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陈亦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是我弟弟,我会养你一辈子。”
陈修明微微睁大了双眼,他说:“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一无所成?”
“嗯,养你一个,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陈亦城竟然也凑了个热闹,“再说,你也太节省了吧,简直像个小可怜。”
“我没有很节省,我只是还没有养成铺张浪费的习惯。”陈修明再次认真地解释,“大哥,二哥,爸爸已经去我客房找地方午睡了,你们也要留下来么?”
陈亦煌和陈亦城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陈亦煌开口说:“为什么不呢?”
“我这里的客房也没什么特殊的啊。”陈修明实话实说。
“从舒适度来说,的确没什么特殊的,”陈亦城甚至还点了点头,加深了这个说法,“但一想到睡醒了,很快就能看到你,就会觉得很有诱惑力了。”
“……二哥,我们才认识几天,咱们之间的亲情有这么浓厚么?”陈修明忍不住,打了个趣儿。
“但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一见如故,难道不可以么?”
陈亦城眉梢微微扬起,纵使三十多岁了,依旧有些书生意气风发的模样,陈修明短暂地晃了晃神,才说:“可以,当然可以。”
“那就给我们安排两间客房——”陈亦城扬声道。
陈亦煌伸手揽住了陈亦城的肩膀,沉声说:“一间就够用了。”
“一间怎么够用,当然要两间。”
“一间。”
“两间。”
“一间。”
“两间就是两间。”
“陈亦城,你觉得,陈家的工作人员,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陈亦煌,你别太过分。”
“要么一间,要么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一间就一间。”
“嗯,乖。”
陈修明目瞪口呆地听着陈亦煌和陈亦城之间的对话。
他原本一直认为陈亦煌是被欺负的、被压制的、隐忍的、顾全大局的,他的光芒仿佛被陈世承完全遮盖住了。
但近日以来,他却发现,陈亦煌其实也是强势的、腹黑的,他熟悉所有的阴谋诡计、居心叵测,却将最柔软的一面给了他的家人。
他不是傻,他是大智若愚。
陈修明看向陈亦煌,然后他发现,陈亦煌冲他眨了眨眼,说:“我们也先去补觉了。”
“好。”
陈修明亲自将两人带到了客房,又给白京发了一条消息,白京的消息过了一会儿才回了过来,是个撒娇卖萌求抱抱的表情包,附带着还有一句话。
“父亲和我聊了聊,他建议我留在国内长期发展,我拒绝了,抱歉。”
“不需要道歉,你的主要家业在国外,也有自己的计划,你坚持走自己想走的路,这并没有错。”
“但那样的话,我们还要继续过两地分居的生活。”
陈修明刚刚下了一句“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删除了,改成了一句“等我这边稳定下来,也会经常去国外看你的。”
陈修明深吸了一口气,他大哥和二哥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或多或少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影响,他竟然也会思考“未来该怎么办”了。
他苦恼了十分钟,最后决定将这件事先抛到脑后,走一步看一步,等真的需要他决定了,到时候再说。
他先回了自个的房间,白京也很快就回来了,他们讨论了一会儿中午改吃什么,然后话题很自然而然地绕到了陈修明的考试上。
“会紧张么?”白京问。
“不会。”
“真的不会?”
“真的不会,白京,我已经有了输得起的底气,所以结果怎么样,并不重要。”
“那你可不可以……”白京止住了话语。
“怎么?”陈修明浅笑着看他。
白京收敛了表情,随机又笑了起来,他说:“没什么。”
几天的时间看起来很长,实际上很短,仿佛一眨眼就到了该分开的时候,陈亦城和白京依旧不对付,陈修明试图从中调和,陈亦城却低笑着反问他:“你以为,我不知道白京做了什么么?你以为我不知道白京为什么要这么做么?我所厌恶的、所憎恨的,一是白京不信我,他不相信我愿意好好放手,又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替我除去身边不安定的因素;二是白京他最终还是选择舍弃了我,我以为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在他的心中,我们始终有一层隔膜。”
陈修明闭上了双眼,他说:“但白京还是在意你的。”
“我的好弟弟,你将心比心,这么多的过往,能够靠一句‘他还是在意你的’这句话轻轻揭过么?”
“恐怕不能,但总归是很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我们因为你而重新缔结了联系,我们仍然会时不时地见面,甚至亲密聊天,这不是已经比老死不相往来,已经好太多了么?”
陈修明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陈亦城的态度很坚定,他也没有办法继续试图调和。
白京倒是私下里见了陈亦城一面,具体聊什么陈修明并不清楚,但白京看起来,已经对那段过往释然了不少。
陈家人最先送走的人,果然是白京。
在即将离开的最后的48小时里,陈修明甚至没有办法离开他的卧房,白京称得上是“荒淫无度”、“索求甚多”了,重要的是,陈修明并不想拒绝他。
他们有时候会十指相扣,一边看过分华丽的天花板,一边低声交谈。
天南海北,什么都聊,聊着聊着,不知道谁先看向谁,谁先吻上谁,总之总会变成一起做这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事。
陈修明知道白京深爱着他,他同样也深爱着白京,他们彼此,或许正处在最爱对方的时光里。
当陈修明对白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京却显得不高兴极了,他说:“我们正在一天比一天相爱,还远没到最爱对方的时候呢。”
陈修明笑着点头,内心却腾升起了很微妙的情绪。
——如果情人之间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顺理成章地一天比一天更加相爱、更亲密无间,那这世间就不会有更多的爱情悲剧了。
在送走白京的这一天,陈修明和白京紧紧相拥,但到了最后,白京还是一点又一点地松开了抱紧陈修明的手。
他像是害怕自己反悔似的,飞快地上了早已经打开的豪车的后车座,他的助理也同样飞快地关上了门,偌大的车队在主人离开的时候,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陈修明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在他的视野中由近及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落泪,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直接坐车追上去,”陈亦城像是嘲讽,又像是在提建议,“没必要那么难过,你有长期的护照和签证,不过是买张飞机票的事。”
“他有他需要做的事,”陈修明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我也有我需要做的事,这个假期已经很长了,该收收心了。”
“能说出这种话,看来你还没有因为恋爱脑而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陈亦城凑了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陈修明能看清陈亦城的睫毛,“听说,你在认识白京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初恋情人,怎么样,有没有再续前缘的冲动?”
“你从哪里听说的?”陈修明哑然失笑,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我的初恋情人是白京,我第一个心动的对象也是白京。”
“看来只是暧昧无疾而终的对象啊,”陈亦城看起来并不打算终止这个话题,“周致远你还记得吧?他是周家的旁系子弟,周家算是我名下的附庸家族,白京针对他们家,我便出手保了保他们家,然后顺手查了查,得知你和他曾经有过一段,前段时间,还在路上碰了个面。”
“那你应该也知道的,我和周致远之间,从前没什么可能,现在更没什么可能了。”
“一个水性杨花的男人,自然是进不了我们陈家的大门,但送你玩玩,了却下当年的执念,倒也算废物利用了。”
陈修明摇了摇头,说:“二哥,我叫你一声哥哥,不是让你在我丈夫离开后不到一分钟,就试图往我的身边塞人的。”
“明明,我只是想让你快乐,你想,过去的高高在上的男神,如今在你的面前像一条狗,你不会觉得快乐么?”
“我不会觉得快乐,”陈修明实话实说,“如果你觉得会快乐的话,那只能证明,你的心理状态不太正常,我会建议你去看看医生的。”
陈亦城捂住自己的眼睛,轻笑了一会儿,才说:“周致远祈求再见你一面,他并不奢望能和你再续前缘,但希望能和你畅谈一番,解除当年的误会。”
“当年没什么误会,”陈修明没有丝毫停顿,十分顺畅地回答,“就是我认为我和他并不合适,然后拒绝了他,就这么简单。”
“据我所知,周致远的父母曾经找到过你,与你交谈了几个小时。”
“是的,不过我并不恨他们,他们让我清醒过来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你有感到遗憾么?”
“过去或许有一些,但遇到白京之后,就变成了庆幸,我那时候如果和周致远在一起了,那我就会和白京错过了,我不能为了捡芝麻,而丢掉手中的西瓜。”
“你对周致远,有过一次那种心动的感觉么?”
陈修明看了陈亦城一眼,说:“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有点像是调查户口的。”
“什么?”陈亦城有些错愕。
“没有过,他是我的理想型,我会觉得和他在一起会很不错,但那种大脑一空、整个人都在战栗的心动的感觉,我只在白京的身上体验过。”
“不会有遗憾么?”
“有一句话,叫做相见不如怀念,实话实说,我宁愿那次没有在街上看到他,这样,他在我记忆里还是能蒙上一层滤镜,而现在,我一想到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只有三个字‘滥交男’。”
“竟然连见也不见了,”陈亦城话锋一转,“万一有一天,你和白京闹到离婚的地步,你也会这么对他么?”
陈修明思考了几秒钟,很认真地说:“我会竭尽全力,维系我和他之间的婚姻关系。”
“你很喜欢他?”
“这还需要问么?显而易见。”
自那天的对话后,陈亦城“消停”了不少,没过两天,他们又一起送走了陈亦煌。
陈亦煌事无巨细地和陈修明叮嘱了很多事,然后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弟弟。
陈亦城皱着眉头,说:“你该不会也要叮嘱我一遍吧?陈亦煌,我们可不是小孩子了。”
陈亦煌没说话,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陈亦城,陈亦城挣了挣,但在陈修明从侧面看来,陈亦城并没有用多少力气,颇有些欲就还迎的意思。
陈亦煌抱紧了陈亦城,说:“我为你这些年在科研上做出的成绩感到骄傲,亦城,你干得棒极了。”
陈亦城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这句话,又似乎想刺激陈亦煌几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什么都没有说。
陈修明幻视陈亦城像一只骄傲的猫,而陈亦煌竟然成了他专属的饲养员——不管猫炸毛得多么厉害,饲养员总会将炸起的毛一点点重新压回去。
陈亦煌松开了陈亦城,说:“有任何麻烦,随时可以来找我。”
陈亦城终于嗤笑出声:“我不会有任何麻烦,倒是你,搞不定可以打电话向我求助,我心情好的话,说不定会答应你。”
“好,如果有麻烦的事,我就打电话给你。”
或许是因为陈亦煌笑得太过灿烂,陈亦城有些不爽地磨了磨牙,过了一会儿,竟然挤出了一句:“一路顺风。”
“好,我会想你的,弟弟。”
“……滚吧。”
陈亦煌大笑出声,转过身走了几步,又背对着他的两个弟弟,摇了摇手。
陈修明有些懵圈,就听到陈亦城在一边说:“这个动作,是让我们不要太想念他的意思。”
“哦哦。”
“修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刚刚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母亲怀着你的时候,大哥曾经悄悄地对我说,他对我的感情不会因为家里多了一个新弟弟而发生任何变化,他让我不要难过。而我当时对他说,我会向大哥照顾我一样好好地照顾你,我会做一个像大哥一样的好哥哥。”
陈亦城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平静中隐隐约约又带着一丝释然,陈修明看着这样的他,眼泪却差点掉了下来。
——或许是他的共情能力太强了,他很突兀地想了起来,陈亦城和几乎整个陈家决裂、断然离开陈家的时候,也才十几岁。
他的父亲不在意他,他的母亲偏爱小儿子,他的兄长质问他,他的弟弟背刺他。
他曾经享受过偏爱与温暖,而他所拥有的,却稍纵即逝,最后他生了病、反击了伤害过他的人、选择在异国他乡定居,他的智商高到离谱,却无法得到他想要的。
他也曾以为自己能收获一段完美的爱情,但却在他最信任的友人插手下,失去了他的恋人。
陈修明曾经被陈亦城外表的刺戳伤,然后,又赫然发现,陈亦城有着最柔软的肚皮,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强悍、那样无坚不摧,他甚至是有些可怜的。
——渴求着爱,愿意为了爱而妥协,甚至会记得很多、很多其他人已经忘却的小事。
或许是因为陈修明的情绪太过外露,陈亦城轻笑出声,问:“怎么这幅表情,你难道在可怜我?”
陈修明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将心比心,从你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真是糟糕透了。”
“一切都过去了,事实证明,那个恶心的人不过是个冒牌货,而你是我真正的弟弟,你善良又心软,比我预想的,要好上一万倍。”
“但不代表你曾经遭受的伤害也可以轻轻揭过,二哥,我不需要你对我多好,我想让你对自己好一点,如果你还惦记着曾经的恋人,也可以试着去找一找他。”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找过他呢?”陈亦城轻描淡写地抛下了巨型炸弹。
“啊?”陈修明吃了一惊。
“我知道白京为什么忌惮他,为什么想要拆散我们,除了我并没有在他的面前呈现出真实的一面、甚至隐瞒了多重人格的事以外,他的某些特质,很像陈彤。”
陈修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半响,他说:“像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事儿。”
“白京有一点风声鹤唳了,”陈亦城摇了摇头,“我曾经的恋人,是个很善良很胆小的人,他或许和陈彤有同样的经历,但他们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是纯然的好奇,”陈亦城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甚至是带着笑容的,“他一方面被我深深西亚,一方面又像是在忌惮着什么,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怎么说呢,他像一只很容易受到惊吓的小白兔,我好不容易将他连哄带骗从兔子窝里带了出来,我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在他面前维系谎言的计划,如果他爱的是我温柔的一面,那我愿意一辈子对他温柔以待。”
“但这场美梦,最终还是被白京打破了。”
“白京让他意识到,我的本质是一只狼,狼和兔子,又怎么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
“我有找过他,并没有什么他已经结婚了、或者有了其他爱人之类的狗血发生,只是当我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虽然极力掩盖,但整个人依旧在瑟瑟发抖——像一只兔子似的。”
“他害怕我,他并不爱我了。”
“我与他曾经的爱情,因为虚假而萌生,也因为真实而消散。”
“他很害怕我会对他做一些很过分的事,而我原本想做一些很过分的事的念头,在看到他的恐惧后,悄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