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和爸爸、大哥二哥以及白京一起看,已经很好很好了,”陈修明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只是为了安慰陈世承,他是真心这么觉得的,“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只有一个人,因为不想看到别人怜悯的表情,也没有出去吃,自己煮了个火锅,但汤料还特别难吃。”
陈世承的表情发生了一点很微妙的变化,他追问了一句:“那你吃完了那个火锅么?”
“吃完了,难吃也要吃完的,毕竟是钱买来的,我也没那么富裕。”
“有看春晚么?”
“没看,当时感觉热闹是别人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陈世承叹了口气,说:“明明,你是怎么能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过去过得有多惨的?我以为我算得上铁石心肠,但偶尔听到你提及过去的点滴,总会有万箭穿心的感觉。”
“你是该难过,”陈亦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父亲,你那么聪明,愣是没查到陈彤并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陈世承竟然没有反驳,他只是抓起了一把花生,有些生疏地剥了起来,等剥出了一把花生,才递给了陈修明,说:“接着。”
陈修明很自然地接了花生,说:“大过年的,别想那些不痛快的事了,爸。”
“看春晚?”
“嗯,看春晚。”
陈修明一开始坐得还算板正,但很快就倚靠在了白京的怀里,白京的手很长,抓了一把零食,再逐个投喂给陈修明。
陈修明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春晚,偶尔和家人们聊上几句,很快就浮起了困意。
他试图抵抗,但陈亦煌察觉到了他的困倦,哄着说了句“睡吧”。
陈修明竟然真的睡着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电视机里春晚已经快到了尾声,而他的家人们都在,茶几上多了一些空了的酒瓶,甚至还有些冒着热气的饺子。
“醒了?”白京的脸有些红,似乎是喝了不少,“要吃点东西,还是继续睡?”
陈修明将身上的毯子卷了卷堆到了一边,说:“吃点饺子,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太香了,”白京看了一眼桌面,又问,“想吃什么馅的?”
“你猜?”
“三鲜的?”
“好。”
白京于是端了一盘饺子过来,用筷子夹着投喂陈修明。
陈修明刚刚睡醒,脑子有些懵,倒也顾不得害羞,一连吃了十多个饺子,才喊了声:“够了。”
白京放在了装饺子的盘子,陈亦城拎着酒瓶凑了过来,说:“明明,你睡觉的时候,还会打小呼噜的。”
陈修明有一点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说:“我大概是太困了。”
“陈世承和陈亦煌盯着你看了很久,陈亦煌还录了一段视频。”
“哦。”陈修明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从大哥的手机里删掉这段黑历史了。
“要喝酒么?”陈亦城递来了喝了一半的酒瓶。
“不了。”陈修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陈亦城叹了口气,拎着酒瓶又去找陈世承和陈亦煌,陈修明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另外起了一桌,上面也堆满了酒瓶,看起来每个人都喝了不少。
“……每年都这样么?”陈修明低声问白京。
“一般用过晚宴就会散了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提议喝酒,亦煌直接赞同,亦城煽风点火,我一开始是抱着你的,后来也被亦城扯了过去。”
“他们这是喝醉了么?”
“应该还没有。”
白京的语气很笃定。
果然,没过多久,陈世承也走了过来,不过他的手里没有拎着酒瓶,而是拎着一瓶汽水。
那瓶汽水很凉——当陈世承拿它冰陈修明的脸的时候,陈修明得出了这个结论。
“好冰。”陈修明握住了汽水瓶。
“让你清醒清醒,”陈世承笑了起来,不那么规整,很是自然随性,“喝点汽水,我们换个地方玩儿。”
“去哪里玩?”陈修明拧开了瓶盖。
“去蹦迪跳舞。”
陈修明的确犹豫了的,但他犹豫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十秒钟。
“好啊。”
陈修明咕咚咕咚地喝完了汽水,陈亦煌去了趟洗手间洗脸,一群人看完了春晚的字幕,便让工作人员打着灯,深夜前行,去了陈家最豪华的舞厅。
陈修明刚进了门,纵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被吓了一跳——室内的布置太像很多年前的那种老实歌舞厅了,镭射灯散发着刺目的射光,让人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
室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在热情地跳着舞。
陈修明和白京咬耳朵,问他:“这些人是陈家的客人么?”
“除夕夜,陈家没有客人,”白京轻轻地回答,“都是陈家的工作人员以及雇佣的舞蹈演员,专门为了烘托气氛,让我们玩儿得尽兴的。”
陈修明又认真观察了一会儿,果然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陈世承的身上,眼里满是讨好与恭敬。
“来跳舞么?”陈世承转过身问陈修明。
陈修明几乎没有跳过舞,但他是去过这种老式的歌舞厅的。
那对诱拐犯有段时间在歌舞厅工作,一开始他们是把陈修明锁在家里的,但陈修明太小了,小到不能自己给自己做饭,有一次还被自己饿到了医院。
那对诱拐犯也不愿意额外给陈修明一些钱去外面吃,只好把陈修明带到了自己工作的地点——歌舞厅那时候为了省些营业税,都是提供自助餐的,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至少不会再饿了。
歌舞厅的老板是个好人,给陈修明单独安排了一个小包厢,让他安心写作业。
但包厢的墙壁是纸糊的一般,根本无法隔音,陈修明有时候被吵得翻了,就会停下纸笔,将包厢门开一个缝隙,从缝隙里看着外面五光十色的射灯和疯狂跳舞的人们。
陈修明不会蹦迪跳舞,但他看其他人跳了很多次。
他克制着自己,他从来都没有彻底地推开那扇门,他在潜意识里很清楚,他不能加入其中,他得好好读书、做个乖小孩。
他有好好读书,有去了还不错的大学,但并没有出人头地。
他禹禹独行,他晨昏颠倒,他硬撑着工作,但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生活。
直到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直到命运重新还给了他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他不再有那么多的压力,也不再有那么多的束缚,他甚至可以放纵自己当个纨绔子弟。
他的父亲问他:“来跳舞么?”
似乎完全在他人预料之外,又像是在情理之中。
陈修明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陈世承的手,说:“好,但我不太会跳,爸你多教教我。”
“不用教,随便跳,”陈世承牵着陈修明,融进了舞池之中,“这里很安全,没人会害你,也没人会笑话你。”
舞曲随着这句话骤然变了调,陈修明看向了调音台,然后他发现白京和陈亦煌竟然站在了那边,陈亦煌替代了原本的DJ的位置,见他看过来,甚至还挥了挥手。
“大哥会DJ?”陈修明一边跳动一边问。
“会,当年他流落在英国的时候学会的,据说,还有星探试图挖他去做职业音乐人。”陈亦城不知道何时挤到了他的身后。
“……好吧。”
离谱中又透露着一丝合理。
陈修明真的很想知道,大哥还有什么不会的?
第131章
陈修明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在舞池里跟着人群蹦迪,他的身边一会儿是陈世承,一会儿是陈亦城,一会儿被陈世承和陈亦城“左右夹击”。
灯光明明灭灭,大哥打碟的技术很高超,大家挑得也都很开心,陈修明迷迷糊糊地撞进了一个怀抱里,等灯光骤然亮起,才发现是白京。
白京用唇语无声地问他:“我能亲你么?”
陈修明凑了过来,直接吻上了白京的嘴唇。
他们在人群中接吻,陈修明的耳畔传来了整齐的鼓掌声,他有些尴尬,结束了这个吻,然后发现竟然是陈世承带头鼓起了掌。
“……”陈修明尴尬得能扣出一座别墅了,忍不住问了句,“您就不能专心跳舞么?”
“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样的场景,”陈世承嘴角含笑,“你和你的恋人热烈地接吻,你的家人和路人纷纷鼓掌,祝福你们的爱情。”
“多少有点尴尬。”陈修明实话实说。
“既然知道会尴尬,那为什么要亲?”
“想亲,也就亲了。”
陈世承轻笑出声:“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人总归是社会的生物,很难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陈世承对这句话有些不置可否,转而问陈修明:“会跳华尔兹么?你可以和白京一起跳开场舞。”
“会,好。”陈修明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
陈世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多一点自信,你会成为我最骄傲的儿子。”
陈修明其实并没有什么自信,但莫名其妙地,他不太想让这个时候的陈世承失望,可以说,他是有点较劲了。
他用很小的声音问白京:“你可以跳女步么?”
白京点了点头,同样用很小的声音回答:“可以,我还可以贴在你耳边告诉你该向前还是向后。”
他们对视而笑,像绝大多数的新婚夫夫一样,很容易就甜甜蜜蜜起来。
一束光打在了他们的身上,背景音乐也变成了华丽的圆舞曲。
陈修明果然忘了舞步,但白京不仅会跳女步,还能分身提醒陈修明的男步。
他们中规中矩地跳完了开场舞,陈亦煌不知何时出现了,他向陈修明伸出了手,陈修明先是向白京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很自然地将手放在了陈亦煌的掌心。
陈修明依次和大哥、二哥跳过了舞,等舞伴换成了父亲的时候,舞曲却突然变了调,不再是华尔兹,而是更加狂热的拉丁。
“……我不会挑拉丁舞。”陈修明实话实说。
“没关系,我们可以边学边跳。”陈世承握紧了陈修明的手,并不给他选择放弃的机会。
陈修明于是糊里糊涂地跳了一场拉丁,最后具体怎么跳的已经记不清了,倒是记得陈世承的胸肌波涛汹涌,着实亮眼。
那一夜,陈修明久违地想了起来,最开始他是把大胸肌和陈世承画等号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愈发将他看做自己的父亲,不再关注他的外形特点。
跳完了这支舞后,陈修明的体力告罄,他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喝饮料,原本想围观他的家人们和白京一起跳舞,但没过多久,他们陆续从舞池里出来了,也坐在了沙发上,开始和陈修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陈修明很快就泛起了困意,他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精神奕奕地四个男人:“你们不困么?”
“还好。”
陈亦煌正想说几句场面话揭过这个话题,却被陈亦城打断了。
“不会困,毕竟都自小就受过特殊的训练,连续四十个小时以上清醒维持工作状态才算合格。”
“……睡得不够多,很容易猝死的。”
“靠营养剂和药剂调整身体状态,”陈亦煌试图解释一二,却越说越离谱了,“放心,不会死的,再说,需要这种连轴转工作的情况也比较少,一般每24小时还是可以保证一到两个的睡眠的。”
“一天就睡一两个小时?”
“特殊情况下。”白京终于也开了口。
“那正常的情况下,你们每天都睡多久?”
几人对视了几次,最后还是陈世承说了句一看就是糊弄人的话:“每天睡够八个小时。”
“您觉得我会相信?”
“大过年的,不需要讨论这种睡多久的话题,”陈世承打了个哈欠,问陈修明,“不困了?”
“有点困。”
“那咱们就一起睡觉吧,今儿睡北方的土炕,明明睡炕里,白京挨着明明,我挨着白京,亦煌挨着我睡,亦城睡炕稍。”
“父亲——”陈亦城看起来很不满意这个安排。
“你也可以睡我的位置,挨着白京。”
“大可不必,现在的位置就很好。”
陈世承嗤笑出声。
陈修明躺在被窝里的时候还有点茫然,被子和褥子都是暖烘烘的,他相信他只要闭上双眼,很快就会陷入梦乡。
但他还是强撑着没有睡,而是说了句话:“不能睡那么少的,对身体不太好。”
“快睡觉,”出人意料地,最先回答陈修明的人竟然是陈亦城,“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对我来说,每天四个小时足以让精力充沛了。”
“但我很担心你,”陈修明继续打了个哈欠,“很担心你们,睡得太少了,很想让你们多睡一会儿。”
“别担心,我们每个人都能睡满八个小时。”陈世承又在一本正经地骗人了。
陈修明的手越过白京精准地抓在了陈世承的睡衣上,扯了扯,说:“爸,你不要说假话骗我。”
“爸爸不会骗你,”陈世承拍了拍陈修明的手背,“至少今天晚上,我们都能睡足八个小时。”
“——明天再担心吧,现在你该做的,就是睡觉了。”陈亦城做了总结发言。
陈修明仍然想说些什么,但白京亲吻了他的眼睑,温声说:“晚安。”
“——好吧,晚安。”
陈修明闭上了双眼,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香甜,睡醒之后,很惊讶地发现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没有起床。
室内很昏暗,只有些许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被窝里暖烘烘的,身上的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褪下,甚至“恶狠狠”地扔到了地板上。
陈修明现在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裤衩,多少有点尴尬。
——他和白京昨晚是分被窝睡的,此刻白京规规矩矩地平躺在枕头上,他的被子上甚至没有多少褶皱,陈修明有点心痒痒,他想掀开白京的被子,看看他的睡衣是不是还“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
但他又不想把白京吵醒,于是支起胳膊撑着头,静悄悄地盯着白京看。
“看你丈夫睡觉特开心吧?”陈亦城压低了嗓音问,他竟然也学着陈修明的模样,支起胳膊撑着头,隔着两个人还在看热闹。
“小点声。”陈修明警告了陈亦城一声,又把视线落在了白京的身上。
“胆小鬼,想掀被子还不快点掀?”
陈修明有点想辩解,然后他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可辩解的。
——只能说陈亦城太可恶了,一眼就看透了他想要做什么。
陈修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隔壁,把自己的被子也拉高了,放弃了“偷袭”白京的想法。
陈亦城嗤笑出声,但声音很轻,仿佛有些妥协和纵容。
或许是因为被窝太暖和了,陈修明很快再次陷入了梦乡,等他睡醒的时候,赫然发现,他自己竟然躺在白京的怀里,而白京和他一样,除了裤衩之外,什么都没有穿。
他和白京对视了一眼,就听白京说:“他们都醒了,出门吃早饭去了,亦城说你很好奇我被子下面的景色,我想了想,索性把你抱进来了。”
“……”陈修明面红耳赤,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就是想想,并没有做坏事。”
“我知道,你想让我多睡一会儿,舍不得吵醒我。”
“现在几点了?”陈修明试图转移话题。
“大约十二点,我们睡了九个多小时。”
“那很好,”陈修明和白京贴了贴,“多睡一会儿,多养养身体。”
“还要继续再睡么?”
“不了,该起床吃饭了。”
“好。”
陈修明和白京换好了衣服,撩开门帘出了门,然后撞见陈家三人组正在吃早餐。
他们吃的当然不是什么苞米面粥和窝窝头,而是中西结合的精致早饭,陈修明不知道自己是有些庆幸还是有些遗憾,也坐在了餐桌边开始吃饭。
等用过了早饭,白京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陈修明和他一起发红包,按年龄排序,先给陈世承,再给两兄弟。
陈世承接了红包,也不惊讶,从自己的口袋里也取出了一封红包,递了过去,薄薄的,应该和白京给的一样,都是写着密码的银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