池野:“……”
“大意了,”他叹口气,拧开水龙头去刷锅,“暖壶里还有热水,我……”
“都走过了,”佟怀青随意道,“别折腾了。”
什么时候?
池野有些讶异地回头:“我还没去送。”
“不用。”
佟怀青朝他伸出手:“我的花呢。”
那人也没什么礼貌,还送个什么劲儿。
被打断的礼物才重要。
挺漂亮的小花,浅紫色的,他还没看囫囵呢,就被人收起来了,藏哪儿了,不会是丢了吧?
佟怀青看着呆滞的池野,眼神逐渐冰冷。
“在书柜上呢,”池野反正过来,“我去给你拿。”
“没扔吧?”
池野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我给池一诺的作业扔了,都不会扔你的花。”
好拙劣的笑话。
佟怀青瞅着他,淡淡地说了个谢谢。
然后又抬头:“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既然今天连池野这么五大三粗的人都矫情起来,那大家就一块吧,佟怀青不白拿人东西,便翘着嘴角看着对方:“还是,我自己选呢?”
厨房里还弥漫着奶锅烧干的味道,混杂了红枣的甜,不难闻,但可能火苗跳动的时间太长了,手心都有点发热。
池野认真地想了。
不推辞,坦荡去怀揣期待,思考自己能拥有一个什么礼物。
想要个……和他有关系的。
兔子一类的小玩偶也可以,拥有相似的毛茸茸,说不定,可以听对方讲一讲自己曾经的事,难眠的原因。
毕竟上次跟自己说的,全是小心眼记的仇呢。
“我想好了,”池野斟酌着开口,“我喜欢……软的东西。”
还是不好意思直接张嘴,说人家想要个毛绒玩具。
佟怀青愣了下,旋即笑了。
池野赶忙解释:“很好买的,要是有时间,咱们可以去转转。”
同时可以顺便约会嘛。
可佟怀青已经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睫毛长而翘,有点绒绒的质感。
“简单,我头发就很细软,”很轻的笑声,“给你摸摸。”
有段日子没剪了,稍微有点盖住眼睛,风一吹就会往后散开,真的很柔软。
池野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勉为其难,被揉把头发,逗他开心好了。
……怎么还没动静?
佟怀青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池野石化般地僵在原地。
“怎么了?”
池野猛地惊醒似的,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请、请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说完一扭头,直接跑出去了。
佟怀青目瞪口呆地看着池野消失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也没说啥啊,好家伙,居然连敬语都给用上了?
佟怀青在旁边坐下了:“请给我拿一张吧。”
池野沉默着,用公筷挑起个饼,放到佟怀青的小碟子里。
又软又薄,隔着光看都透亮,新鲜蛋液加了面粉和很少的水,切了院子里刚拔的小绿葱,细细地加点盐,不用再有什么作料,就足以是热乎乎的香。
吃完饭俩孩子上学,陈向阳使劲儿招手:“哥哥再见!”
池野点头,关好门进来,看见佟怀青居然拎着个小水壶,浇花呢。
心情很好的样子,甚至都主动搭话。
“回来了?”
池野走到他身边,看着那盆旱金莲被灌了满满当当的水,决定当回不顾花草死活的昏君,柔声应道:“嗯。”
佟怀青笑眯眯地:“这样浇可以吧。”
旱金莲的茎叶都耷拉下来了。
池野想了想,正要张口,就听见佟怀青继续道。
“请告诉我好吗?”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池野咬牙切齿地瞪他:“你再跟我说什么请,我就……”
就什么呢?
没机会说完。
因为佟怀青已经大笑着朝他扬起水壶,作势要往池野身上泼,这个笑容太明亮了,池野站在原地,不动不躲,但想象中的冰凉没有出现,只有溅到脸颊上的一两滴水珠。
水壶早就空了。
“给你也浇浇水,”佟怀青笑着走开,“请茁壮成长呀!”
人影都消失在屋檐下了,池野才有些表情痛苦地蹲下身子,捂住自己的胸口。
好可爱。
要疯了,完全受不了。
这天上午,远道而来的客户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位以手巧闻名的修车行老板,几次三番,差点砸中自己指头。
好在最后效果不错。
坏了的发动机再次轰鸣,油耗却要比之前更少,客户惊喜地拍了下车身的蓝漆,觉得老板看着有点吓人,干活也沉默寡言,但为人应该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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