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苗笙已经对自己动了心,方才又是那样示好,此情此景,不做点什么着实说不过去。
“笙儿……”游萧轻声唤了一声,缓缓低头。
苗笙迅速向周围一瞥,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也想将双唇奉上。
自从动了心,似乎这样的亲密接触不似之前那般坦然——前几天游萧主动抚慰他另当别论——每一次想要亲吻都觉得羞赧,此时花园无人,又漫天红叶,正是最最诗意之时,一个不夹杂欲念的吻,最是醉人。
就在两人呼吸相闻、嘴唇欲碰未碰之时,一个极度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哟,楼主祸害了这么多红叶。”是陆东篱那懒洋洋的、含着笑意的、听起来很欠揍的声音,“客栈的伙计扫起来恐怕也很费事。”
苗笙:“……”
游萧倒吸一口凉气,在心中默念——不要当着笙儿的面和他动手,免得伤了和气。
他将苗笙抱回凉亭下坐着,再度抖开手里的长鞭,释放内力轻轻一卷,便将那散落的红叶聚成了堆,给了陆东篱一个冷酷无情的眼神。
“听说楼主十八般武艺俱全,今日领教,果然不同凡响。”陆东篱似乎完全没有领会到游萧周身散发出来的排斥之意,手持宝剑负在身后向他走去,“如此机缘巧合,不如切磋一场?”
苗笙虽然对他的看法有所改善,但不得不说,这人在挑事找揍方面,真的天赋异禀。
游萧回到苗笙身边,给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冷声道:“我没那个兴趣。”
“来嘛,打一场,那天在街上打的不算。”陆东篱嬉皮笑脸,指着远处一株木芙蓉,“咱俩比一比,谁先拿到那朵芙蓉花,赢了的人就陪苗公子去城郊秋游。”
苗笙:“……”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想去。
你们打架不要带上我。
他正想开口,就听游萧冷笑道:“我笙儿想去哪儿自有我陪伴,你有什么资格与他同行?”
“既然这样,那就由我来亲自抢夺这个资格了。”
陆东篱陡然变色,左手拇指一推宝剑护手,“唰”地一声,这剑便弹出剑鞘,他接住剑柄,登时便向游萧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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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陆兄你这又是何必?
陆东篱:苗兄,我这是帮你。
游萧:我可没和你打赌。
平小红:又错失了吃瓜的机会!
正常说来,唤笙楼主是不会理会这种挑衅的。
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一来游萧烦死陆东篱了,烦他老跟苗笙在一起, 早攒着劲儿想揍他一顿;二来这是在心上人面前,姓陆的已经主动出手, 他岂有不迎战之理?
反正不是自己先动的手, 在笙儿面前能说得过去。
游萧正是血气方刚之年,若是情况复杂,他还会审时度势一番,现在不过是个场约架挑衅, 接了就接了, 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侧身一躲,避开了陆东篱的剑锋, 往后翻了几个跟头, 落在了对方两丈之外。
用鞭和用刀剑不同, 须得拉开距离,才能彰显出鞭法的威力。
游萧长臂一展, 将鞭子抖开, 细长的鞭尖好似长了眼睛, 有如蛇头一般,吐着信子直冲陆东篱而去。
虽说是切磋, 但陆东篱并未手下留情,他用的剑招十分凌厉, 似乎不仅是为了切磋, 而真是冲着一较高下来的。
他脸上平素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也已经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的狠戾,仿佛已经把游萧当成了必须打倒的敌人, 而那朵植株最高处的粉色木芙蓉,他志在必得。
想到这朵木芙蓉代表的是与苗笙秋游的机会,实际上也就代表苗笙本人,游萧心中那股火就烧得越来越旺。
压抑了几日的暴躁终于能释放,他自然不会客气。
凉亭里背阴,有些冷,苗笙裹着厚披风还觉得有阵阵凉意,于是他便移步到了一旁的太阳地里,被温暖阳光照着,眯起眼来看两人打架。
他根本看不懂那些功夫招式,顶多就是看个热闹,还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幼稚无比,莫名其妙把自己拖下水。
凭什么我要做那个彩头?你们想得美!
不过两名英俊男子打起来倒是挺好看,一个俊逸潇洒、矫若游龙,一个剑凝清光、凌厉至极,权当养眼了吧。
哦对,还有给自己的话本积累素材。
兵器一寸长一寸强,游萧挥舞长鞭,显然占尽优势,他跟陆东篱功夫不相上下,觉得胜券在握,并不着急去夺那木芙蓉,而是想好好教训这个登徒子。
陆东篱处处被长鞭掣肘,一柄宝剑时不时被鞭子裹挟,发挥不出威力,他虽然处于劣势,但也处变不惊,两人拆了数十招之后,他便不再严肃,而是换回了之前那混不吝的笑容,同时还开始碎嘴子。
“楼主这般看重苗公子,真是情深义重。”
“只是把人看得太紧了,会不会让人透不过气?”
“追求心上人也不是这么追的,得讲究张弛有度。”
“不如我来教教你?毕竟我写过这么多风月话本,这方面颇有心得。”
他应该是觉得自己这般挑衅会让游萧怒火攻心,令对方乱了方寸,方便自己取胜,可尽管他会想象楼主的身体,却并不了解对方本人。
唤笙楼主此生见过的碎嘴子不少,他聂爹爹和凌盟主都是废话流,教他习武时最爱胡说八道,那位小唐师父也不遑多让,跟凌盟主在一块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简直可组团说个对口相声。
因此游萧轻易不会被对手三言两语影响心智,始终沉着出招,只是他还是生气的——我和笙儿的事情,凭什么要你多嘴?
笙儿定不会将他俩的事情说给他听,定然是这混球听了几句墙角,胡乱揣测,就开始对人妄加指责。
你也配!
游萧猛地挥手,长长的鞭子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嗖”地缠上了陆东篱的持剑的手臂,将人猛地抡上了半空。
陆东篱丝毫不慌,顺势“飞”在天上时,垂下左手,从袖筒里漏出来个什么东西,径直往苗笙的方向抛去——
“笙儿!”游萧着急地喊了一声,立刻撤回了灌注在鞭子上的内力,也松开了陆东篱的手臂,立刻用鞭梢去够那飞出去的物件。
苗笙也愣了一下,见五彩斑斓的阳光中有什么东西直冲自己而来,下意识想躲,但以自己的腿脚,估计是躲不及。
鞭梢及时甩了过来,在离他还有几尺远外将那小物件抽飞,游萧倏地收回鞭子握在掌心,迈着流畅的步法迅速回到了苗笙身边,将人一把抱住。
“没事吧?有没有吓着?”他紧张地问。
苗笙摇了摇头,却见陆东篱此刻已经轻盈地在旁边的树上借力,翻了个跟头,顺手揪下了方才他指明用来当彩头的木芙蓉。
“哎呀!这人真会钻空子!”他郁闷地说。
游萧根本无所谓,他就没想打这个赌,只在乎苗笙的安全,哪怕方才陆东篱扔去的只是一片羽毛,他也不会允许这片羽毛靠近苗笙。
陆东篱捏着那朵粉色木芙蓉,就像拿着状元郎的大红花,面露得意地走到他们跟前,把花往苗笙面前一送:“我赢了,苗公子明日与我一同秋游吧。”
他身上中了游萧数鞭,衣裳都给打得破破烂烂,说话时却还有一种江湖浪子的不羁劲头。
苗笙接过那朵花,别在了游萧胸前衣襟上:“你使诈,不算数,我萧儿胜。”
他十分拎得清,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护着自己人。
听到他为自己说话,唤笙楼主心生得意,看着陆东篱的神情更加冷冽。
陆东篱无奈地摇头:“兵不厌诈呀!再说我扔的只是一枚纽扣,根本伤不着人。”
“切磋讲究的就是个公平,这又不是行兵打仗,正经人谁用计谋。”苗笙袖着手,外边裹着银色披风,整个人略显圆润,活像一个不倒翁娃娃,“不说了,外边好冷,我们回去吧。”
游萧点头道:“走。”
陆东篱跟屁虫似地跟在他们身后:“哎,要是你们去秋游,能带上我吗?一个人玩太没意思。”
“天这么冷,秋什么游啊。”苗笙并提不起精神,“我还要继续写话本呢。”
陆东篱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来日方长嘛,出去溜达一圈,说不定更有想法。”
“用不着。”游萧突然打断,“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南轩府,路上就当秋游了。”
苗笙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倒是没有什么埋怨,只是觉得他没跟自己商量,就这么说了出来,实在有点……
也说不上不好,就是让他心里不自在。
陆东篱兴致盎然:“去哪儿?还回来吗?对了,你们这次出门是干什么来的?”
听了这话,游萧心里舒服了一些,看来苗笙什么都没跟他说过。
“与阁下无关。”他冷淡地说,“你放心,我分舵的兄弟定会将你要查的事情查出结果,若是实在没有线索,定金会退回六成,剩下的只当是辛苦费。”
陆东篱笑了笑:“这个我清楚。”
“不过你给唤笙楼留下的线索不够多,希望你有时间过去,将你此前经历尽可能细细道来,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是突破口。”游萧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然后略有些揶揄地觑了他一眼,“就是不知道陆兄是否有什么不便对人言的事。若是有所隐瞒,恐怕会影响调查结果。”
陆东篱“嘿嘿”坏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不便对人言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反正下午也没事儿干,这里离你们分舵也不远。”
“我也去!”苗笙突然道,“我能旁听吗?”
陆东篱无所谓地说:“当然能了。”
游萧:“……”
“你不要写话本吗?”他很不情愿地问道。
这时三人刚走进客栈大堂,阳光被屋檐拦住去路,苗笙骤然走入阴影,衬得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意味深长:“既然很快就要走了,自然是先听听陆公子的经历再说。”
游萧抿唇不语,轻轻托了托他的后腰向前走去。
陆东篱是多么敏锐的人,自然注意到这一点点明显的不和谐,望着他俩的背影,勾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回了房间,游萧看着苗笙往东厢里走,想说让他别出门了,刚刚在楼下吹了冷风,一会儿路上颠簸,一定会累着,但他知道对方已经有些不高兴,便不好再开口。
然而他不开口,苗笙可憋不住。
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见人没有跟进来,他便冲外喊道:“游萧,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是要出门吗?不如回来再说。”游萧站在东厢门口道,满身都写着抗拒。
苗笙解下披风,面色如常:“又不是什么长篇大论,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事。”
游萧无奈,只能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榻上,表面看起来神情自若。
苗笙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不打算绕弯子:“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说明后天要走?”
“原本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游萧咬了咬后槽牙,“虽然拖了几天,但还是去万山府更重要。”
苗笙看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继续单刀直入:“是不是不想让我和陆东篱继续来往?”
游萧审慎地思考,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只是不希望这种江湖浪子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并不是针对他。”
“所以,以后我跟什么人做朋友,都需要你的批准,是吗?”苗笙的神情看起来很冷静,但气氛已经开始凝固。
游萧眨了眨眼,意外道:“你将他看成朋友?”
“怎么?”苗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挂起了揶揄的笑容,“我不能有朋友?还是不能有我自己挑选的朋友?”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游萧皱了皱眉。
之前他做的婴儿鞋挂坠就挂在床边,苗笙伸手下意识地拨动着它的流苏,房间里一片寂静,静得有些令人窒息。
“你不喜欢他,我原本也不想同他走得太近,不想让你不高兴。”他低声道,“可我与他确实聊得来,也跟他学到不少东西。他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但我并不在乎这些,交朋友不就讲一个志同道合吗?”
“我知道你想护着我,可你护得太过了。”
决定要谈谈,可话说到这儿,苗笙又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后边的话。
两人现在并不是彼此互相承诺的关系,他可以顾及游萧的感受,不与对方反感的人来往,可这始终要有一个限度。
其实说到底,他也不是在乎游萧反对自己跟陆东篱交朋友,而是在意对方给自己留的空间越来越小。
陆东篱行事乖张,做事不算坦率大气,但方才切磋又打赌这个做法,苗笙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
连旁观者都看得出来,游萧的独占欲太强了,只是当事人故意装睡,谁又能叫得醒他?
但他又不能直说“我俩之间没什么关系,你无权干涉我与别人来往”这样的话,一来这太伤人,二来,这话好像也不准确。
腹中有一个小生命,早就将他两人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游萧守了自己十年,护着自己已经护成本能,哪怕过分了一些,他也不忍苛责。
只能这样轻轻地提出一些小小的抗议,避免事情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少年并没有说话,浓黑的长睫毛垂下,挡住了他全部的眼神。
苗笙看他这样,突然就有些心疼了,拉过他的手,温声道:“我没有责怪你,也不是想和你吵架,只是想把这件事摊开来说,咱们谁也不要误会谁。可你总得接受我不会一直围着你打转,我也会有属于我的朋友,哪怕不会有几个。”
“嗯。”
游萧终于开了口,用力一拉,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将胸口那朵粉色的木芙蓉簪在了苗笙发髻上,再把他紧紧抱住,脸颊埋在他的颈窝,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像是自己跟自己达成了某种妥协。
他偏头蹭了蹭苗笙的脸颊,轻轻笑了一声:“我们笙儿什么都会有,家人多多,朋友多多,但爱人只能有一个,我努力争取。”
“傻子。”苗笙学着他也蹭了蹭,忍俊不禁,“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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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加个“小”字是不是可爱一点?
游萧:你说谁小?
陆东篱:老子是助攻啊!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游萧苗笙两人休整好,出了客栈房间。
本来苗笙要听陆东篱的故事,游萧便想着不如让平小红和小武带人过来记录, 免得还要让他出门, 怪折腾的。
但苗笙寻思,这两天都憋在客栈里没怎么活动, 为了腹中崽崽,也得多出来走动走动。
一直走到客栈马厩,俩人都没怎么说话,似乎把之前房间内压抑的气氛也随身带上了。
方才的谈话算不算成功, 苗笙并不是特别清楚, 毕竟游萧没有对他说的话表态,而是巧妙地回避了问题的矛盾点。
但他也不想逼迫对方尽快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至少自己已经把问题指了出来。
楼主从小到大自己拿主意习惯了, 行事霸道些, 反倒是他能取得这般成功的原因,只是在亲密关系上太有控制欲, 不利于两人相处。
苗笙想, 或许游萧应当配一个乖巧伶俐的、善解人意又听话、像只柔弱的小兔子那样的男子, 又或者如藤萝一般能缠绕在大树之上的人,一个习惯控制, 一个愿意被控制,便不会有这种矛盾。
可惜自己虽然病弱, 却并不甘心依附着谁, 更不想当楼主的寄生虫。
想来颇有些不知好歹, 但这才是他。
他心里更加纠结的是,自己不会做出退让, 若是硬生生地要游萧去改,他又会心疼。
这种事上没有谁不对,只是彼此性格都算强硬,不是天然相配的那种,要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或许要反复尝试或者争吵,就像两颗被放在一起的石子,被裹在一起来回磨合,直到磨出相互间最适合的形状。
但人不是石子,若是实在磨不到一起去,就只能分开。
才相处几个月,苗笙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开始不舍,若要游萧放手,更是难上加难,这种分离不异于从心头挖掉一块肉,他定然痛不欲生。
想想就令人焦躁。
游萧牵出落梅,扶着他上马,偏头看看他的神情,见他微微蹙眉,双唇抿紧,垂眸仍在思索着什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将人拥紧了,轻声道:“舅舅不要再多想了,萧儿什么都听你的。”
语调轻柔,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把苗笙给逗乐了——苦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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