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小红在旁边道:“唐公子的鞭法出神入化, 舞起来很是好看,但我师父只用两个月时间就学到了他的精髓,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哦。”苗笙酸溜溜地说, “他肯定为你骄傲。”
游萧忍不住笑道:“我哪个师父不为我骄傲?”
“年轻人, 要学会谦虚。”苗笙抿唇道。
看到了午饭时间,平小红便蹦蹦跳跳跑出去找伙计点餐, 游萧又喝了一杯茶,眼角观察着苗笙的表情, 片刻后才道:“方才那人说要教你写话本, 你是不是很想跟他学?”
“想倒是想, 毕竟机会难得,不过也无所谓, 又不是非他不可。”苗笙心中虽然有些遗憾,但并不想被人看出来,于是淡淡道,“遇上他只是偶然,没他我难道不写了么。”
游萧拍拍他的手:“肯定很快就能写出来的。”
“那当然!”苗笙嘴上有多硬,心里就有多虚。
吃过午饭,平小红又带着兔子去分舵找她的兄弟们,游萧估计那陆东篱应该不会连着说两天书,本想带苗笙再去云雀楼听说书,谁知道遭到了拒绝。
“我还是赶紧把开头写出来,开好了头后边才能越来越顺。”前辈就在眼前还不能请教,苗笙也不敢再躲懒,立刻回到书桌前坐好。
游萧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我替你研墨。”
苗笙好像已经胸有成竹,提笔蘸墨,在信笺上唰唰唰唰地书写着,很快就写满了一张。
正当游萧以为他进展顺利的时候,他却突然扔下笔,把方才写好的那张团了团扔到了一边。
“别扔啊,未必不好。”游萧起身想要捡。
苗笙立刻暴躁道:“不许捡!”
“好好好,不捡不捡,你继续。”游萧特意坐到榻上,远远对他说,“我不在旁边吵你。”
当苗笙接连团了四五个纸团之后,整个厅房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恰好太阳也改变了方向,房间里十分阴凉,甚至……有点阴森。
就连游萧这种武功高强的人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刚想说要不自己去东厢待会儿,就听见那位创作者倒吸了一口气,阴恻恻地扭头看他:“不是武功高强吗?你呼吸为什么这么重?”
行吧,我躲。
游萧立刻起身,大步往房间里走去,可是站在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回望坐在书桌边抓心挠肝的苗笙,心里着实不落忍。
他的确不喜欢陆东篱,但也不想苗笙因此失去被人指点的机会,毕竟这个东篱先生,写的话本确实不错。
左右他们很快就会离开南轩府城,让这人来给笙儿帮帮忙也没什么。
若这混球再出言不逊,我定会给他好看。
打定主意,游萧走到苗笙身后:“笙儿——”
“别吵!”他的笙儿情绪非常不好。
游萧弯下腰,从背后拥住他,按住他那握着笔的手腕:“不如叫姓陆的来帮帮你?”
“你不烦他么?”苗笙向后仰头倒着看他。
“是挺烦,所以要拿来好好利用。”
苗笙瞬间抿唇笑了起来:“我们楼主大度。”
“那必须。”游萧低头看着他笑成月牙的眼睛,也很开心,“我叫伙计去请他。”
苗笙“嗯”了一声:“好啊。”见他要走,“等等。”
他抬起左手,反扣住游萧后颈往下压,在对方鼻尖上轻轻一亲:“谢谢。”
游萧笑了笑,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既然方才陆东篱在这家客栈的花园里舞剑,估计他也住在这里,果然,游萧跟店伙计一说,伙计立刻点头道:“天字二号房住着一位陆公子,听描述很像他。”
于是他便给了伙计一点打赏,让对方去传了话。
片刻后,房门上“笃笃笃”响了几声,游萧冷着脸开门,对上的是陆东篱玩味的笑。
“看来楼主还是心疼苗公子。”不等人家邀请,这人就主动迈过了门槛。
游萧突然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按在了门板上,压低声音道:“你昨天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东篱眨了眨眼,不解道:“什么?”他想了想,长长地“哦”了一声,“让他甩了你那句吗?真的是开玩笑,我不是断袖。”
听到苗笙走过来的脚步,游萧松了手,还替陆东篱整了整被他弄皱的衣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胸口。
“东篱先生,请。”苗笙并未迎到门口,站在厅中向他拱手做礼。
他想好了,请教归请教,态度须得不卑不亢。
陆东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跳上书桌坐着,低头扒拉了一下桌上的那些话本。
游萧看他这副浪荡的做派,隐隐觉得额角发紧。
“嚯,都是我的话本?”陆东篱冲苗笙笑笑,“多谢公子抬爱。”
苗笙有一说一:“是觉得你笔下人物栩栩如生,拿来参考,并不是每一个故事都喜欢。”
陆东篱仿佛没听见,把放在最底下的册子也给翻了出来,笑容更甚:“平生风流的你也有?”
“他文笔细腻,氛围十足,我同样是拿来参考的。”苗笙并不怕被人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认为写话本就要多方涉猎才对。
“确实确实。”陆东篱捧着一本翻了几页,悬在桌边的双腿扣在一起摇摇晃晃,表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游萧,“楼主觉得这里边把你写得如何?够不够威猛?”
游萧负手而立,并没有凑过来,而是站在了苗笙身后,面无表情道:“未曾看过,无法评价。”
“看来苗公子很满意?”陆东篱促狭地把目光转向了苗笙,还坏笑着眨了眨右眼。
这“满意”二字,或许是问实际情况是否跟话本相符。
苗笙欲盖弥彰地干咳了几声,觉得实在不便作答,便没吭声。
陆东篱把话本放回桌上,跳下来走到他俩面前,抱起双臂,神情倨傲:“实话跟你们说了吧,这‘平生风流’也是我。”
苗笙:“!!”
游萧:“……”
“你怎么会写这种?”苗笙惊讶问道,然后补充一句,“没有说艳情话本不好的意思。”
游萧则微微蹙起眉头:“可你说自己不是断袖,为什么要写断袖话本?”
陆东篱表情十分得意:“当然是为了赚钱!这种卖得又贵又好,你们不知道吗?”
游萧为大曜百姓文学审美取向陷入了深深担忧之中。
苗笙却很兴奋:“原来这两人都是你!难怪我觉得在行文方面风格略有相似。”
“断袖艳情话本虽然很赚钱,但毕竟看的人不多,而且不像世情话本那样能在人前表演出来,我还怕官府万一哪天要打击这些,我会被牵连。”陆东篱双手一摊,“没办法,只能用两个笔名。”
游萧想的却是别的事,更加糟心了。
“你不是断袖,那些香艳场景,都是怎么写出来的?”他眉心皱得比方才更紧了些。
陆东篱哈哈大笑:“是不是很写实?多问几个断袖不就知道了?南风馆里的小倌们很乐意分享。”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写楼主的那些,自然是我瞎写的,反正见过楼主外形,也能猜得出这衣服底下是什么模样。”
游萧现在想把这个人的脸给撕了。
不,杀了灭口。
苗笙回头看,便见唤笙楼主的俊脸绷得紧紧的,目光里的怒火犹如实质,就要化为一把刀将陆东篱劈成两半,赶紧挡在了他身前。
想想是很尴尬哈,让这么一个坚称自己不是断袖的浪荡子肆意肖想描摹自己的身体。
实在太怪了。
“东篱先生,不如还是先来讨论如何写话本吧。”苗笙指了指圆桌边的坐墩,“请坐。”
他去书桌边把自己写的人物传记拿过来,顺手抓住游萧,小声道:“要不你去睡个午觉?”
“我不困。”游萧把书桌前的椅子掉了个,冲着圆桌的方向跨坐了下来,双臂交叠搭在椅背上,“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免得这人再说什么浑话。”
陆东篱满不在乎地冲他一扬下巴,笑道:“无妨,我不在意。”
苗笙心事重重地在他身旁坐下,叹息道:“开始吧。”
无锋是江湖上人人都在寻的宝刀,陆东篱虽然对争夺这把刀没什么兴趣,但对它背后的故事却是兴趣浓厚,先要听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苗笙又不傻,对面这位可是东篱先生,看上去道德品质也不是很过硬,自然不敢事无巨细地全说给他听,否则被对方抢先把话本写出来,这都没地儿说理去。
他不光怕陆东篱抢先写,还怕对方为了博眼球瞎写,这是真人真事,适当演绎还可以,万一写得乱七八糟,让霜雪海和秋寒云看了,岂不是伤人家的心?!
于是苗笙只是语焉不详地大体讲了一遍,想把话题尽快引到写话本上来。
陆东篱听得出他不想说细节,倒也没有追问,手里翻了翻那几页人物传记,最后将这几页纸往桌上一扣,气沉丹田,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意见。
要说第一次在包厢那里搭话,只展示了他臭嘴的冰山一角,眼前就是他的全力输出,不,暴力输出。
“你根本连自己想写什么都搞不清楚,就敢动笔?”
“你要表达什么呢?爱情?亲情?还是一把刀的护主情?”
“为什么要以无锋视角切入?是想哗众取宠,还是觉得以一个拟人视角来写更方便胡编乱造?”
“这是真人真事不假,可如果只写真事,你只会被这些绊住手脚,这还写什么话本?给皇家写邸报去吧!”
游萧离他们约有一丈多远的距离,看着他的白月光慢慢变成红月光,简直忍不住要去砍人。
只是苗笙虽然面色变得通红,但还在咬牙忍着,并用眼神示意他别冲动,免得还没说两句就吵起来,甚至打起来。
这陆东篱虽然在教人的时候还在羞辱人,但他说的一些问题确实存在,苗笙虽然气得要死,也想把这人大卸八块,但这毕竟是在向人请教,被人说中了缺点就急,显得心胸狭窄,不大气。
苗公子也很要面子的!
“其实单看你的文笔还不错,每一个开头也有想法,可惜你都坚持不下去,写一段就放弃,这样能写出什么来?!”陆东篱看上去苦口婆心,听起来却非常欠扁。
苗笙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写的开头?”
陆东篱笑了笑:“地上捡的,你扔了多少信笺自己心里该清楚吧?”
苗笙:“……”
偷看别人的东西,倒还有理了?
眼看面前大美人一直维持的耐心也终于告罄,陆东篱很识相地给对方顺毛——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讨人嫌,只不过懒得改罢了。
“这都是缘分,不要在意,不然在包厢里我也听不出来你就是制造那些废纸的人。”他勾了勾唇,“再坚持坚持,找到你想表达的核心思想,再找到正确的讲述方式,这个故事差不多就成了。”
苗笙抿唇不语,被那句“你就是制造那些废纸的人”给伤到了。
陆东篱感觉到室内令人窒息的气氛已经不再适合他再待下去,便站起身道:“想好之后,最好写一个简单的故事纲要,方便你捋清整个故事,写得时候也会更清晰。好了,今天先到这儿,若再有疑惑欢迎随时来找我。”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了眼游萧,奉上一个假笑:“楼主,我那事儿,您可千万上点心!”
游萧抬手释放内力,陆东篱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劲风“推”了出去,然后房间的门“咣啷”一下子被关得严严实实。
“笙儿,别同他一般见识。”见苗笙垂眸,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赶紧坐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哄,“等你把话本写出来,我把他捆起来,让你抽他一顿出出气。”
苗笙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小声嘟囔:“那倒不至于。”
游萧轻抚他的后背:“是他活该——哎!”
是苗笙越想越气,偏过头嗷呜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
感觉那一小块皮肤变得温热潮湿,有排尖利的牙齿叼住皮肉轻轻摩挲,微微刺痛,让人心里发痒。
游萧的心情突然间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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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我是个心胸宽广又坚强的人,呜呜呜呜……
游萧:这个陆东篱一定有问题!
陆东篱:诶嘿,你怎么知道。
苗笙咬了游萧一小会儿, 才慢慢松了口,趴在他肩膀上长长叹息。
“我是不是写不了话本?”他郁闷道,“以为自己看多了就能写, 其实根本不是这块料。”
游萧结结实实抱住他, 也把下巴支在他肩膀上:“倒也没必要这么想, 万一写出来很受欢迎呢?我觉得不管怎么样, 先写出来再说,大不了再修改。”
“嗯,我不该怀疑我自己。”苗笙倒也没纠结,抬起头来给自己加油打气, “这就去把故事纲要写出来。”
他这一上头, 就有了废寝忘食的劲头,晚饭的时候怎么叫都不应, 还是游萧直接连人带椅子直接搬到了饭桌前, 他这才勉强扒拉了几口饭, 拖着椅子回去继续头悬梁锥刺股。
这次倒是没有写完一段就扔纸团了,游萧看着他时而抓耳挠腮, 时而下笔如飞, 临睡前已经写出了一小摞稿纸。
“进展很顺利?”他走过去弯下腰, 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按着桌子, 把人虚虚拢在怀里。
苗笙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弄上了一些墨迹,一块块的, 跟那白皙的皮肤相映成趣, 看起来像个可爱的花脸猫。
“还行, 只是纲要罢了。”他把那摞信笺敛在一起递给游萧,“给你看。”
游萧接过来, 对着烛光细细看着,苗笙的字跟以前不太一样,估计是生疏了又重新练习,有了一些改变,但依旧是好看的,一手赵体楷书圆秀方正,看起来很舒服。
纲要自然同正文不一样,写得十分粗略,隐隐能看出故事的雏形,流畅地记录了天地青和江洛整个事件的始末。
“如果不是要写话本的话,这一篇已经足够拿去向江湖宣告无锋的下落和事件的来龙去脉了。”他夸赞道,“虽然字数不多,但写得很清楚。”
苗笙写得手腕发僵,听到他的评价,自信又不自信:“你可别昧着良心夸我。”
“好就是好,不好我也不会硬夸。”游萧说得有理有据,“若真不好,将来付梓售卖,听到百姓的评价,岂不是更会让你伤心。”
“就是啊,一味护着我,最后只会更让我伤心。”苗笙揉着手腕,突然话里有话。
游萧假装没听见,把手里的信笺放在一旁,弯腰把人抱了起来,回了东厢房。
给苗笙泡脚的时候,他才问道:“想在南轩府待多久?什么时候动身去万山府?”
“再待两三日?”苗笙双手向后撑在床铺上,白皙的脚丫拨着水,若有所思道,“雁过拔毛,我的气不能白受,等我多在陆东篱身上薅几根毛再说。”
游萧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笑容看起来有点诡异。
“你笑什么?”苗笙不爽地问。
“没笑你,我笑真是人有相似。当年凌盟主也是混不吝,嘴上没个把门的,见到我闲爹爹张口也是叫他‘小美人’。”游萧把苗笙泡好的脚抱在自己放了布巾的膝盖上,包起来轻轻擦拭,“我闲爹爹那么一个和气的人,当年顶讨厌他。”
苗笙惊讶地眨了眨眼,想到卓应闲那温和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阿闲吗?连他都会讨厌的人,凌盟主得混账成什么样?”
“凌盟主不是混账,只是口无遮拦罢了,不像那陆东篱会故意扎人,而且当了盟主之后庄重多了。”游萧笑道,“我闲爹爹近些年和气不少,其实当年脾气可不小,跟你差不多,他护着我阿爹,谁对我阿爹不好,他就跟谁过不去。”
苗笙愤愤地蹬了他几下:“说谁脾气不小?”但双脚被包了起来,这几下毫无杀伤力,“凌盟主怎么你阿爹了?”
“当时他们还不是朋友,凌盟主意外捅了我阿爹一刀,虽然伤不严重,但闲爹爹一直记着,现在他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凌盟主连个笑脸都没有,偶尔一句话说不好,还能打起来。”游萧想起长辈们的“恩怨”,觉得特别有意思。
爹爹们也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啊!
苗笙却深有同感:“自己看重的人,当然要看顾得紧一些,若是有人伤了你,我也——”
“你也怎么样?”游萧笑意盎然地看着他,“护着我吗?现在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了?”
苗笙:“……”
就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
正好双脚被松开了,他轻轻蹬了游萧一下,利用反弹的力量迅速滚进了床里,裹上被子,后背对着人,闷声道:“我又不会功夫,护不了你,你自己护好自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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