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别说,佟怀青又不是没见过他缝沙包。
“嗯,那看来是会做饭,”眼睛瞥到胳膊上的小片疤,佟怀青讥讽道,“这都是勋章。”
一看就知道,热油烫的。
池野没接话,馅剁好了,加了堆调料顺着翻动上劲,可能料酒倒多了,筷子带出很黏稠的搅拌声。
突然就静下来,没人说话了。
厨房里没安装吊扇,不然一刮味儿就跑得哪儿都是,刚开始忙活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快到晌午头,还真有点热,佟怀青掌心稍微出汗,就往后背着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许久没用手干活了,还真弄得有点泛酸。
池野低着头往青椒里塞肉馅,稍微弓着点背,贴身黑坎肩,牛仔裤包裹着紧实的大腿,头发茬很硬,侧面看着胳膊壮实,隆起的肌肉线条起伏明显。
佟怀青收回目光。
他现在对池野的心态,还是矛盾。
一方面觉得这人取向有点问题,还跟自己起过冲突,本能地逃避和有些厌恶,可另一方面吧,人家给自己喂药做饭,毫无防范地给收留下来,倒也淳朴体贴。
掐指一算,他破罐子破摔般的,住了得有小半个月。
秋老虎都快过去了呢。
晌午头到了,池一诺又是风似的跑回来,书包还没甩下来,就被厨房传来的香味勾住了,连蛋糕都没顾得上看,趴在门框上咬手指头,眼睛滴溜溜转。
“都是你爱吃的,”池野忙活一身汗,“去洗手。”
小孩下午要上学,夏令时还没结束,三点才响上课铃。
等会能敞开肚皮吃个饱,再迷瞪睡上半个小时,中午的时间绰绰有余,池一诺看看她哥,又看了眼佟怀青,嘿嘿笑了两声。
池野:“你乐个啥?”
池一诺:“我高兴!”
小姑娘也不说自己开心个什么劲儿,美得辫子都能翘上天,陈向阳慢吞吞地跟着进来,拽着胳膊给拉走洗手去了。
都是家常菜。
番茄炒蛋色泽鲜亮,番茄被煸炒出汁又收得黏糊,沙沙地拥着金灿的蛋,青椒酿肉洒了白糖和胡椒粉,最后浇了勺亮晶晶的卤子,醋溜土豆丝,蒜香烧茄子,池野用筷子给可乐鸡翅摆好盘,特意用胡萝卜雕了个小花。
可像模像样了。
佟怀青在一边打下手,这人侧着脑袋哼歌,左手把着个胡萝卜段,右手灵巧地使着个小刀,一层一层削下去,放掌心里,就成托了朵牡丹花。
“好看不?”
佟怀青点头:“好看。”
这顿饭,池一诺吃得都没抬头,呼噜噜的。
陈向阳拿着纸巾给妹妹擦嘴巴,又伸手隔着衣服去摸小肚皮,哭笑不得:“等会还有蛋糕呢。”
那就是等会的事了。
再说嘛!
连佟怀青都多吃了几筷子,他以前偏爱清淡,不喜欢浓油赤酱,但估计被池一诺的干饭精神给感染,就给带得跟着有胃口,浑身都热乎起来。
当地过生日不搁晚上,池野揭开绑盒子的缎带:“吃小块意思下,别积食。”
“好呀,”池一诺才吃完长寿面,撑得有点呆愣,“我给大家都送点,就能给分完啦。”
八寸蛋糕,平平常常的大小,白奶油上用红果酱写了个“生日快乐”,造型简单,倒也可爱,吹完蜡烛,寿星最大,两手拿着塑料刀子,池一诺特认真地开始切蛋糕。
还是没掌握好力度,切多了,放碟子上放的时候都得歪着,侧面的戚风胚子露出来,夹层里的黄桃粒多得往下掉。
“生日快乐呀,”陈向阳拍拍手,“……哎呀,忘记给你唱歌了,还有许愿!”
池一诺豪爽地一挥胳膊,先打了个嗝儿:“我偷偷许过啦!”
池野用手去捏了下脸蛋,嘟起来个油亮的小嘴巴,又顺手在鼻尖上擦了点奶油。
“大哥烦人!”
池一诺也跟着往池野脸上抹了点奶油,没舍得,就一指头那么多。
“佟佟哥哥,”她把切好的蛋糕递过去,“这块多!”
是真的多,好大一块呢。
小孩吃这玩意,都喜欢先捡着奶油吃,佟怀青捧的这块也同样,厚厚一层。
他笑了笑:“谢谢你,祝你生日快乐。”
池一诺切蛋糕上瘾,分好后拉她二哥的手,俩小孩一块出去给邻居送点,小镇有午眠的习惯,再晚点的话,大家就都睡着,来不及啦。
桌上的碗筷已经收拾差不多了,池野擦完手出来:“吃不下就放着。”
“没事,”佟怀青小口吃着,“很甜。”
头顶的小吊扇呼呼地转,挂壁的钟表响着走针声,外面起了点小风,屋门开着,柔柔地吹着檐下挂着的一串风铃。
晃出了悦耳的轻扬。
佟怀青心里泛起点很淡的难过。
没有身处金碧辉煌的音乐厅,也不是被手持相机的镁光灯包围,面前不是精致的鱼子酱和黑松露,戚风胚子烤的稍微有点干,奶油又太甜,水果是浸过糖水的罐头里取的,但佟怀青还是慢慢地,把这块蛋糕吃完了。
为了分享一个小女孩的快乐。
不是嫉妒,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小羡慕。
原来被爱意围绕着长大的孩子,是这样的。
洗干净的葡萄端上来,新鲜的,还挂着水珠,池野也不嫌酸,又叼着个葡萄藤。
佟怀青笑了下:“谢谢。”
没有人会爱我。
他这样想着,把葡萄捏在手里,又放回桌子上。
午后人就容易倦怠,只想舒舒服服地瘫,佟怀青坐的姿势还很规矩,双手搁在膝上,安静地交叠。
池野撇开眼,不自觉地嚼了下发涩的葡萄藤,咬断了,自己想笑,感觉佟怀青这人矛盾得很,挺有意思,比他哥们新娶的小媳妇都矫情,不闹腾的时候倒也乖,估计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养得这么金贵。
老天爷净偏心呢。
都被日光照着,怎么自己晒得黑,这人则还粉粉白白。
似乎世间万物都在爱他,给那垂下的睫毛染上金灿。
俩孩子出去送蛋糕的时间有点长,池野搓了把脸,站起来要出去找呢,就传来动静了。
陈向阳叫了声:“哥,闫爷爷来啦。”
闫爷爷在前面那排小院子住着,退休好长时间了,老婆前年走的,他眼睛也不大好了,很少出来走动。
平日里街坊邻居都互相帮着,给拎桶油送点水果啥的,他儿女三番五次来接,老人都坚决不去,说住惯了,不想挪窝。
“小池呀,”闫爷爷扶着陈向阳的手,“丫头给我送了块蛋糕……哎呀都九岁了,真快。”
老爷子看东西只能大致瞅个轮廓,还倔得很,不住拐杖:“我给你掂了黄酒,你尝尝。”
池一诺抱着塑料桶在后面吐舌头:“可沉啦!”
“叫一声,我自己去拿就行,”池野接过酒,“看着不错啊。”
那可不,人家女婿前些日子送的,老头美着呢,自己滋溜滋溜喝了几碗,就惦记着给邻居们送。
散酒,乡下酿的,装在白色的塑料桶里,小红盖子封好,池野把东西放下,上前去捋老头的袖子。
闫爷爷一脸警惕地后退,可还是被捉住,干巴的胳膊上有褐色斑点,啥也没戴,光秃秃的。
池野沉着脸,松了手。
闫爷爷心叫一声,坏事。
他给忘了。
今年春天那会他就在屋子里摔了一跤,还是池野给人背去县医院找大夫,老头上了年纪,行动就不便,也不会用新上市的手机,儿子都给买了俩,全被他转手还回去了。
键盘米粒似的,谁分得清啊。
池野特意弄了个口哨,要给老头挂脖子上,说万一洗澡的时候磕磕碰碰了,吹一声,起码外面的人都能听见。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买的,那声响亮的,给老头都差点吵成半聋。
闫爷爷不乐意,说挂脖子上像狗链子,不像话。
邻居家一个放学的小男孩都跑过去了,又拐回来,晃了下脖子上的钥匙,哼一声走了。
池野当时说,那就栓手上。
绳子缠的话不得劲,就换了个特制的皮套子,跟手表似的绑老头腕子上了,还挂着那个口哨。
眼下,不见了。
闫爷爷心虚,他自在惯了,天天穿个老头衫晒太阳,带上点啥东西都不舒服,那哨子早被他悄摸着取了,弄块布包好塞枕头下。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上一次见面,池野也没上来就捋袖子啊。
池野这人手巧,谁家有个东西坏了都要找他,这人长得凶,那是对外头,在街坊邻居面前都很温和。
可不代表人家没脾气。
“我早上洗澡呢,”闫爷爷装傻地笑,“就给摘了,嘿嘿,你别说,戴惯了的东西,弄下来还真不习惯!”
他看不大清,对光线的感知还好,就冲着面前那个大个子眨眼:“哎呀对了,那黄酒一定得喝,可香,劲儿还大!”
池野似乎左右晃了下脖子,隐约有骨头摩擦的咔嚓声。
再怎么说多吃了这么些年的饭,闫爷爷继续转移话题:“对了小池,诺诺都这么大了,你有对象没?”
话音刚落,陈向阳和池一诺这俩向日葵,就跟看见日头似的,唰地一扭头。
“来,我给你算算,”闫爷爷被扶着在凳子上坐好,装模作样地搓着手,突然“咦”了一声。
“你最近,红鸾星动啊!”
别说,闫爷爷还真能掐会算一点。
也不管他这会是胡诌还是啥了,陈向阳搬着个小马扎在旁边坐下,趴老人膝盖上,扬着脸:“爷爷,我大哥是有情况了?”
池野懒得理他们,回屋找电话,准备给老头的闺女联系下,电话线绕在话筒上,被他拨开,还没等按键呢,就被池一诺抱住胳膊。
“大哥你出去听听呀,”池一诺咕咕哝地在他耳边讲小话,“闫爷爷可神了,有时候算的是真准,上次他不就算出来,说过年会下大雪。”
“天气预报也能。”
他耳朵那有点敏感,最受不了被这样趴旁边讲话,一股的热气,拱得人缩脖子,池野点了点小孩脖子上的红领巾:“少在那封建迷信。”
“真的,”池一诺扭头看旁边坐着的佟怀青,“佟佟哥哥,你咋不出去啊。”
佟怀青刚有点瞌睡,坐屋里打呵欠呢,听见院子里的动静犹豫了下,也没出去。
“我害羞。”
他淡定地抬头,擦了下眼角困出的泪:“真的。”
池一诺:“大哥要谈对象了。”
佟怀青:“是吗。”
桌上的葡萄还没怎么动,被佟怀青整盘端了起来往外走,池野瞪他:“你也跟着她闹!”
“哪儿啊,”佟怀青特平静,“我送水果呢。”
别问,问就是谁不爱听八卦。
出去的时候,陈向阳已经瞪圆了眼睛,嘴巴都张开得很大。
“什么?”池一诺也去搬马扎,跟着在旁边坐,“爷爷,我也要听!”
闫爷爷白天打开电视听声儿,晚上抱着收音机听曲,一肚子的神神叨叨,这会没注意池野在旁边站着,有意给孩子们显摆,就刻意拉长声音。
“不是咱县城的人!”
池一诺:“哇——”
陈向阳:“哦——”
老头讲得有点兴奋:“红鸾原是天喜星,逢吉……”
后面是啥来着?
但不碍事,人上了一定年纪,往往有种看小辈结亲的爱好,闫爷爷神秘极了:“你俩想想,最近你们大哥有没有遇见啥,反正不是咱这的人!”
其实他真的是顺口胡扯。
因为池野这么多年没找对象,那不就说明,跟当地女青年没缘分嘛!
小县城巴掌大地,互相打听下都认识,要成早成了。
早些年池家出了点事,年轻人心思又在事业上,还得再拉扯俩孩子,不容易,池野长得凶神恶煞,也不是那种奶油讨喜的,铁塔似的一站,胆小点的姑娘都能给吓哭。
闫爷爷越说越认真。
就是啊,小池该找对象了,都多大了啊!
池家那大人刚走的时候,就有人给池野说合介绍了,说一个大男人咋带孩子,还是俩,屋里得有女主人,得料理家务呢,那会池野阴沉着脸,大刀阔斧地坐着,搓了会手,倒也礼貌地给拒了。
后来听说在南方挣了钱,回来的时候又有人动心思,人家女孩都领到饭店了,结果饭都没吃完呢,就吹了。
池野不配合,有啥办法。
后来听说给介绍了个特漂亮的,池野不同意,没去见面,那姑娘偷摸着找到修车行这,居然一见钟情,愿意跟池野搞对象,羞着跟介绍人讲,别的都好说,年底就能结婚,但,能不能先商量下弟弟妹妹的事。
池野当时就笑了。
媒人还以为有戏呢,继续趁热打铁,说单身汉带孩子就是不像话,人家也不是嫌弃,就是,能不能想点别的法子。
新婚小夫妻,当然关着门想自己过呀。
媒人讲得口干舌燥,感觉差不多了,起身要给那边回话,池野正修车呢,一身机油味,拿着个扳手说,我让你走了吗。
媒人愣了会,没敢动。
“她让你说你就说,我没让你走,你就想走?”
“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媒人叫苦不迭,心里犯怵,如果不是姑娘家里特意塞了票子,他才不乐意牵扯这事呢!不是说池野长得丑,单眼皮大高个,特有股英俊的男人味,小县城青年男女到了年纪,来来回回相亲,次数一个比一个多,他这还是少的。
就是因为凶悍,曾经还混不吝地抽烟打架,现在虽说好了,看着也吓人。
池野最后慢悠悠地擦好手,没再继续为难媒人,让人家走了。
别的一句话没多说。
但从此以后,几乎就不再有心思活泛的给他介绍了。
单身到了现在,池一诺小学三年级,陈向阳都上初中了,家里的大哥还是个光棍,但出乎意料的是,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有些年轻人兜里有点钱就想造作,也有人不肯一辈子耗在小县城里,出去飞一趟,翅膀硬了,心就不回来,而池野居然踏踏实实,房子和铺面都是自己的,也没别的啥开销,修车行生意不错,前年跟朋友一块办了个小厂。
还挺红火。
就是一直单着呐。
可给家里俩小的都给愁住了。
陈向阳托着脸发愣,想不出来他哥这段日子有啥意外动向,只有池一诺突然窜起来,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知道了!”
“二哥,”她兴奋得跺脚,“你们新换的那个英语老师,特漂亮,头发烫卷,抹眼影那个!”
陈向阳眨眨眼睛:“啊……”
“她不就是外地调过来的吗!”
安静片刻。
俩小孩同时“唰”地扭头,嗓门洪亮地冲着门口叫:“大哥!”
吓得闫爷爷一个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什么时候站那儿的!
他揉了下眼睛,努力往后看了眼,突然发现,池野身边,还站着个人。
鼻子眼儿看不清,轮廓可以,一瞅就知道,苗条呢。
这是哪家的小辈?
闫爷爷虽然看不大清,但能感觉到是个陌生人,摩挲着从兜里掏出个镜片,贴眼睛上,眯着眼使劲儿看。
佟怀青正想打招呼,却听见池野在旁边“嘘”了声。
“让你看看这老头有多胡扯。”
他小声在佟怀青耳畔说了句,就懒洋洋地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一股子的痞劲儿。
那半瞎老头已经摘下镜片,笑得有些腼腆。
“哎呀,这姑娘真水灵。”
佟怀青沉默了。
“年轻就是好啊,”闫爷爷把镜片放好,“孩子,你是哪家的啊?”
陈向阳跟池一诺捂着嘴笑,佟怀青把葡萄往前递了递:“爷爷,你好,我是外地来的。”
声音再怎么薄荷叶似的干净,也能知道,是个男的。
闫爷爷明显地愣了下,掏出眼镜带上看看,又取下,笑道:“小伙子呀……”
既然是男的,他就伸手去摸佟怀青:“真好,俊俏!”
大概眼睛不好的人,都有种摸索的习惯,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忍不住看年轻孩子乐呵,也会亲昵地贴贴,那手指很干瘦,闫爷爷岁数大了,皮肤松垮又粗糙,褐色的手掌不怎么好看,年轻时干多了活,手劲儿大,一不留神就能给人捏疼,尤其是搭在佟怀青雪白的手背上时,对比很明显。
池野略微站直了下身子。
他知道,佟怀青这人不喜欢被身体碰触,尤其是手。
闫爷爷笑着问:“多大了呀,结婚没啊?”
佟怀青安静了一会,紧紧回握住老人冰凉的手:“爷爷,我二十五了,没结婚。”
“喝过我们安川县的黄酒吗?”
“没有。”
“那得喝,别看没啥名号,也不怎么鲜亮,但都是用自家粮食酿出来的,古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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