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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月(Redo)


许是觉得自己当着沈翳的面叽叽喳喳像只麻雀,过于失态,云夙鸢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小半步,住了口。
“他……他身上有伤。”段月白攥着宋潮青的手在袖子底下收紧,他一时想到宋潮青割了元神为自己和云夙鸢疗伤,心头那根刺又往里扎了三分,心口开始叫嚣着疼起来。
“沈翳,云夙鸢,我求你们,千万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不知在别人眼中什么样,段月白觉得自己一定没出息极了:“我担心有人图谋不轨。”
段月白,天资过人,一向骄傲。
他眼高于顶,仿佛命令别人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从没因什么事情求过人,更没用过这么软的语气。
宋潮青的心突然被揪紧了。
一个“求”字,如此胆怯,如此珍惜。
原来,一个人饶是长了浑身的逆鳞,一旦被戳中软肋,也会变得卑微。
“哎呦,求上了。”雪盏轻快地笑了笑,似是觉得好玩,现身于众人之中,就像她本就是其中一员。
她梳着两根辫子,身上穿了黑色背子、紫色马襦裙,笑得像个不顾别人死活的魔星:“月白虽然是只鸟,可是性格却像狗呢。还求别人,你可真行。”
“求人有用的话,还要复仇做什么呢?”雪盏负手而立,直勾勾地盯着段月白的眼睛:“废物。段月白,你连罗绮都不如。”
宋潮青的手心空了——他没能再次拦住段月白的暴脾气。
雪盏的存在对段月白来说就像是一种挑衅,更别提她说的这番话。
段月白没有冲动到再用元神剑,可成千上万条带着符咒的牵丝,无一例外地向雪盏袭去。
数量如此多的符咒,需要耗费不少灵力。段月白却看起来不管不顾,就是想取雪盏性命似的,幻境中的紫雾随着他的衣角与牵丝来回飘动。
若不是在打斗,如此奇景与美人相配,倒是一幅优雅的谪仙图。
雪盏临危不乱,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翻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伞来,看似动作缓缓,实则出伞极快。
此伞与她衣着色调一致,伞面为双色,外头乌黑,里头色若藤萝,一翻一覆便能看清;九条伞骨状如钢铁,像是巨爪,牢牢抓着伞面。
若是比较体态之优雅,雪盏也不遑多让。
这伞看着就有千八百斤,雪盏拿着,倒十分轻松。她仅是撑开伞,边像在伞中躲雨一样,躲过了七曜的牵丝。
那些带着符咒的牵丝砸在伞面上,发出折戟之声。
雪盏刚开始躲在伞中,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真容,由是看起来应对轻松。
可段月白的牵丝重整旗鼓,再次袭来时,她在伞中闷哼了一声,随后被打退了数步,单膝跪在地上,以手撑地,才不至于彻底倒下。
这声音不大不小,宋潮青听见了,段月白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这才知道,他们可能高估了雪盏。之前几次交手,还以为她善于蛊惑、修为极高,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外强中干。
段月白嘴角挂了一丝冷笑,道:“我当你有多神,竟三番两次将我们耍得团团转。这么一看,原来是个样子货。我就说嘛,臭猫妖能有多高的境界。”
他边说着,手中决闪了闪,七曜中的牵丝更加让人眼花缭乱,宋潮青连忙提醒:“别杀她,尚有许多疑团没有解开,她定知道内情。”
段月白确实想要下死手,他和雪盏好像生来不合,水火难容。不过既然宋潮青开了口,他们确实还有很多事要询问清楚,段月白也就稍微收了三成灵力,使牵丝去捆雪盏。
所有人都以为此击必中,可雪盏的身影被一团黑雾笼罩,黑雾像是能够吞噬一切的混沌,没入黑雾的牵丝统统都被拦腰斩断!
雾气散去之时,雪盏的身影已经不见,站在那里的人是楚天阔。
他仍是一张潦草的脸,衣服上带着血迹,愈发的不修边幅。
楚天阔将雪盏的头顶放在下巴上摩挲了两下:“都说了让你不要来这边。还伤者呢,可怎么好啊。”
墨玉垂珠在他怀里哆哆嗦嗦地嘤咛了一声,楚天阔心疼她,便亲了亲雪盏的脑门:“乖,乖,回去给你小鱼干吃。”
楚天阔头冒傻气地笑了两声,下一刻现世报就报应在他身上,雪盏身手迅捷地抓向他,下一刻楚天阔的下巴上就出现了一条三寸长的血印子。
她凶狠地叫着,毛都炸了起来。
可饶是这样,楚天阔依然笑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仿佛雪盏送给他的不是一道伤口,而是一个亲吻。
段月白瞧这场面,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楚天阔的侧脸:“三师兄,你这些年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净和猫妖勾结在一起,你可知道我吃了她多少苦头?今日你若能将她交与我手,我也可以不和你动粗,免得伤了二百多年都莫须有的手足之情。”
“月白,不是你想的那样,雪盏她……”此话说了一半,楚天阔突然闭了嘴,咬牙道:“算了,我无可奉告。雪盏我是不会交出去的,若是非要打上一架才肯罢休,我来奉陪。”
“好好好,你真的为了一只猫,连自己的同门都能刀剑相向,楚天阔,你真长进啊!既然如此,我也无需顾念太多!”段月白的牵丝灵巧地从四面八方向楚天阔包围过去,如同千万只手向他抓去。
再瞧天阔,他一手抱着缩成一团的雪盏,另一手上涌起一团不详的黑气。
这黑气像没底的深渊,只忘一眼,就能将观望着的魂魄吸入其内。
“修罗之气!楚天阔,我早猜到赶尸人与你有关系!”段月白几乎可以断定,他这分别了百年的三师兄已经再不顾念手足之情,他们之间稀薄的师兄弟关系,已经被赶尸人挥来的那柄疯剑斩得丁点不剩。
不出所料,牵丝被吞入修罗之气当中,纷纷断了灵力。
楚天阔似是宠辱不惊,脸上表情都未动分毫,一松手,便将满手的修罗之气布满周身,把自己和雪盏圈在结界当中:“小师弟,你赢不了我。”

七曜的牵丝攻势依然迅猛,似乎在黑咕隆咚的结界上寻找裂隙,避实击虚。
段月白冷眼盯着楚天阔,懒得与他发生口舌之争,与七曜配合,他的指尖在空中滑动,在空气中留下灵力流过的痕迹,一张破阵符慢慢形成。
他拇指的指尖飞快划破中指指腹,灵力和血而成,灵符既成,在乌烟瘴气的幻境中闪着金红光芒。
“吾德天助,前后遮罗;朱雀前导,六丙除珂——破!”
破阵符像是一枚漂浮的羽毛,缓缓落在楚天阔的结界上,下一刻便如火种,点燃了整个结界。
楚天阔站在原地,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这种笑意与段月白熟识的笑意都不一样,他读不出任何内容,却总觉得楚天阔在拿他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因此段月白愈发怒火中烧,就在他露头的一瞬间,段月白手里的一道雷符先成了型,直接贴在他脑门上,“轰”地一声,天雷降下,楚天阔抬手去挡,却已经来不及了。
雷光消失后,楚天阔的左臂散发着阵阵焦香。
可他另一只手还是稳稳地抱着怀里的雪盏,焦手一番,掌心出现一把佩剑,宋潮青和段月白认出,那是苍杪当年传给他的“纯昀”。
此剑属火,内里灵力精纯无比,纯良得与楚天阔此人可谓别有天壤,不知为何愿意认其为主,二百余年未曾抗争改变。
纯昀一出,段月白与宋潮青都心神恍惚,而楚天阔出剑又快,眼看剑气就要到眼前了。
无奈之下,云夙鸢抽了沈翳的佩剑,迎了上去——
或是因为楚天阔剑法本就不精,两人还真拆起招来,颇有一种势均力敌之感。段月白的剑法也就那么回事儿,便用符咒从旁助攻。
或是看在纯昀的面子上,又或是移动目标本就不好击中,担心连累云夙鸢,段月白的灵符也不如刚才那道天雷强悍了,怎么看怎么像隔靴搔痒,战局一下就不温不火起来。
突然,楚天阔挥动纯昀,一道精纯的三昧真火从剑尖倾泻而出,把云夙鸢逼退数步,直接把段月白几人拦在原地。
大火熊熊,燎了段月白的衣角,楚天阔站在火墙另一头,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你往哪……”
“跑”字还没从段月白的唇间发出音来,楚天阔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你觉不觉得楚天阔方才有所保留?”宋潮青摸着下巴,轻声在段月白耳边说道。
段月白明知如此,却佯装没有感觉:“不觉得,他的剑法本就稀松平常,这二百年来招猫逗狗,一看便没什么长进。”
“是么?”宋潮青含笑道:“你也没用全力吧,段小姐?以你对灵力的控制,用引雷符击中移动的楚天阔,应当不是难事吧。”
被戳穿的段月白非但不恼,反而挑了挑眉毛,嘴角噙着几分笑意,转头问道:“哦?你竟能看出来么?眼力真好。”
宋潮青细品他尾音当中的意味深长,正晃神的时候,又听段月白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不愧是你啊,师兄。”
此话无有第三人听见,温热的呼吸洒在宋潮青耳边,传来一阵酥麻感,让他的思考都开始停滞。
眼前的熊熊烈火突然消失,炙烤之感悄然离去之后,一股阴冷便顺着脊柱爬上来。
幻境中的紫雾散去,眼前突然出现的牢门让人再难思索其他事情,
几人猛然发现,从幻境出来之后,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身处地牢之外。
无需段月白优越的五感,牢笼中持续传出来的腐尸味道似在叫嚣,宣告天下,里面放着为数不少的尸体。
几人的注意力都被牢笼内的争吵打斗吸引过去,彼此都屏住呼吸。
持剑之人背对牢门,恰巧看不到身后突然出现的四人。
与此同时,唐沛凝挡在苏巢身前,捂着胸口,看样子已经受了伤,她的视线透过牢笼与段月白相对,眼中突然便有了希望。
段月白越过持剑人的身影,也与她相望,悄悄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苏巢也看到了沈翳,没有表情的脸上少见地浮上一丝笑意,她的目光又落到云夙鸢身上,定定看了一会儿,也学着唐沛凝的样子,收回目光来,继续与敌人对峙。
“解云楼,你可真是佛祖面孔修罗心,如今当着自己亲弟弟的面都能杀人了?”唐沛凝借助对话,提醒牢笼之外的几个帮手,他们面前敌人的真实身份。
段月白和宋潮青心领神会,云夙鸢与沈翳也警惕万分,不敢做声。
解云楼的笑声在地牢当中回荡,像来自地府的鬼音:“唐掌门,你还有时间担心这个?你们在困龙虬枝的牢笼之中灵力全无,我杀死你们,就如同碾死几只无关紧要的蝼蚁一样简单。至于他嘛……”
他用余光轻轻刮过解连笙的脸,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世上灵丹妙药众多,总会有那么一两种能让人失忆的。若是丹药不行,那就用秘法,秘法不行,就用禁术。”
聪明如段月白,听了解云楼的话,立即知晓,此局的关键在于牢笼。
不知是不是巧合,楚天阔的火墙正好将他们拦在牢笼之外,让他们免受困龙的束缚,段月白的灵力依旧充沛,他们从罗家出来时在周身施加的隐藏灵力的符咒依旧有用,解云楼至今没有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大帮人。
云夙鸢手中持剑,在黑暗中指了指虬枝牢笼,又指了指剑,段月白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这么折腾他,若是傻了怎么办?”唐沛凝问道。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唐掌门。”解云楼手上涌起一团黑雾,直接将连笙吸至身边,掐着他的脖子,笑道:“傻还是不傻有什么要紧,我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而已。”
唐沛凝虽然灵脉欠缺,可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惊道:“解云楼,你疯了,竟然修习修罗道!”
“哈哈哈哈,这算疯?贵派楚天阔道长引得修罗噬天、人间大乱,算不算疯?!”
他的话音刚一落地,云夙鸢与段月白就双双动了手——云夙鸢挥剑便斩,可谓又稳又狠,她在沈翳佩剑之中注入了十成灵力,竟形成一道有模有样的剑气,不由分说便将困龙虬枝所做的地牢大门撕出一条口子!
宋潮青抽空叹道:“云姑娘若是成为剑修,说不定可以小有所成。”
“小师弟,他那把剑!”唐沛凝捂着心口喊道。
段月白能听见这话,解云楼自然也能听见,马上调转剑尖,虬枝向这边袭来。
可段月白似乎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用了个灵符“千斤坠”,贴在解云楼的佩剑上,困龙立即就变得重逾千斤,从谢云楼手中坠落在地。
七曜的牵丝从谢云楼背后袭来,将他整个人绑在破碎的牢门上。
谢云楼身上吃痛,也就松了手,解连笙伏在地上剧烈咳嗽,咳得没有间隙怨恨自己的兄长。
此次偷袭一击而中,谢云楼没成想自己能被如此简单的招数制服,发了好大的疯,笑声变成嘶吼,回荡在密不透风的地牢之中。
另一头,七曜将困龙小心翼翼地托到段月白面前,一心两用地又把解云楼捆得更紧。
段月白接过困龙仔细端详了一番,咂咂嘴,阴阳怪气不输解云楼:“哎呦,解掌门,您这么厉害的掌门,执掌如此大个门派,怎么还能在小阴沟里翻船呢?”

第103章 变故
困龙刚刚到手,段月白还不太会掌控,将灵力注入其中后,困龙疯狂长出虬枝来,把这个原本就有些狭小的地下空间塞满了树枝,像是他们处在盘根错节的地下巢穴。
“段月白,你给我消停点儿!这是你玩儿灵力的地方吗?”唐沛凝的怒吼穿梭破碎的空间当中,颇有一种终身未掌门威严的恐怖。
他赶紧收了灵力,方才还在生长的虬枝立马化为灵力的飞灰,在空气中漂浮一会儿,散了。
沈翳见到苏巢,立即飞奔过去,上上下下检查她有无损伤,细细切了两遍脉,这才松了口气,他紧盯着苏巢手心的两块擦伤:“苏师妹,你真没事?难不难受,还受了别的伤没有?”
“我没事,沈师兄,唐师姐一直保护我呢。”她望了望不远处正与段月白欢聚的唐沛凝,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唐师姐可厉害了,能用带灵力的小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翳看着灰头土脸的苏巢,心疼地用手拍了拍她头上的灰,突然就想起自己怀里揣着的玉簪了。
白白净净的玉,他也看不出什么成色,只是觉得和苏巢很配。
可是手摸进胸口的口袋,陡然想起站在旁边的云夙鸢来,觉得当下不是个送礼物的好时机,便又打了退堂鼓。
苏巢口中“可厉害”的唐师姐,正在用拳头爆锤段月白的狗头,边锤还边骂:“废物,废物!来得这么慢!让我!在这!黑咕隆咚的!破地儿!呆了这么久!”
她每说几个字,就要狠锤他两下,非常纯粹地把气全都撒在小师弟身上。
段月白也不躲,硬生生受着胖揍,从怀里摸出那个漏棉花的紫裤子偶人,道:“这玩意儿走得又慢……”
“你那三师弟又和雪盏沆瀣一气,把我们弄到幻境中做客。”段月白故意压低声音,不让外人听见。
“什么,你们遇到三师弟了?他又搞什么幺蛾子了?”唐沛凝问道。
宋潮青将话接了过去:“搞是搞了,可我老觉得他明知真相,却没办法说出来。”
“什么没办法,我看是人家不想说吧。”段月白扁扁嘴。
云夙鸢左右看看,每个人都有归处,自己却没有,去哪边都像是不对,只好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
她没来由地想起了那几个师弟妹,想起他们嗷嗷待哺的可怜样,心里空落落的,非常想回家。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家了,她还是想回那个租来的破院子,和几个破孩子在院中滚成一团,身上沾了雪也不怕,就只是和他们待在一起。
也算是为缓解尴尬,她走向同样孤身一人的解连笙,把他搀扶起来,也简单为他诊脉:“好像不要紧,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多谢你。”解连笙摸了摸青紫色一片的脖子,心有余悸,难以接受兄长真的想要杀了他的事实,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谢云楼。
初入世间,云夙鸢却能很快在复杂的情势中认清位置,根据以往与段月白几人的相处经验,知道自己曾经轻信小人。
她瞥了眼解云楼,清楚这个人曾经的帮助都是虚情假意,上次相见,还是解掌门“美名其曰”要帮助太一门;而这次再见,他们已经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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