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陈修明无奈极了,“二哥快气疯了,大过年的,你能不能别总开这种玩笑。”
陈世承看了陈修明一会儿,随口喊:“老大。”
“父亲。”陈亦煌恭敬地回答。
陈世承随意地将陈亦城递给了陈亦煌,完成了这次“交接”,才沉声说:“明明既然不喜欢,我就不罚你二哥了。”
——要是我喜欢,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话陈修明也就是腹诽一圈,他是不可能问出口的。
“白京。”陈世承又突兀地喊了人名字。
陈修明心里咯噔一下,他反射性地想挡在白京的面前,反倒是白京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应声而答:“父亲。”
“过来。”
“是。”
在床上移动怎么都算不上美观的,白京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才重新“坐”在了陈世承的面前。
陈世承略抬了抬手,用手背拍了拍白京的脸颊,说:“我们之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陈修明在白京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膝行到了陈世承的身边,听了这话,心底“咯噔”一下。
陈世承似有所感,看向了陈修明,说出了后半句话:“但因为你是明明的伴侣,我将你也视作亲生的孩子。”
“……”
陈修明慢慢地松开了握紧了双手。
“前几天,我有些做法也很不妥当,譬如提议为明明安排贴身仆从,又譬如在亦城和你之间的争斗中,过于向着亦城,”陈世承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白京的肩膀,“思来想去,我应当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我过于在意修明,因而竟然无形中对你带了些许不满和敌意。”
“……”
“抱歉啊,白京。”陈世承这句道歉虽然是笑着说的,却显得格外真挚、仿佛发自内心。
“父亲,我幼时就常住在陈家,得您教诲良多,与您相处将近三十年,也有桀骜不驯、与您争执的时候,但每每您都轻易放过,在我心中,您是值得信赖与尊重的长辈,”白京这番话说得也是情真意切,令人感动,“而后又极其有幸,得您认可,与修明成婚,婚后遇到劫难,您又接连帮了我两次。前些时日的些许矛盾,我亦知晓,是您为了磨砺我的性格而故意为之,何须道歉。”
白京说得那是一套又一套的,但陈修明分明还记得,几个月前,白京甚至不会下几节台阶、去迎陈世承。
白京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么?
陈世承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么?
陈修明无法判断,他也不想再去判断了。
他只是看着陈世承和白京互诉衷肠、相谈甚欢、冰释前嫌,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察觉似的,说一句:“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我的父亲和我的伴侣打起来,我该怎么办。”
柔软的大床很舒服,然而也不可能一直躺在上面消磨时间。
天黑之后,陈世承便带着陈修明等人去了整个陈家老宅最古色古香的宴会场地——逐鹿台。
陈修明乘坐电梯上了逐鹿台的最上方,刚出电梯门就倒吸了一口气——眼前的布置无一不华美精致,巨大的场地里已经有数百个舞蹈演员站立候场了,除了舞蹈演员外,还能看到数十位乐队人员坐在屏风后。
没有电灯,取而代之的是摇曳而明亮的灯火与烛光,空气中弥散着很好闻的香气,巨大的案桌只备了五个,陈世承居中上位,左侧是陈亦煌与陈亦城,右侧则是陈修明与白京。
案桌后面倒是配备了柔软的近似于懒人沙发的座椅,叫人不必学古人那般跪坐。
陈修明拿起了手中的折子,略翻了翻,才发现是今晚宴会的节目名,最末还有可选项,表演结束前都可以勾选。
陈修明放下了折子,似有所感,看向了陈世承,陈世承果然正在看他。
“明明,你若是有额外想看的,就勾选下。”
“暂时没有什么额外想看的。”
“也好,那就让他们开始表演吧。”
陈世承举起双手,拍了三下,丝竹之声悠然响起。
年轻的舞蹈演员踏着步伐四散而开,待她们走进了,陈修明才发觉每一个演员都很好看,都仿佛踩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彩色的丝带飞舞蹁跹,演员们眼波流转、肆意风流,轻易地将观众带回到了那个奢靡而繁华的年代。
陈修明看得入了神,直到一位舞蹈演员举着酒杯凑到了他的面前,薄薄的纱衣遮挡不住胸前的好风景,美人柔声问:“郎君可要喝酒?”
陈修明身体后仰,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不用了,我已婚。”
“噗嗤——”
笑声是从对面传来的,陈亦城将手中的酒杯倒立,示意杯中酒已然喝尽,说:“修明,你可真是个妻管严。”
陈修明先是看了白京一眼,与他对视而笑,才回了陈亦城一句:“我心甘情愿,更何况,不管结没结婚,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暧昧行为,都不那么妥当。”
“咳咳——”陈世承咳嗽出声,挥了挥手,“都退下去吧,今天不用人靠近伺候了。”
“是——”
舞蹈演员们训练有素地回到了舞池中间,奏乐重新响起,演员们开始演下一个节目。
陈世承问陈修明:“可要开始用餐?”
“我都行,但的确有点饿了。”
陈世承于是抬了抬手,一行工作人员端着各类美食鱼贯而入,因为每人的桌椅是分开的,今天的晚宴也用了分餐制。
陈修明自个吃得还算开心,更开心的是白京叫人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陈修明的旁边,自己也“挪”了过去,两人实际上“同桌”吃起了饭。
白京知晓陈修明的喜好,频频将陈修明爱吃的食物夹到人碗里,陈修明一会儿看看舞蹈,一会儿吃吃美食,一会儿再看看白京,这顿饭吃得倒是很安逸。
待陈修明吃得差不多了,便听到陈世承说:“舞团特地为你排了一段舞蹈,你看看跳得怎么样。”
“好。”
坦白说,陈世承说舞团特地为他排了一段舞蹈的时候,陈修明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期待的。
大家都知道他喜欢什么,说不定会投其所好,准备什么。
比如大内个什么,厚内个什么。
他虽然不准备和这些人发生什么,也不打算痴迷地看多久,但多少可以偷偷地看几眼。
虽然他的伴侣控制欲很强,但也不至于让他不能偷偷地看几眼。
因此,在舞团出场前,他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然后这一点期待,在舞蹈演员出场的瞬间就破灭了。
原因无他,舞蹈演员们包裹得严严实实,人人都穿着猫猫玩偶装。
古典的乐器齐声奏响,曲调却是前些年很流行的网络神曲《学猫叫》。
陈修明倒吸了一口气,暗忖还好,只有曲子,没有歌词,勉强也就算一场快歌。
然而事实证明,他庆幸得太早了。
前奏结束后,男演员们齐声唱了起来:“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陈修明瞬间尴尬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了,火上浇油的是陈世承还问他:“怎么样,喜欢么?”
陈修明瞪了对方一眼,意思很明显——您看我像是喜欢的模样么?
平心而论,演员们非常出色,舞蹈编排也很用心,硬着头皮看,倒也能在舞蹈动作中看出几分猫的可爱慵懒,但搭配上歌词太惊悚了。
他们足足唱跳了三分三十秒,最后音乐终止的时候,陈修明竟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端起了右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却听他大哥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明明,你的爱好是这样的……?”
陈修明直接被水呛住了,倒在了白京的怀里,而白京温柔地用手抚过他的后背。
“谁、谁会有这种爱好啊喂!”
“我看了你的音乐软件历年的听曲报告,有一年播放次数最多的就是这首《学猫叫》。”陈世承沉声回答。
“……我那是过年年会要跳这个舞,没办法,只能循环播放训练。”
“最后你跳了么?”白京贴着陈修明的耳朵问。
“没跳成,”陈修明倒也没多想什么,实话实说,“年会那天临时有个紧急工作,我的同事不太舍得酒店的自助餐,我对吃的没什么执念,就回公司加班去了。”
“明明,父亲也好,你老公也好,都这么肆无忌惮地探寻你过往的隐私和喜好,你是完全不会生气的么?”这话竟然是陈亦城问出口的。
“其实还好,”陈修明靠在白京的身上,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烛台上,“虽然有点尴尬,但一想到这是出于对我的在意和爱,就完全不会生气了。我其实没有得到过什么爱,小时候,那对诱拐犯夫妻对我也不怎么上心,他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也不知道我在意什么,而回到陈家之后,有人会探寻我的过往,挖出我的喜好,满足我的期待,虽然可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点社死,但对我而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除了我自己在意我自己之外,也会有其他人在意我,我和这个世界多了很多、很多的联系,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陈修明说完了这番话,足足有十几秒钟,无人应答。
最后还是陈世承豁然起身,从自己的案桌后走到了陈修明的身边,说:“爸爸陪你坐一会儿。”
“哦,好。”
陈修明向白京的方向又挪了一会儿,陈世承坐在了他的身边,沉声说:“你是我最小的儿子,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白京,有你的大哥和二哥。”
陈修明点了点头,露出了很清浅的笑容,他说:“我知道的,爸爸。”
陈世承却盯着他的嘴角看,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揉了揉陈修明的头发,说:“对不起。”
陈修明微微睁大了双眼,他说:“大过年的,道什么歉。”
“我亏欠你很多,如果我当年对你更用心一点,多派一些人看顾你,你不会有机会被拐走的。”
“这事的责任方在犯罪的拐骗人,我们都是受害者,爸你不用自责,”陈修明试图安慰陈世承,“再说我也没有过得多差,我有时候也会想,那对夫妻没敢把我卖到深山老林或者直接弄死,没有日夜打骂我、欺凌我,或多或少也是出于对陈家和对您的畏惧,只有我活着、活得还不算太糟糕,他们才有个护身符,万一真相大白,他们还有可能保住性命,甚至逃脱罪责。”
“他们死得未免太便宜了,”陈亦煌也站了起来,“该把他们千刀万剐,让他们受尽唾骂和折磨。”
陈修明叹了口气,说:“我倒觉得,他们死了对我而言,也是个解脱。我和他们相处了将近三十年,纵使不想承认,也有些许温情时刻,报复得狠了显得我绝情,报复得不够狠又如鲠在喉,左右为难,倒不如他们就死了,我骂他们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也不用在他们的身上残留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
室内一时又变得静默起来,白京搂紧了陈修明,陈修明汲取着对方的体温,然后意识到,白京是第一个替他“讨个说法”的人,是他执意将那对夫妻的做法通过警方公之于众,以便于网友们唾弃他们,是他联合陈亦煌将冒牌货迁出他们的祖坟、从族谱中划去名字,最后也是他帮他下定了决心,直接将诱拐犯和冒牌货的骨灰重新挖出来寄存在了骨灰寄存处。
他是第一个爱上他的人,是第一个站在他的角度考虑的人,也是第一个替他报仇的人。
陈修明怎么可能不偏爱他?
又怎么可能因为后面遇到的风景靓丽,而将他抛到脑后。
桌椅的碰撞声让陈修明回过了神,陈亦煌和陈亦城不知何时叫人把案桌搬了过来,人也凑了过来,坐在了他的面前。
四个案桌严丝合缝地并在了一起,工作人员也端来了新的餐食将变冷的餐食替换了下去。
他们不再遥遥相望,而是坐在了一起,晚宴也变成了家宴。
第127章
工作人员送上了多种美酒,陈修明选择了度数很低的葡萄酒,然后他发现其他人也选了同款的酒。
陈亦煌举起了酒杯,对陈修明说:“明明,这是你回家后过的第一个年,哥哥敬你,愿你往后心想事成、笑口常开。”
陈修明双手举起酒杯,说:“谢谢大哥,也愿你诸事吉祥、万事胜意。”
两人喝过了酒,陈亦城从自个的口袋里随意拿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了陈修明,说:“送你的礼物,现在就给你吧,若是再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你了。”
陈修明双手接了用塑料袋包裹住的礼物,诚心诚意地说了句“谢谢”,他正想把东西揣到外套里,却听陈亦城说:“不拆开看看?”
“可以直接拆开?”
“当然,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总归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很高兴收到它,谢谢二哥。”
陈亦城轻哼一声,竟然有几分傲娇模样。
陈修明打开了塑料袋,发现里面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纸盒子,再把盒子打开,这才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玻璃弹珠。
那玻璃弹珠里面虽然有些花花绿绿的图案,但看着也不像是很昂贵的模样,甚至它还不是崭新的,隐隐约约能见到几道划痕——像是曾经被孩童把玩过。
陈修明却拿起了那枚玻璃弹珠,转圈反复看了看,最后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轻声问陈亦城:“这玻璃珠子从哪儿来的?”
“是不是你当年的那一颗?”
“是。”
“那就好,”陈亦城肆意地笑了起来,“该是你的东西,总会回到你的身边。”
“谢谢二哥。”
陈修明将盒子重新收好,装进了塑料袋里,原本想把塑料袋放在外套里,想了想,问白京:“我能不能把它放在你的外衣口袋里,你口袋比较深,不容易掉。”
“好。”白京直接答应了,接过了东西放在了身边外套的口袋里,又随口问,“这样东西有什么来历,你似乎很喜欢它。”
“小时候攒钱买的,后来邻居家的小孩子喜欢,那对诱拐夫妻比我把它送给对方,我因为这件事,还哭了好几次。”
“这事倒没在你的社交平台里有过表露。”陈世承沉声开口,“老二,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派人去调查了一番修明的过往,有位老奶奶还记得这段往事,我便叫人去查查当年修明的邻居,若是能将这颗玻璃弹珠拿回来最好,若是拿不回来,便仿照当年的模样,再做一颗新的,好在修明足够幸运,总归让我拿回来这样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你那时候还没有见过我吧?”陈修明有些疑惑不解,“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
“你是我的弟弟,”陈亦城的眼睛很漂亮,看着人的时候,总会给人这个人很真诚的错觉,“两年前我已经做错了,如今第一次见你,总想给你留个好印象的,至少要哄你开心。”
“……但我们一见面就吵架了。”
“是先相谈甚欢,之后为了白京才吵的架,”陈亦城自己给自己灌了一杯葡萄酒,又笑着说,“不过大过年的,我与白京也握手言和了,弟弟你倒也不必为这事烦心。”
陈修明默然无语,他原以为陈亦城要给他什么昂贵礼物,因而才不甚在意,却没想到陈亦城送他的是这么用心的礼物,一时之间,竟有些懊悔了。
他又说了句:“谢谢二哥。”
“自家兄弟,谢什么。”陈亦城轻笑出声,“快继续吃饭。”
“嗯嗯。”
“与老二相比,我这份礼物或许有些俗了,”陈亦煌爽朗一笑,“但哥哥除了钱多,别的都不多,我也只能给你这些俗物。”
说完这句话,陈亦煌抬手示意了一下,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了一个盒子,又将盒子推到了陈修明的面前,说:“你如果不好意思,那就回去再打开它。”
陈修明看了一眼盒子,又抬头看了看眼含期待的大哥,以及满脸看戏表情的二哥,咬了咬牙说:“我现在就打开它吧。”